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xys-reader.org)◇◇   无法忘记   作者:花椒   她喜欢他,虽然只见过一次,却再也无法忘记。   之前,她认识过很多男孩,谈过三次恋爱,有过一次婚姻,对感情的深度和 阔度以及伤害度都有了一点点积累和认识。   第一次是和一个高干子弟,那个同学有一种霸气,那种气质很特别,对女生 有一种非凡的吸引力,在一群男生里第一个看到的总会是他。   他追起女孩子来也是霸气如云,简洁有力,决不拖泥带水。她的生活中都是 温温尔雅的儒生,这个男生给了她特别的感觉,她想要了解这个霸气的男孩子, 想和他交往一下,看他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   只是半年,她就发现了男孩的种种缺点,有一点让她不能忍受。男孩脾气很 暴,他不能看到她和别的男生说话,和别的男生笑,每一次被他看到,他都非常 生气,用尽难听的词挖苦她,好像她是一个非常轻浮的女孩。在她看来,这对她 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一次又一次,她不愿意就这样忍受下去了。   她果断地提出分手,男孩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了,说出了很多的话,临走时踹 坏了她们宿舍的门。   分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还从不同渠道听到来自他对她的不屑,她有点伤心, 毕竟那是第一次恋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但也庆幸,终于和这样一个男人 分手了。   第二次选择,她特意找了一个比她大两届的男生,那男生是个舞蹈王子,当 时流行的霹雳舞、街舞、机器人舞都跳得出类拔萃,一般的拉丁舞、恰恰、华尔 兹更是美仑美奂,每次学校的演出活动中,只要他一出场,全场的女生像疯了一 样尖叫,潮水般的掌声排山倒海般地在学校剧场里涌动。   在一次演出中,她是他的舞伴,她有些紧张,面对这样一个舞蹈王子,她担 心自己的那点业余水平拿不出手。可是那个男生用他的那只神奇之手引她轻舞飞 扬,感觉像一片树叶,一直在他的周围飘动,在那一瞬间,她感觉他就是她生命 的树,根深叶茂,无论她这片树叶飘到哪里,飞到哪里,都离不开眼前的这棵树 了。   男孩子很细心,细心得像是她的一个大哥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迷醉于 这种被呵护被宠爱的感觉,幸福极了。   她学习很好,系里要保送她上研究生。那天班主任找她谈话,那是一个年轻 得不能再年轻的老师,刚刚从校园里走出两年,脸色干净稚气得像个大男孩,当 他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和她说话时,她有一点心猿意马。   她问老师为什么没有继续读博士,老师有点黯然地说:想早点出来上班,我 母亲开了一个小百货商店供我上大学,很不容易,我不想再让她累下去了。老师 说得很随意,她却很感兴趣,开小商店做生意,这种生活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她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老师脸红了,愣了半天才说:我刚毕业时间不长,还 没想那么多呢。   她答应了在学校里读研究生,本来她是想考到外面的,在这个学校呆得太久 了,太熟悉了,她一直想考研究生时考到别的学校,换个环境,感受一下不同的 氛围。可现在不这样想了,她觉得学校也挺好。   读研究生时,她和那个舞蹈王子分手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那个男生毕 业回家乡了,他的老家离这里很远,他俩是根本不可能的。   男生临走的晚上,他们在一起一直散步,走遍了校园里的每个角落,然后在 花园的台阶上坐下来。两人谁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然后,   男生说:我想和你跳一支舞。说着,站起来,向她伸出了手。在花坛边,在 夜深人静的校园里,他俩轻轻地舞动着。   舞着舞着,男孩子一把搂住了她,竟然轻轻地抽泣起来。他男性的声音压得 很低,有一种撕裂的痛。她有些惊慌失措,那近在咫尺的声音让她陌生得一时不 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的哭,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状况,甚至她觉得自己的心 底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她不能相信,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流下眼泪,只为 了和一个女孩子的分别。   她心里有一种轻轻地解脱感,幸亏和这个男孩要分别了,不管怎么说,她觉 得属于自己的那个男人是不应该这个样子的,起码不能在她面前流泪,毕竟那是 一种软弱的表现。   和班主任的恋爱很快就开始了,这是一次与前两次经历完全不同的一种方式 和感觉。   班主任是个很认真感情很细腻的人,只是他不懂如何向她表达,每次见面说 的都是学科方面的事情,弄得她感觉不像是在约会,像是在和一个同学或者大师 讨论学术问题。   她决定改变这一切,被动地接受一种呵护和爱固然是美丽的,主动出击去获 得一份自己喜欢的感情更刺激更具有挑战性。她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也不是一 个愿意任人摆布的人,遇到挫折时更不容易退缩,这一切注定了她的失败,就像 拿破仑遭遇滑铁卢一样,一切都不可避免。   班主任的家就在本市一条较为偏僻的街上,母亲开了一家小百货店,那店没 有她想像的干净整洁,吃的用的玩的东西杂乱地摆在一起,卖不动的商品大概很 久没有动过了,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他的母亲头发有些灰白,看上去苍老憔悴比实际年龄大得多,脸上始终挂了 一种殷勤的笑,她特意穿的一件新衣服有点紧短,里面的毛衣露出一截洗淡了的 蓝色。班主任似乎对母亲的店和状况有些尴尬,他事先给母亲打了招呼的,没想 到母亲还是以这样的面目对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子了。他看了看她,担心她会像大 多数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发出惊呼或者作出讨厌的样子。幸而,她很大方,甚至一 点儿也没有流露出对这一切有什么不适的样子。   她坐在店里的一只小凳上,和母亲一边聊天,一边帮母亲拿东西,甚至有客 人来的时候,她还很热情地招呼。   事后很多年,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次去店里的情形,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表 现无可挑剔,自己的心里也是很自然的,没有一点儿造作和勉强,也许当时对班 主任倾注了太多的情感。后来他们在一起逛街的时候,她一直看一件衣服,班主 任说有点老气,他母亲穿还差不多。她顺口说那就给你妈妈买一件吧。班主任当 时很欣喜。   实际上她的表现并没有完全得到班主任的认可,相反,有一种意想不到的结 果在稳稳地等着她。在班主任的眼里,像她这样一个出生于高知家庭干净美丽从 未受过苦的女孩子看到他母亲的店和母亲土苍苍的笑时,居然一点儿也不厌烦, 相反还很大方热情时,这种情感就很值得怀疑了,而后来那件新买的衣服就成了 直接的证据,如果她不是嫌弃他母亲的穿着,怎么会想到买衣服给母亲呢。   班主任一直没有把这种情绪说出来,但她还是感觉到了,像他们这样高智慧 的生物在感情中是来不得一点假的。她不得不承认,在她的心底深处,班主任母 亲的店和母亲那不修边幅的样子给她留下的印象是相当深刻的,可以说这辈子都 忘不了。而她当时之所以表现得那么坦然,主要是因为对班主任的感情,另外也 可能有她自己的修养和学识的东西在里面。但还是被比她更高智慧的班主任识破 了,他不是她的崇拜者,不会因为她对他母亲的热情而感激涕零,相反,他觉得 她虚伪甚至心机很深,跟她在一起,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不安全的感觉。   班主任没有立即说出这种感觉,他一直隐忍着,两年后去北京读了博士,回 校后,他们俩顺利地结了婚,婚后两年离婚了。   离婚时,班主任说出了一直隐忍在心里的当年那种感觉。这时,班主任已经 和他的一个女学生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子同居半年之久了,那个女孩子温顺可人, 看上去没有她亮丽,但是比她柔婉。   面对离婚,她有点懵了,虽然这段婚姻没有她想像的浪漫多姿,但是在别人 的眼里,还是很令人羡慕的,所谓的郎才女貌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 现,何况她的学历很高,也有着一份很不错的职业。   可是,她不懂,班主任为什么要抛弃这样好的一个家庭去找什么第三者,还 要和她离婚,去和那个还未毕业的女学生在一起。   于是班主任说出了他对她的感觉,说她虚伪,说她心机很深,说她瞧不上他 的母亲,厌恶他的母亲。说的时候,班主任咬牙切齿地,好像积蓄在心底深处的 一个包袱终于要抖出去了,他以后终于可以轻松生活了。   她不明白地看着眼前这个从认识到生活在一起已经七年多时间的男人,男人 咬牙切齿地样子,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老婆,而是他的一个仇人,而且 这种仇恨在班主任的心里已经积蓄了很久,似乎他和她恋爱结婚在一起生活不是 为了爱,也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感情,而只是为了一种仇恨,为了将这仇恨终于 发泄出来的这一天。   和班主任离婚后,她辞职了,离开了那所她生活、学习和工作了二十九年的 城市,来到了一所完全陌生的北方城市,在这里,她遇上了这个小她三天的男孩 子。   男孩子长得非常帅气,自然迴卷的黑发浓密油亮,剑眉深目,像星星一样亮 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快乐深情的目光,看人时似乎要一下子看到人的心底深处去。   她是在一家书屋里发现这个男孩子的,她第一眼看到他时,他正站在一个书 架前,身子侧靠着书架,很专心地看一本法律书。她觉得他的侧影很美,有一种 动人心魄的魅力,使她禁不住走过去,走到了那个男孩的身边,利用从书架上取 书的间隙,似乎无意间抬头看了男孩一眼,男孩也抬起头看了看她,她适时地笑 了,男孩子一愣,随即笑了,笑的时候牙齿很白,像是一个可爱的大男孩。她觉 得自己的心就在此时又一次解冻了,为眼前这个不相识的男孩重新开始躁动。   她主动地和男孩子打了招呼,这在她是第一次,以前的她矜持骄傲,从不和 陌生人说话,即使看到有好感的男人主动搭讪,她也只是笑笑,或者简短地说两 句就离开了,决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男孩子给她一种全 新的感觉,让她禁不住想要和他说话,想要认识他。   她很随意地聊起了男孩子正看的书,那是一本关于婚姻法的书,离婚时,她 在图书馆查资料时,把那书拿来翻了翻。她和班主任之间没有什么财产可以分割, 住的是学校公寓,房间里的东西也全都是学校配置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买一套 房子,班主任一直在读书,他们的开销很大,结婚两年,一切才刚刚起步,就结 束了。结束显得那样干净利索,让她感觉这场婚姻像做梦一般,似乎从未进入过 她的生活。   那天坐在图书馆里,她没有看专业书籍,却翻了一本婚姻法方面的专著,那 本书仔细探讨了关于婚姻法的解释和意义,并提出了一些新的见解,也许将来有 可能成为婚姻法里面的某一条。即将面临的婚姻破产,她无法挽回,但是坐在图 书馆里看看这方面的书,也能带给她一些回忆感悟和心灵安慰。是的,那个下午 以后的第三天,她和班主任办了离婚手续,辞了职,背着行李,离开了那座她再 熟悉不过的城市,来到了这里,一年后,遇到了这个可爱的大男孩。   现在她看到男孩子也在看这本书,马上想到是不是一年前的事情现在又降临 到男孩子的头上,他看起来还那么年轻,就要想这个问题,还要来书店里查资料, 找相应的法律条文,他遇到了什么样的婚姻难题呢。   但她的问题却是:你是学法律的?男孩子点点头:是,随便看看。看得出男 孩也很愿意和她聊几句,也许是她的美貌起了作用,也许是男孩也想找个人聊聊 天。男孩子接着看了看她手中的书,问她:你也是学这个的?她摇摇头:不,随 便翻翻。男孩子问她:那你是学什么的?   她说:我毕业很久了,现在一所大学里当老师。她说了那个大学的名字,那 是当地一所很著名的大学,学校是以老师的高薪和优质生源而声名远播,能考进 这所高校的学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尖子生,从这里毕业的将是这个社会未来的 中流砥柱。   男孩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她,她这么年轻,如果说是那个所大学的学生还差不 多,说是老师,就出人意料了。她拿出工作证让男孩看,男孩只是瞟了一眼,有 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马上自我介绍说:我其实也毕业很长时间了,现在法律中心 工作。她笑着说:你是律师?男孩说:是,不过我是公务员,做律师只是我的梦 想,也是我的业余爱好,如果有一天公务员做不成了,我就去做律师,我已经有 律师资格证了。   她对公务员这个行业不是很陌生,以前有同事有朋友的亲戚是做这一行的, 这一行很稳定,吃公家饭,但给她的感觉似乎有点无所事事,她没有想到眼前这 个看起来朝气蓬勃的男孩子居然是个公务员,也许他入行不是很久,所以还没有 浸染到那种风气吧。   书店里很安静,他俩聊天的声音也是尽量压低,这样似乎很不方便,她建议 出去坐一会,男孩子很痛快地答应了,他俩一起从书店走了出来。   坐在咖啡厅里,他俩像一对好久未见的好朋友一样畅所欲言。   男孩还没有结婚,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以结婚的那个女孩子,法律援助 中心的工作很闲,他有大把的时间都在玩,感觉人生有点虚度。   她谈起了失败的婚姻。离婚这么久了,她还从没有向别人说起过,这里完全 是陌生的环境和人群,她说不说没有人关心,她和谁来往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对 男孩子说了,男孩算是陌生还是熟悉,是亲切还是遥远呢,她有些模糊不清,她 只是想说,想告诉他自己所有一切的一切,哪怕今天说完了,明天两个人永远都 不再见面她也不在乎。   男孩的眼神开始游离,他有点心不在焉。她的经历对他来说有点太成人化了, 女人眼里的焦虑和愤怒似乎淹没了她所有的美貌和智慧,眼前的女人正像所有的 怨妇一样不断地申讨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她的申讨不断地延伸,最后到天 下所有的男人。   男孩有一种渴望,站起身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离开 她的所有抱怨和愤怒。   男孩向服务员打了个手势,服务员走过来的时候,她还在絮叨着,还没有反 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男孩在向服务员付钱,然后对女人说:咱们走吧,我下午单位要开会。   她在一刹那间清醒了,她一下子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男孩还很陌生,他们才 刚刚见面,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不知道他在这个城市的何方。   她也匆忙地站了起来,围巾被桌子角推拉了一下,她有点站立不稳,如果不 是服务员扶住她,也许她就要倒下去了,让这个男孩笑话。   从咖啡厅里走出来,外面的阳光很灿烂,男孩长舒了一口气,说:多好的阳 光啊。转过头对她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咱们留个电话吧。   她来不及多想,只是很机械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男孩很用心地记 在了手机上,并告诉她自己的的电话号码和名字。   她的脑子里一片雾,男孩的声音和笑脸看起来陌生而又遥远,她觉得刚才的 表现太过分了,她从来都没有向一个陌生的男人说过这么多的话,把内心揭示给 别人看,尤其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看,是多么愚蠢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 生在她这样一个高智慧的生物身上呢,这太可怕了。   男孩看她只是笑着,并不拿出手机来,马上很热情地说:我给你打一下,你 就知道了。她点点头,一会儿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并念了一下那些 数字,就马上记住了。   男孩走了,走的时候向她摆着手很有风度还很帅气,很年轻还很阳光,在太 阳底下看起来也是非常灿烂的。   女人看着手机上的那几个数字,她迅速地按了删除键,把手机放进包里,招 手叫了一辆的士。坐在车上时,她的心似乎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一旦平静下来,手机上刚才被删除的几个数字马上清晰地占领了她的思维, 她知道最要命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记忆力太好了,一般的电话号码只要看一遍或 念一遍,短时间内是不会忘记的,尤其是这样一个男孩的电话号码。越是想把它 忘记,可是越发清晰地刻进了她那智慧的大脑里。   以后的几天里,她几乎每天都要把这个电话号码重温几次,有时就在上课的 间隙,正说着什么,几个数字忽然就飘了上来,不断地跃动着,那几个数字清晰 可见,她不由自主地会在心里再默念几遍,想几遍,整个人才踏实了,生活才能 继续下去。   她开始焦虑,那些不断晃动着的数字,强迫性地记忆和回忆让她感觉从来没 有过的慌乱和焦虑,生活中的一些平衡被打破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班 主任向她提出离婚的那一瞬间,她也没有这种被割裂的感觉。   她尝试着回应这些数字,对它们笑、扮鬼脸,或者用一种对于人的声音呵斥 它们,毫无意义,那些数字依然顽强挺拔,像是一棵茁壮成长的树,她能清晰地 听到树拔节而长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有一天晚上,她正在回忆这些数字的时候,电话响了,她看了看上面的号码, 感觉有些熟悉,以为是曾经开学术会议时认识的某个人,那些号码曾经都在她的 脑子里停留过几天,然后淡去了。这时重新看见,有种亲切的感觉。   电话里有一秒钟的沉默,她又喂了一声,那边传来了班主任有点沙哑的声音, 他清了清嗓子,说:是我。   她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他俩离婚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来没有联系过, 他怎么会给她打电话,会有什么事呢。   她不说话,班主任也不说话,电话线一直沉默着。   班主任先开口了:我在机场。他经常出差,在机场转机是经常的事情。   班主任又说了一句:我妈去世了。她的心里震了一下,眼前出现了那个白发 苍苍的老太太,一脸殷勤的笑,那件紧绷的外衣下面露出的蓝毛衣。她有点烦自 己怎么在瞬间想起来的是这些画面,为什么她总也忘不了这些画面,看来,班主 任对她的感觉是对的,她就是那样的人。   她张了张口,问:什么时候?   就在一个星期前。   电话里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又开口了:她一直不知道我们离婚的 事,去世前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念叨着你对她的好,想要见你一面。   情绪一下子打开了,那个老人知道她的好,只有老人才是了解她的。她的眼 睛有一点湿润,电话里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像哭的感觉: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会回去见她的。   说后面一句话时,她几乎在喊,连她自己也有点吃惊,那种感情奔放的情形 在她几乎是很少见的。   班主任显然是没有想到,她能想到他惊愣的样子,班主任叹了一口气,然后 说: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一直是看不上我的。   不知怎么,她想起了那个下午,在班主任办公室里谈论她上研究生的事情, 她当时的心情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异样的甜蜜和温情,她的眼泪很真切地流了下 来,她在电话里出声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总是不相信人。   班主任一下子慌了,叫着她的小名:菁菁,你别哭,你在哪儿,我现在马上 来看你。   她怔了一下,马上把眼泪擦去了,正了正自己的声音,然后说:不用了,我 有时间回去会去看你妈妈的。说完她挂了电话。   以后的几天里,她都无法将那个白发苍苍的身影从脑海里抹去,那个身影曾 经在她的生活里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五年,那五年里,她们坐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很 少,说的时候,大多数是老人在说,说班主任小时候的事,说他的学习好,在班 里当班干部的事,这是一个母亲最为骄傲的事情。她很少说,大多数情况下只是 在听,听的很专心,只是心里想的不是班主任小时候淘气的样子,而是他的母亲 怎样一个人打零工把他独自养大,一个三十多岁就开始守寡的女人,如何在儿子 的成长中逐渐老去,那是一种多么残酷的现实。   因此她常常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老人的故事一再重复,她的思想一再游离, 班主任终于发现了她惊人的健忘症背后的实质所在,也许那就是他们离婚的真正 理由。   时间过得多么快呀,转眼她也要步入三十岁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独自一个 人把这一生过下去,也从来没有想过随便找一个人把自己的这一辈子就这么打发 了。   她拨通了那些每天在脑海里重复的数字,虚空无力的字符变成了一个切切实 实的电话号码时,她忽然有了种踏实的感觉,也许,这些天来的迷惑和不安一直 在期待着这一时刻。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一个听起来还有些陌生的声音,他一下子叫出了她的名 字:陈菁,你好。   陈菁的心底深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赵雷,我想见你,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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