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reader.org)◇◇   渺茫的一代(中篇小说)   宋永棋 著   第一部   (一九七一年二月)   昨天,一夜的狂风暴雨把大地上的污泥浊水涤荡的一干二净。漆黑一片的天 空仿佛裂了缝,把大雨倾泻而下使干裂的泥土融化成泥浆。一阵狂风袭来卷起走 了枯枝败叶,而又飘落在地。当有人走过时,树叶又变成了碎片,融化在淤泥里。 街上寂无人声从的阴沟里漫溢上来的脏水,形成了一条条涓涓流淌的小溪在哗啦 的流响。无论是走到哪里,人们所看见的尽是大水冲击的斑斑痕迹。房屋和墙壁, 湿漉漉的一大片,亮晶晶的闪烁着阴暗的幽光。   天,刚露微明,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和衣而卧。我不会忘记昨天的一夜忙不 亦乎地积水,无情的雨水沿着破裂的落水管子往下流淌。灌满了一屋,淋湿了被 褥和衣服。幸好我早就有所准备,洋伞和洗脸盆唾手可得,因此我在酣睡中侥幸 地避免了一场洪水的侵袭。当雨停了也该轮到我睡了,等到我醒来时早已过了八 点钟。我拉开窗子,野外的新鲜空气带领芳草的气息,使人感到沁人肺腑。   天气晴朗整个天空中燃烧着奇光异彩,一轮光环投射在我脸上令人心旷神怡。 吃过早饭我也该动身了,昨天王晓芳约我去玩。那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感受到 人生的一点乐趣。因为我能在他家里见到那些可爱的姑娘。虽然她们并不爱我, 至少她们能给我带来片刻的短暂快乐。人,往往处在极端的空虚无聊中时,及时 寻乐可能使他成为虚度年华的一种手段。   八点半钟我步入街上,这时天空晴朗阳光灿烂。当我走到斜桥时便被人声鼎 沸的热闹景象所吸引 ,一家百货商店的门紧锁着,门前麇集着许多姿态各异的 工人,从他们的紧张脸上流露出惶惑不安的神情。十几个警察和民兵,他们弯腰 曲背的钻进一条狭窄的夹弄里勘察,把可疑的情节一一记录进笔记本。人们的脸 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阴影,三三二二的挤作一团,在喋喋不休地争论推理着。   我怀着一颗惊奇之心挤上前去询问他们,事后我才知道百货商店昨晚被人盗 窃一空。估计国家损失二千元,当然这事与我无关。当有人问我小偷一般会用什 么方法打开砖墙从窟窿里爬进去的?我无意中只仅仅说了这么一句话:“或许他 们用钢凿凿开的吧。”或许我正因为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因而我遭到了不白之 冤,灾难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   我到王晓芳家里,他正和一个姑娘说话。他见到我显得泰然自若,老练持重 的把我请到家里。在幽暗的屋子里我看见那个女人很美,看上去最多二十来岁。 当她一看见我连忙局促不安起来,转过脸去把目光射向那架老式的挂钟。过了一 会儿,她觉得尴尬,才不得不起身向王晓芳告辞,就在她站起的一瞬间,我看清 了她那忧郁的脸上老泪纵横。然而王晓芳却没有去送她,如此这般她才感到无比 的悲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我认识她,她名叫阿庆嫂。插队落户在遥远的大别山。我以前在王晓芳家见 过几次,一直对她流露出爱慕之情。但她对我始终置之不理,对我仅仅产生了好 感而已。看来我是一个失败者,在王晓芳面前始终在扮演一个失恋者的角色。当 阿庆嫂走到门口时突然她又戛然而止,她忧郁地说:“晓芳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这样的冷酷无情地对待我好吗?”   但王晓芳却冷冷的回答:“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了吗?我不能答应你,你可 知道我不能这样做啊…… ”   阿庆嫂显得难以忍受,但她却倔强地说:“我明天还会来的,晓芳再见。”   她走后,王晓芳对我说:“你别看她温文尔雅,可是她的内心世界却令人无 法接受。你是知道的,我在贵州有一个未婚妻,阿庆嫂是她的邻居老同学,我这 次回来最主要的是参加母亲的葬礼,顺便把这幢房子给卖了。从此我在上海没有 家了,当然我今后打算永不回来。我每次上张英家就和她相遇,心中总有一种说 不出的苦衷。   当她一知道我家住址就主动和我交往,当然我也有责任对她有所倾心。泡茶 热情地招待她,可是有谁会想到她逐渐产生了爱情。爱情的火焰日益的燃烧,终 于使她今天向我提出要把我的户口迁往安徽。说句内心话,我对她本人没有意见, 并且我深深的意识到自己以后一定能从她身上获得幸福。   可是我身不由己啊,何况我决不应该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因此我今天只好婉言的拒绝了她。看来她心不死,还会再来和我纠缠不清。我的 决心早已下定了,既然我决定把爱情无私的奉献给张英,我就应该对她的忠诚, 按照我的意愿去做……”   我虽然对阿庆嫂深表同情,但是这些事情毕竟不是我所关心的问题。我默默 地注视那个烟囱林立的地方。至于王晓芳呢?他一边吸烟一边陷入了无穷的烦恼 中,他踱着脚步想着心事。   他的家那是一幢二层楼的木板房,古老的墙壁油漆剥落,露出了木板的本色。 楼下是厨房是他的二位姐姐共用的面积,屋子里的破烂显得拥挤不堪。再往里走 过一条走廊,二间宽敞的屋子,那是他二位姐姐的卧室。崭新的家具看上去她们 新婚不久,油漆地板仍在散发着一股怪味。   房子年久失修,当暴风雨来临时,整幢房子随风摇晃,发出飒飒的断裂声。 我看得出他的脸部表情,既惶惑不安而又是热血沸腾。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 “你看这叫我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恢复了刚毅的性格,坚定不移 地说:“不,我决不允许别人来玩弄我的感情。不,我要反抗。”有时他竟会莫 明其妙的双手攥紧拳头在空中狂热的挥动。   而我呢?却站立一旁,双手抱胸冷眼观望,最好我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一幕人 生的悲剧。至于阿庆嫂的为人,我略知一二。她在安徽有许多朋友,曾有一度陷 入情网中不可自拔。她曾多次向王晓芳表示她已和过去的那些男友彻底决裂。何 况当时她并非是为了爱情,仅仅是出于一个十五岁少女的那种朦胧的恋爱游戏罢 了。现在她的年龄大了,完全有独立自主的能力。她爱他并非是出于一种轻佻的 举动。   我曾见到王晓芳一度陷入情网中不可自拔,他也曾苦恼过,向她苦苦的哀求 无非是想从她身上获得一点人间的温柔。约莫过了半小时,我同样也被他的这种 情绪所感染。突然我变得烦恼不安,模仿他的姿态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但我很 快从遥远的梦境中拉回到现实中来,突然我们被一阵女人的脚步声惊醒。王晓芳 更显得忙不亦乎,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笑容。   他连忙跑下楼去,接上来二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其中一个肥胖红彤彤的脸上 大放光彩。我一眼就看到阿庆嫂的影子。王晓芳把我介绍给她们说:“她就是阿 庆嫂的妹妹,她们都是应届毕业生,看来她们的命运和我们极为相似,命中注定 的要到农村中去经受住考验。”   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伸出手来和我握手,让她那湿淋淋的肉手长时间的停 放在我的手心里。突然她敏感地跳开了,把另一个少女拉到身旁坐在椅子上。而 我们呢?只好坐在冷板凳上,共享天伦之乐。   小芬劈面就问:“我在路上遇见了姐姐,她面带泪痕,我想是你们一定欺负 她了。姐姐怪可怜的,十五岁那年她刚下放农村时就被一个流泯奸污了,从此她 身不由己的难以自拔。一直到那个流泯逮捕后,她才重见天日。从那时起她仿佛 把人生的把戏看穿了,自爆自弃的整天沉湎于梦想中。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见她和 任何一个男人来往,你即使不爱她,但你也该为她着想啊。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 身居异乡,孤苦伶仃的生活,该有多么的不容易。”   当然王晓芳竭力在为自己辩解,似乎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听起来更显得娓 娓动听,倒过来他反而成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我并没有伤害你的姐姐,只不过我没有时间,让我有充分的时间去考虑将 来。”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站在他一边,竭尽全力地为他申辩。把他身上的全部缺点 抹去。他一下子又变成一个,温文尔雅的可敬可爱的老实人。   小芳似乎只觉得我们把时间花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而觉得怏怏不乐时,何况 这完全和她来的目的背道而驰。人,谁不想及时寻乐?我们在她的倡议下急中生 智的想出一个钻板凳捉猪猡的游戏来。我们四人组成了二个互相对峙的堡垒,王 晓芳发牌。王晓芳与众不同,不愧为是打牌能手,令人吃惊的是好牌总是在他手 里。我看得出她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虽然她们爱打牌但又经常出错牌,没 过多久,她们只好自叹不如,因此该轮到她们狼狈不堪地钻板凳的时侯了。   小芬火了,一怒之下扔下手中的那副坏牌,高叫着:“这次我们不算,我们 必须重新来过。我看你王晓芳在做手脚,我的好牌怎么会到你们手中?当我们刚 打到六时,而你们却要向A进军了。”   王晓芳却置之不理。死皮赖脸地按住她的腰,竭尽全力地强迫她钻板凳。我 却在一旁大声的高喊着:“哼,你不要脸。哟,这么大的人还要赖账。”然而另 一个可爱的少女却缄默不语,她舒展一下身躯,随后就一丝不苟地钻进板凳。我 凝视着她出神,想入非非地怀抱着一丝温柔的春情。最后毕竟是小芬的力气大, 面红耳赤的挣脱身来,踉跄几步向屋外冲去。板凳摇晃了几下,在她脚下倏然跌 倒。   我愤怒了,犹如蒋门神,屹立门前,横眉怒视,不让小芬向屋里迈进一步。 小芬只好站在走廊上,笑逐颜开扮着鬼脸跺着双脚。一会儿她的笑脸不见了,突 然她高叫了起来:“你不要脸,在追一个姑娘。”   我被她真的逗乐了,情不自禁地不让她向前走进一大步,但我仍然向她提出 了一个简单的要求,那就是你必须钻一次板凳。就这样我们长时间的僵持着,谁 也没有打破僵局向前迈进最后一步。而这时的王晓芳,他和那位娴雅的少女握手 言欢。他们并肩坐在木板床上,挨着一起形影相吊。他把手温和地搭在少女的肩 上温柔地抚摩着她那飘逸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时而贴近她的耳朵讲着俏皮话而引 起少女的一阵阵笑声。   她虽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看得出她爱他早就有倾慕之心。王晓芳始终保 持着温文尔雅,热血沸腾但又不失礼节。但他的双吁手只仅仅停留在她那美丽的 发丝中。每当他向她说起什么,她始终彬彬有礼地回答。有时她面红耳赤显得局 促不安,搅动着衣角的双手始终不知所措,但她的心毕竟还是被他那温柔的语言 所攫取。他悄悄告诉她,明天再来玩,谁知她点着头,欣然地应允了。   正在这时王晓芳的大姐回来了,顿时我们犹如一群受惊的鸡鸭,慌忙展开翅 膀准备随时的逃窜。总算这场没完没了的游戏结束了,小芬她们一溜烟地溜走了。   王晓芳为她们送行,一路上还和她们谈了许多话。他一回来就被他大姐叫到 楼上,愤怒的教训起他来了。看得出她很爱他,自从她母亲死后,母亲的义务就 全部落到她身上。使得这位四十岁的妇女,像母亲那样的开始养育起他来了。   她反对他吸烟,曾多次当我的面提起此事。王晓芳却苦笑说:“要我戒烟比 登天还难。吸烟是男人的一种美德,我为什么要去戒掉它呢?”尽管她反对但是 她还是每月寄二十元给他,让他在遥远的乡间能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   时间不早了,王晓芳的大姐拎出了煤炉忙于烧饭。我和王晓芳一起走出了一 条肮脏的五里桥路,在路上我们遇见了大名鼎鼎的二十四号。如今他就像一具僵 尸,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险些葬身于一场残酷的殴斗中。王晓芳微笑地询问起他 的病情,他却苦笑地回答:“稍微好了一些,但是那根不锈钢丝,始终在支撑着 我那沉重的脑袋。”   王晓芳曾经崇拜过他,为此而引以为豪。的确二十四号曾有过一段美好的往 事,名气很响似乎整个上海都能听到他那响亮的名字,可惜他现在仍是一个中学 生。当他和像鼻子一起用铁棍扫平唐家湾时,他的名气一下子响彻云霄,成为人 们心目中的一个英雄。这时麇集在他旗帜下不下有几百人,流氓和赖三纷至沓来。 一旦遇难时他们就向他求救。二十四号竭尽全力地在摹仿着水浒传中的绿林好汉。   两肋插刀,拔刀相助,去无情地打击那些冤家对头。他虽然胜利了,使得敌 人的望风丧胆,但他同样也结下了许多冤家对头。终于有一天那些亡命之徒,手 持利器倏然出现他家附近,悄悄地埋伏在阴暗处等待着他的到来。这天夜里狂风 四起,地上冰冻三尺,整个寒冷的世界犹如冰窖一般。街上的行人很少,只有街 口的那家老虎灶,闪烁着一盏飘忽不定的昏暗灯光。   老虎灶里的营业员忙于点钱,做好了打洋的准备。一群神秘的人远道而来, 身披棉大衣双手插腰,隐藏在阴暗处的利器在闪闪发光。其中的四人,悄悄走近 他家门口,大声的叫喊:“二十四号,你有种给我出来。”接着便是一个可怕的 声音,石头喷射而出,寂寞的黑夜中发出了唏哩哗啦的破玻璃声,并且还有一些 火石砸在他妹妹的身上。   顿时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狂叫着,看着她那流血的额头嚎啕大哭。这时他的 全家人都醒了,呆滞的瞪大惺忪的眼睛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空中呼啸的石头, 无情地穿过碎玻璃窗的向屋里射来。   二十四号实在感到忍无可忍,他连忙穿上衣服,趿着鞋振作精神,努力恢复 往日的英雄气概。蓦地一跃而起,像鲁智深那样的呐喊了一声:“你们别跑,二 十四号来了”。   说来他真蠢,竟连往日爱不释手的那把军用匕首都忘记带上了,一旦他踏上 了马路就被一群凶相毕露的人所包围,他们挥舞起角铁、斧头的向他们身上扑来。 这时二十四号才深感恐慌不已,他身上不知挨过多少次角铁的抽打,但他还是硬 着头皮向前冲去。当他走到老虎灶前,眼睛顿时一亮,抓起一把铁锹猛冲过去。 他虽然勇敢地击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但是他还是在被跌倒在冰窟上的刹那间, 他四脚朝天犹如一具死尸再也无法爬了起来。   接踵而来的是一场灾难……几条黑影猛扑过来,几条匕首的犹如闪电一掠而 过……他受伤过重,胸部犹如枪眼流血如注。最后他的胸袋的一歪,沉重的由一 根不锈钢丝支撑着,看来这根钢丝将要伴随着他的一生,让他在痛苦中走完了天 真无邪的少年时代。   这天王晓芳兴致勃勃,满脸通红犹如燃烧的火焰,他把我拉进了一家小饭店 去扬言要请客。吃饭时他欢天喜地告诉我,今天他出奇不已地完成了梦寐以求的 使命。这时我刚想起他为了攫取这位少女的芳心才抛弃了另一位的仍在苦苦等待 着他的那个女人。   真卑鄙,我简直难以容忍。他低着头却在神采奕奕地大咀大嚼,快乐的把一 块肉连同骨头一起往下咽。可是这又有什么实在大惊小怪的呢?当时在一般人眼 里,谁能获得女人的欢心,那么谁就能表明他更富有魅力,因而受到人们的尊敬 和崇拜。   当我们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我们在斜土路上,一条车 辆稀少冷落的街道上,遇到了二个瘦小的男人。王晓芳认识其中的一个,不知怎 么的他们在路上喋喋不休的争论起来。无非是王晓芳瞧不起斜土路上的人无能, 五里桥上的人犹如杨子荣,而斜土路上的人却像个座山雕,当然按照他的意思是 座山雕虽凶悍但他毕竟是杨子荣手下败将。为此小八经恼羞成怒,但他又意识到 我们俩要比他们更强大,因此他们一时难以下手。他们只好沉默不语,黯然伺机 报复。当我们和他们分手时,我看得出他眼里在闪烁着凶光,绿豆眼珠里骨碌碌 地旋转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就在我们分手不久迎面走来的一群人,他们双手叉腰的一脸凶相。突然他们 挡住去路,从中冲出几个人挥拳就打王晓芳的脸。王晓芳退却着难以有还手之力, 我刚想冲上前去和他们大干一场。但是心中倏然产生一种恐惧感,因为我看见他 们手中的匕首在闪闪发光。倘若我们稍微还手的话,后果简直不堪想。   于是我走上前去强颜欢笑,充当好人,拦住他们的去路规劝着他们。这时小 八经出现了,洋洋得意的吆喝住手下人,嘻皮笑脸的对王晓芳说:“嘻嘻,真对 不起,使你受惊了。多怪我不好,没有能及时的制止手下人。嘻嘻,你怎么啦? 嘴上还在流血。嘻嘻。多怪我来迟了一步,让你蒙受了耻辱。”   王晓芳却跺着双脚,义愤填膺地嚷道:“好!我认识你,小八经。你走着瞧 吧,总有一天我会带领五里桥路上的全班人马来踏平斜土路,到那时你可别怪我 们五里桥路人手下无情……”   “嘻嘻,你又何必这样的大动干戈呢?有话好说,请你别来这一套吓唬人好 吗?又有谁不知你们原来是一个空架子?阿兴被判刑,二十四号自身难保,老黄 牛上山下乡……但话又说回来,过去五里桥路上曾有过一段不可一世的黄金时代, 但这毕竟是过去。如今,嘿嘿,朋友,我再三向你打招呼了……嘿嘿,真对不起 啦……”   一路上王晓芳恼羞成怒,扬言非要找小八怪算账不可,但他一会儿就烟消已 散了。痛苦已逝去,苦涩的脸上又绽开迷人的笑容。原来向我们走来的是一群花 枝招展的姑娘。她们衣着入时,绯红的脸上飘逸着沁人肺腑的香气。王晓芳突然 向其中的一个妖娆的姑娘开怀大笑,那个姑娘见了莫名其妙地问:   “晓芳你在笑什么?”   “蓊菜,你瞧你在吃了什么好东西?而使你的肚子大了起来。”   蓊菜俯身一看,原来她的肚子下面露出一截裤带,顿时她满脸绯红的慌忙把 裤带往肚里塞,笑容可掬地突然给了王晓芳一拳。王晓芳的帽子打歪了,一下子 覆盖在鼻子上,顿时喧哗的人群哄堂大笑。当王晓芳走过去时,蓊菜连忙转过身 去,深情地向他呼喊:“王晓芳,别忘了,到我家里来白相。”   一跨进家门,我们反而成为英雄。我忙于寻找斧子,扬言要去找小八经算账。 这时王晓芳却变成了懦夫,紧紧抱住我紧握斧子的手说:“算了,我们别和这些 小人一般见识。”我连忙趁机把斧子归回原处。当然我才不会去干这种蠢事呢, 为了别人冒着坐牢的危险而去杀人。   现在我就借此机会来回答一个读者的问题,那就是王晓芳为什么始终能博取 这些少女的欢心?我还是以他本人说起,他身高欣长算得上是一个魁梧的男子汉。 年龄二十一岁,处在妙不可言的黄金时代。   他的脸很美,富有女性的风韵。他的经济来源主要依靠二个姐姐,每月能获 得三十元的零用。再加上母亲遗留下来的那幢木屋至少也能卖到二千元,这笔可 观的收入尤其是在我们这些不名分文的知青眼里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富 翁了。   再加上他待人接物和蔼可亲,慷慨大方地接待任何一个找上门来的朋友,尤 其是他还具备着能获得女性好感的那种和颜悦色的温和性格。当然在那个流泯横 行的年代里,他还有一批愿意为他拼命的小兄弟。无意中他的威名大振,有一段 时间他在那些百无聊赖的女知青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无聊,谁都会感到无比的空虚,谁都会感到在无聊中消磨时光,想尽快的把 日益感到漫长的时光打发掉。因此谁都在寻找刺激,无聊的浪费时间,直到烂醉 如泥的躺倒在地为止。   王晓芳这天显得无比的兴奋,万事如意,爱情的激情经常染红他那青春洋溢 的脸颊。我陪着他在一条条狭窄的小弄堂里穿行,去看望他的那些儿时的朋友。 他们使我感到无比的兴奋,虽然他们不能代表着整个渺茫一代人的生活,但是他 们毫无疑义地是属于在那一代人。他首先把我带进了许行的家,一间露出地面的 幽暗小屋,到处弥漫着一股煤油味。   许行的年龄有三十多岁,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屋子里冷得像冰 窑,从泥地里升腾起来的一股寒气袭人。竟使紧裹着一件的棉袄的许行蜷缩一团, 他跺着双脚来回的走动取暖。可能他感冒了,尖削的鼻尖上流淌清水。连阴影闪 烁的那张猥亵的脸上略带领难抑的忧郁感。看起来他多愁善感。当他一看见我们, 激动的双手在颤抖不已,但他的脚上的胶鞋里却在散发一股咸鱼味。   他搓着布满冻疮的双手,把屁股下仅有的一把竹椅让给我坐。这些天来他已 好久没有在家里接待客人了,乱七八糟的床上,脏衣服和书藉卷作一团和一条肮 脏棉被融合一体。他忙于煮饭,锅里的饭,热汽腾腾向外冒出一股蒸汽。至于王 晓芳和他谈了些什么,时隔二十年的今天我再也无法记清。我仅仅记得他们在谈 的是一件买卖的生意经。王晓芳无非是在问粮票多少钱一斤?   可能他们谁都会感到缺钱化,单调的生活而使他们无法忍受。于是他们的话 题很快就转到了女人的话题上,一谈到女人,许行的脸上顿时大放光彩。可能是 王晓芳又在无情地作弄他,故意虚张声势地要把许多美丽的姑娘介绍他,使这个 为女人而断送了远大前途的傻瓜蛋,脸上紧张的目瞪口呆,喷吐欲出的口水从嘴 角上不断涌出。   正当他们选定了去看望女孩的黄道吉日,彼此大笑而又感到皆大欢喜的时候, 那扇摇摆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从中露出了一个威风凛凛的男子汉。一身的渔 民装束,油腻腻的上装,布满着闪烁的鱼鳞斑,看上去活像一个小老头。看见他 无论怎样的笑,感觉不到一丝温和。当他笑了二下,就不再笑了。顿时他摆出了 威风,紧绷的脸上显示出领导的威严,冷漠的表情。当他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 问:“怎么?许行!你今天有空吗?”   “大组长,我有空。”许行忙不亦乎的递上烟去,脸上却冒出晶莹的汗珠, 战战兢兢的脸上颇带领一种敬畏感。   “你现在马上就去,和运输组的那三个四类分子一起去,把采购站里的四车 带鱼运回来。”   “大组长能不能再等一段时间行吗?我饭还没有吃过,至少也得等到我把饭 煮熟了……”   “不行,你现在就得去。任务紧急,一旦去晚了,就拿不到了。”   一本正经的大组长扬长而去,许行不得不把煤油炉熄灭,忍气吞声的服从命 令。我们只好告辞,悻悻地离去,向伫立在黑暗中的许行挥挥手。   一路上我惊奇地问:“许行为何见到那老头如此的害怕?诚惶诚恐的样子实 在叫人忍俊不禁。如果遇上别的青年肯定会矢口否定,因为这是下班的时间。”   “因为他是一个坏分子。”   “他犯了什么法,这么年轻就戴上了帽子?划地为牢而使他丧失了做人的权 利,竟连人身自由也被剥夺了。”   “他犯了强奸罪。大概是他想女人想疯了,才会使他做出强奸少女的蠢事。 在他二十八岁的那一年,谁也不会相信遭受蹂躏的是他的亲妹妹。事情是这样的, 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又娶了一个女人。从此他在后母家尝尽了人间的苦难, 在他十四岁那年他就被送进菜场工作。   他是一个老实人,每月他把发下的工资全部交给了后母,以博取后母对他的 一丝怜悯,让他能够在这个冷漠的家庭中平静的生活下去。到了后来他才感到后 悔莫及,因为他年轻需要姑娘的爱情。虽有几个姑娘爱上他,但他毕竟太穷了, 始终没有能力成家立业。   到了二十八岁的那一年,无情的现实使他万念俱灰。他向往着纯真的爱情, 贪婪的姑娘又把他身上仅有的积蓄化得净光。就在这一年的春天里,一个天真浪 漫的少女突然闯入他的生活,十四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深表同情他,大胆地和他 一起去花香四溢的丛林中玩起了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可是又有谁会想到许行的思 想丧失了理智,就像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年莽撞地向她的身上扑去。   终于有一天他把妹妹带到朋友家里,在一间幽暗的小屋里向她发起了猖狂的 的进攻。可怕的后果终于发生,少女整天哭哭啼啼,苦不堪言。随之而来的是一 个小生命在少女的心中漫无此尽地增大。这种让人不安的反常现像早已被母亲发 觉了,因为发胖的女儿身上发生了令人惊叹的奇妙变化。终于有一天一个医生悄 悄地向她透露了女儿的全部真相。不久,许行被捕了。半年之后他又戴上了坏分 子帽子,回到了原来的单位,监督劳动以观后效。”   十分钟之后,我们又赶到了潘福的家里,他刚巧下班,因此一见到我们就激 动不已。从外表看来他的年龄早已过了三十五岁,可谓是一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 然而他那轻松愉快的举动又完全属于青年。未老先衰,光秃的脑袋上闪闪发光。 他是一个满腹心事,忧郁寡言的人。因为我从他身上看出他和许行一样的具有那 个时代的癖病,每当我们谈论着男女韵事和家庭生活。他的眼睛瞪大的像玻璃弹 子,颤抖的双手连香烟掉在地上都一无所知。   我从他的谈话中听到他完全和我们时代一样的在痛苦中呻吟,穷困和无房结 婚的痛苦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心。他和一个姑娘整整相爱了二十年,从朦胧的学生 时代起他们就开始传递情书,把爱情的小说背得滚瓜烂熟。然而爱情毕竟是爱情, 无情的现实在无情地折磨着这二颗彼此相爱的心灵。一旦姑娘长大了,她的思想 就会日趋的成熟起来。   少女时代的梦想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从此她变了,看穿了大千世界的爱 情把戏,她终于抛弃了这位恋爱二十年的伙伴,向另一个有地位但又并不爱她的 男人走去。他们结了婚,很快的生下了一个孩子。从道义上讲那是她的过错,但 她毕竟还是走对了这一步棋。难道说,真正的爱情就应该这样的无止尽地等待下 去吗?   但是她还是在人生的道路上牺牲了二十年最可宝贵的时间。二十年后的今天 当她仍然看见他处在无房结婚困境中时,当然她也毫不犹豫地远离他而去。所以 说我们文学作品一旦脱离了现实,大嘶宣扬所谓的爱情至上,这样的作品还有什 么意义?   突然王晓芳坐在那把竹椅上心慌意乱,他转过身去和他的妹妹,那位体态丰 腴优雅的美妇人说起话来。尤其使潘福感到头痛的是,他们的这种交头接耳,打 情骂俏的动作令人激怒。他悠然站起,厌恶地把一长截香烟扔进了痰盂里。幸好 他有我陪伴着,我急中生智地向他提出各种古怪的问题,才使他不至于急着上前 来干涉。   他待我很好,一会儿给我倒茶,一会儿给我递烟,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显得 无比的热诚。原因是我带给他一本《形形色色的案件》书籍,从这天起这个神经 衰弱者不至于夜夜失眠。他爱好文学但阅历的肤浅,竟连《红楼梦》是什么朝代 的故事都一无所知。不久,潘福的妹妹停止了谈话声,走进了厨房炒菜去了。   当潘福的二个同事一来,他们连忙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害得我们局促不安, 于是我们只好起身向他告别,让他那张惆怅的哭丧脸,绽开了一丝笑容。   走到街上,天色早已暗淡,冬天的白天非常的短暂,六点一过,早已漆黑一 片。现在该轮到我请客的时候了,因此我们饥饿辘辘地走进了一家点心店,慌忙 中咽下廉价锅贴和米醋。   我们回到家里纷至沓来的是一群不速之客,年龄和我们相仿,但是他们个个 显得面黄肌瘦,一身的脏棉袄鬼鬼崇崇的两颗眼珠骨碌碌的旋转。他们开口喜欢 叫×奶,闭口是老子天下第一。虽然他们还是一群未脱雅气的孩子,但是每个人 都有一段艰难的历程。   忧郁的脸上笼罩着悲观的情绪,有时迷惘的生活竟使他们不顾一切的聚众闹 事。令人吃惊的是他们整天喜欢快乐的歌唱,天真地呼唤着阿哥和阿妹的名字。 听上去悲悲惨惨的,就像是一群绝望的知青,粗犷的在旷野上像狼那样的嚎叫。   这些五里桥路上的英雄豪杰,他们曾有一段威振四海的名声。但是好景不长, 出了监狱又进了农村。夜色茫茫,无处可去。他们心照不宣地聚集一起,把王晓 芳家里当作倾诉衷肠的场所,天南海北的胡诌一通,借以消磨这漫长的寒夜。有 时他们怪可怜的,这么大的人,但他们身上又身无分文。他们漫无目标地在街上 到处游荡,闪光的青春就这样在百无聊赖中消耗始尽。   有时候他们为了吸一支烟,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轮流的吸。然而他们的爱情罗 漫史又是那样的短暂,二个可怜人在荒凉的街道上,漫无止尽地游荡着,一直到 肚子饿精疲力尽地回家为止。所谓的幸福时刻无非是他们站在屋檐下或在一条幽 静的弄堂里找到避风处感觉不到寒气袭人的可怕。有时他们为了填饱肚子不惜冒 着生命的危险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有时他们成群结队的站在马路上拼命的追 逐女人,无非是出于一种玩玩而已的新奇感。   一旦女人到手他们就迫不急待地抄她们的口袋,即使那怕是几分钱也是好的。 那时候商店为他们提供了许多方便,7分钱买5枝飞马烟,火柴只需借用一下就行 了。   王晓芳把其中的三位介绍给我,黄牛、小弟和三岩,他们三位号称善良手下 的三员猛将,骁勇善战的为五里桥路增添了荣誉,当然派出所也成为他们经常出 没的地方。   瘦小的老黄牛精明无比,炯炯有神的眼晴,喜欢射向阴暗的角落。他的脾气 暴躁,动不动就大发雷霆,把在座的各位骂得狗血淋头。过去他是红卫兵小将, 学校“野战军兵团”的司令,至今他仍然喜欢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打架时的那种触 目惊心的场面。   他不怕死,即使面对着一群手持利器的亡命之徒他也无可畏惧。他仍会像杨 子荣那样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大踏步前进。一次从下乡的村庄外冲进一群手持 利器的安徽知青,他们包围他们住宅,扬言要把他剁成肉酱。但他却无所畏惧的 手持利斧,横眉冷对说:“看你们谁敢冲进屋子?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呐喊了一声犹如长板坡桥上的张飞,顿时吓破了那些人的肝胆。他们乱作 一团,慌忙扔下手中的武器抱头逃窜去了。还有一次他单枪匹马的横扫局门路,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夏天,他身穿红色的球衣看上去宛若一朵红花,手中的匕首 在闪闪发光,威风凛凛地穿过一大队人马。   身高马大的小弟,红彤彤的脸,显示出青春的活力。但他的脾气和黄牛一脉 相承,因此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一起插队一起又想当一个名扬四海的英雄。因 此他一直喜欢使用一把闪亮的西瓜刀。只有这时他的眼睛大放光彩,幸灾乐祸的 欣赏着逃跑者的那种狼狈相。   接下去便是三岩开始讲《肉》的故事,我们尽是一群无聊的知青。尤其是对 男女的风流韵事充满着新奇感。当我们一听到这个富有性感的名字,简直兴奋不 已的忘乎所以,全神贯注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三岩的脸。三岩犹如一个老学 究,吞吞吐吐的喜欢卖关子,经过了很长的时间,随着他的咳嗽声故事的情节才 慢慢地展开。   故事发生在上海一个普通的人家。有一天,一对新婚夫妇为了一件普通的家 务事而喋喋不休地争论着,他们互不相让终于爆发了一场持大的争吵。随后就是 脏话连篇,男人破口大骂:“×娘”,女人同样毫不相让的反击:“×奶娘。”   “我不但要×奶娘,并且还要×侬全家门。”   恼羞成怒的女人顿时勃然大怒“啪啪”的二记耳光,打得丈夫晕头转向。   刹那间,男人挥拳还击。突然他的拳头悬在半空中,停止不前,垂头丧气地 沉默不语。   时隔一年往事早已忘怀,但新郎却耿耿于怀,趁妻子不在家时却在密谋划策。 时机终于来了,丈母娘喜气洋洋的来沪探亲,不久她满载而归。新郎恰巧还有半 月的假期,因此他决定陪伴岳母大从回宁波去光顾妻子的寒舍。   一路上海浪滔天,轮船在海浪中起伏颠簸,因此从未见到大海的女婿顿时捧 腹呕吐。终于他病倒了,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的丰腴岳母,为此而心急如焚。日 夜守候在床边寸步不离,她在黑暗中默默祈祷,乞求神灵的保佑。医生来了,但 他的病仍无起色,并且日趋的加重仿佛有生命的危险。正当岳母痛哭连天的时候, 突然从梦中惊醒的新郎伸出双手说;“看来我快要活不成了,等到我死后你一定 要把我的尸体送回上海,埋葬在我的母亲身旁。”   岳母顿时潸然泪下叫苦不迭,犹如一头母狼在疯狂的哀求:“求求你,别说 这些话,我的心快要碎了,我快要被你折磨的死去活来。你不能死啊,只要你能 活着,让我做什么事都愿意。我身上还有二百块钱,让我现在就去找最好的医生。 只要能救活你,那怕牺牲我身上的一切,我都在所不惜。”   “你别去了,深更半夜的。即使医生来了也不能救活我,不过有一人却能救 活我。”   “是谁?你快说,我现在就去找他。”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是谁?你快说,真急死人了。”   “是你。”   “我?”   “是的,眼前只有你才能救活我。”   “这是真的吗?你快说,叫我怎么做?你说出来,我不会生气的。只要我能 做到,我一定全力以赴。那怕是天上的月亮,我只要能取到,我一定会去取来给 你的。”   为此女婿感动不已,热泪盈眶地把岳母拉到身边,让她坐在床上。而后他再 向紧闭的舱门瞥上一眼,突然他低沉的厚颜无耻地说:“最主要的是我得了一种 心病,因为我已有一月未和妻子同床,因此我只要和你睡上一觉,我的病自然而 然也马上就会好。。。。。。”   岳母惊恐的退后了三步,突然羞容满面地用手按住他的嘴巴说:“你快给我 闭嘴,我不许你再说这派胡言。你想想我丈夫虽死多年,但我一直在规矩的做人。 你今天怎么能在背后对我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来呢?”   颤抖中的岳母突然站起,捂着脸想尽快的逃跑,但她身不由已地双手早已被 女婿紧紧抓住。他突然跪下,呜呜咽咽,声泪俱下地向岳母哀求:“求求你,救 救我吧。自从我妈死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难道你真的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 我默默地死去吗?我爱你已有多年,当我和你女儿轧朋友的时侯,我已经在悄悄 地爱上了你。我和你女儿结婚,无非是我想能永远的留在你的身边。如果你今天 真的不同意,我马上就跳大海去让你看。求求你妈妈,快答应我吧。”   “羞死人了,以后叫我怎么做人?唉,我对你简直没有一点的办法。不过我 有言在先,和你睡觉可以,但我们各睡一头,每人一条被褥。这样我可以在半夜 里服侍你,免得你在半夜里旧病复发。”   岳母的脸上顿时大放光彩,一双烈火般的眼睛,凝视着黑暗中燃烧的火焰。 羞赧突然袭上心头,绯红的脸颊呈现少女特有的那种光芒。   半夜里,万籁俱寂的船上阒无人声,然而他们却在舱房里彻夜难眠,一对欲 火燃烧的情侣热烈的拥抱在一起,共享着这一难能可贵的天伦之乐。他们的双膊 富有朝气,整个心灵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到了宁波新郎便开始着手向小姨子发起了进攻的计划。说来凑巧少女特有的 那种追求打扮的虚荣心,在这个十八岁的少女身上都具备,再加上她喜欢用矫揉 造作的假相来引诱那些风流倜傥少年。   尤其是她喜欢姐夫的那种魁梧的男子汉,何况温文尔雅的姐夫投其所好的赠 送给她许多贵重物品。这些上海产品使得同学们羡慕不已,无意中她在他们心中 的形象高大起来。姐夫知道她喜欢吃夹心糖,一下子送给她好几盒。   他还为她买了一套艳丽的时装,竟使这些小地人惊叹不已。最使她终身难忘 的是他送给她一块上海宝石花手表,戴了它她再也用不着去看路口商店里的那只 大钟了,并且老是担心上学的时间会迟到。   有时他带她出去逛公园看电影,进出大饭店让她尽情地品尝着,她从来没吃 过的美味佳肴 。总之姐夫的到来给她增添了不少的光彩,让她充满着无穷的美 好梦想。姐夫的知识丰富,使她惊叹不已的是,那怕是女人的化妆品他都了如指 掌。总之姐夫的到来使她的生活有所改变。不知怎么的她开始精心打扮起来。有 时她像一片云,光彩夺目地奔跑起来,丰腴的身躯近似肥胖,雪白的肌肤光彩照 人。有时候她快乐歌唱,好比熟透的苹果那样甜蜜,因而她像一块磁铁那样很快 地获得了姐夫的欢心。他向她走来,挨着她,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用粉红的纤 指梳理头发,宛若置身于玉貌花丛中。   啊!我们俩相处时该有多少的美好甜蜜,顿时他感觉到神不守舍,空旷的心 中又激起了爱情的浪花。他仿佛置身于春天的喧嚣中,在夜莺唱出华丽歌调的地 方,飘飘欲仙,终于促使他下定决心去铤而走险。   这天清晨丈母娘踏着柔软的霞光,提着拎包准备上班。忽然她听见了来自女 儿闺房中女婿的声音:“妈妈,你昨天说过这屋里的那块肉是专门留给我吃的, 可是小菊她现在却不肯,她说今天非不让我吃到……。   “ 啊呀,你这个女婿真有一点儿傻劲。你既然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你 还用问吗?家里的那样东西不让你吃?随便你,只要家里有的。别说是一块猪肉, 就是香肠火腿的,只要你喜欢吃,它们将会全归你所有……”   “妈妈”。那是一个少女声音:“他指的不是墙上挂的那块腊肉,而是指的 是另一种……”   “傻孩子,妈上班去了。你别再跟我争了,管他的是指的那一种,只要他愿 意吃你就让他吃吧。乖,听妈的话……”   “妈妈……”没有回答。   母亲早已走出屋子,上班去了。   在屋里姐夫却洋洋得意地对她说:“小菊,你难道还有什么话好说吗?连妈 都同意了,你难道还有什么犹豫不决的呢?乖,你要听大人的话。我们都是自家 人,只要你高兴我还会带你到苏州去玩。瞧,这里有四十元,你收下吧。只要你 愿意我什么都给你。傻姑娘,你还在想些什么……”   “既然妈妈答应了,我也就无话可说。我从小就听妈妈的话,这次我也只好 听天由命了。”   婷婷玉立的少女沉然不语,泪水布满着忧郁的脸上。既兴奋,又恐惧。颤抖 的心灵,驱使她双目微闭:颤抖的心灵中,喃喃的念着咒语。天茫茫,地苍苍, 但愿今夜魔鬼别上门……她明明知道在劫难逃,吓得惊慌失措的不知所云。何况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脚心奇痒难忍,双脚仿佛 被钉子钉住,麻木不仁地寸步难行。她明明知道这是一场灾难,当一个疯狂中的 男人向她扑来时……她害怕而又厌恶的失去了知觉,而春心荡漾又扭曲了她的形 象,满脸通红乖乖地任其摆布。当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的脸上,她那苍白的脸像纸 一样……   “你……别这样…我恨你…好痛啊…你轻点……”   这是一幕可怕的回忆,高大的姐夫又像火山爆发,那样的亢奋有力。仿佛她 的脸快要被他的双手捏碎。当热血沸腾过后,热情又像潮水那样的退去。疲惫的 又促使他们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中……这时他绽开了笑容,赤着脚在潮湿树林的灌 木丛中奔跑着……当她苏醒过来时,她就像一个妇女那样的温柔微笑,抚摩着他 的脸,充满着人生的乐趣。忽然她抱着他的头在他那求爱的嘴唇上,一阵狂热的 长吻。   当他苏醒过来时骚动的少女慌忙跳下床去,剧烈的心跳的告诉自己尽快地离 开他。这是一场是非之地,忽然她张开双臂旋风似的向野外冲去。这时夕阳夕下, 诡秘的苍穹中满天的星斗暗淡无光。这时他振作精神,吹着欢快的曲调从床上一 跃而起。向屋外走去。迎着晚霞,似乎准备迎接着下一场激烈搏斗。   半月的假期已到,新郎满载而归,带回了母女俩的深情厚谊回到了妻子身边。   当他们邂逅的第一句话,那就是新郎的那句口头禅:   “我终于胜到了,许下的诺言,终于实现。”   三岩故事讲完了,这时我才若梦惊醒。我们这时才发现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 下我们仨人,三岩沮蔑丧的诅咒着黄牛一句:“都是他出的鬼点子,把听众一个 个拉走了。”忽然他又激情高涨起来,拍着我的肩头说:“幸好我又多了一个听 众,小伙子你既然喜欢听故事,以后我专门讲给你一个人听。只要你有耐心,我 肚子里的故事多的很,少说也有二百个。”   三岩一走,我才发觉十二点钟。忽然王晓芳想起了一个故事,他连忙抓起桌 上的香烟,然后气愤的把香烟盒扔出了窗外。他嘟哝着:“奇怪,我刚才取出的 是一包新烟。怎么会现在没有了?”他朝地上横扫一眼,失望的只好再从箱子里 取出一包大前门。他从中抽出二支,递给我一支。就在我点燃火柴的一瞬间,我 才想起三岩临走前,慌忙把东西塞进棉大衣里的一瞬间。   “你应该去追他,三岩肯定没有走远。你应该教训他几句,至少让他懂得不 该拿朋友的东西。”   “算了,我们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他们都是一群可怜人。倘若他们的日子 好过的话,决不会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在夜色朦胧的黎明,我看见了远处的北极光在闪烁,照耀着黑夜沉沉的大地 尽头,和远处的高楼大厦交相辉映。西北风在旷野上呼啸,泻落在古老的宅院。 而这幢年久失修的木屋在寒风中奇妙的颤抖,颤抖的地板在吱吱嘎嘎时而发出恐 怖的断裂声。当风声停止了搂板却在继续跳动。月光黯淡的时侯,王晓芳却生机 勃勃,香烟呛得他毫无睡意。他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洁白的菊花在悲 伤的天幕下枯萎。过了一会儿,他在阴暗的天幕中开口,滔滔不绝给我讲一个 《家花不如野花香》的真实故事。   有一对分居两地的年轻夫妇,男的是小学教员,女的却是一个乡村姑娘。由 于长期的分居,很少见面,因而他们的感情日趋的疏远。一年一度的难得探亲的 见面机会,又促使他们彼此感到失落,生活中的一团团迷雾随着岁月的增长而延 续。   相貌堂堂的男子汉很快的就有了外遇,甜蜜的爱情像种子那样的撒落在少女 的芳心。其中的一位女教师更是一往情深,彼此的真挚感情又宛如月儿的银光。 而且他们的关系已经达到一般的夫妻。   时间一长,女教师夫妇的感情破裂。终于离婚的阴影,倾泻在这个凄凉的家 庭中。放荡的女教师一下子又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干脆卷起铺盖搬进了他家。欢 乐吧,激情。他们过上了夫妻一般的生活。彼此感到了满足,犹如火山爆发,熊 熊烈火滚滚而来。纯净的光华中每当和爱神相伴相随,而使在睡梦中的丈夫却把 心上人的名字呼唤。   从睡梦中惊醒的妻子很快的发觉了蛛丝马迹,她趁他熟睡时踏着柔和的月光, 取出了他办公室的钥匙,终于从那严密的抽屉里发现了女教师的照片和足以使人 神魂颠倒的一封封情书。   出于对丈夫的爱,她忽然旋风似的来到了上海。丈夫为此而大吃一惊。慌忙 写信给那位女教师,女教师果真没有来,但时间一长激情难熬的情人,又迫切希 望尽快地回到情人的身旁。似乎她每一天都在忍受着相思的煎熬,终于在某一天 的晚上她迫切想见到他。   这一次他没有来,狂怒中的女教师,杀气腾腾狂怒到了极点,扬言非要告他 强奸不可。这是可怕的一击,胆怯的男教师只要一听见街上的警车嘶鸣声,他就 会吓得惶恐不安。于是他只好服从她的意志,背着妻子和她偷偷地幽会。   然而这就是悲剧的开始,就在他们如梦似的踯躅在街头,幽会在一个神秘兮 兮的幽静地方。突然那个神秘的送信人,却把全部的真相吐露。乡村妇女顿时勃 然大怒,旋风似的冲到他们幽会的地方,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时相亲相爱的情侣们站在纯净的草坪中搂抱在一起,沐浴在月光下彼此把 心上人的脸儿照亮。当他们听到一阵叫喊声顿时目瞪口呆,女教师在仓皇中刚想 逃跑,可是那颤抖的双脚寸步难行。   看着她向她扑来。打她的耳光,近似于疯狂的那股野蛮劲,一把揪住她的头 发从这头跑那一头。头发一把把的脱落,美丽的容颜顿时毁于一旦。是血还是眼 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使她在痛苦中无力的挣扎,在广漠的街道上号啕大哭。她 的衣服破碎了,从中袒露出一对美丽的大乳房……   围观的群众水泄不通地包围着他们,从幸灾乐祸的神情中流露出悠然自得。 无疑之中,女教师在粗壮的农妇呐喊声中败北,受伤的身躯像跳舞那样的东藏西 躲。顷刻间女教师脸上血迹斑斑,在骁勇善战的农妇攻击下,痛苦的难熬在哇哇 的嚎叫。男教师却在站在一旁束手无措,当他一听见情人的呼喊声,顿时智勇倍 赠,突然他挥舞着双拳,呐喊了一声,杀奔而来……   “别害怕,我来也。”   虽然男教师在别人面前矮了一截,但他在老婆面前却是一个英雄。他冲上前 去,咚咚两拳,打得老婆一时晕头转向。忽然他一跃而起,巧妙地抱住了妻子, 掩护着女教师在大踏步地撤退。   “你快跑,别管我。”   这时他成了英雄,无论妻子怎样的狂怒,双脚不沾地的在苦苦挣扎,都无法 挣脱他那强有力的怀抱。他自然有一套对付妻子的好办法。他放开喉咙,大声的 叫喊:“你快跑,别管我。”   女教师慌忙钻进了人群中,露出一张撕碎的破脸。鞋子少了一只,她光着脚 仍在奔跑中。当她的一条尼龙围巾摔在地上,她在所不惜,不停的奔跑。于是一 个观众挥舞着白色的围巾呐喊:“哈,我们胜利了”。   和他遥相呼应的却是一个秃顶老头,他快乐的高唱起战歌:“胜利的旗帜, 哗啦哗啦的飘动……”   一群青年兴奋异常的围成一团,又唱又跳“嗨啦啦嗨啦啦,天空出太阳啊, 地上开红花……”一个老头简直着了迷,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胸部嚷:“啊! 她的奶真美……瞧!她的奶子,又大又圆,雪白粉嫩的,该有多么的美好啊。”   “真是没有出息,女人的奶子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和我长得一个模样。” 这是一个女人的吼声:“哼,漂亮的脸蛋又有何用?漂亮又不能当饭吃。以我看 只有心灵美才是真正的美。老头子,我的外貌虽然并不美,但是我却有一颗纯朴 的善良的心,所以你才会爱上了我……”   “呸!你别臭美了,当初还不是你在拼命地追求我,说什么我家有房子和一 笔可观的嫁妆,只要你人来,我家的所有一切都归你所有。当时我年轻,涉世不 深。可是到了结婚的这一天你又突然变卦了。什么,我还有一个儿子,所有的一 切必须留给我的儿子。事到如今我只好认了,和一堆破家具一起生活。但我始终 有苦难言,犹如哑巴吃黄莲,自认晦气。如今我已经成熟多了,不会再去做出这 种蠢事来了。要是我能再结婚,时光的倒流,我一定要去找一个漂亮的女人做老 婆。”   “你去找吧,遭刀砍的,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狗东西。吃在碗里,看着锅里, 我看你们男人都一个样,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但愿你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女 人……你走着瞧吧,只要你被我发现你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我就要打断你的腿。 哎呀。不好了,你快来看,那个男人突然晕了过去。瞧!他躺在地上,和死人一 样。奇怪的是,他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呢?”   那个胖女人直打哆嗦,苍白的脸上,竭力往男人大衣里钻去。   踉跄了一步的男教师忽然跌倒在地,柔软的四肢舒展开来,躺在坚硬的石板 上好像若有相思。口吐白沫,双眼紧闭。痉孪的四肢,仿佛死神相伴相随。这下 子可击中了暴跳如雷的妻子,可怜的农妇双手垂直。她一时害怕的不知所措,一 串串晶莹的泪珠倾泻在凄凉的脸上。光阴的逼迫,农妇惶恐不安地拥抱着昏迷不 醒的脑袋。当寒冷的逼近,丈夫的脑袋像果子那样的熟透。风儿的安息,她却在 苦苦的衰求。   “你快醒醒呀,是我不好,求你宽恕,我向你求饶啊,你为何听不见?啊! 他死了,这叫我怎么活啊?”   这时从骚动的人群中走出几个男人,他们自告奋勇地把他抬到了幽静的街角。 而后他们站到一旁窃窃私语,但他们一致公认他生得是羊癫疯病。他们首先从垃 圾箱里拣来几张整齐的黄菜叶塞进他的嘴巴里,而后农妇却捧着他的头,用小刀 撬开他的嘴巴。其余的人在他脸上寻找穴位,用指甲狠命地掐住人中的穴位,一 直到他的嘴唇上流血为止。当他们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仍显得无能为力。看来唯 一的办法只有打他的耳光,使他的头脑在耳光声中清醒过来。噼噼啪啪,在一阵 清脆悦耳的声音中。一个男人的巨大巴掌在空中飞舞,不断地传来了一个可怕的 声音:“快!再来一下,像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点吧。”   这下子男教师忍无可忍了,他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挥起一拳向那小子脸上 飞去:“侬这个小贼,难道侬还想跑来出外快?我已经数过了,一共有二十三下。 要不是我实在忍受不了,我才不会从地上爬起来……”   当妻子一听到他躺在地上装死,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她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胸 部一顿猛捶,一直把他拽进了一条昏黑的弄堂里。她在步步紧逼问:“今天你必 须说清楚,你还想和这个女人来往吗?怎么啦?你现在又变成了哑巴。你平时蛮 会讲话的,说出的道理一套又一套。”   男教师很有一套,耐心地等待着,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到她口吐白沫 精疲力竭为止。最后他承认一时的感情冲动,陷入了爱情的长河中不可自拔。   她早已看出他的真心用意,他毫无悔改之心。她痛苦的忍耐着,潸然泪下。   “我求求你了,千万不要和她来往。否则的话我们的家庭毁于一旦,我恨她 但更恨你,至今你仍贼心不死。难道你还想和她继续来往吗?你太使我伤心了, 我为你而操碎了心。   你想想吧,难道你甘愿看到我们的家庭毁于一旦。老实告诉你,你一旦变了 心,我也不想活了。现在你只要给我一句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还爱不爱她? 我需要你说一句话。”   遗憾的是那个男人执迷不悟,在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竟不顾严峻的现 实,和站在一旁的妻子的苦口婆心。   “不,我决不能听你的。至少我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当我百无聊赖的时 侯,我至少还可以和她来往。家花没有野花香,我就是这个意思。看你能把我怎 么样?瞧你今天所干的好事?把女教师的脸撕成了这个样子,叫我明天怎么去见 人?   我看我们最好还是离婚吧,因为我们的感情已经破裂。我讨厌你,因为你已 经成为我生活中的累赘。当我一听见你的脚步声就会感到头痛。没有你我将会过 得更好,至少我再也用不着月月给你寄钱了。”   回到家里,他们面面相觑的形同陌生人。虽然农妇悲痛欲绝的伏在床上痛哭 连涕,仿佛是世界的未日来了,一种厌世的念头油然而生。痛苦驱使她半夜三更 的从床上爬起来,举起那把锋利无比的剪刀。   准备开膛剖肚,想用死来抗争这可怕的命运。忽然间一道闪电从枕头上一掠 而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顿时她义愤填膺,恨得她咬牙切齿。猛然间她 又显出了母狼的那种本能,抓起剪刀怒视着酣声大作的丈夫。忽然她掀开被褥, 朝他身上剪去……   刹那间屋子里乱作一团,伤痛难熬的男教师跪在地上,像狼那样的疯狂嚎叫, 翻来覆去地就地打滚。从撕碎的裤子中袒露着一个深洞,鲜血如注,刹那间又变 成了一条奔腾的河流。这时从门外响起了一阵沉重的叩门声,从中响起了一个老 妪的声音:“我的儿子,你怎么啦?快开门,家里出事啦。”   然而无人开门。农妇同样痛苦的倒在血泊中,淋漓的鲜血染透了她的一身, 一咎咎美丽的头发在血泊中漂浮。无论她怎样的垂死挣扎,她的脸始终仰望着天 空。在明净的月光中插入颈脖上的那把剪刀,寒光闪闪,宛如月光的银辉倾泻在 阴暗的角落。   二股汩汩的血泉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漫漫的长流。从地板缝中流了出去, 如同流过战场,染红的墙壁,使这肮脏的地板上变成一片汪洋。   房门在铁器的撞击下,摇晃了几下跌倒在地。从门外涌进一大群人,每个人 的脸上惊恐万状,而使那些胆怯者干脆闪到一旁。在他们看来这是二具霉烂的尸 体,在这血河中漂浮不定。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双鬓斑白的老妪,下颌的那二叠 肥肉在颤抖不已。   忽然从床上爬起来一个男人,一丝不挂的赤裸着下身不见一块遮羞布。这是 一种可怕的预兆,当她发现是儿子时,情不自禁地老泪纵横。   “我的儿子,你怎么啦?”   “妈妈,我的鸡巴没得了。”   说这句话的时侯,王晓芳故意用的是一句夹生的苏北话。因而使我前仰后合 的笑出了泪水。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长时间的沉默使我焦躁不安。我回过头去一看, 他早已歪斜着脑袋,昏昏欲睡。为此我急了,摇撼着他那柔软的身躯问:“喂, 你醒醒。故事的结尾呢?结尾。”   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睁开惺忪的眼睛,翻了一个身,嘟哝着:“结尾呢?嗯, 他们很快的被送进了医院,在医生的抢救下他们都活了下来,结果那个男人成了 活死人,医生在腰间给他开了一道口子,让涓涓的尿液从管子里流出。至于那个 女人,噢,她的命运和他一样,容貌毁了,歪斜着脑袋,显示了人类的丑态。”   故事讲完了,睡意向我袭来。我在微明的晨光中和衣躺在王晓芳身旁,沉沉 的夜幕犹如铁一般的坚硬。不一会儿我赤身裸体的在梦中的走廊上行走,兴奋异 常仿佛我站在一群飘飘欲仙的姑娘面前……我不知睡了有多久?大概是凌晨四点 钟吧。忽然我被一阵恐怖的脚步声所惊醒,接踵而来的便是一个可怕的声音: “包围房子,别让他跑了。”   说是迟,那是快。房门突然被打开,站着几个强壮的男子汉。他们手中的几 道电光如同白昼一样的照耀在我脸上,使我一时难以辩认他们的容貌。不知是谁 拧亮了电灯,瞬间屋子里一片明亮的充满着恐惧感。来者不善,一共四人。清一 色军用大衣,但他们不穿警服,却在执行着法律,为首的那个酷似猴脸的中年人 冷冷的问我:“你是谁?。”   “宋文革。”   “就是你,你快穿好衣服,站在墙边。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跑。”   我简直莫名其妙,战战兢兢的穿着皮鞋,蜷缩在屋子里一角,看着他们的表 演。首先他们要做的是搜查屋子,搜查全身,因为他们害怕我的身上藏有武器。 这时王晓芳的大姐穿着一条睡裤,不寒而栗站在寒风中焦急地问:   “晓芳,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姐姐,请你放心吧,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喂,你有钥匙吗?”一个男人在满屋子的搜查,敲了一下一个大箱子,粗 鲁的对王晓芳姐说:“有钥匙,快拿来,我们要搜查。”   不一会儿,他如入无入境地,到外乱窜,乱翻一气。一屋子人似乎都死了, 他们毋需得到我们的同意,就可以翻箱倒柜。遗憾的是他们一无所获,白忙了一 阵而又不甘心。   “你们快说:你们把脏物藏到什么地方?”   “什么脏物?我简直有点儿莫名其妙。”   “你不要嘴硬,老实告诉你,我们专门是来找你的。你说你是一个老实人,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找别人,而非要来找你呢?跟我们走吧,老实点,否则对你没 有什么好处。”   就这样,我被他们推出了屋子,带到楼下跟随着他们一起,踏上了寒风凛冽 的街道。一路上他们如临大敌,二人一组的,把我和王晓芳夹在中间。一前一后, 按照他们的命令,步调一致的向前走去。   天色微明,最后降落深谷。在遥远的天空中,惨淡的月光,有气无力地抖落 在黑魆魆的街道上,而敞开的一扇扇窗户中闪射出了阴森的光芒。黎明前的黑暗, 尤其是可怕。冬天的寒冷使我不寒而栗,枯枝败叶在肮脏的黑暗中翩翩起舞。从 黑暗中一扇扇敞开的大门,犹如一张张血口大盆。狰狞的微笑着,仿佛每天都在 咀嚼着无辜的生命。   寒风凛冽,我衣衫单薄。当我走过黑魆魆的家门时,情不自禁地黯然泪下。 我仿佛看见了衰老的母亲老泪纵横。她是这世界上唯一的见证人,在昨晚的一夜 狂风暴雨中,我始终睡在她的身旁。   他们押着我艰难地走着,筋疲力尽地走进了徐一居委会。那儿早已聚集了一 队人马,鲜艳的红袖章在寒风中闪闪发光。威风凛凛的人们由一群老态龙钟的退 休工人组成,乱七八糟的凌乱不堪,一眼看上去那是一支滥竽充数的队伍。他们 人口众多,如临大敌,在每一条交通要道上站岗放哨。当我们一到达那里,那里 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把我们推进了一间空旷的屋子里,门前有一队挥动着小红旗的退休工人 把守着。审讯工作开始了,在一阵喧嚣声中,各种各样的问题,铺天盖地的向我 袭来。   “ 老实交代,你昨天干了些什么?前天又在什么地方睡觉?你不老实,还 有许多问题没有老实交代。现在谁也不会相信你是清白无辜的。”   我简直吓昏了头,一时不知所措。我历来是一个安分守纪的小人物,虽穷饱 尝着插队落户的艰难困苦。但我从来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我爱抽烟,喜欢讲一些 风流故事。但这些都不是触犯了法律。我曾为了一个姑娘而和人打架,这些都成 了过去的尽人皆知的区区小事。用不着他们今天兴师动众的大动干戈,前天我可 以说是寸步不离家门一步。像我这样的一个无所事事,依靠父母为生,身无分文 的人在这茫茫的雨天里我又能上哪儿去呢?我的回答非常坚决,斩钉截铁的,竟 使他们下不了台,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当他们说我是为自己的罪责开脱时。我简直莫明其妙的无言回答:“我到底 犯了什么罪行?非要我承认不可。”他们要我交代所有的朋友,其实我是一个狐 独者,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   当他们说我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看来我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管他的, 让他们去说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何况我的命运又是完全掌握在他们的 手中。最后他们觉得口渴舌干,一无所获时。恼羞成怒的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 破口大骂。最后他们一把拽着我,站在了毛主席像前低头认罪。这又有什么办法 呢?这样总要比惨无人道的审讯要好受些。   到了七、八点钟,正当我感到饥肠辘辘时。忽然从门外闯进了二个彪形大汉, 反剪着我的双手,押着我走向停留在路旁的一辆吉普车。   当我转过身去一看,好吓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守卫者,如临大敌的忠于职守, 一丝不苟的在执行任务。街上的行人和往常一样的来去匆匆,从他们麻木的脸上 似乎已经看出只有一种强颜欢笑。似乎世上任何悲剧与他们无关,每天他们像老 黄牛那样只顾低头,在生活的田野里耕作。   车外人头攒动,轧闹猛的市民,伸长了脖子,挤作一团。他们竭尽全力地想 看清我的脸,幸好我早已习以为常,在我当罪犯之前,我曾以红卫兵的的名义, 同样地押过犯人,审问别人的隐私。今天的命运又驱使我在人群中穿行,吉普车 带领我奔向新的地方,在那里我将会受到难以忍受的人生考验。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王晓芳,至于他今后的命运如何?我一概不知。我 想我们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而又命中注定的要在这个凛冽的寒风中分手。   第二部   谁都知道监狱的生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那阴森可怖的审讯室里,我不知 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我是被关进一间永远没有阳光的屋子,按照他们的话说 这是还算照顾我的,因为他们没有把我直接关进了拘留所。狭小的屋子约有六公 尺地皮,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充满着一股臭气,主要臭气是来自那只高脚马桶。在 空旷的屋子里既没有桌子也没有板凳,而床就是高出地面的一块大木板。灰色的 墙壁肮脏不堪,雪白的屋顶上闪耀着一只电灯,或许是害怕犯人寻找短见,高高 地电灯泡紧贴着天花板。屋子里一共有七个人,长长的头发蓬头垢面。深陷的眼 睛像野兽的光芒,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当他们一看见我,眼睛里顿时明亮 了起来。如潮涌来向我步步逼进,包围着我毫不客气地问:   “喂 ,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当他们听我说,我是什么也没有做。他们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笑话?既然 你没有事,他们又怎么会抓你呢?离我最近的那个披头散发的,浑身散发着一股 臭气的少年。他名叫小老虎,猛然朝我身上一拳。   “喂,新来的,等到下一次开饭的时候,你不要忘记了把你的饭给我吃。这 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无论是谁进来都要克扣他一星期的伙食。嘿嘿,我们的要求 并不高,只要你在吃午饭时候扣去一半。以后当你成为老囚犯时你同样也可以去 克扣新来的伙食。喂,你听懂了吗?如果你不同意,小心我的拳头。至于这顿午 饭上,按照老规矩是全部……”这个可恶的家伙,故意在恐吓我,我恨不得给他 一拳。但是他们人多势众……。   等到开饭的时候,二个厨师打开窗子,按照人数丝毫不差的塞进八碗饭。小 菜,少得可怜。尽是一些蜡黄的的烂菜叶子。使我想起了我平时在菜场的地上捡 起的菜叶都要比它好,饭食少的可怜,明为四两实在有三两。这时我才想起了眼 前的这群小伙子,一天只吃九两饭又怎么会叫他们不个个面黄肌瘦呢?当然我们 的看守,谁都害怕囚犯逃跑。一旦让他们吃饱了,身上就有用不完的劲头,这无 疑是对看守的生命是一种威胁。宁愿让他让他们少吃点,这对狱中井然有条的秩 序大有好处。再说让他们多吃一点苦头,免得他们获释时,再去留恋狱中的生活, 惹事生非的再跑进来。   幸好我满腹的牢骚还没有泄尽,心中有气一时觉得不饿。当我一放下饭碗一 动不动,顿时被扑上来的小老虎和蒋光全部的瓜分。这那里是生活啊,一群人聚 在一块很小的地方。他们竭力跺着一双麻木的腿,来回的踱步漫无止尽地行走。 谁都感到憔悴,忧郁,谁都会感到饥饿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命。他们就这样狼吞虎 咽的天性,伸长腥红的舌头全部把碗上的饭粒舔净,只有等到他们吃光后,野性 的脸上才会大放光彩。欢笑不一会儿回到了他们的脸上,和飞禽走兽一样在享受 着春色融融的欢乐。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就连苍蝇都被这阳光的温暖,快乐的站在墙脚吱 吱地骚动。更不用说这个弥漫的臭气的小老虎,快乐的闭上了眼睛像苍蝇那样嗡 嗡直叫。唱起了那支一成不变的爱情歌曲:   “快来吧,美丽的姑娘,等到明媚的春天里,我们再来相会……”   等到他唱到了口干嗓哑,再地唱不下去为止。他连忙一头倒在了肮脏的被褥 上,斜叼着一支不燃的草纸香烟。他似乎在流泪,在梦中见到一位美丽的姑娘。 饭后蒋光的态度温柔多了,和颜悦色主动和我交起了朋友,他向我介绍说:“我 和你一样的是一个无辜的人,但是你却比我来得更轻一些。”   年轻的蒋光,初中刚毕业,他喜欢朝气蓬勃的春天,有时他又像年青人那样 的自欺欺人。他仰躺在地板上,床上铺着那条毯子早已磨损。目光呆滞地望着远 方,想到的事情今天和明天一模一样。当他想到遥远的过去,不由自主地笑了, 唉叹了一声,突然猛吸一口草纸香烟出神。他是在春节后的一天被抓了进来,开 始时他想不通,狂呼乱喊的挣扎着,因而他吃了许多苦头,吊铐,扁担铐和飞机 铐……长时间的折磨自己,竟使他在痛苦中晕过去多回。   事情是这样的,年初二他和小青,金德比一起在朋友家里喝酒。晚上他们踏 着朦胧的月光回家。一路上他们又唱又跳,烂醉如泥的最好有人和他们打架。忽 然他们中间不知是谁说一句什么话,顿时他们的神色紧张起来,同时从腰间拔出 一把匕首,冲着坚硬如铁的黑暗比试着谁的匕首更锋利。   他们的身躯摇摇晃晃,而飘过的身影跌跌撞撞。恰巧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青年, 黑暗挡住了他的去路,使他一点儿没有看清黑暗中的眼睛在闪烁。忽然小青一个 箭步地冲上去,在他背后猛捅一刀。接着是金德比及时的赶到又在他身上猛扎二 刀,当受伤的青年猛回头去看见他们的这种凶神恶煞的样子,顿时心惊肉跳地狂 奔乱跑,在奔跑中把冷酷的世界抛到脑后。不久他就倒了下去,流血过多的一命 哀哉。然而这仨个幸灾乐祸的少年,伫立一旁像狼那样的纵情大笑。他们觉得有 趣,一个人倒下,就这样轻易的结束了生命。他们从未杀过人,而人的生命又是 那样的脆弱,不堪一击。   第二天蒋光和小青同时被逮捕,事情就这样的简单明了。而今天蒋光却像一 个成年人。苦苦的思索,摇头叹息地折磨自己。并且他在为自己感到无上的荣耀。 总算让自己,上了山,出了道。等到我出狱的这一天,我将会获得了荣誉,在朋 友面前扬眉吐气。他的灵魂早已麻木不仁,在我出狱后,他仍需再呆上二年时间。 因此他非常喜欢唱:“我要把牢底坐穿。”那一段京戏。可能他时刻都想当英雄, 竭力模仿着李玉和的英雄气概。   他还是一个未脱雅气的孩子,苍白的脸庞,仿佛永远失去阳光的温暖。他身 穿一件破旧的皮加克,一双布鞋中露出了两个脚趾头。当他的肚子饿的时侯,就 喜欢站在窗前,注视着窗外的灿烂阳光,像狼那样的在嚎叫中歌唱:   “肚皮饿叫一声饭师傅,生煎馒头八宝饭。”   越唱反而觉得肚子饿,有时我们被他搅得心神不定,饥饿的脑子中仿佛真的 有一客八宝饭,垂涎欲滴的一连淌了几天口水。   有一天他父亲的一个朋友来送饭,快乐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希望。他伸长脖 子尽量把脸探出窗外,沙哑的嗓音中忽然变得非常的温柔。   “王叔叔?”   这时从黄帽下慢慢地抬起一张蜡黄的烟脸,他似笑非笑的脸上显得非常的尴 尬。   “哼!是侬,小鬼。是谁叫侬进来的?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要指望我能 给侬带来什么好处。倘若我真的是侬叔叔,我非要多关侬几年不可。”   他一走,那扇窗门又重重的关上了。果然他的话以后应验了,蒋光赌气地转 过身去,斜靠在墙上嘟哝着:   “哼,他那配当我的叔叔。”   我一进来,他就教给我唱,流传已久的顺口溜。   “一、一进卢庙(卢湾区公安局),心惊肉跳;二、二只手铐,闪闪发光; 三、三顿饭饱,顿顿不饱;四、四角方方,不见阳光;五、五层楼房,进出保镖; 六、六尺地皮,来回跑跑;七、吃来吃去,青菜萝卜;八、八根铁杆,根根牢靠; 九、究竟为啥?十、贼骨头坐牢。”   接下去,他又教给我唱反调。   “一、一出卢庙,心花怒放;二、二只贼眼,东张西望;三、三轮车上,香 烟叼叼;四、四叉路口,人鼎兴旺;五、五点一到,六只皮夹到手;七点敲过, 八仙桌上,酒饱摆摆;十、十点一到,贼骨头又进牢房。”   我突然对这些妙趣横生的打油诗特别感兴趣,我毕竟身陷囹圄不可能不受到 他们的熏陶。至少我可以谂着这些怪诗消磨这难熬的漫长时光,给这个令人窒息 的空气带来了一股新意。   我再回过头来看看其他人,他们似乎在其乐无穷,弈棋的弈棋,打牌的打牌, 并且我还看见有人在墙上磨一把把小巧玲珑的竹子宝剑。他们每天周而复始,从 中获得无穷的乐趣。当他们感到无聊的时侯,就想法设法去寻找刺激。赌博是一 种很好的方法,输赢是一餐饭。结果是赢者狼吞虎咽,而输家却哭丧着脸挨饿。 饭量大的人实在忍受不了饥饿的折磨,于是他只好放弃贴身衣服和人换饭吃。在 狱中一顿美餐,往往赛过黄金。而饭又是昂贵的可怕,在狱中一件崭新的上装最 好只能换二盒饭。   而这里饥饿又像是瘟疫,到处在蔓延着饥荒。时时刻刻都在耗竭人们的精力, 而人们每天的热衷话题又是饥饿。那些烟瘾发作的人,难受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闷闷不乐的无精打采,整天想到的就是能吸上一支香烟。当有人进来时,他们的 第一句话就是:“你身上有烟吗?”   当有人无可奈何地告诉他们时,他们个个又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旦有人身上带领火柴,于是他们又快乐的直叫,慌忙点燃一支草纸烟,轮流着 一支接着一支猛吸,这时他们的双眼微闭整个身心沉浸在无比的快乐之中。他们 外出受审或上厕所倒马桶,他们从来不会忘记这一神圣的使命,那就是捡香烟屁 股。这些来之不易的东西似乎成为他们的命根子,小心翼翼地珍藏在难以发现的 洞穴里。只有这时他们的心情才是愉快的,每一个人轮流的吸着一支烟,快乐无 比的向空中喷出烟雾。轮到最后一个人往往,舍不得扔掉烟蒂而烫坏了嘴唇,而 使痛苦的脸上时而流露出难以忍受的神情。   这时他们的耳朵特别的灵敏,一有风吹草动或是开门的声音,蓦地一跃而起 慌忙地踩灭了烟火,装出规矩的样子在等待着管理员的到来。幸好中国人不信上 帝,否则的话我们每个人都会划着十字。黯然祈祷着自己的平安无事。在狱中无 论什么书籍都不允许,唯有毛主席语录畅通无阻。因而每当管理员的一出现,每 个人手捧一册《毛选》咿咿呀呀。仿佛他们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只有他们才 是真正的马列主义者。   当我们对面的是女牢房,姑娘们的哭泣斗殴声连绵不断。但她们又是一群怪 物。一旦听见看守的吆喝声,顿时她们的争吵声消声匿迹。当然我们无法穿越高 墙看清他们的脸,但是这一点是肯定的她们决不是短期的,因为她们是敌人无产 阶级专政的对象。   每天清晨我们在睡梦中被看守押出了屋子,这是我盥洗的时间,一天中唯一 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间。当我们看见了冉冉升起的太阳,这时我们仿佛又回 到了人间。因此我故意在拖延时间,让降落的阳光多照一会。春天是美丽的,微 笑的二月染上了碧绿。在这段美妙的时刻里,倒马桶竟成了妙不可言的美意。我 们二人沿着走廊漫步,走进了臭气熏天的厕所。好在我们可以捡到几只香烟屁股, 暗自去准备迎接深夜中的美妙享受。   当大自然还在床上睡觉时,我已经准备去迎接这美好的春光。趁一切都在睡 乡中小憩之时,偷偷地摘一朵鲜花藏入口袋。这时我身旁没有一个人,同时我再 也听不见看守的吆喝声。树上的桃花染红了墙壁,而我这颗跳动的心却像没有涟 漪的湖面。   七点钟是我们的早餐的时侯,而每天的早餐千遍一律,二两粥和几根什锦菜。 水多饭少,每人一勺,不大不小。只要一下肚就觉得肌肠辘辘,没有办法我们只 好多喝点开水充饥。在那里我早已把肉味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我从未吃到过一次 肉。当我们实在感到难以忍受时,我们便会敲打着窗子向他们苦苦的哀求:   “再给我们一点饭吧,我求求你了”。   然而回答我们的却是另一种声音:“谁叫你们进来的?给你们这些犯人吃这 些已经算好的了。难道让我们给你们吃饱了可以跑到外面去再无法无天?”   每当这时蒋光总像俄狼那样的嚎叫一般的歌唱:“肚皮饿叫一声饭师傅,生 煎馒头八宝饭。”   我的日子非常的难过,天天受审只要一听见开门声我就会胆战心惊。当我站 在一间破旧不堪的屋子里,十几个警察轮流向我进攻。他们威胁我,我仿佛犯下 了滔天罪行。他们贬低我,让我坐在一只低矮的草墩上,这样一来他们可以居高 临下的窥视我的一举一动。突然他们猛推我的身躯,说我一点不老实。因此我始 终没有按照他们的意图承认,这样一来我似乎又在罪上加罪。当他们确实觉得我 身上一无所获,他们又要我去揭发别人的罪行,我简直有点莫名其妙,连我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进来的。   有时侯他们又像一群磕头虫,无论我怎样的解释,把一天中的事情原原本本 一字不漏的叙述,于是他们就是不相信,一味的摇头叹息。“你不老实,还有许 多问题没有交代。你不要以为我对们对你不了解?别人揭发你的材料一厚叠都记 录在我们调查报告上”。   我一时有口难辩,似乎我只有把心挖出来,当他们似乎已经满意,意识到我 是一个无辜者,令人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始终不敢大胆的承认?当然在他们有色 的眼睛里每个人都有可能在犯罪。比如一个人在酒店里豪饮,那么他们身上的钱 又是从哪儿来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一个无业的知青,更容易成为他们怀疑的对 象。   当他们得知我某一天在饭店里喝酒时,他们就问我这钱是从哪来的?幸好我 没有女友,(还有谁会爱上我这样的一个知青穷光蛋?)否则我处境一定十分尴 尬,一旦发生了性关系后果不堪设想。至于打架我只有一次,我们双方打了半天, 结果双鼻血流了一地而告终。这些都是派出所早已有了记录往事,同样我也用不 着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忧。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不过我眼前的日子难过罢了。 同样受审也有受审的乐趣,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暴跳如雷。当他们一转身时, 我连忙从烟缸里抓一把烟蒂。这是一份难得的珍贵的礼物,有时足够全室的囚徒 快乐三天。   倘若要我在这阴暗湿潮的牢房里和这群凶神恶煞的歹徒和睦相处简直是比登 天还难。   他们看不起我,始终认为我是一个无用的草包。何况他们早已结成帮派,在 夜幕降临的寂静时刻里,三三二二的窃窃私语。同时恶作剧从中油然而生,当他 们要去揍一个人时,一起行动扑向那个酣然入睡的人。在那竖耳静听的寂静时刻, 当寂静的走廊上寂无人声时。他们就会为连连得手的恶作剧而欢庆鼓舞,幸灾乐 祸的看着受害者挣扎着,慌忙地从被窝里钻出。   幸好我会讲故事,因而搏得他们的欢心。在这个无聊的时刻里,胡编的故事 能给人带来了无穷乐趣。做人虽然辛苦一点,但是我却免遭了皮肉之苦。我过去 学会讲故事,为了博取姑娘的欢心。我时刻梦想着爱情,有朝一日有一个美丽的 姑娘嫁给我。果然有一次我在朋友家讲了一个《白丽萍》的故事,因而获得了一 个文静少女的爱情。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微笑的月光下飘荡着小雨。从黑暗中 走出一个婷婷少女,她手上拈满一朵朵雏菊,在寒风中呼唤着我的名字,那时我 该有多么的幼稚啊,对梦想以求的爱情一无所知。   她在黑暗中趁一切陷入甜蜜的梦乡,偷偷塞给我一张明天的电影票。在光线 惨淡的电影院里,我像一个木头人,自始至终的一言不发。我对这突如其来的爱 情不知所措,心跳的像一个头戴假发的男人。幸好她先开口,才不至于我们在沉 默中度过。她手持一条手绢拭去了我脸上的汗珠,即使散场时,但我始终没有一 丝的勇气说一声再见。当她恼羞成怒的走了,我黯然地看着她悻悻离去。我后悔 莫及,只有在梦中想去补偿。这就是我转瞬即逝的罗曼史,人生中的美妙一瞬间。 但是它毕竟给我带来欢乐,故事能够打开一个少女的心扉。   从此我走到那儿就把故事讲到那儿,时间一长我就练就了一套演讲的口才。 同时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我的文学生涯。当世人在阳光下做着他们的蠢事,正在 马路上气喘吁吁的奔波不息时。而我们却百无聊赖,从不知太阳什么时候落山。 而他们非常认真的去迎接一个个胡编的故事,时间一长,他们暗自好笑地用宝剑 去削坚硬的墙壁。谁都想跑出去,看一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因此他们冲着紧闭的 大门狂呼高喊:“我要出去,我有问题交代。”同样在这群故事迷中出现一个反 对者,小老虎一天到晚的裹紧着那件发臭的棉大衣。   “喂,你别讲了,我心烦。”   每逢这时我故意在拖延时间,在紧要关头戛然而止。这下蒋光火冒三丈,横 着怒眼的挥舞着拳头。   “你别听他的,继续讲下去。”同时他威胁小老虎。“你别听干脆把耳朵塞 起来,我再三的警告你,别来干涉我们的自由。”   这时我希望他们打起来,往往失败的是小老虎。这时他哭丧着脸,一声不吭 的垂下脸去。蒋光是这群人的头,谁见了畏惧三分。他喜欢高人一头,敢于和管 理员顶嘴几句。因而他的受罚的时间最长。但他最害怕的是扁担拷,在几分钟内 人就会失去了知觉。吊铐使人双脚不落地,而整个身躯的重量压在脚尖上。用不 了几小时鲜血淋漓,挣扎的人在狂呼乱喊中请求宽恕。   蒋光什么都尝试过了,至今他的手腕上伤痕累累。别看蒋光人小,他还有一 个虔诚的崇拜者。鸭头颈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相貌丑陋的一双鸭眼眨巴不停。 别小看他人小中学未毕业,但是从他的眼睛里闪射出的却是凶光。他从十四岁起 就开始打架了,以骁勇善战的精神征服了同学。   到了十六岁那年当他的名声威震吉安路时,同时他被刑警队请进了监狱。他 打人时凶狠无比,从不会饶恕那些失败者,尤其是对于那些赖三,轻佻的女人, 更是冷酷无情。吉安路上的那些撑世面的大人物,他们为了谋取女性或是有效的 控制她们。他们总是支使他带领一队人马,守候在那些女人的必经之路上,一旦 发现了目标就蜂拥而上,抓住她们的头发像赶鸭子似的打进了一条小弄堂。   一顿的拳打脚踢,直到那些水性杨花的少女含泪的屈服。在实践中他学会了 一套制服女人的办法,他的拳头十分有效的击中姑娘的要害处,使得那些可怜虫 爬在地上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就这样他在一片胜利的凯旋声中,津津乐道地欣 赏着那些爬在地上的可怜虫,深受凌辱的姑娘们的这种痛苦难熬的模样。有时他 觉得有趣,充满着无穷的乐趣,因为他又亲眼目睹了这些可怜的姑娘又回到了不 爱的男人身边。   有时他打她的乳房,看着她流泪而后发出一阵狂笑。有人以为他疯了,一旦 遇上他的凶光而又噤若寒蝉。但是他有时会碰到一些不屈的女性,她们暗中出谋 划策随时准备报复,同样在她们身后聚集起一群亡命之徒。他们甘愿为她肝脑涂 地,当鸭头劲一出现他们就把他打翻在地,让他躺在地上饱尝着一顿脚拳的滋味。 但是这个亡命之徒并非从睡梦中苏醒,相反地他变得更加的狂热犹如一头野牛。   终于到了十六岁那年,他能够手持一把匕首在人群中杀进杀出。这次行动使 他达到了登峰造极,亲自带领另一支二十人的队伍,在柳林路上展开了肉博大战。 结果造成了多人伤亡,其中的一人生命垂危。他身上的二十处伤口血流不止。仿 佛他的生命在决定着他的命运,倘若他活着鸭头颈还不至于判处死刑。像平时那 样的他一到晚上就开始做恶梦,梦中有一个恶魔把他绑在一棵树上倍受鞭刑的煎 熬。   “……这是一头疯狂的野兽,你千万别过来啊……”他害怕的在梦中狂呼乱 喊,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在毁掉自己。像他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即使在狱中度过 的二十年,出狱时他仍显得是那样的年轻。因此他显得无所谓,继续在无忧无虑 地歌唱。他的嗓音洪亮,深受家庭的艺术熏陶。   当窗外的警车休息时,窗外的一切仍然和夜一样。我们时刻在为他的命运担 忧,因为他的问题严重,不会很快出狱。每当他提审时,我就紧贴墙壁,聆听他 时高时低的声音。有些话他是故意讲给我们听的,仿佛他在请教我们该如何回答 问题。他毕竟太年轻喜欢像倒沙子那样的一吐为快。   本来谁也不知道的那几刀,他却主动的交代了。大概他在狱中早已过腻了, 急着想早日出狱。他的滔滔不绝同样也给了我们带来了惶恐不安,我们一夜未睡 的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他的归来。据说告密者总是以别人的鲜血来保护自己,可是 我今天却要看到他吃不了兜着走。因为他那致命的几刀足以断送他的一切。   在寂静的夜晚中来自隔壁审讯室里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响亮,从鸭头颈断断续 续的声音中夹带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看来他的问题非常的严重,在他那短促的 人生中生命即将要走到了尽头。这一天他显得轻松无比快乐的唱着歌儿,压抑着 心头多时的石头总算落地。可是我们却没有心思去倾听他的歌唱,知道他完了在 暗中为他伤心落泪。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二天他就被陪审员押出了牢房,走向那 阴森可怕的拘留所。那儿与世隔绝终年不见阳光,那怕是片刻地享受到阳光的温 暖也是决不可能的。   鸭头颈一走,阴影笼罩着屋子,谁都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但不知哪一天灾 难突然的来临。阴暗的屋子似乎发了霉,霉烂的地板上爬满了青苔。远处的墙上 挂着一面镜子,里面有一个混浊的太阳。阴影很快的逝去,欢乐又重新回到我们 脸上。管他的什么命运不命运,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在落日的强烈余辉中我们仰 面躺在床上,在欢乐中吟唱。我们谁也不想死,在嬉笑声中让死去的阴影消逝。   有时竟连时刻在为鸭头颈命运担忧的蒋光开怀大笑,岁月不饶人而使这个天 真的少年变成一个小老头,斑白的头发,他一下子苍老了十年。倦怠的神情而使 他尽快的想结束自已的生命。活着该有多少的艰难,而不死不活的生活又使他无 法忍受。不管活着该有多么的艰难,但人总要活下去的啊!有时他被人押出牢房 去游街示众,这是他最可怕的时刻,他被人五花大绑的押到家门口,让所有的熟 人都来看他的这副丑态。这时他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黄发少女,这是他心中的夏 娃。可是她却赤着双脚着扭曲身躯,用冷冰冰的目光好奇地望着他。看得出她现 在已经不属于他,但他的手指上仍然感觉到她发辩的柔软光滑。   我继续给他们讲故事,给他们带来了一时的欢乐。运幸的是我不再唱独角戏, 每个人似乎都加入了进去。一旦他们把曲折的往事说出来,这就是一个妙不可言 的故事。有时竟连那个沉默寡言,凶相毕露的小老虎也加入进来。有时他有点了 模模糊糊的感到委曲,似乎是生活欺骗了他。在他那凄凉的生话中自始至终离不 开撬窃的勾当。因此他一开始就吹嘘自己的撬窃本领如何高超,他能用一张纸或 是一把小刀就能撬开银行里保险柜。   幸好我们讲究友谊,不好意思当面戳穿他的鬼把戏。只当他在胡说一通时, 蒋光悄悄地把我拉到一旁,贴着耳朵喃喃细语:“你别听他这一套,小心上当受 骗。他想讨好你无非是想借你的草纸、牙膏和烟蒂,在这里谁不知他是一个名符 其实的江湖骗子。谁没有吃过他的亏?幸好草纸、烟蒂之类小事一桩,否则的话 别人会揍扁他的脸。小心他是一条疯狗,出卖人的犹大。他的父亲就是被他咬得 鲜血淋漓,如今他被关进了拘留所。”   我大吃一惊。暗中为自己和他素昧平生而感到欣喜。我突然惊讶地问:“难 道他的父亲和他是一个案子?“   “是的,小老虎是一个专门撬窃自行车的大贼。他从小学起开始偷鸡摸狗, 那时他人小胃口不大,无非是书包之类的小东西。从他进入中学起,一时觉得是 个大人了。急切需要做一些大名堂,才能维持开销日益庞大的生活。他不知从那 里学会了这一套,一把锁二下三下的被他打开了。有时他什么也不需要,只要一 根铁丝就行了。开始时他最多能偷一辆自行车,以后他仿佛发现了走进一座被人 丢弃的工厂。在广阔的街道上到处堆满了自行车,它们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中。仿 佛是一群被人遗弃的孤儿,随随便便的被人放在屋檐下,垂头丧气地毫无生气。   ◎◎他觉得它们可怜的无人问津,即使偷走了他们同样不会有人过问。何况 他已经在外地找到了一条销路,农村的道路弯弯曲曲,还有谁会注意到它们牌照 的存在呢?流逝的岁月促使他胆大包天,有时他一个月就能捞到几十辆新自行车。 他只要有了钱,牺牲生命在所不惜。忽然他又害怕了起来,担心他一旦被人发现 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急需一个销赃的帮手,忽然他又想到了这个贪怀的父亲。   只要给他钱,他有酒喝,就不愁他不上勾。开始他父亲拒绝了他,并且警告 他这是犯法的。后来他干脆用钱雇用一个女人去引诱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果然中 了计,在女人温柔的怀抱中飘飘然……   在他们的周围没有一棵树,仿佛如入无人之境。钱像一条溪流不断地流淌, 从他的父亲手中流入他那只鲜为人知的保险箱里。似乎这是人生的一种乐趣,津 津有味地看着钱流淌。有时他一连坐上几小时,呆滞的一动不动,疲惫的眼晴一 眨不眨的看着叮当作响的钱币流动,欢快的像小溪那样从手指缝中流淌下去…… 这是一种流畅的音乐,仿佛婉委动人的向他诉说。   “亲爱的孩子,死神向我报复的日子不会太长。”   这是他师临终前向他发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转眼间他的生活大变样,浑身阔 绰的赛过活神仙。别小看他现在臭不可闻,我怀疑他身上长满了流脓的疥疮。可 是他在外面还是一个情场上的高手,斜桥一枝花,鲁班路上七姐妹,这些都是他 的姘头手中的玩偶。   至今他仍在想着她们的风骚劲,在梦中快乐无比地拥抱着她们那炽热的躯体。 正当他怀抱着妖艳的桂花姑娘,心中痒嘻嘻的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味时,公安人员 突然找上门来让他罪有应得的长期坐牢。顿时他被吓坏了,一对清澈的少年眼睛 里,一下子流露出像狗一样的光芒。他为了逃避应有的罪责,必须像疯狗寻样的 乱咬一气。   首当其冲的是他父亲,他在陪审员的面前含泪的血泪控诉,揭发父亲逼良从 奸的罪行。转眼间他又成了父亲暴虑之下的受害者,是父亲逼着他这样做的,由 于他无法忍受父亲的毒打才不得不去犯罪的。这时他哭哭啼啼的装得又是那样的 逼真,哭哭啼啼的像个弃儿倍受了凌辱的样子。而使在场的人无不流下了同情的 泪水,同时他们又把义愤填膺的怒火向他的父亲身上喷射。   但他却在心中黯然得意,庆幸自己的诡计连连得手。也许他心中有一种无知 的快乐,愚蠢的父亲竟会把他的罪责一揽无余的全部兜下,他竭尽全力地为小老 虎开脱罪责,仿佛他真的成了一个无辜者。转眼间小老虎又成为一个反戈一击的 英雄,宽宏大量的陪审员让他在狱中一呆就是半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从未 洗过一次澡。岁月使人苍老,现在他懒得产生一次洗澡的念头。”   从此我害怕的开始疏远他,像躲避瘟疫那样的敬而远之。我仿佛看见他身上 的那件霉臭的棉大衣上有黑黑点点的虱子在蠢蠢欲动,他有心想巴结我给讲一些 人生的趣事。为了达到和我交往的目的,主动退还我过去被他扣走的那顿饭。但 我讨厌他。受不了来自他身上的那股臭味。   他似乎多余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孤独一人地走进了茂密的森林,没有人和他 说话在这一片无边的士地孤独一人的在梦中呻吟。仿佛他生不逢时地降落这个寂 寞的园中,天上的云是明媚的,但是树上的丁香花却是忧郁的,而他又是那么孤 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一次他的父亲得到了管理员的同意在窗前把节省下来的草纸和肥皂交给蒋 光,由他再转交给小老虎。这时我看见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小老虎,忽然他竭嘶 底里的大叫大嚷:   “不!我不要。我恨你了,我为有这样的一个罪犯爸爸而可耻。”   接着他把蒋光手中的草纸和肥皂打落在地热沮盈眶,看上去他的自尊心大受 伤害。   我们谁也没有去理睬他,就在打开窗子的一瞬间,我们又看见了一个狭小的 世界。   在寂寞的院子里,树上的花蕾含苞欲放,他的父亲和几个光头青年,在烈日 炎炎下拷打着一只只煤饼。活儿虽苦,但我们却在羡慕不已。或许是一个憋久的 人渴望着见到美好的春光,或者是一个饿久的人渴望着能吃上一顿饱饭。   我们多次的要求出去干活,但又多次的失望。这些沐浴在阳光下的人,一般 都是从囚犯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这是他们的光荣,能够看见阴影后的一缕阳光。 和那些阳光中不畏寒的腊梅花朵的枯萎,而我们却在为无法看见这姗姗来迟的春 光而惆怅。   现在的劳动似乎成了一种享受,自由舒展一下僵硬的四肢,看一眼晴朗天空 下小鸟在树上欢乐的歌唱。最使我们兴奋不已是这一天饭食要比以往任何一天都 多,多吃同样一份的饭菜足以使我们这些饿鬼馋死。   管理员不答应,看来我们没有这个福气。烦恼促使我周而复始的沿墙散步, 这样一来我的心情要好受些,不至于我在这个潮湿寒冷空气中残废。和我一起散 步的是一个高个子青年,我们的年龄相仿他是安徽省的一个插兄。插兄在一起彼 此感到亲密无间,共同的命运使我们看到了一个奇妙的场面。我们仿佛是一群刚 逃出冥府的幽灵,在大白天里无所事事的走过泥泞的街道。   看上去李德洪忠厚老实,一点儿看不出他是一个窃贼。看上去陪审员故意想 让他多呆一会儿监狱,这样一来可以使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我和他一样的是 无辜者,从未参与过一次盗窃。但他的一位知心朋友却把一块窃表交给他保管, 他以为出了外快只要等到风头一过这块手表理应归他所有。   但这是一个美丽的陷阱,只要朋友不开口,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在农村中 他有一个患难朋友,名叫白林他整天哭丧着脸,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社会的弃儿, 果然他在春节回家时,却被凶恶的后娘赶出了家门。他后悔不该这样匆忙地回家, 只有在夜间惨淡的月光下,在废墟上的一堆残墙断垣里才能找到了栖身之地。他 一时走投无路,自然李德洪家又成了他理想的聚会场所。   或许是李母的温和好客,因而使这个不幸的弃儿尝到了人间的片刻温暖。春 节一过知青回乡的热浪,犹如汹涌的潮水,摇曳着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无情地 冲击着火车站台。身无分文的白林时刻都在为这次回去的路费而忧心忡忡,在湿 漉漉的屋檐下蜷缩成一团,他时刻梦想着发一笔大财。他多次的奔走求救,向朋 友借钱,回答他的却是同一种声音:“对不起,我没有钱借给你。”   他似乎又陷入了绝望的困境中,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他决定铤而走险。初 春的上海泥土里露出了污垢的黄芽,黄芽像潮湿的幽灵长满了青苔的脑壳。在湿 透了的南昌路上,阴影笼罩着的正午,成群结队的人流蜂拥而踏上了泥泞的街道。 就在这时白林佯装着返乡,含泪地一一惜别左邻在舍。   在一般人眼里,或许他早已离开故乡。然而他又出人意料地忽然杀了回来, 他冒着倾盆大雨踏上了一条熟悉的楼梯。这时整幢大楼飘动着迷雾,寒风暴雨中 的楼房寂无人声。他悄悄地走过自己的家门,然后再向阴影中的邻居冲去。一路 顺风,他似乎非常的灵敏,熟门熟路,他在寂静中把那家的财物洗劫一空。   宁静的下午拖着宽大湿淋淋的睡袍,风卷着枯枝败叶在简陋的阴沟里翻睡。 正当他满载而归,做着发财的迷梦,在他走向李德洪家的路上,无意之中他被人 看见了。当天晚上正当睡梦中的死神跳舞时,白林是在李德洪床上被逮捕的。   当然李德洪受到了牵连,不过这一次他表现良好。有问必答,把朋友的罪恶 暴露无遗。陪审员知道他是无辜的,但他却和白林一起在馆子里饱餐一顿,何况 他不是一个初犯,曾被拘留过一次。那时他愚蠢到了家,别人抢了手表却要他承 认。果然他忠心耿耿的为朋友两肋插刀。他承认是自己干的,似乎他真的感觉到 了手指摸到了手表。   “嘿,只要风头一过,这块手表就该归我所有了。”   结果那个抢劫者去逍遥法外,在外面优哉悠哉,暗中却在讥笑他的愚蠢。 “我都承认了,你又何必硬顶呢?”   ◎◎虽然他早已被事实证明是一个无辜者,反而被指控为罪人。世界之大无 奇不有,荒诞不经的事情,在生活中屡见不鲜的出现。和我一起插队的继春和继 忠俩兄弟,我们居住在两地遥遥相望。有一段时间我们亲密无间的亲如兄弟,一 起用锄头艰辛地修理地球。由于继忠参与了一起抢劫案,可笑的六人喝醉了酒, 从一个过路贩鱼的农民身上抢走了二十元。   可怜的农民报了案,公安局派人连夜追踪。正当他们在继春家里唱着美酒, 品尝着鸡腿的美味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公安人员一网打尽。当时继春恰巧在家里, 因此他和他们一起逮捕。唯独只有排骨在上厕所的时侯逃之夭夭,他连夜奔赴公 社从睡意惺忪的秘书那儿搞到一张结婚证,才不至于他在怀孕数月的同居姑娘面 前犯下了强奸罪。   半年之后,判决的结果令人费解。继忠无罪释放,哥哥却被判处五年徒刑。 从案情来看李德洪的罪行,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因此他很快就获得了管理员 的信任,那些扫地的美差落在他的头上。因而他能够博取管理员的好感,这样一 来他就离释放的日子近了。   眼下的日子要比任何时侯显得更美丽,阳光的温暖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美好 的青春似乎身上又披上奇光异彩,使我发了霉的身上衣服干燥起来。现在我比谁 都快乐,似乎我真的见到了阳光,蔚蓝的大海和波光粼粼的河水从脚下流过。那 耀眼的阳光时而从窗缝中流动,金灿灿的草坪上暄闹的顽童在歌唱。   然而我们这儿却像静谧的夜晚,阴影笼罩着大地个个显得忧心忡忡。谁都害 怕难以捉摸的命运之神,不知在哪一天把这惊骇的消息带给他,到那时恐怕这样 的一间小屋也不会有了。和我一样快乐的往往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他姓张 年过三十在我们这儿称得上是老大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能拉一曲莫扎特的小 夜曲。因此他老爱卖老,故意虚张声势在我们面前摆老资格。   有时他自以为是,飘飘然地陶醉在自鸣得意的喜悦之中。他会说几句英语, 然后他问我们懂吗?   “我们不懂,但我们懂拳头。”说是迟,那是快。将光突如其来的拳头,早 已打在他的脖子上。   看来他是一个天生的弱的天才,挨了凑连忙用手捂着脸,垂下那颗高傲的脑 袋连声说:“你揍得好,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他当面不敢说,背后却在咒骂他流氓。有几次被小老虎听见了。小老虎连忙 眼睛一瞪吼叫:“你在骂谁?”   “我没有骂谁,我是在骂自己……”   我们谁也瞧不起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一个软骨头。我们疏远他,就像扔在 路边的一根骨头。他竭力想拉拢我,摆脱眼前的孤独困境。我同情他,同样体会 到初入狱那种待遇。有几次是我在暗中斡旋才使蒋光的拳头没有再一次落在他的 头上,他为了报德我给我讲了《当代英雄》故事,而使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还 有如此优美文学作品。他出身高贵,从小受到艺术的熏陶,在大学里他曾专修车 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观。他深受契诃夫小说的影响,挥笔疾书想当一个小说家。 结果作家来当成,却当上了一名小技术员。   至今他的对政治产生浓厚的兴趣,外国的和中国的事滔滔不绝。使我们大吃 一惊的是他至今仍在研究萨持的存在主义,这是国家充许的吗?在中国不是只有 一个主义吗?因此我们害怕的疏远他,免得和这种人纠缠不清。或许这就是他的 一种嗜好,才使得他身陷入囹圄饱尝着铁窗之苦。每当张B和我说话时,蒋光就 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地说:“别听他的,他是一个反字头。当心,总有一天他会把 我们害苦的。”   有时我还会听见他和小老虎的对话。   “干脆我们向管理员提出,要求把他调走。”   “不行啊,昨天我已经向管理员提出,可是管理员置之不理。”   “如果他真的不走,我们也有办法对付他。以我看干脆揍他,我们向管理员 诬告他。这样一来,时间一长,他觉得没趣,自然会向管理员提出调动的要求。”   他们果真行动起来,按部就班的执行计划。当他脚抬起腿想入非非的时候, 小老虎走上去朝他腿上就是一脚。当他叫痛的时候,他却冷冰冰的回答:   “对不起,我没看见。”   “我看你这是故意的。”   “故意的又怎么样?谁叫你妨碍交通了。”   他们故意刺激他,让他脏话出口。忽然他们一跃而起,揪住他的脖子往死里 打。似乎他们手中掌握了真理:   “看你嘴硬?看你还敢骂人吗?”   张B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旋风似的扑向门边呼喊救命。管理员来了,一脸 的怒容。他唬着脸问?   “你想干什么?”   “他们打人。”   “谁打你啦?是他在向我们散布反动的言论,我们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 出于对党对社会主义的无限热爱,才不得不这样做的。我们没有打他,只是教训 他几句。”   “好了,你们别再吵了”。过了一会儿管理员又开始教训起他来了。“怎么 你在外面还是没有说够吗?难道你还想在里面继续说下去吗?”   张B有一肚子的冤气,但又无处向人倾诉。不知是谁把他的被子淋湿了,害 得他靠在墙上一夜未眠。蒋光一个劲儿地控告他,害得他吃了不少的苦头。忽然 他真的害怕了,一旦有人下来调查,何况又有我们这么多人的证明,这可不是一 件开玩笑的小事。   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含泪地向我求救。我同情他,但又害怕的事情闹大。 见好就收,只要让他尝到一点苦头就行了。在我的调停下,蒋光的脾气略有好转。 这样一来他的日子就好过多了,狡猾的微笑又回到他的脸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他 伸出一双枯萎的手。像雕刻艺术品那样的精工细雕,磨着手中那把大头宝剑。   当他发现手中的宝剑超越所有人时,夜幕中笼罩着的笑脸宛若一抹掠过的云 霭。为了表示对我的感激之情,如烟的往事滔滔不绝。这是他特地的向我敞开心 中的秘密,随着珍宝岛事件发生,中苏关系日趋紧张起来。   末来的战争激励着多少颗火热的心,张B和别人一样的热血沸腾。这时他多 么想奔赴前线把满腔的热血抛洒疆场,遗憾的是他是一个近视眼因而他只好打消 了这个血洒疆场念头。当兵不成而使他惆怅了半天,于是他却为报国无门而怏怏 不乐。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可笑的政治游戏又使他兴奋不已。他和几个朋友 关起门来,在家里玩起了中苏谈判的游戏。鬼使神差的使他糊里糊涂的选择了苏 联一方,或许他想充分发挥一下出色的演说口才。   这还了得他们简直是在胆大包天,窗外的过路人听了大吃一惊。他们一群人 关在屋子里仿佛展开了一场世纪大战,唇枪舌剑的充满着一派胡话。越听越不对 头,怎么他们谈论的尽是国家大事,并且还有来自苏修的声音。“这不是特务行 为又是什么?至少这是一小撮反革命分子的聚会。”   警惕的邻居这时的脑子里只有一根绷紧了的阶级斗争的弦,他连忙写下了一 封信控告了他。   梦想顿时破灭,他想当政治家的愿望,只好当到此地为止了。我承认他的知 识渊博,尤其是我迫切的需要那种写作知识,但是我自始至终抱着一种成见,那 就是和他少来往为妙。何况我们都是小人物,害怕谈论政治,如同谈虎色变,一 旦和人谈起政治就会感到头痛。   何况我们又生活在草木皆兵的那个恐怖年代里,而我们又是一群生活在残酷 岁月中的儿子。一提起政治两个字就会感到惶恐不安:“喂,我们不谈政治”。 而我这个始终睡在我身边的朋友偏偏又喜欢谈论着政治,我竭力的躲避,这样一 来我好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有时他非常的伤心,神情沮丧地又回到了寂寞中去。 他孤独一人用手指缠绕着衬衫布条,像常春藤的须手不停地向尽头攀登。   管他什么的有血有肉,我看着红红的果酱从他破裂的手指中流出。有时他实 在憋不住了,含着热泪十分沮丧地叫喊:   “你们为什么不理我?我究竟错在哪里?你们快说。”   我耸耸双肩,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凄凉的语言撒落在最黑暗的时刻里,宛如月儿银光的泪珠,倾泻在这块块悲 哀的土地上。   鸭头颈走后,从外面调进一个四十岁的老头。矮粗的身躯,显示出装卸工的 粗犷劲。看上去他和乡下人一样的土气,一条劳动布裤子笨拙的蹲地吃饭。满脸 的胳腮胡子,从小眼珠里闪射出一道凶光。他一进来就痛哭连涕,火冒三丈的擂 着房门,声嘶力竭地狂呼乱喊:“我要出去,管理员。”   “见鬼去吧,他那像一个拥有五个孩子的父亲。”   他一进门我就恨他,他的一口憋不住的浓痰恰巧飘落在我脸上。同时他是一 个难以对付的人,蒋光一开始就想敲他一盒子饭,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然而他 却表现的出奇的勇敢,他抓住了饭碗一鼓足气生吞活咽的下了肚。速度之快使在 场的人瞠目结舌,这下子他可激怒了蒋光。   就在第一天夜里蒋光罚他坐一夜马桶,开始他不依,觉得很不合理。可是在 半夜三更的时候,谁愿意伸出友谊之手,让他那肮脏的身躯钻进温暖的被窝。从 这以后他对蒋光刮目相待,一颗枯萎的心灵在暗中监视着蒋光。令人吃惊的是他 从未倔服过,从未流露过一丝拍马留须的意思。   他继续我行我素,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想着心事。同时他又像一只老母鸡,时 刻在为嗷嗷待哺的孩子担忧。周而复始的他一天不念道女儿的名字心里就会难过 的,听久了我们感到厌烦无比,何况我们从来没有过孩子,从来没有像他这样的 烦躁不安。他大概想儿子想疯了,一到夜间在睡梦中抚摩着蒋光的脸,蒋光吓得 连忙从被窝中起来,慌忙把小老虎推到他身边。小老虎不干,装模作样的推说他 脚太臭,蒋光没有办法只好忍痛割爱五只香烟屁股。小老虎对他一点不客气,一 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冲着他大声的吼叫:“你要想儿子请到外面去想。我可要警 告你,我不是你老婆,不允许你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这下蒋光可火了,把全部的冤气尽情地向他身上发泄。一到夜间他联合小老 虎,趁他蒙头酣睡时,小老虎用那件臭气熏天的棉大衣蒙在他的脸,乓乒乓乓的 一通拳脚,打他的屁滚尿流。这时他赤裸着身躯,慌忙从被窝里钻出,发了疯似 的,冲着空旷的黑夜狂呼乱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门前出现了一个睡意惺忪的看守。他打着呵吹,显然美 梦刚被吵醒的样子。冲着他们心情非常的不愉快,用一种各打五十板的方法介决: “有事明天再说,我警告你们,今晚你们谁别再吵了。”   这一夜果然是平安无事,老头又闷着头呼呼大睡。蒋光却把脸钻进了被窝里 吃吃的好笑,笑这个可爱的老头讨了一个没趣。   在实践中他逐渐学会了一套对付蒋光的办法,他只要一挨揍就往外跑。擂着 门狂呼乱喊,这时管理员的脸从门前出现。他冲着蒋光吼叫:“谁叫你又欺负人 啦?”   蒋光有点儿害怕,何况他知道扁担拷的这种滋味。事后蒋光只好冲着他莞尔 一笑,嘟哝着:“我输给了你。”   何况这个怪老头谁也不得罪,继续我行我素。我钦佩你的勇敢,在他的冲击 下“狱规”的彻底的打破了,新来者再也用不着为敲诈去的一盒饭而发愁了。吃 吃吃,他继续我行我素的狼吞虎咽。有时他咽着了,饭粒飞溅,一连串的咳嗽, 呛着他眼泪直流。蒋光见了关心他说:   “你吃慢一点,又没有人来抢。”   “我习惯了,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你见了鬼啦。”   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生性好斗的男人,打起老婆来头发一揪, 拿手的好戏。老婆怕他,但又恨他。一到半夜里当他熟睡的时侯,就狠狠地报复 他一下。这时他醒来时往往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寒冷把他冻醒,促使他又发了 疯似的猛扑过去。接踵而来的便是一场鬼哭狼嚎的暴风雨,吵得在左邻右舍不得 安宁。邻居们恨他,暗中骂他夜游神。   他的大字不识一箩,但他又胆大包天。他敢于当众咒骂处事不当的户籍警为 狗腿子,这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同样他也不买领导的账。 一旦他们争吵起来,他同样敢于咒骂他们为强盗和寄生虫。干部们一般知道他的 这种怪脾气,因此见到他从不敢去招惹他。可是户籍警却耿耿于怀,他早就想报 复,刹一刹他的威风,把他的这种嚣张气焰打下去。   机会果然来了,他的老婆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同楼的一个女人喋喋不休 地争吵了二个小时。无非是那妇人的脚盆被他老婆挪动一下,她大概觉得吃了亏 于是她开始骂骂咧咧。听到妇人争吵的丈夫忽然杀奔而来,他三脚二拳的就把他 老婆打得落花流水。是可忍,孰不可忍。哭哭啼啼的老婆声音早已使他心烦意乱, 他觉得吃了亏,从此在里弄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突然他呐喊一声暴跳如雷地挥 舞着双拳杀奔而去。在他的怒吼声中他一拳就把那个男人打翻在地,在一场混战 中他的手指不知在什么时侯勾破了那妇女的衣服。本来这是一件区区小事,双方 鼻青眼肿的各有伤痕。   在派出所里谈着谈着,户籍警无意之中站到那妇人的立场上。当天他被关进 了派出所,随后又把他送到了这里来了。并且是户籍警的宽宏大量,一旦把他当 作刑事犯那样的一笔勾销,那么这五个孩子吃饭问题,这可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情。一旦他的妻子带领五个孩子,成群站队的团团包围他,伸出手来向他要饭吃, 这可是一个难以对付的问题。   我们的监狱,是道路的尽头。留置室共有六个牢房,和阴暗的拘留所毗邻相 望。从那霉烂的地方,时而传来了囚犯的争吵声。有时我想从窗子的缝隙里凝视 着上帝的世界,往往是我们在枉费心机。大地上除了灿烂的阳光,我们什么也无 法看见。   即使我们在开饭的时侯,最多我们看见的是一小块地方,空地上干裂的水门 汀上略有一撮泥土,泥土上覆盖着一簇青草。来去匆匆的那些行人,偶尔向我们 投来匆忙的一瞥。他们匆忙地过去,走向中央的那幢办公大楼。   从外看和普通的大楼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门卫的那种冷酷的目光足以使人不 寒而栗。他们的目光在一刻不停地扫射来者,不许他们停留片刻和东张西望。   无论我们怎么的翘首张望,但我们看见的只能是后窗的那堵围墙。高大的围 墙下面是一条杂草出生的夹弄,夹弄里盛开着艳丽的鲜花,仿佛我们又闻到了一 丝春天的气息。坚固的大门紧锁着,只有在需要的时侯,管理员才会从外把门打 开片刻,让自由的春风飘逸进来。   生活在大墙下的人往往把外面的世界看作是仙境,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在漫 无边际的闲暇中无穷无尽地去追忆以往的自由岁月,仿佛我们是在回忆中度过岁 月。我现在所要叙述的就是这个特殊角落中的我们的生活。   在这漫长的白天里,我们似乎忘记了痛苦,及时寻乐,在欢乐中开怀大笑。 下棋,打牌,轮流在六尺地面上,漫无止尽来回散步。当脚上的冻疮溃烂时,拔 河摔跤成为我们取暖的一种方法。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守 候在窗前,迎接着开饭。偶尔从窗前走过一个女郎,蒋光冲着她嬉皮笑脸。   “囡囡。”   “侬有毛病。”   “难为情伐。”   女郎脸红的走了,我们却哈哈大笑。连那个关窗的饭厨师,不由自主地笑出 了泪水。欢乐过后,便是无穷的悲哀。忽然我停止了手中的活儿,冲着紧闭的大 门唱起了悲歌,这歌声竭嘶底里的如同鬼哭狼嚎。接踵而来的便是一阵脚步声, 有人在敲窗不断地发生了粗犷的吼声:   “喂,你们别唱了。怎么?你们的耳朵聋了!没有听见吗?叫你们别唱就别 唱,要是你们感到高兴,以后请别再进来了……”   一旦我们唱累了,就躺在床上休息。屏息静气地聆听着来自审讯室里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风声,时隐时现,高底不平。我们侧着身子那儿也看不见,只有陪审 员们如雷的怒吼声,从中隐约还能听见受审者的那种战栗的颤音。有时我们就在 这种奇异的声浪中消磨时光。有时我们觉得有趣,弯着腰,竭力想去看清别的牢 房究竟关了一些什么人。   同时夹弄里流动的风,又把别的牢房里发出的哭泣声,和说话声传入我们的 耳中。   这时我们往往会不由自主地伸出拳头,用力敲打着墙壁向别的牢房发出呼喊。   这时小老虎和蒋光大为高兴,他们一天中不知要敲多少回墙头。   “喂,你们那儿有几个人?”   “一共八个人。”   有一次有人告诉蒋光金德比回来了,顿时他脸上大放光彩。他兴奋不已地对 我说:   “他真了不起,竟在贵州流窜了一个多月。哈,他终于回来了,我们老朋友 又能见面了。”而后他的脸又拉长了,神色沮丧的说:“很遗憾,我们这一次不 是在大饭店,而我们却在监狱里……”   有一次从别的牢房里传来了一阵孩子嘤嘤的哭泣声,这流泪的哀悼悠悠漫长 婉委动人的快要撕碎我们的心。触景生情,无意之中我们的心情和他一样的悲哀。 蒋光问:   “喂,你别哭了,我们的心将要被你哭碎了。喂,小阿弟,我问你,你为啥 进来的?”   有人回答:“我是为了一件小事情。”   “小阿弟,你走运啦,不久就会获释。”   一个哭泣的孩子告诉他,他和一个邻居在同时爱上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结果 姑娘却抛弃了另一个男人而爱上他。那个可恶的失恋者竟会想起了一个恶毒的办 法报复他。他写信去诬告他参加了一个反革命集团。事实证明他无罪,但他还是 被带了进来。而那个诬告者他却在外面享受着那个可爱的姑娘温情。   讲到这里,蒋光却用大哥的口气说话。   “小阿弟,你还年轻,你还不懂得人情世故。人,是一种最卑鄙的动物,什 么事情都会做出来。我劝你别再伤心了,哭坏了身体划不来。既来之,则安之。 你现在必须心情愉快地活下去,只有这样你才能跑出去报仇血恨。”   一到夜间,恐怖的时刻,叹息着来临。当我们正在熟睡时,忽然牢门被打开。 刹那间屋子里充满着一股寒流,怒吼的狂风叹息的吹过这一片寂寞荒凉景色。一 个声音高叫着:“某某某,快点穿衣服,跟我们走。”   于是喊到姓名的人慌忙从被窝里钻出,叹息的穿上衣服,望着一阵寒冷的景 色。黑夜沉沉,叹息着无情命运,会把他们带到何方?周围阵阵这不寒而栗的狂 风之外,再也无人过问,他来自何方又该往何处去?犯人的一切权利早已被剥夺, 他们早已失去了社会的联系。那怕是亲人想再见一面的权利也没有。他们是一群 被弃的人,任何人无法知道他们现在该往何处去?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 央空荡荡的,仿佛是战场上的一块开阔地。院子里倏然而起的一阵警铃声,经常 恐怖的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来。这时往往是一辆辆疾驰而归 的吉普车呼啸而鸣,接踵而来的便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牢门一扇扇被 打开,随着一阵呼啸的凛冽狂风吹来,新犯人早已踏进了屋子。   “对不起,只好让你们委曲一下了,让你们干坐等到天明。”   有一段时间里我们牢房人满为患,人头攒动的拥挤不堪。我们谁也无法睡觉, 干脆挤作一团坐等天明。有时我们恼羞成怒的打他们骂他们,可是这又有何用? 仍然无济于事。他们也有好的一面,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消息,和在阳光下的人们 如何的   自由生活。我们的心早已麻木不仁,竟连外面的世界都给遗忘了。   这些新来的朋友一般非常的识相,有求必应,身上有好吃的东西愿意拿出来 和我们一起分享。这时一颗糖或是一支香烟,都成为我们上等的高贵礼品。同样 他们和我们获得一样大小的一块地皮,作为他们开始和我们一样生活的权利。有 时我再也憋不住了,跟着他们一起去搜新来者的口袋,想从中获得一支烟那怕是 半张报纸。一般他们非常愿意这样做,摊开双手主动的配合。令人遗憾的是他们 身上往往什么也没有。只有极个别人身上藏有几枝干瘪的香烟,这时大家快乐的 围成一圈轮流地贪婪地猛吸……   这是一个奇特的地方,任何一个自由人都有权训斥我们。无形之中我们对任 何人产生了一种恐惧感,这种神秘的恐惧像瘟疲似的到处流传。一到夜间那些胆 小的人慌忙从睡梦中爬起,无论谁只要当他从窗前走过,我们的微笑顿时从脸上 消逝。刑警队长梁建华,蒋光见了他顿时肃然起敬。负责我案子的老吴,虽然不 具备梁建华的那种恐惧感。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伪君子。高兴时他扔一 支劳动烟给我吸,愤怒时他又夺下我嘴里的香烟怒瞪双眼。   当然他多次威胁我,要把我关进笼子里。然而他最终没有这样去做,但他却 宽宏大量地把我关了二个月。和他的性格完全相反的便是我主要的户籍警小姜, 每当他一出场我的双脚顿时会不寒而栗,颤抖的脸上流露出恐惧感。他们动不动 就爱发脾气,推搡着我,说我一点不老实。然而他体罚我,要我双手垂,必恭必 敬一动不动地站上几个小时。直到我冷汗冒出,疲惫不堪为止。至于别的人遭遇 又该如何,我想最好还是让别人自己来叙述吧。   二个月之后,我终于获释了。在我临走的前一天,老吴亲自把我带进了办公 室,在一张庞大的办公桌前向我灌输一番动听悦耳的大道理。   “你出去之后不要太悲观失望,应该振作起精神来,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只 要你好好的干在农村同样大有前途,你看报上的那些英雄,有的入了党,甚至还 有的知青当上了中央委员。”   从他的语气中我似乎成了一个十足的罪犯,是他们的关怀和帮助,我今天才 能获得了自由。   出狱的那天,阳光明媚。春光明媚的大地上洋溢着生机勃勃。当我一踏上自 由的大地,我的眼睛顿时被阳光刺痛。经过一段时间的复苏,才不使我那习惯于 黑暗中探索的视力不至于毁灭。带我出狱的看守,这时脸上收敛怒容。微笑的把 我带到传达室,向看门人办理了出狱手续。这时在门外迎接我的唯一亲人,我的 母亲,她的那憔悴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她拉着我的手,用手抚摩 着我一下我酷似女人的长发。这就是我们母子俩二个月不见的悲惨情景。   在大门口我仔细的检查一下自己的全部东西,我发现我在进狱时被他们抄走 的一只大口罩和一只装有二元钱的皮夹子他们并没有还给我。那时候的二元钱有 多么的值钱,一角钱一碗阳春面,7分钱能买到一副大饼油条。为此我不由自主 地回过头去看着那幢充满着恐惧的大楼。幸好我早已被刚获自由的那种兴奋所融 化,因而我没有过分的去计较这些。   我跟着母亲往外走,一路上来去匆忙的行人,时而用惊恐的目光望着我。这 时我才发觉自己的裤子屁股上早已磨破,从中露出一大块白净的肌肤。   我跟着母亲走到了居委会,第一个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小姜。他身穿警服,把 帽子高高压在头顶上。他一见到我,笑脸马上消逝。他一脸的怒容,盛气凌人的 样子。他把我带到一间巨大的屋子,屋子里早已坐满了人。按照他们的身份,尽 是一些神气活现的工宣队,退休工人,居委干部,以及一脸怒容的群专队员。他 们个个挺胸叠肚,激动的竟连攥紧皮带的双手颤抖不已。   同时我还看到几个臂戴袖章的人,显然他们是纠察专门来维持秩序。他们是 一群最为激动的人,忙不乐乎的进来出去,紧绷的脸上,一脸闪耀着的阶级斗争 的光芒。只要一有动静,他们马上就出动,一路上周而复始的呼喊着同一种口号: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很清楚只要在我脸上稍微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他们马上就会凶相毕露如犬那 样的猛扑过来。小姜把我拉到他身边,当众把我介绍给他们。接着他发言,抑扬 顿挫地给我打一支预防针:“等一会儿,你读捡查书的时侯,你的态度要放端正, 否则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要记住你现在站在什么地方?是属于无产阶级专 政机关的一部分。记住你的问题还不能算彻底的结束,如果你的态度不端正,认 识不足,我们完全有权重新把你送进去,到那时你事情的性质会更加严重。”   说完后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几页我预先写好的检查书交给我,因此我只好按 照上面所写的东西有气无力地喃喃朗读。我刚读几行,突然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发出一个可怕的声音:“不行,你的声音太轻,我们听不清楚。”   于是小姜又跑过来,狠狠地教训我。于是我只好冒着冷汗,战战兢兢地又朗 读起来。在里面我尽看到的是一些生活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非是我说些怪话 企图偷盗等等。竟连我在过去早已解决了的打架小事都被抬了出来。当他们还要 我读第三遍的时侯,我却用沉默加以拒绝他们的无理要求。因而我又遭来了小姜 的大声怒斥:“好了,你给我滚吧。我们还要开会,这里可不是你呆的地方。”   从这时起我才总算获得了自由,轻松愉快地跟着母亲一起往家里走去。   当我一回到家里又陷入深深的离别痛苦中,母亲拿出一张火车票痛苦地说: “你还是走吧,居委会勒令你在三天之内离开上海。你的行李,我早已给你准备 好了。”   当我从母亲手中接过了火车票,母亲顿时潸然泪下,神情沮丧地对我说: “你一个人在外,可要处处小心。自从你走后我们全家人一起跟你受罪。我彻夜 不眠,一直在为你的命运担惊受怕。   我瘦了,老了,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我们家被他们抄了,他们在到处搜查你 的所谓罪证。当他们一无所获时,当然不死心。里查外调,我们全家人都审问过 了。他们还到你哥哥厂里去里查外调,这样一来叫你哥哥在厂里怎么做人?   我知道你心中有苦,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在折磨着你。你什么也没有做, 那天夜里你就是睡在家里的。我如实的说了,但是我的话他们就是不相信……你 一个人在外,千万不要做坏事。穷要穷的干净,否则我会伤心死的。你一旦有个 三长二短,我简直活不下去了。”   当天下午六时,我蹬上了23次驶往重庆的列车,含泪地向亲人们告别。这时 黄昏已经消失,暮色中的夕阳不再光彩照人。我打开窗子把脸伸出车外四处张望, 当我发现霞光中的街道喧嚣不堪时,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犹如阴影那样 自始自终地笼罩着我,也许是十年二十年或许是我永远的难以忘怀。无法形容我 当时的这种惆怅心情的孤独感。   在我走的那天晚上,我家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浓妆艳抹的男女宾客在一片优 美的音乐声中笑容满面地步入酒宴,他们喝得是上等的青岛啤酒和桔子水,谈论 的话题尽是吃喝玩乐的人间轶事。尤其是那些体态丰腴的妇女们更是爱倾听那些 油头滑脑的小伙子们津津有味地谈论那些骇人听闻的爱情凶杀案。   在一片朗朗的笑声中,衣冠楚楚的新郎新娘,风度翩翩地走向所有宾客,井 然有序地向他们递烟敬酒。祝贺他们能在这个新喜佳节中开怀畅饮,而那些喝得 大醉的无耻之徒,狂呼乱叫端着酒瓶把酒洒向羞容满面的新娘。   他们高喊着扬言非要把新娘灌醉不可。结果呢?总有几个拔刀相助的英雄挺 身而出。于是一群酒徒像演戏那样的高举着酒瓶,站在凳子上争锋相对的比个高 低。这时酒神长了翅膀在一片尖叫声中闭上眼睛开怀畅饮……结果呢?那些可怜 的醉汉们不战自垮,狼狈不堪地一头钻进床底下昏昏欲睡。   等到人散宴尽时,早已是东方欲亮。作为新郎新娘的大哥大嫂,颇带着幸福 的笑容,在一片欢乐的凯歌声步履蹒跚地步入洞房……   ( 完 ) 宋永棋   1994.5.12   2006-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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