◇◇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reader.org)◇◇   南方出租屋   于怀岸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我依然记得初进果园村的那个血色黄昏。那时我和我的朋 友李祥从他厂子对面的鲜鱼馆里出来,然后我们穿过107国道,从一块巨大的广 告牌下往果园村的深处走去。起初,我们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有说有笑的,直到我 的眼前猛然滚出一轮巨大的落日,落日红红的,没有任何光芒,像浮在一条河流 上的橙子。慢慢地,我的四周起雾了。红雾,我对我的朋友李祥说。李祥没有理 我。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李祥的表情木木的,他好象机械似地跟着我往前一步一 趋。我环顾四周,令我更加惊奇的是,刚才还是人群熙攘的大街上突然间已经空 无一人了。就是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那一家三口,他们从街道的另一头慢慢地走 过来。男人和女人在两边,他们共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孩子是个男孩,剃 着三毛头,面目有些模糊。男人是个半大老头,矮小而丑陋,与女人的年轻和漂 亮形成巨大的反差。远远看去,女人有一种诡异之美,但她的神色却很哀怨,脸 上泛着白光,在红雾里显得很虚无。我走到一条巷口,然后站了下来,李祥跟上 来,也木然地站住。我看着那一家三口对着我们慢慢地走来。我所说的慢慢地只 是一种视觉上的感受,其实他们的速度并不慢,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相当的迅速 (怪事,那个被牵着的孩子也能走得那么快!),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走到 了这个巷口,从我面前拐进了这条巷子里,朝着前面一栋相当漂亮的红色小洋楼 走去。男人打开门,牵着孩子先进去了,女人也跟着进去了,但她还是回过头来, 朝着我凄婉地一笑。后来我一直记着那个女人的凄婉的笑。   那一家三口从我眼前消失之后,李祥扯了扯我的衣服。李祥一扫脸上的木然, 依然是以前的那个李祥了。他笑着说朝这边走。我们就朝着这条巷子里走去。天 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巷子两旁的房子和门市里射出昏暗的光线,阴森森的。我们 走到那栋红色小洋楼前,我看到小洋楼里没有亮灯,黑漆漆的,一家三口刚进屋 怎么会没亮灯呢,这使我感到有点惊讶。我对李祥说你说这家人进屋怎么不开灯 呢?李祥敷衍着说也许没人在家。我说我看见他们刚进去的。李祥说你什么时候 看到的,这条巷子里鬼都没得一个。李祥说得我心里一惊一乍的,我说李祥你刚 才没看见一对夫妇带着小孩进这栋屋?李祥说没看见,你看到了?李祥的口气不 像是在跟我开玩笑,我心想这就是怪事了,但我没跟李祥说出来,只是心里突然 间被一种恐惧攫住了。   我和我的朋友李祥继续在曲折如肠的小巷里穿行,朝果园村的更深处——李 祥为我租下的出租屋走去。   我是从附城的那家鬼子皮鞋厂出来前一周才跟我的朋友李祥联系上的。   一个月前,我从广州身无分文地来到东莞附城的这家美国鬼子皮鞋厂,是表 姐向我发出的召唤,她在这家鬼子鞋厂里任车间组长,手里有点权力。她在我打 给他的诉苦电话里口气像是皮鞋厂的老总,她说浩文呀,你到我们厂里来吧,你 这个人太腼腆了,不适合搞推销,这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是个办法。表姐 说的不错,我是一千二百万个不适合搞推销,我在大昌公司干了两个月,一单生 意也没做成,我深知到了月底,别说提成,公司恐怕连底薪也不会给我发了,我 也没打算去领,说不准会从那个长满粉刺的经理的嘴里听到白养了你之类难听的 话。我问表姐去他们厂里有什么好事干,表姐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儿,说反正比 你在乡下当孩子王要强。我问她怎么个强法,能不能说明白些。表姐说就是工资 高,工作轻松些,你还要怎么个强法?浩文,别忘了你是个大学生,我们这个厂 很重视人才,大学生都是白领。   表姐不提醒,我还真忘了我是个大学生。一年前,我毕业于我们省内一所地 区级大学中文系,本科,学士学位。大红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都躺在我的旅行包 里休息着呢。虽然我们那所大学不是什么名牌大学,甚至在我们省内都迹迹无名, 但这并不证明我们那所大学就不能出人才,很显然,只是我个人的运气差了点而 已。我学的是中教专业,毕业后分回我们县里,而我们那个县教师队伍又严重超 编,正大刀阔斧地精简和分流,我还没进编就被分流到距县城九十华里的一所乡 村中学,教初一语文。我教了半年语文课,看着进编绝对无望,而学校又只发不 足四百元的代课费,抽了烟就没得饭呷,呷了饭就没得烟抽,当我把烟从大学时 抽的精白沙一降再降,降到了两块钱一包的金芙蓉,仍有半个月伙食费还得东拉 西借时,我撂担子了。我对依然一身笔挺中山装的老校长说,去他妈的人民教师, 肚里没油水,称号再光荣都白搭,老子不干了,开溜了。我的前任女友就比我幸 运,她叫李麦香,也是我惟一一任女友。我们是同班同学,她一毕业就进了省电 视台,做记者。别看我们不是沿海省份,可电视业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品牌,不 说是业内的龙头老大,除了中央电视台它就是老二了,我们那座不大的省城因为 省电视台操办了几届影视剧的评奖活动被人们誉为明星荟萃的星城。李麦香怎么 就进了省电视台,这其中的蹊跷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更是想不明白,百思不得 其解。李麦香是一个乡村农民的女儿,她的家底从她的名字上就不难了解,绝对 不可能有过硬的后台。她在系里也不是什么学生会干部、团委书记,而且成绩平 平,因为与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缺了不少课,在系领导的印象中一塌糊涂,毕业 时还险些没拿上学位证书。——要是后来系里不决定减分的话。要说李麦香惟一 的资本,那就她长得靓,她身高一米七O,身材均称,五官秀气,特别是她的樱 桃小嘴儿,怪性感的。这也是我爱上她的惟一合理的解释。可李麦香是去省电视 台做记者,而不是主持人,这是李麦香亲口对我说的,在我们的最后的晚餐的时 候,也就是李麦香终于拿到了学位证书的那天晚上,李麦香给我说,浩文,我明 天就去省台报到。在这之前李麦香把她的去向一直对我守口如瓶,没透露一丝口 风,我吃惊地问她什么省台?李麦香说就是省电视台,做记者。当时饭桌上还有 五六个同学,李麦香一语惊人,饭桌上立即炸了锅,哇噻!这么好的去处,几个 女同学一齐嚷了起来。   我拿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后在那座城市里多呆了十五天陪李麦香,但李麦 香在拿到学位证书的当天夜里就离我而去了。她是凌晨三点坐火车走的,我送她 上的火车。在她临走之前的黑夜里,我们呆在我在学校附近租下的农民屋里接了 两分钟的吻,之后我的双手在她的一对小小的坚挺的乳房上抚摩了大约五分钟, 是隔着衣服和她的奶罩抚摩的,之后我的右手从她的左乳上下滑,越过腹部平原 纵深下去的时候,她的双手用力地捉住了我的右手,她的没有任何语言的坚决迫 使我放弃了非份之想。送她上车的时候我对她说了一句话,我说你还是一张白纸, 可以画最美最好的画。李麦香笑着说你也是一支没出过水的毛笔,也可以画最美 最好的画。但直到火车开走,她也没有任何暗示这张画还由我俩共同完成,望着 火车越开越远,最终被夜色吞噬,我知道这个叫李麦香的女孩与我再没有任何关 系了,两行泪水无声无息地爬上了我的面颊。我擦干泪水,恨恨地骂了句自己傻 B,整整三年,放谁也不会让她还是一张白纸地走了,早就画上了!   李麦香就像是一滴水,从我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后来曾有一段时间,我闲 在家里无聊,天天守着省台各个频道的新闻节目,从早上六点的清晨播报直到凌 晨十二点的午夜新闻,都没有看到李麦香这个人,甚至仅仅是李麦香这三个中国 汉字。   因为表姐的召唤,我立马从广州赶到东莞。到了东莞,我才给大昌公司的那 位粉刺经理寄了一纸辞呈。表姐亲自在罗沙车站接我,并在附城一家川菜馆里给 我补充了一些脂肪和维生素。当天下午,填了一张表格,我就进了表姐的那家叫 做协和的美国鬼子皮鞋厂。第二天,换上了厂服,和另外十来个也是刚招进厂的 员工集中在厂里食堂的餐桌上学习了一上午厂里的规章制度、奖惩条例,下午我 们就被分配到了各个车间。表姐不是鬼子厂里的老总,尽管在填写表格时我在文 化程度这一栏中填上了大大的大学本科四个遒劲有力的钢笔字,事实上它一点作 用也没起到,我被分配进了面部车间,作了一名工人。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上午 我坐在厂里食堂学习的时候,表姐也没闲着,她在厂办楼里跟人事部经理大吵了 一场,争吵声惊动了主管人事的中方副总结理,但表姐惟一争取到的胜利只是把 我分配到了她自己管辖的面部车间。表姐显得无可奈何了,当天晚上,她来到我 那个十六个铺位的寝室里对我说,浩文,你先忍一忍,等有了合适的职位我再给 你争取。表姐这么一说等于是把我的白领梦掐灭了。我必须在这个十六个铺位的 寝室里将就下去,忍受别人的嘈杂、汗臭、鼾声、梦呓住下很长一段日子。一想 到这我就不寒而栗。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一个人睡一间房子,就是在大学里也不 睡四人一间的集体宿舍,而是在外面租房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与李麦香恋爱 的时候才没那么强烈的欲望要让她跟我同居,让她一张白纸去了省城任别人画最 美最好的画了。   到了第二天,开工后我才明白最难忍的还不是十六人同居一室,不是他们的 嘈杂、汗臭、鼾声和梦呓,而是工作本身。我被分配到表姐的面部车间4线,这 个车间绝大多数是女工,男女的比例大约在1:50,4线的班长也是一个女的,长 得人高马大,五大三粗,说话也是高喉大嗓,她在我来车间时没正眼看我一下, 就把我交给她手下的一名助理,也是个女的,二十多岁,很漂亮,是个小美人儿, 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不光眼睛亮了一下,心里了也震动了一下,我甚至觉得她 比我记忆中的李麦香还要漂亮,后来我打听到她是湖南澧县人,就叫李澧,难怪, 湘女多情嘛。我能在那个鬼子厂里咬牙呆了一个月零六天,我想有很大一部分原 因是因为我这个头顶上司,否则我怕是连六天也呆不下去。年轻漂亮的女助理带 我到了一台机车上,说是让我练针车。她先坐下来给我示范了一遍,然后教我装 线、绕线,穿针,又找来一些废皮料让我练习,我刚开机操作,“咔嚓”一声就 断了针,女助理温和地让我小心些,她说针头是要两块钱一根的。很对不住我的 年轻漂亮的女助理,从那天早上六点练习到深夜十二点整个车间收工时,我一共 报销了4线的二十二元钱,也就是说那天我弄断了十一根针头。弄断第八银针头 时,人高马大的班长从前台向我跳了过来,她吼叫着说陈浩文,你给我听着,你 弄断的每一根针头都要从你的工资中扣的。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没文化的那种,我 当然不会跟她计较,我说我知道。当我弄断第十根针头时,班长再也坐不住了, 向她的头顶上司我的表姐苏小萍汇报了,她显然不知道我是她们组长苏小萍的亲 表弟,她把十根断针排在左掌心递到了苏小萍的面前,于是苏小萍在那晚十一点 来到了我的针车前。   我神情沮丧地对表姐说组长,如果我这个月工资赤字,还得麻烦你给我填上。   表姐的脸色红了一下,我发现快三十岁的表姐脸上爬满红晕还是很好看的, 其实她本来就长得很好看,只是岁月不饶人罢了。表姐说浩文,也许你不该来这 里。   我说表姐你多心了,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不来这里我现在也许就没吃饭、睡 觉的地方。我不怨你,只是我这个人运气一向都差。   表姐说针车你踩不了的,你踩了一整天没踩出一根直线来,明天我就让李澧 给你换个活儿,表姐这个权力还是有的。   我说谁是李澧?   表姐说就是你的助理。   我说你是说那个小美人儿叫李澧。   我知道了我年轻漂亮的头顶上司名叫李澧,这是我那天干了十八个小时的惟 一的收获。   在这之后,我在那家鞋厂的面部4线干过勤杂工、削皮工、钉气眼、贴补强 等等,都是技术性不强的体力活。如果不是因为我所干的每一项工作太枯燥无味, 厂里的工作时间太长,制度太严,而且工资太低的话,我就不会跳槽不干了。其 实在车间里有表姐罩着,有李澧这样漂亮的上司领导,我还是乐意呆下去的。可 是在这样的鬼子厂里干太辛苦了,每天得从早上六点干到夜里十二点,整整十八 小时,除了一日三餐,根本没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仅凭这一点我就受不了,一 个月下来起码少了十五斤肉,而且一个月下来我也只领到二百六十九块的工资 (那十一根断针表姐没报财务部),我原本打算领了薪水请我的头顶上司小美人 李澧同志去哪家好一点的餐馆吃一顿饭的,我有绝对的把握她肯定会赏脸,但我 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不纯洁的念头,如此一点点小钱,只够我一个月的烟钱,最重 要的是在我打开工资袋看到里面只有薄薄两张老人头时我就决定爷不留此处了。 前路渺渺,我必须在身上留点家伙。   就在发工资的当天晚上,我给我们县城一个哥们打长途时得知李祥也在东莞, 那位哥们告诉我他在厚街一家电子厂,有事你去找他呀,他前几天还打电话问到 你呢。李祥是和我同一条街的街坊,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同学,算得上是铁杆哥们, 他老兄初三那年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后来分在广东清远的一家水泥厂,我在大 三那年还在同他通信,后来就没联系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东莞,要是那位 哥们不告诉我,真是咫尺天涯,谁知道谁在哪儿。放下电话,我立即拨了李祥的 手机号,李祥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当他得知我在这边的情况,爽快地说浩文你 过来吧。今天是星期一,不过你要等到星期六过来我才有空。我说那我就周六过 来。李祥说我在这边把住处给你找好,工作的事不能急,得慢慢找。我说你老哥 看着办吧,这边我是呆不下去了。   星期五晚上,我向那个人高马大的女班长交了辞职书,女班长转给她们组长 苏小萍,苏小萍再转给人事部,星期六下午我就离开了鬼子厂。表姐原本打算送 送我的,那天下午她因为临时有一个生产进度的会议,不能缺席,就委托她的部 下,也就是我的年轻漂亮的头顶上司小美人李澧同志送我出厂。表姐还让她给我 带了两千块钱。我以为李澧会像履行公务那样把我送出厂门然后就转身而回,但 她没有,她一直把我送到离厂区至少有二千米的一个丁字路口,然后细心地告诉 我去厚街的行车路线,她建议我就在这里坐摩的先到不远的篁村,然后坐17路公 共汽车直达方便快捷一些。李澧的声音真温柔,轻言细语的,令我忽然感到心里 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对我仓促离厂有了一丝后悔,我对李澧说我真不该离开协和。 李澧吃了一惊,她说浩文,在我们厂里干是委屈了你。我说一点也不委屈,我在 你的手下干得很愉快的,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李澧说你是一个大学生,你应该找 一个好一点的事做。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我说我自己差不多都忘记了。李澧告 诉我是我表姐告诉她的,她说苏姐说了你有困难就来找她,李澧顿了一下,又说 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来找我。当时我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很想拥抱一下李澧, 以表达我对她的好感,但我忍住了。我知道她是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子,怕她接受 不了。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这是那天我对李澧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我已跨上了一 辆摩的,机器一阵轰鸣,就向篁村飚去了。   在那条幽深曲折,昏暗阴森的小巷子里约摸穿行了二十分钟后,李祥带我拐 进一条更小的胡同,来到一个低矮的院子前,院子的木门洞开着,我们径直地走 了进去。院子不大,有点北京四合院的那种格局,房子成“7”字型,院中有一 棵腰粗的古树,但房子却很低矮,从一间亮灯的房间看,我估计这排房子不足三 米高,最多二米一二吧,因为门顶距屋檐还不足一尺。我给李祥说这里的环境不 错,很幽静的,是农民房吧?李祥说不是,这是当地农民砌的专供外来人员租住 的出租屋。李祥快步走到那间亮灯的房间的隔壁,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随着吱嘎 一声门响,我看到隔壁亮着的灯熄了,几乎同时李祥打开了灯,招呼我进屋。这 间房子大约有五六个平米,除了一架简易木床,床上放着李祥白天购买的苇席, 踏花被和军用棉被,其余什么都没有,房子里显然很久不住人了,积了厚厚的一 层灰尘,墙壁好象是不久前用石灰刷过,除了几处脱落,还有几处写了一行行的 文字和数字,其本上还算干净。李祥说浩文你就将就一下吧,现在便宜一些的房 子很难找的。我说比我想象中要好,跟我在乡下中学的那间单身宿舍差不多。   李祥说看我这记性,又忘了买水桶和扫把,然后就匆匆出去了。   我看着满地的灰尘、纸屑、饭盒之类的垃圾,有些发愣,很显然,没有扫把, 我也无从下手。正在愣怔着,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一个激灵。   是你住这里吗?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我说是的,转过身来看到我的眼前站着一个大约二十二三岁的年轻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紧身胸兜,吊带似的,露出脖子下面和肩膀上,以及整条手臂的一 大片白皙的嫩肉。她的一对乳房很大,差不多要抵到我的胸口了。但是,女孩却 显得无所谓,她那副庸倦的样子像是刚个床上爬起来一样。   你是……?我有些嗫嚅地说。   女孩很爽朗地说我是你的邻居,就住你隔壁。这么大一个地方只我一个人住, 真是闷死我了。不过现在好了,终于有了个伴。   女孩说一口悦耳的普通话,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这个女孩给我的第一感觉 是大方,毫不矜持,但是有点媚,她拿眼睛看我的时候眉毛一挑一挑的。   女孩又说收拾收拾吧,我那里有扫把和水桶。她取来扫把和水桶,我刚把房 子里的垃圾扫清,她就打来水冲洗,后来她让我去提水,取来拖把擦。我有些不 好意思,不让她干,她说没关系,闲着也是闲着,站在这里看你干,袖手旁观我 也不好意思。   等李祥把水桶和扫把买来,我和那个女孩子正干得热水朝天,我的房子里多 了一个干活的女人,令李祥大吃一惊。   那个女孩抬起头来冲着李祥打招呼,嗨,我们白天里见过面,我还以为是你 住这里呢。   李祥说我兄弟住这里,他叫浩文,拜托你多照顾她。   女孩说没问题,我会照顾好他的。她的眉毛往上一挑一挑的。   搞完卫生,我打开席子,铺上踏花被,由于屋子里没有一张凳子,女孩当仁 不让地坐在了我的床上。坐了一会儿,她可能发觉了垂手而立的李祥和我像是她 的两个待从,扑哧笑了一声,用两手拍了拍床铺,说你们也坐呀,站着干什么? 女孩显然是把她自己当做了这间房子的主人,当她看到我和李祥苦笑着摇头,说 你坐你坐,没关系的,她才有所醒悟。她一醒悟就立即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她回过头来说,我叫苏文,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说谢谢你呀,苏文。   苏文一走,我和李祥就躺在了床上,我拍了拍床铺对李祥说今晚可以睡个好 觉了,在协和干了一个月,只差没把我累死。抽完一支烟后,李祥说我得走了,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吃早餐,然后四处转转,认认地儿。我说早餐 就算了吧,我这一觉至少得睡到上午十点钟。李祥说那我就十点的时候来叫你。   我送李祥出去,走到院门时李祥给我说你还没办暂住证,夜里谁敲门也别开 门,更别作声,让联防队逮走了至少要花几百块钱保出来。再就是,晚上少出去 转,这一带治安差得很,别出事了。我说放心吧。李祥让我别再送他了,我也就 不再客气,转身进了院子,刚关上那两扇木院门,听到李祥的声音在外面叫我, 我问他还有什么事?李祥说我忘了嘱咐你,别跟那个叫苏文的来往。   我说怎么啦,这女孩子看上去很开朗,很大方的。为了这事李祥又跑回来, 我很是不解。   李祥说她是小姐,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仍一头雾水,说她是小姐,怎么了?   李祥说她是一只鸡,一个妓女。当心你别染上了病。   我说这我真没看出来呢。   李祥说我敢保证她是一只鸡,浩文,听我的没错,千万别跟她发生关系,自 己要忍得住,啊?   李祥说得我耳根都红了,幸好是在黑夜里,不然会令我更尴尬,我说李祥, 你老兄怎么就那么不放心我了。   李祥却不尴尬,他说我是为你好,要是万一染上了“爱死”,你一辈子就完 了。这种病比毒品更可怕。李祥又说好了,不说了,相信你比我还要清楚,我走 了。然后消失在果园村漆黑的街巷里。   事实上那夜并未如我所愿睡了一个安稳觉。一方面是因为我认生地儿,换了 一个环境,头三夜总是睡不踏实,另一方面却是由于环境所致。现在让我来再次 描述一下这个我暂时栖身的出租屋吧。前面说过,它高不过两米一二,我粗略地 估计了一下,它的长度不过三米,宽约二米,总计不超过六平米,用形容囚室的 走过来是七步走过走也是七步是再恰切不过的了。现在放下了一张木床,摆了我 的旅行包、水桶、扫把等,空地儿最多够两个打转身。房里的墙壁是用石灰涮过, 许多地方印有脚印,涂有污渍,还有一行行的文字和数字,不洁净。数字是电话 号码和呼机号码,文字不大,四行一组,像是一首首打油诗,我躺在床上看不清, 出于好奇,凑过去看了看,都是些在许多地方的公厕里随处可见的诸如“人在人 上,肉在肉中,上下抽动,其乐无穷”之类下流的顺口溜。可以想见这间房子的 前任或前几任租住者的文化程度个人品味。墙壁上还有一些石灰脱落的地方,圆 圆的一小块儿,是被人掏的一个个小洞洞,我熄灯后从隔壁苏文的房间里透出一 股光柱,把我的房间都照亮了。这个苏文也真是的,住那么久了,也不把那个洞 洞填上。我想也许是我这间房子一直没住人,黑灯瞎灯的,没往她那边透亮,她 就没注意到吧。我本来是想把那个洞填上的,当时我已经睡下了,睏得不行,就 懒得再爬起来。   那个夜晚在我好不容易迷糊过去之后,就是从那个小洞洞里传来的声音打断 了我的睡眠。半夜的时候,我在梦中被一阵接着一阵的呻吟声吵醒,那种呻吟声 如流水呜咽,又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挣扎似的,一声高过一声。我醒过来,发现从 苏文房间射来的那根光柱还在亮着,呻吟声也是从她的房间里传来的。我的第一 个反应就是那个叫苏文的女孩出事了,她被人掐住了脖子,或者就是生了急症。 我急忙爬起来,往那个小洞洞里看,之后我就发现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个 叫苏文的女孩根本就没出什么事,她此刻正快活着呢。我看到的是一幅奇异的交 媾图。赤身裸体的苏文正骑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男人做运动,她满脸迷醉,胸 前的两个大奶子一耸一耸的,如一对小白兔活蹦乱跳,嘴里在一声接一声的呻吟, 她的每一声呻吟都是快活的呼叫。看到这幅图景,我立马缩回了脑袋,可是我忍 不住偷窥的欲望,脑子里激烈交锋了一会儿,我又把脑袋贴了上去。这次,那对 男女已经换了体位,苏文躺在床上,那个男人举着她的双腿顶她。男人的脸正对 着我的眼睛,我看到的是一个满脸胡楂的黑脸男人,已经有了老相,不可能是苏 文的老公或者男朋友。那个看上去年逾五旬的男人老当益壮,在苏文的身上很卖 力很使劲,使苏文的呻吟一浪未了又起一浪。   我自己的下身不知不觉间已经硬梆梆的了。   李祥猜得没错,苏文是一只鸡,一个妓女。   第二天十点,李祥准时地来出租屋叫我。他给我带来了一大箱矿泉水,说是 这里没办法烧开水,不然他还会带两箱方便面过来。他说你每天就去外面吃盒饭 吧,三块钱一餐,将就一下。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洗漱之后,我跟着李祥去外 面吃早饭。出了院门,我发现我们的出租屋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往下望去,整 个果园树都是高高低低密密匝匝的房屋,没有一棵果树,更甭说有果园了。沿着 小胡同出去,拐进一条深巷,我问李祥这是昨晚我们走的那条巷子吧,李祥说是 的。又走了一段,巷子里有了小商店和小饭馆,但都简陋和肮脏,门面黑乎乎的。 同样黑乎乎的巷子的墙面上张贴着专治性病,寻人启事等广告,夹贴在性病广告 和寻人启事中间的还有一些十六开纸的印刷品,纸上还贴有彩色照片之类的图片。 我凑过去看,原来是一张认尸公告,照片上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了的裸体女尸。 不知为何,一看见这具裸体女尸我就想起了昨晚上的裸体的苏文。走了不到二十 米,我又看到了两张认尸公告,和一张通辑令。这两张认尸公告一张是一男,另 一张是二女,通辑令上是一个毒犯的名字,只有姓名,相貌特描述,没有照片。 所有的认尸公告和通辑令都是派出所和公安局近期张贴的,看得我双腿都有点打 颤了,我这才相信李祥所说这里的治安差得很的话一点不假。我给李祥说要是早 看这里贴了这么多的认尸公告,昨夜里我都不敢来了。李祥说这算什么。他接着 告诉我说他今年四月的一天,跟一个朋友去果园村后面的一个工业区,走得累了, 就在一条街道的一丛芦苇边歇下,闻到恶臭,他那个朋友分开芦苇,吓得失声尖 叫,他往里面一望,芦苇丛里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尸身上已经爬满了大蚂蚁。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截,来到一栋漂亮的红色小洋楼前。我记起了这是昨晚初 进果园时我看见的那一家三口走进去的那栋小洋楼。现在小洋楼的铁皮大门紧闭 着。铁门上门神秦琼的上面贴着一张纸片,纸片上的三个字“悬赏令”印入我的 眼帘。我和李祥已经走过去了,但那三个字依然在我的脑海里跳跃着,似乎有一 股什么力量推着我,我往后退了几步,去读“悬赏令”的内容。   李祥停下来问我,什么事?   我说没事。   看完这张悬赏令,令我大吃一惊,感到背脊阵阵发凉。   悬 赏 令   本镇果园村前所街石板巷22号户主林必治一家三口于今年8月17日深夜被杀。 户主林必治(现年52岁),妻子李梅朵(现年27岁),儿子林斌(现年4岁)全 部死于非命。经公安人员初步勘查判断,系入室抢劫杀人,作案者疑为三人以上 团伙所为,若有知情者,或为此案侦破提供重要线索者,经市公安局批准,一次 性奖励人民币20万元整。   东莞市厚街公安分局刑侦大队   我抬头看见小洋楼铁门左上角石墙上挂着的门牌,小铁片上蓝底白字赫然是: 前所街石板巷22号。   这么说我昨晚上看到的那一家三口是惨死在这栋小洋楼里的三个冤魂无疑了!   李祥似乎根本就不记得我昨晚问过他看没看见一家三口进了这栋小洋楼的事, 他看见我的脸色很难看,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事。   李祥说你的脸色很苍白的,是不是病了?   我说真的没事,老毛病,胃有点痛,过一会儿就好了。   但心里却惴惴不安的,倒不是害怕,刚进果园村就看见了鬼魂,这不是一个 好的征兆。   李祥带我到巷口外的大街上一家干净的叫川味快餐店里吃了早饭。后来我几 乎每天都来这家快餐店吃饭。吃完饭,李祥付了款,他对我说浩文,很抱歉,本 来今天是打算带你到处转转的,但我今天有急事,得去一趟广州。他从钱包里抽 出几张老人头,递给我,说这几百块钱你先拿着用,吃饭和零用,明天你去派出 所办个暂住证。至于工作的事,你不要急,先休息好。你那出租屋我已经交了两 个月的房租。我说你忙你的去吧,甭管我,我自己到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李 祥说行,不过别转得太晚了回去,不安全。我把钱推给李祥,说我身上带有两千, 花完了再从你手里拿。李祥硬把钱塞进了我的衣兜里。   和李祥分手后,我一个人在附近的街道上转了一圈,大概读了十多张刚贴不 久的招工启事,没有一张适合我想要干的工作。   由于昨晚没睡好,溜达了两条街道,我就睏得不行了,一双眼皮已经夹沙了, 越来越重,我便回了出租屋睡下。   白天的出租屋比夜里还安静,苏文的房门上了锁,她可能出去了,周围没有 一丝声响,我一躺下去就睡着了。这一觉一睡就是五天,直到第二周的星期四下 午才被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吵醒。   摩托车是一辆崭新的南方125。它现在就停在我房门外的那棵古树下,像一 只骄傲的大公鸡似的。它的主人是一个南方小伙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副农 民模样,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装,里面白衬衫的领子软不拉叽的,结了厚厚一层 汗垢。小伙子的个子不高,身子有些单薄,但他脸颊的两砣肉却很厚实,明显是 脑子里少了一根弦的那种人,有些呆头呆脑。一个黑矮的上了年纪也是农民样的 胖子把一枚钥匙交给小伙子,说你就住这间房吧。他指的是我隔壁的房间。这人 无疑是出租屋的老板,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苏文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紧身牛仔裤,上衣是淡红的机织薄 毛线衣,箍得她凹凸分明,婷婷玉立。苏文问出租屋的老板,是不是又住进一个 人了?   老板说,是啦,给你再找个伴,不好吗?   苏文努了努嘴,说又不是小白脸,谁稀罕。   老板板嘿嘿坏笑,小白脸有什么好,没力气的。   这个老板长着一脸茂密的黑胡楂,方脸上却是一双小三角眼,看苏文的时候 有些色迷迷的。他的这张脸我好象有哪里见过,一时间想不起来了。那个南方小 伙子把他的南方125推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我刚准备从门口进房,听到苏文娇嗔 地哎哟了一声,说你坏呀。她使劲地拍打了一下老板的后背。我看见那个老板的 一只手放在苏文的屁股上还没取下来。我猛然想起了他就是那个昨夜里使劲折腾 苏文的中年男人。   没错,就是他!   我关上门,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墙壁上那个能看见苏文房中一切的洞洞用 废纸填上了。我觉得愉窥一个年轻也还算得上漂亮的女孩和一个丑陋的老男人交 媾实在太恶心了。后来,我忍不住把那团废纸又取了出来。   那个南方小伙子敲开了我的房门,给我敬了一支红双喜,用蹩脚的普通话跟 我交谈。他告诉我他是东莞本地人,但家在远离市区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叫高石岭 的农村。他说他们那边不像这边那么富裕,也很穷的,这次出门来街厚是开摩的 的,他说他们村里有很多人在厚街、长安、樟木头一带开摩的,一年能挣好几万 元。他说他妈给他买了一辆新摩托,就是要他尽快挣出娶一个媳妇的钱来。他还 告诉我他今天晚上就出去做生意。我问他干嘛不现在就开张呢?他说他没办营业 执照,只能在夜里出去。办一个营业执照得一万多元,还得上税,赚不到钱了。 他又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耸耸肩,说我没工作,现在失业了。他说他在这里 也是人生地不熟的,不然是可以帮我的忙的。我说谢谢你的好心,一切都会好起 来的。   这个南方小伙子让我感动了一小会儿。   南方小伙子认了个门儿,回房睡觉去了。他说他得养足精神,夜里才好做生 意,来个开门红。他出去没一会儿,苏文又敲响了我的房门。   苏文跟我像是多年的朋友似地说,浩文,这几天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你回来 住?   我说我哪也没去,就在房里睡觉。   苏文不信,说你一点响动也没有,一觉睡了五天?   我说你说什么,我一觉睡了五天,怎么可能。   苏文说我就是有五天没见过你回来。   我问她今天是星期几?   苏文说星期四了。   我说可能是这些天太累了,一睡下去就不晓得醒。   苏文说你一觉就睡了五天,你在哪儿做事,不怕被炒掉。我说没事,一觉睡 一年都没事,我没工作,现在失业了。苏文倒是爽快,说她原来在一家酒店里做 按摩小姐,现在同我一样也失业了。我现在想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出去做,苏 文说。也没有说她再出去做什么,我想她大概还会做小姐吧。   坐了大约半个多小时,苏文突然提出要请我出去吃晚饭。她说浩文,今晚我 请你出去到湘川酒楼吃晚饭,赏个脸吧。见了迟疑,又说把你那个朋友也带上, 我再找个姐妹来陪,怎么样?苏文说的应该是李祥,我赶忙推辞说李祥在上班, 可能没空,免了吧。苏文说他没空你总该有空吧。那就我们两个人去。我说怎么 好意思,我是男士,你是女士,应该是我请你才对,但是……下次吧,等李祥来 了,我和他请你。   苏文说那就下次吧,我们现在是一条屋檐下的邻居,五百年都修不来的缘份, 浩文你说是吧,在生活上应该相互照应。她把身子向我倾斜过来,双乳快要顶到 我的脸上了。她的眼睛盯着我,眉毛往上一挑一挑的,说不尽的万种风情。苏文 又说浩文,你有什么需要就向我开口,我会满足你的。   我忙说,好的。往后退了一下,避开苏文火辣辣的目光。   苏文咯咯地笑了,她说浩文你还是一个处男吧,看你的脸红的像一颗酱瓜似 的。   我有些慌乱,说也许是吧。   苏文仍在笑,她说什么也许,你就是,两个奶子放进你嘴里也不吮,哪天我 好好教教你,在南方这种地方,老大不小了还是一个处男是很丢人的。   她笑着出去了。   苏文一走,我也去派出所办暂住证。但那天派出所流动人口管理办公室没人, 等了一下午,还是没人来上班。后来我就把这档子事给忘记了。   一连几夜我都做着同一个恶梦。梦见有四个人追杀我,其中一个是长长脸的 彪形大汉,他的脸上有一块醒目的刀疤,其余三个人则面目模糊。在梦中,有时 候我是走在石板巷里,那四个突然从22号的那栋红色小洋楼里跳出来,为首的刀 疤脸举着一把大砍刀向我砍来,我吓得急忙转身往回跑,刀疤脸他们紧跟在后面 追赶我,我就跑呀跑,直到被骇醒过来。有时候则是我睡在出租屋里,刀疤脸他 们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刀疤脸先是冲着我狞笑, 然后伸出一双大手掐我的脖子,另外三个人则按住我的双手和双腿,我挣扎着呼 喊,但是喊不出来,也挣扎不动,我以为自己就快要被他们掐死了……   醒过来之后,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每次醒来之后,我都听到隔壁传来苏文的梦话,求求你们,别杀我!几乎每 夜如此,如果苏文从隔壁传来的不是快活的呻吟声,就是这种恐怖的哀求声。起 初,我以为苏文又怎么搞了,爬起来从那个洞洞里往她那边看,她的房间里黑灯 瞎火一团漆黑,没有什么动静,我才知道苏文也是做了恶梦。难道她也在梦里遭 人追杀了?   看来这出租屋里阴气重了一些,说不定这里还死过人呢。   这个令人恐怖的梦我一连做了十多夜,直到有一天我正在梦中奔跑时被联防 队员逮起来,才彻底消失掉。那是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三个联防队员破门而入, 把我逮住。他们是来查暂住证的。其实他们猛烈的擂门声就打断了我那个恐怖的 梦,我一醒来马上就反应过来是查暂住证的,我缩在被窝里丝毫不作声,连大气 都不出。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了房间里住了人,擂了十多声之后,其中一个飞起一 脚把门踹开了。就这样我被他们带进了果园村治安联防队里。同时跟我一起带进 去的还有那个开摩的的南方小伙子。那时候他刚刚开摩托车收工回来。   到了联防队,我们被关进了三楼的一间有铁窗的小房间里。在我们进去之前, 那里面已经关有五六个人了。   那个呆头呆脑的南方小伙子此刻却一点不呆了,他用本地话同那几个关我们 进来的联防队员叽哩呱啦了一通,虽然我是丈二和尚一句也没听懂,但他却被叫 了出去,后来就一直再没被关进来了。   那几个联防队员把我们关了进去就没再理会,把我们晾在黑暗的房子里,直 到第二天上午才提审我们。   我被带到那间所谓的审讯室里,被他们仔细地搜了一次身,搜出一包红双喜, 一只打火机,一张金穗卡,一张身份证,还有一百三十多块钱现金。他们拿着我 的身份证,让我背了一遍身份证上的家庭住址,然后问我为什么不办暂住证。   我说我刚住进来,昨天去了派出所,流动人口管理办公室没人上班。   一个上了点年纪的队员说昨天是星期五,派出所怎么会没人上班。   另一个年轻些的队员扬了扬我的金穗卡,很直接地问我是交罚款还是进收容 所。   在广州的时候我就听人说过进收容所就是把人带到那里后,给他们做一两个 月的苦工,挣足回乡的盘缠(当然他们还有得赚),然后遣送回原籍。我还听人 说过,为了防止收容所的人外逃,联防队在把人送去收容所之前,往往要把被收 容者推掉半个脑袋的头发,劳改犯是光头,收容犯是阴阳头,这就是两者的区别。   我说你们看到了我就那一百多块钱了。其实我身上还有两千块钱,是表姐苏 小萍给我的,被我存进了那张金穗卡里,还分文未动。那一百三十多块钱是李祥 给我的六百块钱二十天来吃饭、抽烟、买日用品剩下来的。   那个年轻的队员说球毛,一百多块钱不够,至少得交八百块才能出去。   我说我没那么多钱了。   那个年轻的队员再次扬了扬我的金穗卡,用狐疑的眼光盯着我说,这上面没 钱了?   我说,里面只有二三十块钱。   年纪大一些的那个队员提醒我说,那你有不有老乡或朋友,让他们交钱来保 你也行。   我说了李祥,他俩问我要了手机号,就操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跟李祥联系。他 们按提免提键,一串拨号声后,话机里传来一串好听的电脑录音:您所拨打的电 话已关机。   那两个人又问我知不知道李祥的其他联络方式,我又告诉了他们李祥的宿舍 号码。这次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李祥的同事,他告诉那两人李祥一个人出去了, 我凑上去问李祥去了哪里,他说不知道,可能是广州或者深圳吧,他常往那边跑。   挂了电话,我说我也没办法,他不在。   那个年轻的说你要是真没钱在这里只能呆三天,三天后没人来保你出去就送 收容所。   我说明天我再跟他联系,他明天得上班,一定会回来的。   他们又把我押回到那间黑暗的小房子里。这时房间里连我在内只剩下三个人 了。其余的自己交钱出去了,或者被人保出去了。其中一个三四十岁民工模样的 男人已经被剃了阴阳头,他的头上一半是头发,另一半则光秃秃的。他蹲在墙角 里拉油,嘴里咕咕噜噜的,一边哭一边说着自己的话。他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说些什么伤心的话。   当天上午,那个被剃了阴阳头的民工被押出去,送去了收容所。   我和另外一个四川口音的青年人呆在黑房子里。那人告诉我他是附近星星电 子厂的员工,刚出来租屋住就被逮住了。他说他跟一个老乡已经联系上了,他现 在正在往这边赶。他还告诉我昨晚他是同他老婆一起被抓的,也不知她现在关在 那里。当时他跟他老婆正在做那种事,门就被人踢开了,两人吓得爬不起来,他 忧虑地问我她老婆受了这种惊骇,以后会不会性冷淡。我安慰他说应该不会的, 又问他保一个人得交多少钱?他说他前几个几保过一个老乡,交了四百块,一般 都是四百,他又说,若有得力的人保两百就够了。我说那两个人问我要八百块钱。 他说他们是在宰你,他们巴不得钱越多越好。我想也是,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 拿出金穗卡上的钱的,因为他们不可能放我一个人去银行里取款,肯定会让我说 出密码由他们取,他们还能不扣足那八百块。   现在我就只能安心地呆在这里了,等明天跟李祥联系。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 李祥身上,尽管他多次提醒过我早办暂住证,谁让他跟我是铁哥们。当然,我还 可以跟在附城的表姐联系,让她带钱过来保我,但是我压根儿就没这个打算,表 姐是个女人,遇上这种事肯定一惊一乍的,风风火火地赶来,让她交多少钱就交 多少钱,还不跟我自己跟他们说我金穗卡上有钱一样,就是表姐有经验,知道跟 他们讨价还价,保不准她在往家里打电话时会说到我被收押过,她一说回去,她 妈,也就是我姨妈绝对会在十五分钟内就说给我妈,我妈有心脏病,自从我爸出 事后,只要一听到公安、收押之类的话就会立即晕倒。   下午三点的时候,那个审过我的上了年纪的联防队员打开房门叫道,陈浩文, 出来!我跟着他出去,来到那间审视室,他从抽屉里把我被他们没收的身份证、 金穗卡、半包红双喜,一只打火机还给我,说有人保你出去了,在这上面签个字, 你就可以走了。但是他没退还我那一百三十几块钱。   我看也没看就在那上面签了字。   我想他们可能是联系上了李祥,李祥自己或者是找人来保我了。   当我走下一楼时,看到等在那里的不是李祥,却是苏文。依然穿着紧身毛线 衣和牛仔裤的苏文很文静地站在那儿,看见我下来,抬头冲我微微一笑。   苏文说浩文,怎么样,滋味还好受吧?   我说没事。   苏文说真的没事,你没哭鼻子?   我说看你说的,哪儿跟哪儿的事。   出了治安联防队,我给苏文说,苏文,真没想到是你来保我的,不然我还得 在里面呆几天。你花了多少钱?我问苏文,等下我还给你。苏文说浩文你别客气, 我说过同在一条屋檐下得相互照应,不是吗?我看你到中午都还没回来,就过来 看看。我问她到底花了多少钱?苏文说我一分也没花。我说不可能,他们是不见 兔子不撤鹰的。苏文说是花了钱的,不过那是你自己的钱。说着她给我递过来一 张票据,票据上有“137.5元整”的字样。这个数目正好是我被他们搜去的那些 钱。苏文说他们那个队长是她原来上班的那个酒店的熟客,跟他一说他就放人了。   我说苏文要是没你的话,我花四五百元还不一定能出来,你说,让我怎样感 谢你。今 晚我请你吃饭吧。   你还是给我买条200克的金项链吧,苏文说,说完她就咯咯地笑。看我停下 脚步吃惊地望着她,止住了笑,她点了一下我的鼻子说,浩文,我是逗你的。   我说苏文,我还等着你回话呢。   苏文抹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快乐地说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请,就我们两个人 吧。   我说就我们两个人。   她说你那个长得很帅的叫李什么的朋友呢?   我说他不晓得是去广州还是去深圳了,联系不上。   苏文说难怪,我正奇怪他怎么没去保你出来。   我在一处大街上找到一家农行,下了五百块钱,回到出租屋叫苏文。苏文在 房里稍稍化了一下装就出来了。苏文化的是淡妆,她的脸蛋其实并不俏俊,但她 很会化妆,不像一般做小姐的那样搞得恶俗。如果苏文不媚的时候,她还是算得 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我说我们就去你前次说的那个叫什么的酒店吧。   苏文说不去那里,随便找家什么饭馆就成。   我说那怎么成。   苏文说就去你天天吃饭的那个川味快餐店,炒几个菜就成了,浩文,等你找 到了工作再好好地请我,好吗?   在苏文的一再坚持下,最后我们去了那家川味快餐店,苏文点了两荤三素, 一钵三鲜汤。我问她喝不喝酒,苏文说两罐燕京吧。我说看你的样子能喝白的, 来白的吧。苏文笑着说为了不给你犯错误的机会,浩文,我们就喝啤酒。我抢白 她说谁要跟你犯错误了。   结帐的那顿饭只花了不到五十块钱。   那顿晚饭是我在跟李麦香最后的晚餐后第一次单独跟一个女孩子吃饭喝酒, 我原以为这个第一次应该是跟我在鞋厂时的顶头上司小美人李澧同志,却不想是 苏文。付款的时候,老板娘指着等在外面的苏文说,是你女朋友吧。   我说不是。   老板娘跟我已经熟了,她说骗我的吧,看你们那亲热劲我就晓得。   我说不是就不是,我骗你干嘛。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苏文其实是个挺善良 的女孩,只可惜……   李祥不知怎么知道了我进过联防队,两天后,也就是星期二的晚上,他来出 租屋里找我。他一坐下来就问我,浩文,在那里面呆了几天?我说只是一个晚上, 跟你联系不上,是苏文保我出来的。李祥问我哪个苏文,我指了指隔壁,说就是 那个女孩。李祥说我那两天有事去了广州,不知道你会出事,一直关着机。他又 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没多少,只一百三十多块。李祥不相信,他说怎么也不会 少于三四百吧。   李祥打开钱包,从里面掏出一沓老人头,啪啪啪点了十张,递给我说你先拿 着用,这些日子我一直很忙,难得来看你一次。我把钱挡了回去,这次很坚决, 我说你前几天才给我六百,我怎么好意思老花你的钱。李祥说咱哥俩谁跟谁,用 得着客气吗?我说我没必要跟你客气,你一个月才两千多块钱的工资,上有老娘, 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在念高中,你自己就够呛了。李祥把钱压在垫被下,说浩文, 我是有钱才给你的,不瞒你说我每个周六周日都在挣外快,拿着吧,我上中专那 几年用你的钱还少了,远远不止这一千六百块钱。   李祥说的倒是实情,以前我爸当国土局局长的时候,家里确实是钱多得由我 在他书房的抽屉里拿,上初中那几年我的私房钱一年就没下过三千。李祥的父亲 早死,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娘,和一个年幼的妹妹,同学的那些年我俩常在一 起,不管去做什么,都是由我买单。在学校里念书李祥比我成绩好,由于家里困 难他才不得不考了中专,他上中专时还差八百元学费,是我悄悄给他的。后来我 念高中,他在省城念中专,我又陆陆续续给他寄过几次钱,都是五六百的不小的 数目。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过的是公子哥儿的生活,直到我上大四那年,我爸 由于贪污受贿东窗事发,被检察机关立案侦查,我爸自杀,家里也被查抄,才沦 为贫苦百姓。我爸出事不到一年,我就大学毕业,联系工作时,我妈四处求人, 不知哭过多少次,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真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原来许多求过 我爸办事的人,转瞬间就横眉冷眼,惟恐避之不及。与那些人比起来,李祥不愧 是我的好哥们。   我给李祥说老是用你的钱根本就不是办法,你还得加紧给我找个工作。李祥 苦着脸说现在恐怕有点不好办了,原来我们质检科就有两个文员的职位,可是现 在已经不招人了,不但不招人了,厂里的员工还要分批放假。我问怎么了?李祥 说现在整个亚洲经融风暴,不但我们厂停了几条线,几乎所有的电子工业都快停 产了。当然肯定还要波及其他的行业。李祥的话使我想起了这些天我在厚街工业 区转看到的一些情况,几乎所有的大厂家都停止了招工,我听一些工厂的门卫说 不但不招工,厂里都在放假呢。当时我十分不解,只怪我这些天没买一张报纸看, 窝在这个半山腰的出租屋里,对外界信息一点也不了解。   李祥说哪天有空我带你去东莞市人才市场看看,浩文你不是个大学生吗?找 个好点的工作虽然有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我说我又不是名牌大学,也不是热 门专业。李祥说你就安心地呆在这里,住多久我都养得起你,工作的事要慢慢来, 莫心急。万一找不到合适的也不要紧,浩文我给你讲,我和一个朋友正在筹划准 备合伙办一个公司,到时你就在我手下干。我说你准备开公司,什么时候,在哪 里开。李祥说今年底或明年初,现在正在广州和深训找合格的写字楼。我问李祥 你到底有多少钱,开多大的公司,得租写字楼。李祥说主要是靠银行贷款,我自 己手头上没多少,几十万吧,我再干几笔生意,到年底就能凑足百把万。   我说李祥,你不是在上班吗,在做什么生意?   李祥说你别问那么多,几个人合伙做的。   我说你别做什么非法的生意,我爸就死在这上面的。   李祥拍了拍我的肩,说放心吧,老弟,我自己心里清楚。他就再不多说了。   外面传来一阵叭叭的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传来苏文一惊一乍的呼声,浩文, 浩文!我和李祥都去开门,问苏文什么事。苏文已经到了我的门外,她的呼吸急 促,胸脯一起一伏的,惊魂甫定的样子。苏文说她从石板巷回来,后面跟有两个 男人,一直跟进了小胡同里,她按着起伏不定的胸脯说吓得我半死,气都出不过 来了。   我和李祥跑出院门看,小胡同里空无一物,连个人影都没有。   回屋后,我劝李祥早点回去,说夜深了不安全。苏文却说他一个男人有什么 好怕的,会有人鸡奸他。   李祥对坐在床上的苏文说,苏小姐,谢谢你把我兄弟从联防队那里弄出来。   苏文把眉毛往上一挑,说你怎么谢我?   李祥说明天我做东,在厚街迎宾楼请你吃饭。   苏文说浩文已经请过我了,玩个新花样吧。   李祥说浩文是浩文的心意,我是我的心意,照顾好浩文是我的责任,你保他 出来是帮我的忙。明晚七点,我来这里接你和浩文,不见不散啊。   苏文说一言为定,不见不散,见了也不准散,行了吧。   李祥说他得回去了,晚上十一点关厂门。我送他出去,一直送出小胡同。回 来时,苏文还坐在我的床上,我说苏文还不回去睡觉,苏文却说浩文,你这个朋 友有点邪。我问他怎么个邪法,苏文又说她说不上,只是感觉。我说苏文你说到 哪里去了,我跟李祥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他这个绝对好人一个。苏文说你没 注意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游移不定的,好象很警觉。我说我没看到,我只看 到他的眼睛里装满了义气。   联想到刚才李祥说的要请她吃饭,我问苏文,你是不是觉得他有点好色?   苏文摇头,说他这个人绝对不会好色,浩文我看你倒像是个色鬼。   我笑着说你不是说过我还是一个处男,怎么这么儿又确得我是个色鬼了。   苏文说只有和尚才会夜夜梦见女人。又说,我不跟你说了,你是那种有色心 却没色胆的人,跟你说没劲,我得睡觉去了。   我说你都说些什么,我怎么成了有色心没色胆的色鬼了。   苏文说有色胆你说脱衣服呀。她往床上一躺,说女人在这儿有现成的。   我忙摆手,说别别,你还是回去睡觉吧,我跟你开玩笑的。   苏文爬起来,摸了一下我的脸说看把你吓的,我是逗你的。   这晚半夜,我又听到了苏文做恶梦的惊恐的哀求声。   第二天晚上九点,我们从迎宾楼出来时都有些醉醺醺的样子。这顿晚餐我们 喝掉了两瓶五粮液。苏文也喝白的,满满一大玻璃杯,足足有四两,我和李祥一 个人有八两。李祥给我和苏文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它送我们回果园村,他说他有 事,也打了一辆的,往莞城方向去了。   出租车在石板巷那个巷口停下,我和苏文下了车。苏文的酒量还好,有点醉 态,不是很醉,她自己先下了车,还要来扶我。我说我没事。我们就往那条巷子 深处走去,回我们的出租屋。此时,巷子里除了房子和门市里射出的昏暗的光线, 阒无人迹。想到初进果园村的那晚就是在这里见到那一家三口的鬼魂,我心里怕 怕的。这时,苏文说浩文,你看。她指着前面不远的22号那栋红色小洋楼。我看 到小洋楼铁门前站着那一家三口,矮小丑陋的男人,年轻漂亮的女人和他们剃着 三毛头的小孩。但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不见了。忽然消失了,或者是已经进 屋了。我疑心是自己的幻觉,问苏文,你看到什么了?苏文说是一家三口进屋了。 苏文又说这栋房子不是被封了吗?我没说什么,催苏文快走。   走过了小洋楼,我才舒了一口气。   走了一截,苏文突然楼住我,说浩文,我心里好害怕。我说你怎么了,苏文 说我想起来了,那栋房子里有一家三口被杀了,就是前两个月的事,我们刚才见 到的恐怕是鬼魂。   我掰开苏文的手,装出无所畏的样子,说有什么好怕的,不是有我和你在一 起吗?   苏文又搂了过来,说我真的好怕。她就这样一直搂着我,直到进了出租屋的 院子里都没有松开。她的脸靠在我的肩膀上,夜风往我鼻孔里送来一阵阵成熟女 人的气息,令我几乎迷醉,早把遇鬼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打开房门,苏文也跟了进来。她再一次搂住我,说浩文,我真的好害怕, 我不敢一个人睡,我就跟你睡吧?她用一只脚把门关上,我推开她说,这怎么行。 苏文又搂了过来,娇嗔地说怎么就不行,今晚上我是你的。她的手移到我的下面, 抓住我那个东西,说你的都硬起来了。然后她就在那里使劲地揉了几下,我感到 那东西已经硬得有点痛了。   苏文搂着我滚到了床上,我也就压住了她。苏文喘着气说浩文你硌着我了, 别急,今夜我会好好地教你做男人的。她把我的双手移到她的乳房上,示意我搓 揉那里。   苏文自己动手扯我的皮带,把我的裤子褪下,她叫我脱掉上衣。我脱掉上衣 之后,她也脱掉了上衣,露出白皙的胸脯和一对丰满的乳房,苏文的乳房不但丰 满,而且挺拔,两只奶头如红红的火炬。苏文蹬掉她的紧身牛仔裤,她把手放在 内裤上隆起的地方,说浩文,你自己来吧。   我压上去,脱掉她的内裤。苏文却突然推开我,坐了起来,说浩文,算了吧, 你别沾我。   我一愣,说我就要你。又去压她。   苏文再次推开我,这一次她很决绝,说浩文,没带套子,你别拢来,我不是 很干净的,我不想害你。   苏文的这句话如一盆冰水,一下子浇熄了我的肉欲,也浇醒了我体内的酒精。 我明白了苏文是一个妓女,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一下子萎了。   苏文又抚摸着我的脸说,浩文,你以后会有女人的,比我更好的女人。   苏文麻利地穿好衣裤,我也穿好了衣裤,肉欲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当它来时 激情难抑,一旦过去了,心里就空空落落的。   我说,苏文,你回去吧。   苏文说让我多坐一会儿吧,我还是有点害怕,我每晚都做恶梦,在梦里被吓 醒。   我说苏文你是不是每夜都做梦被人追杀,苏文惊讶地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 每夜都听到你呼救声,真的很恐怖,把我都吓着了。苏文说真是怪事,我怎么夜 夜都做同一个恶梦,梦见四个人追杀我,有时候他们是从那栋红色小洋楼里跳出 来,有时候就在我房中掐我的脖子。   我更加惊讶,问苏文为首的是不是一个刀疤脸。   苏文说不是,是一个团圆脸,另外三个人面目模糊,看不清楚。   天下竟有如此的怪事,我震惊了!前些天的十多个夜晚里我竟然做着跟苏文 相同的恶梦,只是梦中追杀我们为首的头目不同而已,追杀他的是团圆脸,追杀 我的是刀疤脸。我敢肯定我们做的是同一个梦,梦中的那四个人是一伙的,只不 过团圆脸在我的梦中面目模糊,而刀疤脸苏文也认不清楚。惟一不同的是我的这 个梦业已消失,而苏文的却还在继续。   我给苏文说我前些天夜里几乎每夜都在做着跟你完全相同的梦,在梦中被四 个人追杀,只是为首的不是团圆脸,而是一个刀疤脸。   苏文也吃了一惊,她说这怎么可能。   我说是真的。我还告诉苏文说初进果园村的那个晚上我还在那栋红色小洋楼 看到那一家三口的鬼魂。只有我看到,我的朋友李祥却看不见。苏文捂着耳朵说 浩文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害怕。   后来苏文睏了,就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我就在床头边坐了一个通宵,几乎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在高速运转。我在 想我和苏文同时看到那一家三口鬼魂,还有我们在夜里做着同一个被人追杀的恶 梦,这些惊人的巧合究竟是在预示着什么?   祸耶?   福耶?   想了整整一个通宵,却全无头绪。   李祥抽空带我去了一次人才市场,但是无功而返。后来我又独自去了几次, 应聘了几家企事业单位的职位,递送了我的文凭、学位证书等资料的复印件,他 们说待回去研究之后才能做决定,答应一旦录取就呼我。   十多天过去了,我的呼机从来没震动过。   苏文告诉我自从在我房里睡了一夜之后,困扰她的那个恶梦就消失了。她再 也没做过那个梦了,恶梦已经过去了?苏文说,浩文,是不是你的煞气足,他们 再也不敢来了。   自从那晚之后,苏文只要一有空闲就来我这边坐,但她不再挑逗我了,而是 很文静的,显得有点端庄的样子。她都有点不像过去的那个苏文了。   我接着苏文说肯定不是这么回事,这个梦是有深意的,它是想来告诉我们一 些什么,只是现在我还不能解开它。   苏文问,它是要告诉我们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天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两个人做同样一个恶梦,这绝不是 偶然的。   苏文说浩文,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人心有灵犀,彼此能互相感应。   我说我们一不是同胞兄妹,二不是生死恋人,它只是巧合,偶然。一切的偶 然都具有必然性,苏文你说是吧。   苏文说你别跟我谈哲学,一提哲学我就头疼。   我惊奇地问苏文,你怎么知道哲学?   苏文说我为什么就不能懂哲学,浩文我给你说我还上过大学,你一定会笑掉 两颗牙齿吧。   我认真地说你真的象是上过大学。   苏文却笑了起来,她说我骗你的,傻瓜,我小学都没毕业就出来混了,你看 我这样子像个大学生?笑死我了。   在苏文笑得弯下腰去的时候,那个南方小伙子从房里推摩托车出来,推到古 树下,他跨了上去,回过头来冲我房里说,吃晚饭了吧?自被联防队抓走那晚起, 我们很少碰过面,他白天睡觉,晚上出去做生意。看上去小伙子的气色很好,骑 在他的大公鸡上精神抖擞,也眉开眼笑的。我说吃过了,就出去做生意了,天才 刚黑呢。小伙子说早点出去早点收工啦。我说生意很好吧,他说很好啦。发动车 子,开出了院子。   我和苏文说开摩的能赚几个小钱,犯得着每晚开夜车吗?   苏文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开摩的比开出租车还赚,这一带流动人口每天没十 万也有八万,这些外来人员有几个坐得起出租车。苏文向我挤了挤眼,说你没听 到那人每天睡下之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数钞票,他数钞票真的好有味道,呸呸 地往手指头上吐唾沫,隔老远都听得到。   就在这天晚上当我再一次看到那一家三口的鬼魂时,我终于顿悟了我和苏文 每晚做同一个恶梦的原因,我为我的顿悟感到兴奋。这晚十点,我的呼机忽然突 突地震动起来,我看了一下号子,是表姐在呼我。我出去给他复机。石板巷里的 门市都已经打烊了,我一直往前走,来到22号那栋小洋前,它的对面有一家小杂 贷店透出昏暗的光,能看到一块公用电话的牌子。我就是在快走到那里的时候第 三次看到那一家三口,同第一次看到时一样,他们夫妇牵着孩子朝着我走来,当 时的整条巷子里同样空无一人,出奇地静,但奇怪的是我的心里一点也没感到害 怕,我看着他们打开铁门走了进去,同样是男人和小孩先进去,但这一次女人却 站住了,她回过头来,冲着我友好的微微一笑,张嘴对我说了句什么,但我听不 见她的说话声,她的样子似乎有许多话要跟我说,她自己也似乎明白了跟我无法 交流,显得很焦急。   对面杂货店里伸出一个老妇人的白头颅,问我,年轻人,是要回电话吗?   这个老妇人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手里的呼机差点掉落下去,等我回过神来 去看那个女人,她已经不见了。   表姐呼我其实没什么事,是问我在这边怎么样,为何好久都没跟她联系了。 我跟她随便聊了几句,让她代我向小美人李澧同志问个好,就挂了。放下电话, 我问那个老妇人对面的那个杀人抢劫案破了吗?老妇人说勿破啦,一家三口三条 人命,好惨呀,四岁的小孩无得桌子高也不放过,无得人性。她又很不满意地说, 现在的公安都是吃屎的,无大的案子也破不了。   后来的一整夜,我的眼前老是浮现出那个女鬼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敢肯定她 是要告诉我什么。她想告诉我什么呢?她最想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我跟她素昧平 生,我们压根儿就不认识,她能告诉我什么,我们之间会有什么值得交流的?想 来想去,我把思考的重点锁定在她最想要告诉我的是什么?这么一锁定,我就豁 然开朗了,她最想要告诉我的一定是杀死她全家的凶手,她莫非是想通过我找出 杀人凶手,给她和全家报仇雪恨。这不会错!可是我跟杀她全家的凶手有什么关 系,难道那几个凶手是我认识的,这有点不可能,在这里我只认识李祥,难道会 是李祥作的案。李祥是我的铁杆哥们,如果真是他作的案,我是断然不会揭发的, 作为一个无所不知的鬼魂,我想这点她也心知肚明,她还有必要找我给她报仇吗? 我又想到了能看到他们一家三口鬼魂的还有苏文,毫无疑问她也同样想通过苏文 达到她的目的,这么说那几个凶手跟我和苏文同时有了关系,可同时跟我和苏文 认识的仍只有一个李祥,我不能老在李祥这里绕圈子了。后来我就想到了我和苏 文那个相同的梦境,想到了出现在我们梦中的那四个人。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那四个人就是杀死他们全家的凶手无疑了。那个女鬼是要通过这个梦境告诉我和 苏文,杀死他们全家的凶手就是这四个人。想到这里,我感到很兴奋,接下来就 去想在梦中为什么追杀我的那四个人为首的是刀疤脸,而追杀苏文的却是团圆脸, 这四个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刀疤脸我是绝对不认识的,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看样子苏文也会认识团圆脸,按照常理来推断我和苏文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除 非我们跟他们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我又去回想我和苏文那个相同的梦境,我记 起了在我们在梦中有时候他们是在出租屋的房子里忽然出现的,我终于想明白了, 他们以前肯定曾经在这里住过,对,就是这样,刀疤脸原来住的是我现在住的这 间房,而团圆脸则住苏文那间房,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能解释通。   终于想清楚想明白了,把一切都理顺了,这使得我兴奋不已。当然,令我兴 奋的主要原因是如果一旦我的推断正确,就能给公安提供破案的重要线索,就能 领走那二十万元的悬赏,这才是我的目的。至于那一家三口的人命,如果没有那 二十万元的奖金,我想我最多不过是想想而已,他们是如何地冤屈,实在是跟我 没多大的关系。   为了证实我的推断,第二天我就找了苏文,让她去出租屋老板那里打听一下 在我和她住进来之前,我的房里是否住过一个刀疤脸,她的房里是否住过那个曾 出现在她梦中的团圆脸。   苏文好奇地问我,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说你别问那么多,去问就是了,问得详细点。   苏文说浩文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去,我不想去找他。   我问苏文你对钱感不感兴趣?   苏文说我当然对钱感兴趣,这个世上恐怕没人对钱不感兴趣,但我却尤其好 钱。我听接生婆说我妈生我时,我在她肚子里不肯出来,就伸出一只小手掌,接 生婆没撤了,后来就在我的小手里塞了一张大团结我才肯出来。   苏文说得我笑了。我说我俩合伙做一单生意,要是成了,我们每人有十万。   苏文急切地说什么生意,这么赚钱?   我把我昨晚思考了整整一夜的推断给苏文说了,苏文也觉得有道理。她说这 是一个赚钱的门道,保不准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干吧。我说也许会有危险的, 我们这是查案,我们必须找到充分的证据才能去公安局领赏,不然光凭几个谁也 看不见的鬼魂和子虚乌有的梦境去公安局领赏,公安人员还不把我们当成想钱想 疯了的精神病。苏文说我这个人除了好钱,还爱刺激,不惊险就不刺激,最好还 来过什么跟踪呀,打斗呀,才够刺激。   我说我们分头行动吧,为二十万无奋斗。你去找出租屋老板调查,我去打我 墙壁上的那几个号码,说不定有线索。   我再一次嘱咐苏文别跟人说破了,我们这是秘密行动。   苏文说知道了,放心吧,为二十万元奋斗扑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墙壁上一共有三个号码,一个电话号码,是本市的,另两个是呼机号。电 话号码是一个空号,两个呼机号我打过去,也传出了“嘀嘀“声,但是等了近两 个钟头也没人回机,不知是没收到,还是人家根本就不回,或者干脆就是早已废 弃不用了。总之,我从这三个号码上一无所获。   苏文从出租屋老板那儿回来却带来了足以令以振奋的信息:在我和苏文之前, 我们的出租屋里确实住过一个刀疤脸和团圆脸。苏文说她听林老板描述过那两个 人的模样,真是神了,跟出现在我们梦中的刀疤脸和团圆脸简直一模一样。就是 那两个人,苏文肯定地说。苏文的智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她不但查清了那两 个人的长相,还问了那两个人的口音,苏文告诉我她听林老板说那两个人是河南 口音,具体是河南哪个地方人林老板就不清楚了,他没看过他们的身份证,在厚 街做什么也不清楚,林老板只记得他们是七月末或八月初搬来住的,八月中旬搬 出去的,当时房子还没满期。苏文接着说林老板记得他俩搬出去那日是8月18号, 林老板说那天刚好是我给他打电话租房,他就去了租屋那里,看到刀疤脸和团圆 脸的房门没锁,里面的东西搬走了,他就把团圆脸住的那间让我住了。   我说8月18号不就是那一家三口被杀的第二天吗?   苏文说没错,我刚才回来时又看了一遍那张悬赏令,那一家三口是8月17号 夜里被杀的。   我说这么看来我的推断没错,我们可以锁定目标的。这两个就是杀死那一家 三口的凶手无疑。又说苏文你问过林老板知道他们姓名吗,那怕就是浑号。   苏文说我有那么蠢吗,问过了,林老板不知道,他只听见那个团圆脸叫刀疤 脸阿东。苏文问,接下来我们怎么搞?   我想了想说明天我们去派出所查一查他们办没办暂住证。苏文摇头说人家哪 会那么蠢,杀人作案之前还会去派出所存档。要办也是拿假身份证办的。我说那 不一定,也许他们只是一般的小偷,不是惯犯,杀人只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周 密的准备。苏文说浩文,我现在看你都像一个警察了,分析起来一套一套的。我 说你也像一个女警。苏文说真的吗?浩文,但是我以前最恨警察了,他们老是揩 我的油。   果真如苏文所料。第二天我们去了派出所流动人口办公室,苏文想办法找人 让我们查了果园村北山F栋出租屋055号和056号七月末到八月初的暂住证登记。 刀疤脸和团圆脸没来办暂住证,哪怕是用假身份证也没有。回来的路上,苏文和 我都有些垂头伤气的,眼看线索就要断了,苏文问我,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说我 们再去联防队找你那个熟人查查,他们住了半个月,又没办暂住证,难道就没被 联防队逮住过。苏文说是呀,若被他们逮住过就有他们身份证登记了。   去了联防队,我们依然一无所获,他们没被逮住过。   线索在这里断了。   我没想到在川味快餐店吃晚饭的时候我会看见李麦香。我不是说我在那里碰 到李麦香,而是看见到。李麦香是在电视面里。我进快餐店的时候,店里的那台 二十一口寸的彩电正在播放我们那个省台的卫星频道。当时是八点钟,老板娘在 厨房里给我炒蛋炒饭,我就百无聊赖地坐下来看电视。很快电视结束了广告,开 始正节目,是一个拉郎配的节目,最先出场的当然是一男一女主持人,我不喜欢 这种无聊至极的节目,低头去找摇控器,想另外选择一个频道。在我低下头去的 时候,女主持人说话了,她说我们首先介绍一下本节目的赞助单位,这位是荣鑫 建材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龙明伟先生,欢迎您来到我们的节目现场。女主持人 的声音太耳熟了,这不是那个在我耳边纟荣绕过好几年的悦耳的声音吗?我拿起 遥控器往电视上一瞧就认出了她就是李麦香。这个女主持人就是那个我曾经思念 现在却差不多已经忘记了的初恋情人李麦香。画面上的李麦香穿着一件得体的水 红色女式西装,剪了齐耳短发,显得格外端庄、清纯和漂亮。她的左胸上挂着一 块心型的胸牌,上面是打印的两个一号粗黑体字:李麦。   老板娘把蛋炒饭端在我面前,见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电视机,她说你也喜欢 看这个节目,我每个星期六晚上都看。我问她这个女主持人主持节目多久了。老 板娘说你是说李麦,刚换上来的,还只主持几期节目,她现在人气很旺哩。我说 是吗?老板娘说很多人都喜欢她主持这个节目。电视报上说她是一个清纯如水的 小女孩。我说她还小孩呢,都二十三了,比我还大一岁。老板娘说你是瞎扯,报 上说她才十八岁,是北京影视学院的学生。我说算我瞎扯吧。   看了十多分钟,我就再也看不下去了,这种节目实在是太无聊极了,几个油 头粉面的老大小伙子和几个貌似淑女装腔拿调的小大姐在那里谈子虚乌有虚无飘 渺的爱情,但李麦(香)好象主持得很投入,给那些大小伙子和大小姐们寻找打 情骂俏的话题,并不时说一些爱情的神圣和对爱的忠诚,以示敦促。看了一阵, 我倒是看出了那位坐在贵宾席上的什么公司的老总总是含情默默地望着李麦 (香),李麦(香)不时地送给他一个莞尔一笑。笑得很有内容。凭男人的直觉, 我感到这两个人有问题,因为李麦香的这种笑我再熟悉不过了,我们上课时她曾 给我不知多少个这种内容丰富的笑容。我仔细地观察那个叫龙明伟的老总,此人 肥头大耳,年近四十,脸上有星星点点的白麻子。(这要感谢节目的摄影师给了 我几个他的特写镜头)我越来越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面。直到 节目插播广告,首先打出荣鑫建材公司时,我才想起这位龙总是曾跟我有过一面 之缘。此人原是我所读大学的那个市市委书记龙一鸣的公子,叫龙明伟,是我们 省内十强民营企业荣鑫公司的老总,我们大学的那幢四千二百万元的教学办公综 合大楼就是他承建的。我读大四那年听说其父调任省委副书记,他的荣鑫公司的 总部随之迁往省城。我跟他的一面之缘是有一天我和李麦香在距学校不远的市委 前的人民广场散步,他刚好从市委出来,跟李麦香打招呼,他跟李麦香还说了几 句话,好像问到了站在李麦香不远地方的我是谁,但是李麦香没介绍我与他相识, 更没提到他就是在全省赫赫有名的荣鑫老总龙明伟龙先生。当时我也觉得李麦香 有些不自然,却没往深处想。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乡村农民女儿的李麦香何以能进省电视台了,何以能从土 里土气的李麦香变成一个名震全国的当红主持人李麦。原来她的身后有一个很大 的财团在支持她。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能,跟她谈了三年恋爱,从大二一直到大 四的最后的晚餐,她竟能瞒得我滴水不漏。高,实在太高!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终于有了一沓如黄鹤的李麦香的踪迹, 结果却令我失望和伤心,心里堵得闷闷的。我爬起来忍不住连夜给她写了一封信。 信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大主持人李麦小姐:   终于在电视上看到你露面了,我为你高兴得彻夜难眠。我也明白了你早已不 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了,在我想画最美最好的画之前已被别人画上了,对吗? 我的猜测是有根据的,不然你也不会知道男人的那支毛笔是怎样出水的,可见你 是有过经验的,我说得对吗?   祝你的事业如日中天,比曹颖、周涛、李湘更红过半边天,我相信龙总也会 倾力打造你这个品牌的。   曾经抚摸过你小巧的乳房的人   写于南方某出租屋056号房   天亮不久,我就出门到大街上,把信塞进了一个邮筒里。这么发泄之后,我 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中午,我刚把呼机换上电池,调成嘶鸣声,还没来得及插到皮带上,它就尖 锐地叫喊起来。一连叫了三次。我看了一下号码,是本市一个不熟悉的号码,忙 跑出去回机。是苏文呼我的,她的声音很紧张,像是受了很大的惊骇,连话都说 不流畅了。她的普通话本来是说得很好的。我问苏文你是怎么了,慢慢讲,别急。 苏文在电话那边好象稳定了一下情绪,她说浩文,我看见团圆脸和刀疤脸了。   我也被惊骇了一下,重复一句苏文你在说什么,你看见谁了?   苏文说是团圆脸和刀疤脸。他们一共四个人。   我说你在哪里看到的?   苏文说我是在莞城向阳路那个广场上看到的。   我问他们现在还在广场吗,往哪个方向去了?   苏文说我一直跟踪着他们,他们现在正在一家饭馆里吃饭。   我问苏文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赶去支援她。我说我们一定要盯住他们在哪里 落脚。苏文告诉我她是在樟木头一条街上用公用电话给我打的电话,她也叫不出 那条街的名字。她说浩文你对这边又不熟悉,就别过来了,你留守指挥部吧,把 跟踪的任务交给我。我告诉她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暴露自己,也不要打草惊蛇。 苏文说知道,我一定会弄清他们落脚地方的。电话里传来了苏文咯咯的笑声,她 已经轻松了一些,她说浩文,今晚若没回来就说明我遇难了,你就报派出所,让 她们务必找到我的尸体,不然会把我的尸体贴在大街小巷的墙壁上,会很难看的。   苏文很晚才从樟木头回来。她一见我就夸张地说浩文,今天真刺激,过瘾。 我说你是刺激了,但我却很耽心,怕你回不来。苏文把她的坤包扔在我床上,一 屁股坐下来,说我弄清了那几个人的落脚的地方,他们租住在樟木头的一间出租 屋里。我装着找房子,跟出租房的老板聊过,她说那几个人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搬走的。老板说也没见他们几个出去做事,每晚却晃荡到 后半夜才回来,是几个混混。听了苏文的话,我也有些激动,说断了的线终于接 上了,苏文你今天的收获真不小。苏文说今天真的紧张得要死,她按住胸口,说 我的心现在都还跳得厉害。浩文,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稿,我看不如明天我们 就去报案,让公安把他们抓起来一审不就完了,我们这也是重要线索,只要他们 一招供,二十万元就到手了。我说恐怕不行,苏文说怎么不行?我敢肯定他们就 是凶手。我分析说仅凭我们的推断公安是不会相信的,虽然他们有作案的动机和 时间,关键是我们要找到重要的有力的证据,公安才会相信我们。苏文问哪些才 算有力的证据,我说譬如和现场相吻合的指纹、足迹等等都算。苏文沉吟了一下, 突然说等夜深了我们去那栋楼里看看现场,找它几个指纹、足迹出来。浩文你敢 不敢去。苏文的话吓了我一跳,说你胆子也太大了。不过那没用,公安早就勘查 过了,留下来的那是他们的。再说指纹、足迹是要用专用仪器鉴定的。现场若留 下了指纹、足迹也在公安局存档了。我们是要想办法弄那四个人的,送去让公安 局鉴定,若有一个和现场的相吻合,二十万元就到手了。苏文说那我明天再去樟 木头,想办法弄到他们的指纹和足迹。我想了想说苏文,太危险了。如果他们真 是凶手会杀你灭口的。你侥幸弄到了,也会打草惊蛇,他们会逃窜,一逃又难找 了。苏文说眼看二十万就要到手了,怎么样也得搏一把,浩文你说是吗?我说那 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二者皆可抛。明天我们就去樟木头。   苏文拍了一下我的肩头,说别文绉绉的了,当心我会爱上你的。   我说算了吧,你爱谁也比爱我强百倍。   苏文说我喜欢有文化的男人,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装得文绉绉的。我不跟你贫 嘴了,今天出了一身老汗,我得去洗澡了。   苏文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冲着我坏笑,说浩文你可不准偷看我洗澡。   我说谁偷看你洗澡了,根本没有的事。   苏文指着墙上的那个洞洞,说你敢说没有。   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上,说那里早就填上了,你自己看看去吧。   苏文回了她的房间。不久又大声叫我,浩文,你快过来看。我跑过去推开房 门,看见苏文只穿条内裤,两只奶子都露在外面,就急忙退了出来。苏文说我正 准备洗澡,等我穿好衣服你再进来。我在外面说什么事,苏文说我有重大发现, 你进来就知道了。一会儿,苏文让我进去,指着墙壁上的污渍说你看那些是什么? 我说好象是脚印。苏文说是脚印,还很清晰的。我知道青年男子,特别是那些没 文化没修养的男人特别喜欢用脚蹬墙壁,说不定这些脚印里就有团圆脸留下的。 我说很有可能是这样。我和苏文靠近墙壁去数那些脚印,脚印很零乱,有的已模 糊不清,一共有五只比较清晰的,好象是运动鞋鞋印。苏文说我们再去你那边看 看,我们又在我那边的墙壁上找到两只比较清晰的脚印。   苏文说我包里有傻瓜相机,浩文你把它们拍下来,我听林老板说这墙壁是他 今年下半才粉刷的,这些脚印应该是刀疤脸和团圆脸留下的。   我把它们全部拍了下来,清晰的和模糊的一个也不放过,用了苏文整整一个 胶卷。   苏文说明天我们就去公安局的刑侦队,让他们做鉴定,行吗?   我说行,明天就去。   第二天上午,我和苏文带着刚加急冲洗出来的那一厚沓脚印的照片去了厚街 公安分局,找到刑侦科。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干警,此人一副天生干警 察的料,浓眉大眼,身材槐梧,他介绍自己说是刑警队长,姓潘,他说一口标准 的普通话,似乎不是南方人,像是一个北方人。他一听我们说是给8?17杀人案提 供重要线索的,立即热情地给我和苏文让坐。我把我和苏文这些天来的调查给潘 队长说了,我说那两个人——刀疤脸和团圆脸跟8?17杀人案有重大嫌疑,我没说 四个人,我当然不会蠢到如实地给潘队长说出我和苏文的梦,以及那三个鬼魂。 人家公安是唯物主义者,他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吗?我说他们是八月初搬进果园 村北山出租屋的,但在案发的第二天就匆忙地走了。他们一直没有正式职业,是 两个混混,具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潘队长对我们提供的情况看样子很感兴趣, 他一直在认真的听,并不时地记下些什么。潘队长说果园村那一带人口流动量大, 情况很复杂,外来人员在案发前住下,案发后搬走是很正常的,你们的怀疑有什 么证据吗?我说我是凭直觉,你们刑警侦破案件时很多时候都是靠直觉的,对吗? 潘队长点点头,说你说的不错,我们是靠直觉,但单凭直觉是远远不够的,我们 是靠直觉的指引寻找出证据,刑警只相信证据。我从苏文手里拿过照片,递给潘 队长,说这是他们的脚印,在他们住过的出租屋里找到的,你只要鉴定一下与案 发现场是否吻合。潘队长接过照片,抽出来看了看,看得出来,他有点激动了, 说8?17案在全市影响很大,我们的压力也很大,谢谢你们二位所作出的努力。他 低头拔了一串数字,说技术科的小王吗?我是潘队,你来一下我这里。   一个年轻的警察来潘队长这里取走了那叠照片,潘队长吩咐他尽快送市局去 鉴定。潘队长对我和苏文点点头,说看不出来,你们还做了不少的工作。如果这 些脚印与案发现场相吻合,我们刑警队每个人的头都要小一圈。苏文抢着说我们 还查出了那几个人的下落,他们现在就在樟木头,你们赶快去抓他们吧。潘队长 笑着说抓倒不是急,不过我们可以采取措施,把他们监控起来。   苏文对我看了看,然后说潘队长,案子破了,我们算不算给我们刑警队提供 了重要线索。   潘队长说如果是那两个人作的案,当然算。   苏文有些扭怩起来,她结巴地说那……那二十万元的悬赏就归我们拿了。   潘队长爽朗地笑了,说那当然的,二十万悬赏奖金是经过公证了的,破了案 子,二十万奖金不但不会少你的,我潘长斌带领刑警队全体刑警给你们在莞城最 好的饭店里庆功。   我忙说不敢,不敢。   填了两张例行表格,给潘队长留下联络方式,通讯地址后,我和苏文出了公 安分局。   到了大街上,苏文说浩文我忽然感到心里不踏实,你说我们能拿到那二十万 吗?   我说会的,苏文你应该高兴才对。   苏文说我就是高兴不起来,要是那些脚印跟现场的不吻合我们不就要落空了。   我说我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那四个人,要是不吻合只能说明那些脚步不是刀 疤脸和团圆脸的,我们再想办法弄到他们的脚印或者指纹。   苏文说要是那些脚印是他俩留下的,还是和现场的不吻合呢。我是说如果公 安勘查的根本就是第二现场,那些人在杀人之后把第一现场收拾干净,什么也没 留下。   我说怎么可能。   苏文说有什么不可能的,譬如是在卧室里杀的人,把尸体转移的客厅里,公 安勘查的脚印就可能是那家的客人留下的。   我安慰苏文说哪会有那么复杂,那几个人又不像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哪会 有反侦查能力,杀了人还不慌慌张张赶快逃走。   苏文说但愿没那么复杂。   回到出租屋,那个南方小伙子却出事了!   我和苏文刚进院子,看到那个小伙子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在搬东西。出租屋的 林老板也在那儿。苏文问林老板那小伙子是不是不住了,要搬走。林老板说他出 事啦。我问出了什么事,林老板说那个小伙子昨晚上开摩的时遭抢了,摩托车被 抢走了,他的脑袋也被打破了,被抢犯抛在一条阴沟里,今早上有人发现报了派 出所,这会儿正在医院里抢救,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难说。搬东西的这两人是 他一个村子的老乡,他们帮他交了入院费,来这里看他是不是放有现金。   那两人走后,我回了房里,苏文也回了她自己的房里,那个林老板跟了进去, 但他很快就被苏文轰了出来。   我听到苏文火气很足地说,我烦着呢!接着传来响动很大的关门声。   我有一个预感要发大财了,我敢肯定那四个人必定是8?17案的凶犯。中午一 躺下去我就梦见了钞票,一捆一捆的老人头。我从这个甜美的梦中醒来已是下午 三点钟。   我决定去找李澧。这个比大主持人李麦(香)还要美丽的小美人儿,我是不 会轻意放过你的,我对自己说。然后立即起床去打电话。   拿起电话后我却拔打了协合面部车间办公室,我说我找苏小萍。那边是一个 女人的声音,她说苏小萍不在。不在更好,我心里想,又说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李 澧好吗。那边说请稍等。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李澧动听的声音,喂,那位?我说 我是浩文,你还记得我吗?李澧高兴地说浩文呀,我哪会忘记你,还好吗?我遮 掩着说我找表姐,她怎么没上班。李澧说苏姐出了点事,被调到分厂去了。我问 出了什么事?李澧说一下子说不清。我说这样吧,等下我过附城来,随便请你吃 顿饭,我们再聊,行吗?李澧沉吟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六点才得下班。我说那 我就六点在厂门口等你,不见不散啊。   我刮了胡子,换了一套西装,提前一个小时去了附城,在协和厂门口等李澧。 六点二十,李澧才从厂门内出来,她说浩文,等急了吧。我说没事。看得出来, 李澧下班后洗了澡,换了衣服,她也很在意我们的这次见面,女为知己者容,否 则就没必要打扮了。   我们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饭馆,坐下来后,李澧告诉我表姐由于当 众顶撞了人事部经理,并且还给了他一耳刮子,三天前被调到韶关分厂去了。我 说表姐年纪也不小了,还那么冲动。李澧说这事不怪苏姐,是那个经理有点变态, 他追苏姐追了好几年,苏姐看不上他,他就跟苏姐过不去,处处刁难她。浩文你 那时进我们厂来,李副总都答应了让你进人事部当文员,就是他从中作梗,硬把 你分进了车间。整个办公楼的人都说那家伙该打。李澧说苏姐走之前呼过你几次, 你没回机。我说呼机没油了,没收到。李澧又说苏姐走时交待过我,让你有事来 找我。我说那好啊,以后我常来找你,你不会见怪吧。李澧说浩文你说哪里的话。   吃过晚饭,天已黑下来了。我提出送李澧回厂,她没有拒绝我。走出饭馆, 我们并排而行,走了没多远,我顺势握住李澧的小手,握在四根手指尖上。在明 亮的街灯下,我看到李澧的脸上慌乱了一下,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并把整只手 掌放进了我的掌心里。我感到李澧的手掌很温暖,以前散步时我常握着李麦(香) 的手,哪怕是三十七八度的大热天,她的手掌却是冰凉冰凉的。李澧手掌上的温 暖让我的心里很温暖。我已经感觉到我爱上这个小美人了。   走到通往协和的那条林荫小道里,小道里不时有一两对相互搂抱的情侣在树 下呢喃。我忽然扳过李澧的肩头,一把搂住了她,我说李澧,我爱你。李澧挣扎 着说浩文。我说那天我送你的时候就想抱抱你,真的。我使劲地搂紧了她,不给 她太多挣扎的机会,用嘴唇捉住了她的嘴唇,吻她。李澧紧咬着她的牙齿,不让 我深入进去。我吻过一阵之后,李澧推开我,粗着气说浩文,别这样。我搂着李 澧不放,在她的耳边说李澧,我爱你,我爱你,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李澧再一次 推开了我,说浩文,我不能爱你,请你原谅。我问她为什么。李澧突然抽泣起来。   我说李澧,是不是我伤害了你?   李澧止住抽泣,说不是。浩文,我已经结婚了。   我惊讶地说,你结婚了,你才多大?   李澧说我都二十七岁了,比你大整整五岁。   我固执地说我不管,李澧,我爱你,我就不会在乎你结没结过婚,我要你属 于我,不管你以前属于谁。   李澧说别傻了浩文,我不能,我有责任忠于我丈夫。   我说离婚吧,嫁给我。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李澧说浩文,我不能,我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和李澧分手时,我给她说我还会来找你的,直到你接受我的爱为止,我的小 美人,有一天我会让你属于我的。李澧说浩文,有什么困难你就来找我,但我不 会接受你的,我会帮助你,你就像的小弟弟一样好吗?   我说我会来找你的。然后向走进了厂门的李澧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回了果 园村。   我从街上一家旧书店里抱回了一大摞日本推理小说和美国恐怖小说,每天躺 在床上看,看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除了一日二餐出去,其余的时间都呆在房 间里。当然,在吃晚饭前,也就是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我仍没忘记打电话骚扰一 次小美人李澧同志,李澧则跟我含糊其词,对我的骚扰既不表示厌烦,也不表示 鼓励。   谁知一下子就过去了十多天。   这天晚上,出租屋的林老板来到了我的房里。看到敲门的是林老板,我吃了 一惊,在这之前,他从未找过我,李祥已经给我交了两个月的房租,房租里已经 包括了水电费,我想不会是房租快要完了吧,前几天我才算过还差十多天呢。林 老板找我果然是来提醒我房子快满期了,他说没两天你得交下个月房租了。我说 怎么这么快就要满期了,都还没到十一月份呢。林老板说你不是糊涂了吧,今天 都十一月五号啦。我说都五号啦,十多天这么快就过去了。林老板说你的朋友是 九月九号付的房租,十一月九号就满期。大后天我来收下个月的房租。我说行, 如果我没决定搬走的话。林老板说你搬走我还可以租给别人啦。   林老板出去的时候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我,你看见过苏小姐吗?   我说我没看见。   林老板说这些天她不是常跟你在一起吗?   我拍了拍我枕头边一大摞书,说这些天我都在看书,哪儿也没去,也没见过 她。   林老板说真是怪事啦,她得给我交房租啦。   我说你呼一下她不就得了。   林老板说她不回啦。她再不回来我就把房子租给别人啦。这个三八婆!   林老板走后,我才想起来,是有十多天没见到苏文了。苏文如果没没去什么 地方,她会来我这边坐,她是那种找不到人陪就寂寞得不行的人。   整整一晚,苏文还是没有回来。难道她出了事,或者是她悄悄领走了我们的 那笔奖金逃之夭夭了。我出去给苏文打呼机,一连呼了她三次,等了大半天,她 也没回机。想到我的第二种猜测,我又给刑警队的潘队长打了电话,问他8?17案 子进展如何,我们提供的线索有不有价值。我想苏文若是背着我领走了奖金,潘 队长不会不知道吧。潘队长在电话里说你们提供的脚印跟现场的足迹明显不吻合, 我失望地说,那我们不白忙了。我又说那些脚印是我们从他们住过的出租屋墙壁 上拍下来的,也许不是他们的,而是另外的租住者留下来的。潘队长说脚印是他 们留下的,我们把他们审过了,那两个人,不,应该是他们一伙四个人都审过, 他们确实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只是我们没有充足的证据,不得不又把他们放 了。   我把那天苏文的分析给潘队长说了,潘队长告诉我他们警方也正在考虑案发 现场为第二现场的可能性,他说你们提供的那四个人还是跟此案有重大嫌疑的。   我问他我还能帮你们什么忙?   潘队长说不必了,这是我们刑警的事。你放心吧,案子破了,依然是你和苏 小姐的头功。   放下电话,我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么说二十万元大奖就快要到手了。   两天过去了,苏文却一直没有回来,我每天都打她的呼机,丝毫没有音讯, 她是不是失踪了?我有些焦急起来,苏文的失踪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我也处在了 某种危险中?   我莫名地颤栗了一下。   中午吃午饭回来,看到放在床上的呼机上显示有一个家里的电话号码。家里 只有我妈一个人,是她在呼我。回了电话才知道,我妈让我立即回去。妈说浩文, 你周叔当了教育局局长,他说让你进教育局上班。周叔原是县委办副主任,他跟 香港的一个歌星同名,叫周华健,是我爸的铁杆哥们。据说他跟我爸的案子有牵 连,后来我爸一死了之,死口无对,他才脱了干系,没被牵扯进去。现在他终于 良心发现,觉得我爸用生命保全了他,就打算把我安排进教育局,以报我爸以死 相救之恩。我给妈说我在这边好好的,我懒得回去。我的话还未说完,我妈就放 声大哭了,她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哭述着她的孤独、寂寞,她说养儿防老,现在她 老了,又有病,连个端茶递水的人也没有,若我不回去,她不如死了算了。妈一 哭,我就心软了,我说那好吧,过几天我就回来。我一答应下来,妈就破涕为笑, 说浩文你明天就动身回来,你周叔说了一回来就上班,拖久了怕夜长梦多。我说 明天怕不行的,我在这边还有些事没了结。妈说天大的事都搁下,工作的事比什 么都重要,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途。浩文你还年轻,听妈的话呀。我的所谓没 了结的事就是指那个案子的奖金,我想我已经给潘队长留下了家里的地址和电话, 如果那个案子破了,我就是不在厚街他也会找我联系的,堂堂的公安机关还会赖 帐不成,就我妈答应那我就明天动身。   想到明天就要动身回去,怎么样也得跟李祥告个别,我这才想起我已经有差 不多一个多月没见到李祥了。拔了他的手机号,李祥的手机已经欠费了。反正没 事,我就去李祥的星达电子厂去找他,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给他老娘和小 妹妹。   来到星达厂门口,我被两个门卫拦住,问我找谁?我说我找李祥。他们问我 哪个李祥,我告诉他们是质检科的副主任李祥。   哦,你是说他,一个门卫说,我想起来了,他指着厂门右边的一张纸说,你 去那边墙上看看。   我看到墙上那张纸上好象还贴有一张彩色照片。   去看看吧,另一个门卫也说。   我走过去看,果然是李祥的照片。照片上的李祥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照片 上的背景是万里长城,好像是北京八达岭那一段。也许是太熟悉了的缘故,我从 来还没觉得李祥有照片上这么帅,他微笑着,很风流倜傥,也有点笑傲江湖的潇 洒。我想要是这张照片出现在哪个报刊的征婚启事上,不知会迷倒多少良家女孩。 但紧接着我却看到了李祥脑壳左边的白纸上的三个粗黑体字,那三个二号黑体字 几乎骇得我灵魂出窍了。   那三个字是:通辑令!   我想李祥犯事了,他犯大事了!   通辑令的内容如下:李祥,广东清远人,系东莞市厚街星达电子责任有限公 司质检科副主任,近年来多次伙同他人从广州、深圳等地往我市贩运、销售海洛 因、摇头丸等毒品,对我市广大人民的身心健康危害极大……   还没读完,我感到脑子里已经天旋地转,扶住墙根才勉强站稳。   李祥已经玩完了,他犯上了吃花生米的案子,我想他这一辈子算完了。他躲 得脱初一躲不脱十五。我对着墙壁上的李祥说,李祥啊,你怎么那么傻。我记得 上初中时你就常跟我说,做人要有一个原则,有枪的林子不去,有毒的东西就是 再好的美味不吃,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怏怏地回到出租屋,走进院子,见苏文的房门开着,里面有一个女孩的红背 影,我兴奋地跑进去,叫道苏文,你回来啦。但我看到转个身来的却是一个我不 认识的年轻的女孩。女孩大方地说,我叫刘静,刚刚搬进来的。我说苏文还没搬 走,你怎么就住进来了。女孩说是林老板给他开的房门,他把房子租给了她,她 就住了进来。   我在心里骂一句林老板,这个狗东西,势利眼,不就欠你几天的房租。   女孩又说,她在这里除了铺卷,什么也没有,铺卷塞在床下了,她来了我会 还给她的。我回房后,女孩追了过来,说刚才忘了,她的床上留有一封信,我想 她是留给你的。女孩递过来一个大信封。信封上写着“陈浩文亲启”的字样。   女孩走后,我打开苏文的信读。   浩文:   我有点事出去几天,也许三五天才回来,也许十来天才回来。自从刑警队出 来,这几天我总感觉到好象被人跟踪了,有时候是走在大街上,小巷子里,有时 候就在出租屋里,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也许只是幻觉吧。你自己也要小心 一些。如果这些天有了那笔奖金的消息,千万别忘记通知我罗。我现在对任何东 西都不感兴趣,除了万能的金钱,我也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迫切地需要钱, 只有钱才能延缓我的生命。   在这封信里我不想向你述说我的身世,等我回来后,我也许会告诉你,当然 也许更不会。其实我不说有一点你是清楚的,知道我是一个风尘女子,说白了是 一个妓女。在这里我要告诉你我曾经同你一样也是一个大学生——对不起,在你 被联防弄走关起来的那天我进了你的房间,翻过你的旅行包,看到了你的大学毕 业证书和学位证书。我曾经是一个大学生,而是读的是一所著名大学的哲学系, 这点你想不到吧。只不过我在大二那年退学南下了,这中间的缘由和曲折历程真 是一言难尽,它同任何一个流落南方尔后堕落成一个风尘女子的血泪史别无二般。 跟你说这些,并非是要博得你的同情和怜悯,只是出于一个女人喜欢倾述的天性, 这些年来我还从未遇见过一个能够值得我倾述的人,它们积压得太久了,憋得我 很难受,我想你是一个值得我倾述,也是愿望听我倾述的人,对吗?尽管我看出 了你也曾经沧桑,心硬如铁了。   来果园村出租屋我的本意是想清静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一个人生活,远 离尘嚣,远离欲望和诱惑,远离一些空有一副臭皮囊的污浊的男人,然后一个人 静静地与这个一点也不美好的世界告别。可是事与愿违,那个出租屋的林老板又 纠缠上我了,他以不收我出租屋费用为条件,非要我每个月给他几个晚上让他发 泄兽欲,我被他纠缠不过,更是为了报复我痛恨的男人——我这一生,就是被男 人害的,起先是一个我最爱的男人,然后是许许多多的男人,就答应了林老板。 是他打碎了我的清静和反省,是他再次激起了我对男人报复的欲望。所以后来你 住了进来,我就多次引诱你,最终却是我自己放弃了,我发现你是善良的,你的 心地不坏,而且是你带给了我很多的快乐,况且你还那么年轻,才二十二岁,你 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忍心毁了你,这也就是那晚我引诱了你,却在最后一刻 推开你的原因。   我在前面说过,来出租屋居住我是想一个人悄悄地死去。浩文,我跟你明说 了吧,我是一个艾滋病患者,早在半年前就确诊了的。我是一个要死的人了,反 正已没多大的活头,在这半年里我报复过许许多多的男人,我让每一个沾过我的 臭男人在我身上获得短暂的快活,让他们留下一生的痛苦。我做到了,而他们却 浑然不知。但是自从遇上了你之后,特别我们着手调查那个杀人案之后,我才体 会到活着原来是那么的刺激,那么的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我 想我应该振作起来,我的生命还是有希望的,我要尽力延续它,哪怕是一年、两 年……   信上没有落款,应该是没有写完,这说明苏文走得很匆忙。   我出去又呼了几次苏文,等了很久,她还是没回机。对于苏文,除了一个呼 机号,我再没办法联系她了,我甚至连她是哪个省的人都不知道。回来后,我把 我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写下来,留给那个叫刘静的女孩。我告诉她如果苏文回 来了,你一定要告诉她让她跟我联系。女孩说记住了。出了她的房门,我又对她 说了一句话,要小心那个林老板,他不干净。   天已黑了下来,我回屋开始整理旅行包。   夜里我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我决定了明天清早就去广州,然后坐火车回家, 但是我怎么也无法入睡。在这个出租屋住了整整两个月,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我 的眼前,两个月里物是全非,李祥成了一个被通辑的逃犯,患了艾滋病的苏文下 落不明,她是不是已经失踪了?还有那个呆头呆脑的南方小伙子,他是死了还是 活着?我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肚子有点胀,今天连晚饭都没吃,肚子里却胀得有点不舒服。我想我是有大 便了。我从床脚下掏出李祥搬来的那个矿泉水纸箱,往那里面屙了一泡大便。然 后用那一大摞推理小说和恐怖小说压住,仔细地封好,塞进了床底里。我对这个 主意有点满意,在这么一个龌龊的地方留下一泡屎作为纪念,是再好不过的了。   因为那泡屎的缘故,房间里有了一丝异味,有点臭,但不是很强烈。我却仍 旧无法入睡,看了看呼机上的时间,才十点刚过。明天就要走了,也许永运都不 会再来这个地方了,在这个地方的经历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烟消云淡。我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这么一想,就想到了小美人李澧同志。由于今天没吃晚饭, 我忘了给她打电话,明天清早就回去了,怎么样也得跟她告个别的,她是我在南 方惟一爱过的女人,不管我今后还爱不爱她,我都曾经爱过,现在她还是我心中 的小美人。   我出门去给李澧打电话。好些天夜里没出来过,不知什么时候昏暗的石板巷 里已经装上了大功率的路灯,路灯是桔黄色的,照耀得整条巷子里如同落日下的 一片辉煌。我一直出了巷口,才找到没有打烊的小商店,拔通了李澧的手机。我 说亲爱的,还没睡觉吗?   李澧说浩文,正经点,我在加班呢。   我说我给你说正经的,我明天就回去了,现在是在跟你告别。   李澧问,你回哪里?   我说回家,回教育局去上班。   李澧说那好呀,浩文我也觉得你是该回去,国家公务员有前途,比打工强。   我说我宁愿呆在这里,因为这里有你,我在这里就有希望。   李澧说乖,浩文,还是回去好。明天什么时候走,我请假去送你。   我说那倒不必了,我清早就走,赶广州七点四十的火车。   李澧说,祝你一路顺风。   我说,今后我还给你打电话,到寒假了来看你好吗?   李澧说浩文,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用心。   我说也许我会忘记,也许更加想念你。   李澧说也许,不要有也许。   我说小美人,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念想吗,让我为了这个念想活得更加起劲。   李澧说浩文,乖,赶快回去睡觉吧,明早上你还得赶火车。   回去的路上,走在石板巷桔黄色的灯光里,我发现四周起雾了,淡白色的浓 雾很快就变成了血红色,走过那栋红色小洋楼时,我对跟在我身后的一个男人说, 红雾。那个男人没有作声,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看到的是一个高大的青年男人, 他的脸上有一条十分明显的刀疤。我除了在梦中见过刀疤脸外,从未见过这个人, 但我现在肯定这人就是刀疤脸。我吓得拔腿就跑,我没跑几步就停了下来,我看 到前面的胡同口站着三个男人,他们虽然面目模糊,我知道了他们跟刀疤脸是一 伙的。我在靠墙的一根路灯柱旁站住,惊惧地望着他们。   刀疤脸走上来,他用浓重的河南口音说把你身上的钱统统掏出来。   我惊恐地大叫,抢劫!   然后猛地扑向刀疤脸,想在那三个人拢来之前夺路而逃,我没看到刀疤脸手 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我扑向他的时候,我听到胸口传来“噗哧”一声钝响,刀 疤脸推了我一掌,抽出他的利器,我就靠在了墙壁上。我没有感到疼痛,我听到 了我的血往外流淌的声音,它们流得很畅快,汩汩地,夹杂着一些气泡的咕咕声, 听上去像是美妙的音乐。   我顺着墙壁慢慢地倒下去,我看到我鼻尖划过的地方张贴着一张认尸公告, 上面贴有一张彩色照片。我的目光最后就定格在那上面。   我认清了照片上的那个人,是苏文!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