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短篇小说   关系(参加评奖作品二)   徐清松   来到你租住的房子前,我推开虚掩的木门。你穿着大裤钗,光着膀子,两只脚 搭在一起,放在靠墙的书桌边上。你的上半身陷进   藤椅里,整个身子呈√形。你在读我过去发表的诗。我们在师专念书时发表 的。   我靠着门框,把右脚搁到左脚的左边,又从上衣口袋里拈出一支烟,再摸出 汽体打火机点燃,默默地吸着。   借我八百块钱。我把香烟从嘴上夹下来,看着炭红的烟头,说。   我没有。你并未停止翻动书页的手,只是趁翻页码的当儿回答我。   我知道你有。你借不借?我紧跟了一句。   你的目光离开杂志,将脸转向我,半晌,说:别去啦!   去不去是我的事。你借不借?我紧了紧面部表情,迎着你的眼睛,把你的目光 抵了回去。听到这话后,你放下双脚,趿上桌下的   拖鞋,随手将杂志丢在桌面上,从裤腰处摘下那串钥匙,捏起其中一把铜黄色 的插进正中抽屉的锁孔里。   这是一千块。你拿去吧。你取出十张“伟人头”递过来。我接过后就从中抽 出两张,放在近前的桌面上,转身走了。走到门   口,我侧了侧身,你已经恢复了刚才那种坐姿。我半转着身子,轻描淡写地 问:她……还回不回来?   不用你管。你隐忍的烦躁在微微扬手的动作和简淡的言辞之中枝繁叶茂。我 知道你的心思将不会继续停留在我的文字上。   我又回到了那里。那里的烟雾依然在逼仄的斗室上空缭绕着。看到我,他们 停止了吆喝,也停止了码牌的手,齐齐地将目光折   向门口。他妈的!刚才你不是说去撒泡尿吗?怎么撒那么长时间?坐在最里面 的窝主先声夺人地看着我,一丝讥讽的意味在他的嘴角   里藏匿着,众人便心照不宣地一哄而笑。笑声尚未平息下来,坐在窝主下首赢 钱最多的家伙环顾了一圈围观的人们,拿揶揄的口吻   反问:如果有钱的话,刚才干嘛不接着打?撒尿?哈哈哈!撒尿?!   别以为老子没钱!我来到牌桌边,说输那一千块,老子还真没放在眼里。看着 在窝主示意下让位的那人,我掏出那八张“伟人头   ”,放在那人正码放的麻将后面,拿打火机压上。五十块,小儿科,咱们玩大 一点儿的,一百块钱一局。玩不起的赶快给老子滚蛋!   别他妈的在这里充人!   另外三人看着我变戏法样掏出的那沓钞票,蔑视的意味顷刻间就从他们的眼 里消失殆尽了。窝主拉我坐下,转身斥责他的下家   :你个小兔崽子也太他妈的狗眼看人低了,谁说他没钱?随后又从桌面上摸起 一盒烟,弹出一支,递给我,先抽支烟,玉溪的。我知   道他这样是做给别人看的,做给我看的,但我从大家敬畏的表情中还是得到 了一丝阿Q般的满足,也就顺着他搭好的台阶下了。   继续码牌。   输那一千块没放在眼里是假话,小心谨慎地打牌,争取把输掉的钱捞回来才是 最重要的。我心里打着鼓,一张接一张地码着牌   。   牌码完了。你来了。   你从门口径直走到牌桌前,拔了拔站在我上家后面的围观者,冲我上家说,兄弟! 这一局让给我打可以吗?几个月没打,手痒了   。你咧嘴一笑,对方怪模怪样地瞅你一眼,显然不甘愿把赢我钱的机会让给 你。于是你摸出一盒”“中华”来,给他一支,又分   散给众人。在递给我的时候,你像陌生人一样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知道你上师专时是安份守已的好学生好 哥们,难道进了附近那家外资企业当了一名部门   经理的助理你就转变了?就学会了玩这个?   看老兄很面熟啊,在那里混事?窝主很快地瞟了两眼你递过去的“ 中华”, 又仿佛不经意似的嗅了嗅,鉴定真伪后就点燃   了,美滋滋地吸起来。吸了一口,搭讪着问。   就住在附近的栀子巷里面。你的话答非所问,他不禁微微一愣。你又说兄弟 们有空过去玩呀。窝主便诺诺着不再理会,低头盯   紧自己面前的牌。   对你刮目相看是在抓牌出牌的时候。你前倾着身子,伸长了手臂,右手的食指 搭在牌背上,大拇指和中指夹住牌身,抓起牌的瞬   间,中指在牌面上轻轻一摸,便看也不看地随手抛了出去。我知道这不是卖弄, 而是习惯使然。我了解你,知道你不是那种故弄玄虚   的人,不是那种像摆弄《关系》这篇小说的作者一样在叙述时存心用“你我 她”来写以求标新立异与众不同的人。大家开始有些   不屑,然后面露惊讶,最后才转为钦佩。   人们的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到你伸出甩去的手上。就到了一局牌的尾声。   一局牌的尾声通常是等牌。别人手中所需的牌彼此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果 不给对手”“点炮”,那就只得苦熬、干等自己   所需的那道牌。你又抓了一张,在胳膊收回来的过程中顺势用右手中指摸了 摸牌面,手臂便在半空中一顿。你没有立刻抛出去,而   是吸了一口烟,扫一眼面前的牌才轻轻抛出的。六条,吃进!我吃了你抛出的 牌,就糊了。看着窝主和他下首那位不情愿地将百元   大钞递过来,久违的愉悦又回到我身上。我暗自窃喜。   如此过了五六局,另外两人的眼睛就在你我的脸上穿梭逡巡。“杠啦,碰啦, 糊了……”你没事样地自言自语,旁若无人地   抓牌、摸牌、抛牌、吸烟。我则沉浸在赢钱的喜悦当中,偶尔抬头看见他们 浮躁和焦虑的神色也未往深里想。输钱的人嘛,都这   样。   终于,窝主坐不住了,挥挥胳膊说我去洗洗手,洗洗这晦气。他刚站起来,另外 一位也跟着去了,围观的人们向四处散开。身边   没人注意到我们,我看着自己手中一张“六饼”小声地说:我输的那一千块 钱现在全捞回来啦!盯着那俩人走向卫生间的背影的你   睡醒似的一怔,丝毫没被我的情绪所感染。你向我这边偏了偏头,平静地说, 走吧!别打啦。   你看我的手气刚刚好转……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三两双飘向这边的眼风中, 低声地争辩着,正顺呢……   你走不走?你直视着我,压低的语气有些硬,眸中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威慑力。 好好好,就走,就走。我讪讪地搭着话。   看着洗“晦气”的两人提着裤腰带脚前脚后地从卫生间回来,站在一旁看热 闹的人们哗啦一声又围拢过来。不打啦!今天还   有事,咱们明天再打。我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此话大出将要 落坐的两人的意料,窝主挺了挺腰,在桌子对面用手指   着我的鼻子说是游戏就有规则,谁也不能赢了钱就走人!   谁他妈的赢钱啦?我一听这话就冒火,眼睛锥子样盯着窝主,一字一顿地说: 老子在这里打了一夜又一天,这才刚刚捞回本钱   来。不赔不赚!不信谁说输了谁他妈的数数自己兜里的钱,看少了几个子儿!   撂下这话,我就走开了。   在岔路口“芳芳歌舞厅”门口等到尾随而至的你,我就迎过去往你跟前靠了 靠:有事?你避开我追问的眼睛,说没事。我一   听,有些懊恼,你看我的手气正顺……无意间一抬头,却发现你定定地望着 我。你反问到你真以为你手气顺?我不禁讶然,等你   说下去,你却转头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没有了下文。我只得解嘲着说反正 牌局已经散啦,明天再去也不迟。走!咱们去喝一杯   。我想在酒桌上把那八百块钱和赢你的钱还给你,再问问你为什么不上进了? 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为什么学这个?   走呀!我拉了一把你的肩膀,再次抬头看你。你的表情怪怪的。我连忙说我 不说麻将的事了。你摇摇手,说不是,不是。   那就去喝一杯嘛,别在这儿干站着。   不去啦,我不去啦。今天别喝啦。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对你说了什么?   你没有回答我,却无声地从短袖上衣的口袋里拔下那支“派克” 钢笔,递 向我。   拿着吧。这是我上高中时为她买的,离开我的时候她把笔还给了我。现在我 想把它送给你——用它写你喜欢写的文字吧!   听到你提起你们的往事,我心中一动,却不由自主地见怪你,说别搞得这么 严肃好不好?悲壮得就像你明天要远赴联合国总   部再也不回来似的。说这话时,我当然不知道明天的情形,不知道明天面对 你的文字就是面对一把生锈的钝刀,它将会把我的心   一下一下地割得支离破碎。   我还有事,先走啦。你把“派克”钢笔塞进我手里,转身向你租住的房子的 方向走去。我无奈地摇摇头,迈进歌舞厅旁边的   一个快餐店。   我是在翌日凌晨七点钟来到你租住的房子前的。我的脑袋没出问题。我总觉 得你昨天的神情不是那么寻常,以致于昨晚一夜   我都没睡踏实,这种感觉在看到你紧闭的房门时更加强烈。我把耳朵贴在房 门上,细听里面的声响。没有。静得瘆人。我敲了两   下门,又敲了两下,再敲两下。   等到我举起拳头准备擂打时,隔壁的门却无声地被打开了。探出一张睡意未 消的脸。我歉意地冲那人点点头,他含混不清地   问我你是找隔壁那位的吗?我心里说这不是废话么?又因搅扰了人家的睡眠, 嘴上忙答道对呀,对呀。那人听后便转回身去,在   挨近房门的桌子上摸索片刻,就从半开的门缝里递出一个信封,说这是隔壁 那位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今天会有一个男人来找他   。我的手一抖,急忙接过来,撕开了封口——   我走了。我去北京找她了。感谢你在她离开我之后就从别处赶来陪我度过的 这些日子。在她离开我的时候,我曾以为她会去   找你。然而她没有。   她是因为你而离开我的。为了我们两人才远去了她举目无亲的京城。我们三 人还能和念师专时那样愉快地相处吗?   步入社会以后,我和她在一起呆了两年。直到昨天重读细读你以前为她写的 诗,我才真正知道她最爱的人还是你。尽管我和   她从小到大都是同班同学,尽管我们拥有长达近十年的感情,可在上大专的 时候,她还是遇见了你,我还是遇见了你……感情是   一回事,爱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知道自己始终没有走进她的内心深处。而她 也不想继续对此再作伪装,所以选择去了北京。   也是在昨天,我才真正知道你依然眷恋着她,眷恋着你们之间的那段感情; 知道你为什么师专一毕业就离开了这个城市而去   别处流浪;为什么不再写诗——那可是你曾经说过你要追求一生的呀;为什 么整天和那里的人混在一起,越发放荡不羁……   别再去那里啦。玩牌的事都是有道道儿的。在没考入师专没结识你之前的高 中三年,我一直都玩这个。后来上了师专,她说   如果不戒掉就分手,后来我强忍了三个月,才慢慢罢手。   写吧!我希望能在北京的《诗刊》上看到你的名字。看到你为她写的诗。   请相信我会找到她!相信她会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