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第一次挣钱记   王其学   母亲终于把我叫醒了。   母亲没有逼我,而是我逼着母亲早早叫醒我的。她要是不早早叫醒我,一定 会落我埋怨的,倔强的我,恐怕三天也缓不过劲来。前天,总算达成了协议,母 亲答应叫醒我了,可是到了凌晨时,我睡得像个死狗,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终没能叫醒我。早晨醒来,哭着闹着埋怨母亲没把我打醒。今天很好,真的,我 真的被母亲叫醒了。   揉揉惺忪的睡眼,边穿着衣服边顿浑着梦寐以求的今日理想,好兴奋啊!检 起镰头刀,莽莽撞撞地走出大门。母亲紧赶几步追上我,把一顶破旧的草帽带在 我头上,把一条毛巾搭在我肩上,嘱咐道:“你还小,下不去,就回来。”   来到小松的大门口,“哗哗哗”,敲响了他家的门铧练,小松应声出来。于 是,我们俩走进了似乎是用墨铺成的茫茫夜路。夜幕抹黑了绿色的树木,抹匀了 低矮的农舍,抹平了坎坷不平的道路,也抹困了树上的鸟雀。两华里以外的人市, 对我来说,遥远而陌生,但是我需要从这里“下市”。大人们大都是能下去的, 有些小孩子常常下不去,不得不悻悻的回来。我这是头一次,要是下不去那就糟 了,一定得想办法下去!   人市上人头攒动,下市的人们,有大人,有大孩子,也有小孩子。短工们与 雇主讨价还价的语音,就像疏雨滴在梧桐上,刷刷的响。黑影中,我悄悄与人比 个头,啊,数我矮。再就是比我大出一岁、猛拉一点点的小松。   眼看着掌柜的们,把一帮一帮的人领走了,东方的天空也显出一丝泛明的亮 意,我们俩还没下去。小松也有些急,就叫着我走到一个高个儿的掌柜的面前。 那掌柜的坦然地说:“个头小点不要紧,只要老实干就行,越是高个子,剜起苗 子来越好害腰疼,小孩子没这些毛病,哈哈,不是都说小孩子没有腰嘛!”掌柜 的开得这玩笑,我俩很愿意听。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小孩子是没有腰的,小孩 子的腰叫什么?叫“半截尼”。   于是,我连忙冲着那掌柜的大声说:“大爷,俺俩去行不?”掌柜的凑过来, 摸着我的头问:“几岁了?”“九岁!”我回答得斩钉截铁,表示 “九岁已经 是大孩子”的意思。不想,那掌柜的咂咂嘴,难为情地说:“是不是也太小了!” 此时此刻,我在事先准备好的话,脱口而出:“大爷,我是挺小,可是你不能嫌 小。俗话说,秤砣虽小压千斤,胡椒粒小辣人心啊!俺人小吃饭就少,干起活来, 可是一样的。”嗬!这是听我爹说过的话,用到这里,看看管用不!   那掌柜的一听,高兴起来:“这孩子不孬!管吃三顿饭,一千块钱(即一毛 钱),干不干?如果愿意,站到这边来!”我很兴奋,连忙从人缝里挤到他的身 边。掌柜的又拽了一下小松,他也跳过来了。那掌柜的又觅了好几个大人,有同 我们一起剜小苗子的,也有干别的活的。   就在“天明一阵黑”的时候,我们随着掌柜的,离开了人市,来到野外的地 头上。几颗疲困的星星,被东方的曙光比灭了刚才的明亮,光秃的庄稼地里,极 少数仍然泛青的晚熟小麦,时时泛着青稞般的麦香,表现着现在是麦收季节的末 尾。田野上匍匐着那一行一行的嫩绿色,便是我们要“剜”的小小谷苗。   一畦一畦的小谷苗,高的如烟卷儿长,小的仅如火柴棒高,它们一棵一棵紧 紧地挨着长,密密麻麻,丝窝丛生。麦前,主人们为了保苗,把麦畦子维成高脊 子,把原来的脊子改成低矮的畦子,用手工漫撒在畦子里密密的谷种,谷种在畦 子里萌芽出土。后来麦子割走了,嫩嫩的谷苗就现出来。麦前,要是不撒得密一 些,主人常会后悔,因为“有钱买种,无钱买苗”啊!可是,谷苗儿往往太密了, 长不起来,现在就得靠人工来“剜”。   剜小苗,就是剜成均匀的稀拉匀和,要用弯成勾状的镰头刀子,剜去过密的 幼苗,留下合适的谷苗,要求“稀留密,密留稀,不稀不密留好底”。干这活, “没有腰”的小孩子,有时会比大人能干。   我们一帮短工共六个人,四个大人,加上我和小松两个孩子,齐刷刷的站在 地头上。天已经很亮了,我看清了一个短工,他的眼睛上面,一抹肉色,没能长 出黑色的眼眉,禁不住想起老师讲的“烟煤、无烟煤、褐煤”来,于是对小松悄 悄说:“那人的怎么是个无眼眉”?小松笑笑说:“嗨嗨!真的没有,那,咱就 叫他无眼眉吧!”   “无眼眉”不抽烟,其余三个大人,先后从腰间掏出烟袋和烟布袋,各装了 一袋旱烟,用火链、火石、火枚子打火点燃了,各自坐在一个畦头上,吧嗒吧嗒 抽了起来。我和小松,并排守着后面的两畦谷苗,等待大人抽完旱烟,投入战斗。   大个子掌柜的,看那几个大人抽完“地头烟”,用眼睛扫了一遍我们几个短 工,冲着“无眼眉”一挥手说:“下手吧……”   “无眼眉”蹲下来,两脚踩畦边,一只手拿着弯弯的镰头刀,噌噌噌的剜着 小苗,另一只手拔却剜剩的残苗,边剜边走,那动作之快,形同猫腰漫步,他身 后,留下的苗子之均匀分亮,都使我们感到了一种对抗性的压力,甚至是威胁!   几乎是在同时,我也俯下身子剜苗子,急急忙忙地去追赶无眼眉,抽空儿低 声问小松:“他,怎么落下咱这么多?”小松说:“看样子,他是掌柜的雇来的 领工,他干多少,咱就得干多少,他是一把尺子,别人都得跟他干的一个样。”   啊!不好。无眼眉的“威胁”真得很厉害。说话间,他居然已经剜下去一节 身畦子,小松也落下我大约好几米的距离,数我落后了。我心里着急,紧剜急拔 的,就是赶不上去,急得我手忙脚乱、满头大汗。预感到,若是无眼眉再向前面 的那一板子地进攻,我没有那么多的力气赶上去,要是落在大后头,就有被找工 儿(解雇)的危险!   可是,我惊奇的发现,无眼眉并没有向前面继续剜,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他 站起来,扭转身子,朝着我这里,蹲下了,再起来,再蹲下,再起来。显然,他 正在处理他的“腰”。嗨嗨!好庆幸啊,我虽然剜得慢,但并不腰疼。刚才,他 把我吓了一跳,他这么一“腰疼”,我和小松都高兴起来。无眼眉等着最后面的 我,把这一个畦子剜到头的时候,才从前面的那一板子地重新开始剜新垄。于是, 我们大家都进入了第二板子地,继续剜苗子……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来,肚子有些饿了。小松对我说:“‘无眼眉’还算不错, 没有不顾人,没有拉趟子!”我说:“他正在害腰疼呢!”小松问我:“掌柜的 呢?”我说:“没看见啊。”是的,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掌柜的,就悄悄的消 失了。   我无意中看见,远处,一个小脚女人,挑着担杖,一头挂着冒鼓鼓的筐子, 一头挂着大瓦罐子,摇摇晃晃向这边走来。我猜想,她,想必是掌柜的的老婆, 是为我们送早饭来了。   九岁的我,来打短工的目的,不光是为干一天活挣一毛钱,首先就是为了挣 三顿饭吃。暗暗觉得,凭自己给人干活挣得饭吃,就连糇咸的汗水都会变成甜的 呀!这时候,那妇人已来到地头上,她把篮子里的碗,分摆在平地上,用勺子舀 出罐子里的饭汤盛在碗里,又把一碗白萝卜咸菜放在当中,就躲得远远的了。我 们一帮短工,都很“自觉”的从饭筐子里拿出小米面饼子……我拿起一双筷子, 掎起一根咸菜填进嘴里咀嚼。啊!这咸菜好香好香——那是人家放了香油啊!   这浓浓的香油味,我过去在大街上闻到过,但真正把如此香、如此浓的带香 油的咸菜送进自己嘴里,还是第一次,香油的浓烈香气冲得我眼圈儿都热乎乎的 了。心想,天底下原来还有这么香的东西?长大了,我一定要多挣一些钱,购买 许多香油,以便让陪着我的爹妈天天吃香油。   这顿饭,我的食欲大增,不仅冒着糇咸糇咸的咸味吃了许多带香油的咸菜, 喝了三碗饭汤,还一次吃光了一整条小米面大饼子。   我们吃完早饭,等那三个烟民抽完地头烟,“无眼眉”就带头栖到谷苗子地 里,剜起小苗子来。我和小松紧紧地追赶他。才剜了半个畦子,我的小脸上就觉 得吱吱辣辣的痛,那是出汗太多,不断擦汗的缘故。   太阳越升越高了,天气有些发闷、热燥,偌大的田野就像一个大蒸笼,不光 是“汗滴禾下土”,就连谷苗的心门儿,也大都沾上了我们的汗水。不过,我们 还是得按照“爱干不爱干,一天五大盼”的规矩,干完“五盼”活路,才能领取 一天的工钱。何谓五盼?早饭前算一盼,上午算两盼,下午算两盼,每盼之间, 都是抽地头烟的休息时间。   我和小松跟在大人们后头,拼命追赶,好容易干满了上午的三盼,熬到了中 午住工了。主人家的小脚女人,又挑着担杖把午饭送过来了。   老远看见饭担子,小松就领我跑到远处的一眼水井上,两人合伙用辘轳拧上 来一罐水,那井水爽爽的,冰凉冰凉!先喝上一顿凉水,脱下马甲儿洗洗身上, 立刻消去了一上午的暑气和热燥,顿时觉得清爽了起来,随后,我们向饭担子跑 去。   真不错!白单饼,用麻汁和醋凉拌的黄瓜丝,上等饭食呀!我们这六个短工, 各自拎过一张白单饼摊开,用筷子夹上黄瓜丝,穿上筷子卷成筒,蘸一下小米饭 汤,填进嘴里咀嚼,啊!有微微的咸味,有微微的辣蒜味,更有迷人的麻汁香气, 好香啊!哦!虽然下了不少力气,在酷热的田野上,第一次领略了什么是辛苦, 但对于我来说,能吃上白单饼卷黄瓜丝,觉得真是了不起!于是,同大家一起, 吃了个肚儿圆。   “无眼眉”带着我们,来到村口的大稍门下面,在阴凉里午休,我这才觉得 很累。从来不睡晌觉得我,今日例外,往地上一躺,一觉睡去了。   一阵巨大的雷声把我惊醒了。莽莽撞撞站起来,揉揉眼睛,看见天空中布满 了乌云,闪电像是硕长的火龙,在天地之间纵横蹿越和搅闹,稍稍迟到的雷声震 撼着、碰撞着我的耳膜。我有些害怕,紧紧地靠着小松,拥着他,躲进圩子门的 后面。   可是,那个领工“无眼眉”,却大喊一声说:“快,快去下手!”说着,他 就冲出去了。其他几个短工紧紧地跟着他往地里跑。我和小松不知为了什么事, 只得懵懵懂懂的随大流,随了他,跑步前进,来到正在打雷打闪的谷苗子地里。 我看见“无眼眉”已经插上了镰头刀子,很快剜下去一庹多远,我们也紧紧跟上 他,紧张的剜起来。   我刚刚剜进地头去,不过一庹远,一个强大的闪电和迅雷,从高空中灌将下 来,震耳欲聋,耀眼趋盲。冷风吹过来,云沫嗡嗡响,钱儿大的雨点,夹着冰雹, 密集的像是大水瀑,倾泻下来。细看那雨水和冰雹,像一片无叶的蔴林,把天地 连接起来了。眨眼间,地上撒播了白花花的一片冰雹,还有一片泥泞。我们头上 的破草帽,遮住了面前的雨水和冰雹,正在州玉密雹中发挥着可以半睁开眼睛的 作用。若不是它,我们的头上,大概是会被冰雹砸上一片疙瘩的。   谷苗子地,迅速变作了一片泥和水,幼嫩的谷苗也砸的砸、淹的淹……这活, 没法干了。   “无眼眉”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草帽,向我们挥舞着一只手大声喊话:“抢雨 饭,已经抢到手了,走吧!”   我和小松来不及想别的,只有随了“无眼眉”,往村子里撤……雨还在下, 雨点很密集,但已经没了冰雹。草帽挡住了眼前的瀑雨,可以半睁着眼睛,看着 脚下的路,我们慢慢撤回到了圩子门里面避雨。   圩子门下面也有些雨水潲进来,但是身上不会淋雨的,于是安然起来。我对 “无眼眉”刚才的话不理解,便来到他跟前问:“大叔,什么是‘抢雨饭’?” 他看了看我说:“嘿嘿,打短工,是有规矩的。千年的规矩啊!风打头、雨打脸, 是庄稼汉的家常便饭。要是遇见头晌午下雨,那主人家得给半天的工钱,还得管 一顿晌午饭。要是遇见过晌午下雨,不论干多少,他都得付全天的工钱,也得管 晚上吃饭。可是,如果中午下大雨,过晌午一点也没干,晚上饭和半天的工钱, 全都没有了。所以,我看看天气不好,就招呼大家到地里去插上镰头刀子,哪怕 只干一点点,反正是下手了,也得算是干了活。他也得付给咱全天的工钱!嘿嘿, 小家伙,你还小,不懂这些……”   哦!这就是“抢雨饭”!   我又问:“大叔,这样,晚上他管咱吃什么饭?”   “有规矩的,喝一顿烂面汤!”   “天这么热,还让喝那热乎乎的烂面汤?他怎么不让吃凉面?”   “孩子,在坡里打短工,热乎乎的身子,淋了冷飕飕的雨,还得喝一肚子凉 水,主人家总是怕短工落下毛病,所以就让喝热乎乎的烂面汤,让你出一身大汗, 投一投,用汗投出来,就落不下毛病了。”   噢!我明白了!不论长工短工,不论领工还是童工,不论主人还是临时雇工, 都是有规矩的。   这些规矩的瓤子,就是人的“良知”。   我们在圩子门里面捱到傍晚时分,雨,虽然不下了,可是,满街流水,遍地 泥泞,剜谷苗子的事,全泡汤了!于是,我们掌柜的,就得白白拿出一下午的工 钱,白白管一顿晚上的热面汤。听无眼眉那意思,大家根本用不着担心掌柜的管 饭付工钱问题。   天渐渐黑下来了,掌柜的把我们请到他家里,一点也没含糊……我又吃了个 肚儿圆。   灯光下,掌柜的走过来,给我们付工钱……   掌柜的把那一毛钱塞到我手上的时候,我那只捏钱的右手近乎于颤抖,左手 也不自主的挪过来帮忙,两只手使劲把它拱得紧紧地,一会儿,又贴在胸口上, 心里很激动。   一天的疲劳,被这一毛钱的神奇力量驱散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踏着软骨弄 的泥泞,居然也能脚底生风。不过,在这几里地的路上,我还是想了很多。偷人 东西的事,我没干过。因为父亲经常说,偷人就是做贼,人有志气铁有钢,宁可 穷煞也不能做贼!父亲还说过,穷有穷过,富有富过,人要活得堂堂正正,就得 凭劳动吃饭,凭力气挣钱,就不能鬼头蛤蟆眼的,去走歪门邪道!现在,我手里 紧紧捏着的这一毛钱,就是凭力气挣来的,我今天吃的三顿饭,都是凭劳动得到 的。自己挣饭吃,还挣了一毛钱,在我,这是第一次。所以,心里荡漾着一股难 以名状的愉悦。   可是又想,今天太侥幸,只是干了半天活,就白白拿了一天的工钱,还吃了 人家三顿饱饭,大个子掌柜的是吃了亏的。于是,心中稍有些歉疚,甚至对高个 子掌柜的还有些怜悯……   一进门,我就喃喃的叫了一声“爹”和一声“妈”,自己听着这近乎于撒娇 的声音,不敢相信竟是一种难听的嗲声嗲气。可是我没有过分自责,因为这就是 我的真实。当天井里没掌灯,黑乎乎的,听到我的叫声,母亲最早扑过来,她一 面答应着,一面把我搂在怀里。   自从上了小学,自己觉得长大了,不乐意母亲搂抱我,因为让母亲搂抱会显 得自己还没长大。我是多么愿意快快长大呀。可是今天我感觉自己真的长大了, 而且可以挣饭吃、可以挣钱了。奇怪的是,“长大了”的我,今天却很愿意母亲 把我搂得紧紧地。   父亲似乎觉察出我的这份情感,不,父亲不是“觉察”,而是比我更动情的 兴奋起来。他忽然打破了“院子里不掌灯”的老习惯,匆匆忙忙地从屋里端出那 盏煤油灯来点上,欢乐的院子立刻明亮起来。   我一面依偎着母亲,一面伸出手来,把那一毛钱递给父亲:   “爹,给!我挣了一毛钱!”   父亲把钱接过去,对着灯光看了看,笑吟吟的递给母亲:“快看看,你生的 儿子,也能挣钱了!”母亲把钱接过来,捏在手上,对着灯光照看了一番,深情 地说:“还真不孬哩,才九岁,就能挣钱了。没白拉巴!”   父亲装满了一袋旱烟,在油灯上点燃了,冲我说:“行!见到了回头子儿! 不孬!”   我不明白,连忙问:“爹,什么是回头子儿?”父亲说:“拉巴孩子,孩子 长大了,能挣钱了,第一次挣得的钱就叫回头子儿。”   我一听,忙把母亲手里的那一毛钱要过来,重新交给父亲:“爹,这是我的 回头子儿!”父亲笑了,笑得很憨厚。   我说:“妈,明天我还要去人市上打短工、剜小谷苗。趁着放麦假,还没开 学,我想天天都去挣钱。”母亲却说:“不行!干一天就行了,还是复习功课要 紧!可不能为这点小事耽误了上学读书”。父亲也说:“嘿嘿,打短工、挣小钱, 别拿着当得意似的,早晚有你干够了,不愿干的那一天……”   “爹,妈,这个麦假还有五天才开学,我还能干三天,还能挣三毛钱。总共 能挣四毛钱,三毛钱,能卖八斤馍馍哩!”   我妈说:“别去了,看待把脸晒黑了,到学校里让老师笑话你。”我说: “不怕晒黑,我还要去,早晨你得早早的叫醒我。”可能母亲有些心痛,她没答 应早晨叫醒我。我就撒起娇来,楼着她的脖子,逼她答应,可是母亲只是笑。   不知怎的,听到母亲的笑声,觉得包含了一种“疼儿”的自私。我的鼻子一 阵发酸,眼圈儿热辣辣的,终于南南地说:“今天下雨,只干了半天活,却挣了 一天的工钱……人家把咸菜里还放了香油……”   父亲听了,一面磕掉了烟袋锅里的烟灰,毅然说:“行!那就依你,再干三 天!”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