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xys-reader.org)◇◇   柔弱的美   作者:花椒   下班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中学同学林莤。   她看起来很年轻,披着长长的直发,皮肤白皙,眼睛黑亮,嘴唇红润,有一 种无法言说的美。   当她笑和说话的时候,干练的眼神和动作和中学时一模一样,二十年了,有 些东西依然无法改变。   她说:你一点儿也没变,还和中学时一样。我笑了起来,我们都在打量对方, 都在寻找中学时的影子。   我说:你怎么保养的,这么年轻,简直让人嫉妒。这么多年的奔波,我脸上 有了很多皱纹和斑点,头发上几根白发总是很引人注目地在额前晃来晃去,而这 些她都没有,她的美丽依然,好像和中学时差不多,。   她笑了,对于这样的赞美大概已经听得太多,已见怪不怪了,其实,她是一 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对她来说,美貌反而是很次要的事情了。   还没有等我问,她抢先告诉我,她现在深圳,老公在深圳一家高新技术企业 做软件工程师,一个月的收入非常可观;已有了一个七岁的女儿,正在上小学一 年级,学习不错;她目前也在深圳,做一家杂志社的编辑。   听到她说的这一切,我非常羡慕,说:你总是混得比我好。   她笑了,谦虚地说:哪里,你那么能干,我哪能跟你比。我也笑了,我们俩 好像在互相吹捧。   她转而问我:你现在在哪工作?我有些汗颜,跟她亮丽的人生比起来,我的 生活简直不堪一提,我的眼神有点慌乱地说:我在跑保险。果然,此言一出,她 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意料中的表情,甚至比意料中的表情显得还要欢欣鼓舞,由于 无法掩饰这种表情,她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一时之间,只是笑着,却不知道说什 么好。   我说:原来的单位破产了,没有办法,你如果有好的出路可以给我介绍一下。 她连说:一定,哎,我们单位需要校对员,你去不去,不过在深圳,工资也不高, 比较忙,也挺累的,工资可能只有一千多块钱吧。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能看得出她还是有些慌乱,但能从她这慌乱的语气中感 觉出她的真诚,我有点感动了,毕竟这个年头这么真诚的人很少见了。   我笑着说:一千多块钱在深圳怎么活呀,哎,算了,我还是跑我的保险吧, 好歹还能在滨城混口饭吃。我说:咱们去坐坐吧,你这么大老远地来了,我们好 不容易碰上,这是缘分,好好地庆祝一下。她马上同意了。   可走了没几分钟,她的电话忽然响了。   接完电话,她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实在对不起,我有点事,不能和你一起 吃饭了,我们改天吧。我忙说:行,走之前给我打电话,我一定要请你。她笑笑, 很利落很干脆地告诉我:我一个朋友写了一本书,想让我联系一家硬气点的出版 社,这是早就说好的,你看,要不是她打电话,我差点忘了。   她匆匆地走了,我有点可惜,这么多年没见了,见面居然这么短就结束了, 我其实是很想和她坐一坐的,说起来,我们在中学时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那时,她就是个很漂亮的女生,我特别羡慕她,特别想和她在一起玩,了解 她的生活和有关的一切,因此,在中学时,我们很要好。   我经常去她家玩,她家是两室一厅的砖混结构式楼房,外观上有点陈旧,是 五十代初期的房子,这种房子让我也很羡慕。当时,班里的大多数同学还住着平 房,我们家也住着平房,对住楼房的人自然很羡慕。   她家的房子其实很小,她还有一个弟弟,她和弟弟住在一间不到七平方米的 小房间里,那房间里搭了高低床,她睡在上面,弟弟在下面,房间里并不整齐, 堆满了书籍和男孩子的玩具。对于这些她一点儿也不在乎,每次我和同学在的时 候,她在我们的面前不断地爬上她的上床取这取那,有时,取出的是一本书,有 时取出的是她去北京玩的时候拍的照片。   她祖籍北京,这也很令我们羡慕,当时,信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电视还不 普及,报纸也几乎没有,北京对于远在滨城的我们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能到北京去看一眼天安门是一件非常神圣而又奢侈的事情。   北京有她的叔叔爷爷和奶奶,她几乎每年都要去一次北京,回来后就拍了很 多的照片给我们看。照片上的她看上去像个电影明星一样漂亮,她很善于摆出各 种很艺术的动作,将她的美发挥到极至。   我们看照片时嘴里不断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每次这时候,她都显得很兴奋, 眼睛非常明亮,人也变得有点娇羞,好像一个含情默默的小女人,那些照片似乎 是她的恋人,在恋人面前她总是有点不好意思。   照片上她总是拉着父亲的胳膊,没有母亲。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她是 没有母亲的,因为从没有听她说起母亲,在她的影集里也从未见到关于母亲的脸 和身影。那时,我们就有些怀疑了,她的母亲是不是已经逝去,我们已经懵懂地 知道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对于一个还在成长中的少女来说有点残酷,我们谁都 没有问过她。   有一次,我们正在她家玩的时候,忽然门开了,门里进来了一个提着菜的女 人,那女人和林茜完全不像,虽然长得比大多数同龄妇女要漂亮年轻得多,但有 着一般妇女的那种气质,像大多数妇女一样,如果站在人群里,不会引来更多注 视的目光。   妇女提着菜,神情有些疲惫,目光有点涣散,与林茜总是饱满向上的精神状 态完全不同。林茜打开门转身就走开了,她既没有和这个妇女打招呼,也没有去 接女人手里的菜,她面无表情,甚至很严肃,只是在看到我们的时候,她脸上的 笑才重新绽放起来。   那妇女进了房间,径直去了厨房,然后回到另外一个房间。看得出,她对这 个房间很熟悉,熟悉得就像自己家一样。我们不知道这是谁,悄悄地问林茜:这 是谁呀?谁知,林茜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说:这是我妈。我们互相看看,很有 些惊讶:她居然有妈?可是,她见了她妈好像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与我们见了 自己的母亲完全不同。   我们想说些更多有关她母亲的话题,可是,她似乎不愿意说这些,她很快地 把话题引到了别处,我们只好藏起心中的那份好奇。一藏就是很多年,我们对于 她母亲的了解始终停留在那天偶然的碰见上,她母亲后来换好了衣服,过来跟我 们打了一个招呼,打招呼的时候,林茜沉着脸不说话,也不看她的母亲。   我曾经猜测过她的母亲或许是后母,但被别的同学否定了,有同学和她是邻 居,说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从小就和她母亲的关系不太好,经常吵架,很长时 间两人都不说话,在大街上见了面也好像陌路人一样,谁也不理谁。   她很骄傲于她的父亲,每次开家长会都是她的父亲来,她父亲高大英俊潇洒, 说话时挥舞着手,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很像一个大领导。我们都被他震住了,看 得出连老师也对她的父亲很有好感,每次见到她父亲总要客气地让座打招呼,这 于一般的家长是没有的。   每次开家长会都是她最兴奋的时候,虽然她的成绩在班里只能算是个中等, 但每次,老师都会让她的父亲上台发言,对教学问题提出建议和方案。她父亲坐 在台上讲话时,我们都听得聚精会神,眼里满是崇拜,心想:林茜的父亲真能啊, 他怎么懂得那么多啊,他怎么长得那么帅啊?   林茜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她的父亲,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也会找她的父亲, 在她的心里,父亲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她无比崇拜自己的父亲,包括女孩 子的第一次来红她也是告诉了父亲。这让同龄的女孩子们觉得不可思议也不能理 解,觉得她泄漏了女孩子的秘密,让我们所有女生为此蒙羞,我们恨死她了,决 定再也不理她,不和她说话,也不让别的女生和她说话,要把她彻底孤立起来。   我虽然还和她来往,但在内心深处也认为,她把自己的什么事都告诉父亲是 不对的,所以跟她从不说女孩之间最私密的那些话题。两人之间除了讨论作业之 外,似乎也没有更多的话可说。   班里有一个漂亮的男生偷偷地躲在讲桌底下,偷听了女孩子们关于青春期的 一些很私密的话,很多话他没有听懂,比如说卫生纸、月经、例假是什么意思, 卫生纸怎么用?这在当时很多人看来绝对是流氓行径,男生们也为有如此同类感 到羞耻,那个男生很快就被孤立了。女生们就更不用说了,对这个变态男生简直 是又怕又恨,恨不得他马上从班里消失。   男生并没有消失,相反他获得了想知道的所有信息,是林茜告诉男生的。这 让所有的女生感到愤怒,她们几乎要对她拳脚相加了,甚至叫好了几个外校的男 生要对这女生假以颜色,让她以后再敢乱说话,只是因为那几个男生把人没认准, 而让她逃过了一劫。   我也对此百思不能其解,直接问林茜为什么要这样。她不以为然:这有什么? 本来很正常的一件事嘛,有什么可神秘的。   我问她: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男生?在我看来,只有这个可能性才使她那样做, 否则没有理由。她使劲地摇头,坚决否认:没有,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他。   事实证明林茜没有说谎,高中毕业后我在另外一个同学家见到了她和那个男 生。男生当时有点醉了,身子斜倚在她的身上好像在对她说些什么,而她不断地 推拒着那个男生。我进去取东西时刚好撞见,她好像一下子看到了救星似的站了 起来,逃也似的和我一起走出了那个房间。   我第一次看到她脸上的娇羞和愤怒,一个女孩面对不喜欢的男生所做出的过 分热情和亲呢的举动时所感受到的耻辱和不堪,这一瞬间她好像回归了,变成了 一个真正的青春期少女,有着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所特有的那种敏感和柔弱。   她正在极力地寻找着支撑,生活中的支撑常常来自于她的父亲,可这一刻, 她的父亲不在身旁,她无力、孤寂,以她所有的人生经验和女性特有的智慧和敏 感,似乎还无法应付那个喝醉了的男生。   所以,从那个房间里逃出来以后,她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胳膊,身体靠我很 紧,我们就这样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有更多的同学和笑声,她站在 人群中间,刚才的惊悸似乎慢慢地缓解了,手从我的胳膊上滑了下去。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们谁也没有提起过,我甚至没有想过要问她什么,看 她的样子,她被吓坏了,任何与那天有关的问题似乎对她都是一个巨大的压迫。   她学习成绩一直不是很理想,复读了三年才勉强考上一个偏远地区的大专, 当我们都大学毕业工作了以后,她还在上学。在一次的同学聚会上,我见到了她, 她刚从外地赶来,显得风尘朴朴的,但精神很好,说话的神态和动作和中学时的 情况差不多。   那次聚会以后就风传她找了一个外交官,那个外交官是她第二年补习时的同 班同学,那个同学当年以滨城市高考的文科状元被北大录取,毕业后分在国家外 交部,专等她毕业后两人结婚。   她的婚礼盛大无比,几乎所有的中学同学都到了,还有外班的一些男生女生, 以及她的大学同学,婚礼上的酒一律是剑南春,烟一律是中华烟,所有的男生都 喝醉了,有几个女生也喝得有点高了,拽着她的淡紫色纱裙,嘴里不住地说:林 茜,你的命真好呀,什么时候你给我们也介绍这样一个外交官,让我们也开开眼 界。那一天的她显得格外地美,美得令人目眩神驰,我相信这种美里面应该还包 括她外交官夫人的身份。   婚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林茜,她随同她的外交官丈夫去欧洲一个小国家 当大使夫人去了。偶尔有消息传来,她在大使馆里办签证,每月四百美元;她买 了一辆奔驰车,闲的时候,常常和老公开车出去兜风,欧洲那些著名的国家她都 去过了,雅典、罗马、巴黎、伦敦等等那些对我们滨城人来说遥远而神秘的地名, 一下子被拉近了,都被她去过了。就像当年我们对北京还很陌生的时候,她已经 去过多次了,现在我们对这些迷人的城市还只能想一想的时候,她已经住在那里 了,她一定又拍了许多美丽的照片,那些照片上的她应该更加美丽迷人。   大概三年以后,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听说了她回来的消息。那个是她邻居 的同学说,她在欧洲过得其实并不好,她周围的人都是北大清华的高材生,她的 学历太低了,她一直想考研究生,可是,试题太难了,她没有信心。她在那边过 得一点儿也不快乐。她这次回来大概不再去了。   有人问:那她老公呢?同学摇摇头:他们过得好像也不好,大概要离婚吧。   后来她真的从欧洲回来了,他们院子里的人都见过她,她看上去还是挺漂亮 的。她和母亲的关系似乎大有改善,呆在家里的那段日子,几乎经常可以看到她 挽着母亲的胳膊在家属院里转悠。   她的母亲原本一直是清洁公司的一名清洁工,说白了就是扫马路的,但那时 扫马路的都是国营职工,尤其在改革开放以后,清洁公司成了事业单位,工资由 国家财政拨款,非常稳定。而且她母亲干的时间长了,成了管理人员,扫马路的 人都是外面招聘的,她母亲只要每天安排那些人扫哪一段,从几点开始几点结束 就可以了,有时会跟着领导一起去大街上视察。   她母亲现在认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经常领着她到单位上去,参加集体的一 些活动,在那些地方能够见到一些权贵。在那些活动中,她见到了中学里的一个 男同学,就是向她打听女生私密事情的那个男生。   男生现在是一名公职人员,由于背景深厚,不到几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为一局 之长,手中掌握着很大的权力,更有诱惑力的是,到现在为止,他一直独身。   男生向林茜发出了猛烈的攻击,成人之间的感情表达很直白,几乎没费吹灰 之力,她就成为了男生妻子。当年中学时班里女生的那句话终于应验了:她一定 暗恋那个男生,一定。   只是在我看来,事情正好相反,是男生暗恋她,她当年只是毫无心机地回答 了男生心中的疑惑,仅此而已。至于十几年以后,她能再次嫁给男生,说明她已 经不是中学时的那个一心想要学习好的女生了,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在平常人眼里有点世俗的女人,只是她比平常女人漂亮得多。   后来她也进入了国家公务员系列,成为了一名整天无所事事的公务员。在那 些漫长的衣食无忧的日子里,她迷恋上了上网,在网上写起了自己的博客。   我后来上过她的博客,文章写得很美,她在中学时文章就写得很清澈很优美, 像是不染任何尘滓的一个仙子,与她的性格完全不像,与她美丽的容貌倒是极为 相似。她的文章大量地描写欧洲那些小国家的风土人情,以及优美的自然风光, 她的笔调清新自然,充满了浓郁的异国情调。   文章吸引了一批同样的文学爱好者,他们在一起交流见面会谈,她的生活到 此时才发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变化。   她爱上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远在深圳的软件工程师,那个人懂得她的心,一 种从来没有过的心灵想通,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人,和他在一起。她背 着老公一个人跑到深圳和他见面,两人私定终身,到了难舍难分的境地,最后两 人都决定离婚建立一个新的家庭。   离婚在当时来说是一件比较大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她这样已经离过一次婚的 人来说,压力不仅仅来自于她自身,还来自于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正在竞争副厅 长,至关重要,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丢人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他软硬兼施,开 始以柔情软化林茜,毕竟他是很爱林茜的,不管林茜曾经是否离过婚,或者和他 结婚后做过什么事,他都无所谓,只要林茜愿意和他好好地过下去。   但是林茜没有让步,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强烈心动的感觉,第一次觉得 终于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她无认如何不能放弃,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一 个人。在中学的时候,我们觉得她早熟,当别的女孩子为情所伤时,她总是显得 在这个圈子之外,从来都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困扰。而当我们这些女孩子都长大了, 成为人妻人母以后,她却发现了自己的真爱,要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它。   男生让步,让她等一等,等到他的副厅级批下来以后再走。林茜却一分钟也 等不了了,她说可以先不办离婚手续,她先走,等男生当了副厅级领导以后,她 再回来和他办手续。说话时语气一如既往地坚决。男生终于绝望,使出了杀打锏, 让林茜的单位给林茜下了停职函,停止她的一切经济来源,以为这样就可以绝了 她的非分之想。   只是没有想到的,林茜早已经想好,到深圳去,不要这边的工作了,她要去 新的地方,那边已经有一家杂志社看了她的简历,对她很感兴趣,让她去面谈做 编辑,这一直是林茜的梦想。   男生知道了这一切以后,使出了他在中学时就已经初显端倪的最恶劣的一面, 他软禁了林茜。他把林茜关在开发商送给他的一套公寓里。那里没有电话,没有 电脑,只有日常生活设施,林茜一个人在那里生活,他两三天才过去一趟,带一 些吃的过去。每次去的时候,他总是极尽温柔和耐心。男生是个长相很英俊性格 非常温柔的一个男人,又是个单位的一把手,身边美女如云,他对她们都亲切温 和,但从没绯闻传出。一般的应酬能推尽量推,他总是回家吃饭,林茜不大会做 饭,只是凑乎做熟而已。他有时间总要亲自下厨,给林茜做饭。他们结婚四年多, 男生从来没有对林茜发过脾气,即使在林茜有了外遇要和心上人私奔时,他也只 是压抑着愤怒,温言软语地劝林茜,但这次林茜把他彻底惹生气了,他使出了极 端的手腕。   在公寓里,他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或者一个白天的时间给林茜做一顿饭,熬 一碗汤,每次开饭的时候,他总要说一句:又少了一顿。林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也不理,只是埋头吃饭,有时气了,就说一句:我出去了一定告你。男生温和 地笑:你要一辈子都出不去呢?这像是一句可怕的预言,让林茜有了一种极度的 恐惧,她这时大概又想到了当年男生喝醉时拥她入怀时的情景,那种可怕的感觉 又一次袭来,她大声叫:我真后悔嫁了你。男生依然笑着说: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娶你,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依然愿意娶你。   那个公寓比较偏僻,盖好后一直没有人居住,院子的后面还有施工队施工, 门口有两个保安,有一个工人一个星期来一次,修剪草坪。林茜透过房间的窗户 就能看到这一切,但是她看不到房间的窗户,她被男生锁在一间卫生间里,卫生 间里只有一间很小的窗户,通向后面的大山,从那儿望出去什么也看不到,甚至 听不到施工的声音。男生把吃的用的盖的都放在那里,男生不在的时候,林茜只 能在卫生间里吃喝拉撒。每次男生回来的时候都要让她好好地洗一次澡,男生很 殷勤地帮她擦洗,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做,那时感觉还很有情趣,可现 在,完全不一样了,林茜只有反感,但是她无力反抗,只能听之任之。男生还经 常给她买漂亮的衣服,每次洗完就让她换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让他欣赏。   林茜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求他把她放了,男生笑着摇头:不行,你是我老婆, 我怎么能够主动地放你去给我戴绿帽子呢。   在林茜被关了一百零一天的那天,她被父亲解救了。在那一刻,林茜又一次 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力量,她一下子软倒在父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父亲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比同龄的人苍老得多,自从四十八岁那年下岗回家只 能拿低保度日以后,父亲以一种箭一般的速度日益衰老着,先是头发过早地白了, 然后是背慢慢地躬下去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英俊潇洒,也没有了和别人在一起 时的口若悬河,他在家里越来越沉默。林茜从欧洲回来后,失魂落魄的她发觉父 亲也和她一样正在经历生活中最艰难的一段岁月,她不能也无法面对变化巨大的 父亲。   有一段时间,她以当年疏远母亲的方式同样疏远了父亲,以同样的冷漠对待 父亲。但父亲一直关注着她,她的离婚再婚,工作学习,新的恋爱,父亲都知道, 只是他一直没有说话,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在林茜以一种不顾一切的方式往前 奔地时候,父亲沉默着。在她生命中最困难的时候,父亲及时地出来解救了她。   父亲在一直见不到她的日子里跟踪了男生,发现了她的关押地,带着警察把 林茜救了出来。   警察很快确认了嫌疑人男生,但得不到林茜的指认,林茜一再坚持她和男生 之间只是在玩罢了,没有所谓的软禁之说。男生的对手借着这个机会想要打击男 生的想法破灭了,那个对手转而打起了那套公寓的主意,但公寓只是处于开发阶 段,所有的房产手续还没有办下来,那套房子根本不在男生的名下,这个阴谋也 因此没有得逞。最终,男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谣言也很快平息了,男生顺利地 到省厅当上了副厅长,林茜也终于拿到了差点为之付出生命的离婚证。   林茜到深圳以后,她的父亲接到了市局下属一家企业的调函,那个企业是家 公益单位,免各种税金,效益非常好,工资远远高于一般企业。林父事先对此一 无所知,他看着调函,一连声地说: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那个拿调函的人说: 不,没有错,你看写着你的名字,你的身份证,还有你的照片。林父看了一眼那 张调函,的确,后面附有他的全部信息。他只是奇怪,那个单位怎么会要他呢, 他已经五十四岁的人了,一直在想着怎么等到退休的那一天,一直在担心,退休 后能不能顺利地拿到退休金,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不成问题了。那家企业林父也 大概了解一点,因为是同行,知道是一家不错的福利企业,进到那里面,就像进 了保险箱一样,再怎么改革,也革不到他头上了。他只是还不敢确认这是真的。 一个星期以后,他坐到了那家企业的车间办公室,挂了个办公室副主任的职位, 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具体事情都有下面的办事员,主人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 的男人。   林父到了这个单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相信,他的身上会发生这样的奇迹, 他总是担心,这一切是不是弄错了,会不会有一天厂里搞人事的发现弄错了,还 要把他退回去。他的担心一直没有发生。在那个厂里他干得很好,他有技术,心 里装着担心,做什么事都谨小慎微地,对谁都很客气,又热心,周围人对他的抵 触慢慢地减退了,接纳了他。一直到他退休,他在那个厂里都干得很好,周围的 人都很喜欢他,办公室主任一直担心林父会顶替他的位置,最后证明所有的那些 担心都是多余的,林父只是想有一个能开出退休金的单位,除此以外,他什么也 没有想。   林茜想会不会是男生给父亲帮了忙,但又觉得不可能,他俩在一起的时候, 她的父亲就下岗了,男生也从没有帮过忙,现在两人离开了,还怎么有可能呢?   林茜和男生离婚后就没有了来往,林茜给他打电话,他一听到是林茜马上就 把电话挂了,林茜知道曾经的婚姻对两个人的伤害一时半会看来是无法消除了, 以后慢慢再说吧。   林茜到深圳之前,我们见过一次。当时,有一个同学从外地回来探亲,想见 见我们几个人,我给林茜打了电话,我那时已大致知道了她的情况,她已经离婚, 准备去深圳找工程师,我不知道她走了没有。接到我的电话,林茜也很高兴,她 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晚上过来。   林茜和男朋友直接提着行李箱赶了过来,时间很紧,他们要赶晚上十点的班 机回深圳。男朋友个子很高,很英俊,看上去也很年轻,一问才知道比她小两岁。   席间,一直说着很开心的话,林茜给我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和男友的认识经过, 说男友是一位软件工程师,平时爱好文学,正是因为文学他俩才会有今天的相识。 男友似乎不大爱说话,所有的话几乎都是林茜一个人说了,有时,她说着说着会 转过头问一句男友:是吧?男友总是腼腆地点点头,或者有点慌乱地答应一声, 说是。我们都羡慕林茜:你找的男友总是对你这么好。这句话好像戳痛了林茜, 她的脸色微微地有点红,我忽然发觉了有人说错了话,对林茜来说,往事是不堪 回首的,无论是那个远赴欧洲的外交官,还是地位显赫的副厅长,给林茜留下的 都是不尽的伤痛,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提起。   那天晚上在座的几个同学,有的知道林茜的事,有的不知道,那个外地同学 了解得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多一些,她恰好就是林茜原来的邻居,几乎林茜所有的 消息她总是会在第一时间知道。我们在网上聊天或打电话的时候,有时就会说起 很多同学,其中当然说得多的就是林茜。现在大家坐在一起,看见了林茜,有些 事情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先前,我们在一起聊的时候,常常想如果见到林茜, 亲自问她对这些事的感受,会有怎样的回答呢?可现在我们才发觉,其实很难回 答,人生就是这样,过去就过去了,说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