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恋爱与婚姻》 　　作者：雅娜 　　一、 　　穆兰想恋爱了。 　　自她二十六岁那年，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初恋，身心饱受从天堂坠入地狱 般的种种煎熬。当她终于步履蹒跚着走出困境，迄今整整十年里，她都没有动过 恋爱或者结婚的念头。她到不一定就喜欢一个人生活。尽管失恋给予她重创，几 乎是毁灭性的。但她不想怨天尤人，也不会发誓赌咒什么我不再也不恋爱啦！男 人都不是好东西啦！她认为感情是很个人的事情。一旦经历了，就不要后悔。谁 知道这样的经历对未来是不是一件好事。不过穆兰也不得不感叹：爱上别人，乃 是天底下最被动的一件事！因为你无法把握它的结局，就像你无法选择的出身。 只能碰上什么是什么。但是，一种日子过久了，就像有了惯性，的确需要外在的 力量才能让它改变其轨迹。 　　和普通女人一样，穆兰也一度沉湎其中，不能自拔。她为人内向，不太会主 动找人倾诉，结果留下抑郁症的毛病。后来一遇到大挫折，她的内心便容易产生 波动。其实，穆兰的内心何尝没有过热切的期盼。不是说，上帝关上了一扇门， 就一定会在另一个地方打开一扇窗吗。怎么她始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当她艰难 的走出阴霾后，只看到了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晴空，却没能找到那扇为她打开的幸 运之窗。 　　现在十年过去了，她居然又动心了，想恋爱了。 　　除了在感情方面，穆兰和常人存着质的不同。她对生活的选择，也充满敢作 敢为的勇气。生活中，多少人不满意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他们无不对整日忙忙 碌碌的挣钱吃饭，养房子养车怀有不可名状的疲倦与厌恶。但是又有几人能抛下 眼前的一切，去追求内心向往已久的生活呢？多数人最终会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然后在世俗生活的常规下，好像习惯了绕圈吐丝的蜘 蛛一样，心安理得的过上所谓的幸福生活。但是，他们的内心世界呢？那些埋藏 心底的激情，那些彷徨和失落，那些难以实现的梦想，泯没之后滋生出的空虚、 无聊甚至绝望情绪，正一点一点将你拖入心灵荒芜的深渊。或许在某天的清晨， 当你揽镜梳妆之际，陡然发现鬓边的白发，松弛的面容，或许你会怀念曾经的意 气风发，曾经的种种理想与豪情。那时，你的内心将会掠过怎样的愧疚与遗憾…… 然而，穆兰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三十岁那年，她便将自己的理想付诸行动。 她辞职归巢，抛开世俗的一切烦扰，像鱼儿一样潜游回书斋，去重温世界经典名 著的魅力，去一心一意地追求她的文学梦。为此，她不惜和家里闹翻。她的双亲 大概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的女儿甘愿放弃一个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鼋鑫俗非笠环莶荒艿狈钩缘淖骷颐巍；顾凳裁匆桓鋈说男腋Ｊ窃谟诰窦以 暗墓菇ǎ霾唤鼋鍪俏镏始以啊Ｕ獠皇亲呋鹑肽铩? 　　值得一提的是：穆兰在重读普希金，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契克夫以及日本 的川瑞康成等诸多名家名著时，《菜根谭》这部东方箴言录，却被她放置床头， 反复吟读，爱不释手！或许正是靠了这本奇书的力量，才让她久困牢笼的心几经 挣扎，逐渐超脱、升华，最后归于平淡。 　　当然，不理解归不理解。做父母的最终执拗不过倔强的女儿。穆兰如愿以偿 的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也的确享受了一段风清云淡的美好时光。 　　青岛的海，青岛的天，以它特有的清澈明亮的蓝，为她展开一个可以洗涤心 身的纯净世界。每当她看书累了，便惬意的躺在棉絮一般柔软干净的沙滩上，观 海望云，任自由的思绪驰聘翱翔；有时候，她幻想自己就是一只自由自在的海鸥， 正翩然掠过那泛着丝绸一般细碎波纹的辽阔的海面上……积蓄化光后，她相继找 过几份工作，体会到求职的艰难。在那段将近三年的时光里，她几乎游走在社会 底层的边缘，窥探到社会底层种种真实的生活画面。她忘不了那个被警察暴打的 不幸的外来妹，仅仅因为顶撞了对方几句，就被打得浑身是伤。这是穆兰第一次 看到司法外衣下的丑恶；她忘不了那些靠反复咀嚼他人不幸而满足其变态心理的 人们，在他们貌似健康的外表下，其精神世界何等萎靡，何等贫乏。原来生活中 的精神麻木者，比那些直接的施暴者更可怕，更令人防不胜防；她更忘不了那些 为一日三餐奔走的街头小贩，在常年的严寒酷暑中，在与城管们展开的你死我活 的游击战中，艰难得挣来一家人活下去的微薄口粮……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犹如 被这个城市随手丢弃的垃圾或杂物，时时暴露出其丑陋、肮脏，但也不乏令人同 情的遭遇……因为有了这段经历，穆兰的视野开阔了。对社会，对生活，对人， 她? 辛烁畈愦蔚牧私猓伎家哺饔诶硇浴Ｖ钡揭桓雠既坏幕幔≡窳思 医套鑫鄙氖侄危畈胖鸾グ捕ㄏ吕础? 　　穆兰很喜欢孩子。每每看到身边那一张张仰起的花朵一般稚嫩的小脸，她就 觉得十分欣慰。虽然家教的收入不多，也不固定，但她很满足这份自由职业带给 她的轻松与舒适。以前的朋友们大多已淡出她的生活圈子。保持来往的也就那么 几个。头两年，还有热心的朋友替她张罗过两次相亲，可是穆兰始终提不起兴致， 所以这类的相亲最后大多不了了之。况且穆兰又是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态 度，让很多暗恋她的同事和朋友望而却步，她也因此失去不少可以缔结良缘的机 会。 　　应该说，穆兰从来都是个特别的人。她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她的心在别处， 她的心不在这里。她只执着于自己的追求，心无旁骛的走着属于自己的路。冬去 春来，花开花落，日子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悄然溜走；一成不变的生活宛如大海的 潮起潮落。风起时，水面上会荡起一阵阵涟漪，也会溅起一朵朵浪花。但是这些 都不能改变什么。若不是两年前的一场大病，或许穆兰还意识不到结婚的好处。 直到两年前，一场大病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也几乎颠覆了她以往对人生的态度。 　　穆兰动了心。她想逃离眼下的生活，就像一年前逃离医院一样。 　　一年前，穆兰拿着一叠化验单逃离了医院。 　　说逃离一点不夸张。医院原本是救死扶伤的场所，但眼前这个医生的所作所 为却把这里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什么救死扶伤，什么“医者父母心”， 统统都是扯淡！穆兰在做妇科检查时，几次被那个身材高大的女医生呵斥。 　　装什么装，都经历过了，有什么疼的！她恶狠狠的训斥道。 　　如此恶劣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被剥夺了尊严的囚犯。穆兰吓得大气不敢出， 只得强忍着泪水。 　　检查完毕，穆兰翻看着女医生开的一系列化验单，发现里面居然夹着一张全 套乙肝的化验单。 　　我的病什么时候和乙肝扯上关系了？她十分吃惊，心想：这不是明摆着让我 化冤枉钱嘛！ 　　穆兰早就听说现在的医院黑着呢，医生就只认钱。但若真遇上了，还是恍然 做梦。穆兰原来有一个很不错的主治医生。可是她近期回乡奔丧，估计半个月都 赶不回来。穆兰只得另换医生。没想到这个医生虽然也挂着专家的牌子，但医德 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时，有个护士领着熟人进来。女医生立刻扔下病人，满脸堆笑的迎上去。 瞧她那份巴不得像浆糊一样贴上去的嘴脸，穆兰就觉得恶心。 　　谈话中得知对方是个官太太，所以挂号费检查费全退了。官太太得了个小便 宜，嘴上客套着，脸上已经笑开了花。瞧这一唱一和的德行！穆兰干脆把头扭向 一边，私下里估量这官太太的职位也高不了那去。专家门诊费十块，检查费才四 块。拣了这么个小便宜就乐成这样啊！ 　　这时候，诊室里进进出出的人已经不少了。穆兰的目光无意间停在病人手提 的药上，她忽然心念一动，一下子窥破了其中的奥秘。因为所有的病人都提着一 大包相同的药。连药盒上鲜艳的包装都一模一样。穆兰上次拿得就是这种药，用 后身体便开始流血，就像来例假一样。 　　穆兰暗自思忖：虽说看的都是妇科，但也不可能都用一样的药吧！这准是厂 家给了好处，许诺了提成，她才拼命往外推销。正想着，有个病人插进来，把一 叠化验单郑重的放在女医生面前。穆兰留意到，这个女医生对病人跑前跑后的化 验结果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大笔一挥，刷刷刷开了处方。 　　这下子，证实了穆兰内心的猜测。这是混帐医生，显然把病人当成了提款机。 任凭患者们揣着化验单，一个个窗口的抽血，化验，一个个检验科的进进出出， 就像流水作业一样，不过就是一个付钞票的过程。穆兰心里的愤怒在瞬间变成了 恐怖。她快步出了诊室，把化验单扔进走廊里的金属垃圾箱，然后匆匆逃离了医 院。 　　天空很蓝，纯净的没有一丝白云。这个城市的天空总是格外明朗干净。但是， 穆兰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她乘上公交车，木然的望着车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她又想起她的第一个医生。在经历了这个可怕的女医生后，穆兰觉得她应该还算 个好医生吧！虽然作为一名中国的医生，要在一家国营大医院里混得有模有样， 你就不得不把有限的精力分成不均等的三份。其中一大份给了上级领导和亲朋好 友；中等的一份给了普通领导和关系户们，剩下最小的一份才均摊给我们这些与 她毫无瓜葛的可怜的病人们。但至少她没坑过病人，她还算得上认真负责！ 　　穆兰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一个农村来的病人，由于不熟悉妇科的各项复杂检 查，错验了项目，耽误了时间，白化了钱。为此，她亲自给检查室打电话，然后 吩咐助手带病人过去，以她个人的名义给这个病人免费做一次检查，并尽量把剩 下的检查安排在一天内完成。如此以来，这个农村的病人就不需要考虑住宿问题 了。 　　但是，今天这个女医生，论外表可比原来那个俊多了。个子又高，脸又白， 可就是玷辱了“白衣天使”这个称号。居然把病人当成了提款机！一想起诊室里 的那一幕，穆兰就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发凉。 　　下了公交车，穆兰三步两步穿过繁华的大马路。她一只脚刚踏上人行道，胳 膊就被人冷不丁的抓住。对方捏得挺重，把她吓一大跳。扭头望去，看见一张熟 悉的脸，正憋着一脸的笑意。 　　田好！该死的，你吓了我一跳。穆兰忍不住脱口骂道。 　　田好是穆兰的中学同学，两人还有过一段共事的经历。虽然后来都相继离开 了那个单位，但是关系要比一般的同学好！ 　　田好亲热的拉着穆兰的手，说，你没变，你一点没变，还是那样漂亮！我老 远就认出你了。我还以为你出国了！ 　　想走。这不没走成吗？穆兰说。 　　怎么没走成？你想去哪个国家？ 　　田好没察觉穆兰心情不佳，径直拉着老同学走进路边的麦当劳餐厅。两人找 了个僻静的位子。田好随手脱下时尚的红色薄呢大衣，搭在椅子上。刚刚坐下的 穆兰，顿觉眼前一亮。 　　田好已经不似从前的模样了。凹凸有致的身材，配上一头精剪的时尚短发。 脸也白了，也丰满了，还化了恰到好处的淡妆。一袭深红色的职业套装，看似简 单的设计，做工却极讲究。 　　穆兰想起少女时代的田好，黑黄的瘦脸，发育不良的竹竿身材，紧贴两鬓的 中分直发。即使在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田好也是和美丽无缘的女孩子。穆兰不 由得感叹：时间既可以把水葱一般鲜嫩的少女变成敦厚的妇人，也就能把不起眼 的女生雕琢成珠圆玉润的少妇。 　　同学聚会我去晚了，没见着你！穆兰说。 　　嗨！别提了！田好笑说，我早走了！咱们女同学一个个都变成那样了！一群 长舌妇！你说怎么跟她们交流？跟她们说什么？ 　　是啊！好象都没什么进步，就是那些婆婆妈妈的破事。有的干脆从头到尾绷 着一张脸，连笑都不会了！哈哈——！ 　　不光不会笑，而且每说一句话，都巴不得你倒霉！绝对心理变态！田好重重 拍了一下巴掌。 　　两个同学会上没见着面的好友，一坐下，话匣子就打开了。聊了半天，穆兰 问起田好的近况。 　　怎么样，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一家，大、律、师事务所！我跟人合伙！田好爽快地说，她伸手摁住穆兰的 肩头，露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说，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随便吧。穆兰也不推辞，说，没胃口。一杯热牛奶，或者热巧克力就行。 　　时间未到中午，麦当劳人不多。田好一会儿就端来满满一盘子的食物。她说， 我平时很少吃这个，不过今天既然来了，就好好吃一顿。难得碰上你。 　　田好蘸着调味酱，一边吃着炸薯条，一边问穆兰，刚才你说想出国，怎么没 走成？ 　　身体不行啦！穆兰捧着一杯热巧克力，放在鼻子下，很享受地闻着。 　　你，什么病？ 　　穆兰找出病历。田好擦擦手，接过去仔细地一页一页的翻看。 　　你是不是化了很多冤枉钱？ 　　什么冤枉钱？穆兰不解地望着她。 　　你是不是每次去都要化十块钱挂号？还有各项检查费什么的，药也特别贵！ 　　我懂你的意思。找熟人也一样，专家都是这个价。 　　不一样！田好解释说，现在医院的专家，大多是论资排辈。有的真不如年轻 医生负责。好医生不仅医术好，而且会替病人着想，帮你省钱。比如你每次看病 不一定都要挂号。有时候你可以直接找医生。药也不一定在医院拿。外面药店的 更便宜……田好侃侃而谈，把看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分析的清楚明了，穆兰听得 连连点头。她是头一次和医院打交道，哪里知道这么许多的潜规矩。其实中国人 的事情，历来都复杂的很。 　　两人又聊了一些彼此分手后的情况。田好调侃穆兰还像小姑娘那么单纯。现 在都什么时代了，人人如狼似虎。巴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你却还像只温 顺的绵羊，难怪会被人宰。 　　分手时，田好推荐了一位优秀的妇科医生。穆兰没有马上接受。她现在怕去 医院的心理，就跟犯人怕上刑场差不多了。 　　回家后停了药，流血还是没止住。起初穆兰以为是经期不正常，以前也有过 这种情况，才干净了没几天，又来例假了。但是后来情况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大 量鲜红鲜红的血液，就像决提的河水一样，源源不断从她的身体内奔涌而出。穆 兰经历过一次大出血，马上明白这压根不是经血，而是再次的大出血！她预感到 事情的严重性，开始服用大量的云南白药，希望能强行止血。这样熬了两个星期， 她虚弱得再也撑不住了，才颤抖着手，拨通了田好的电话。 　　到了医院，挂了专家门诊。穆兰见到田好推荐的医生，竟是位男医生。三十 几岁的年纪，中等的个子，相貌端庄，留一个短短的平头。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 精明干练的神情。 　　这时候，穆兰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她想只要能救我的命就行。不过，这位田 睿医生的确没让她受什么罪，刮宫几分钟就结束了。而且整个治疗过程中，他耐 心、细致、周到，一直安慰着病人。 　　你别紧张！放松一点！他不时停下治疗，侧过身，安慰着床上的穆兰。 　　他的同事，一位中年女大夫，看见穆兰紧紧攥着两个拳头，不停地开合着。 一双大眼睛茫然的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地数着一、二、三，一、二、三……她 便走到病床边，俯下身。一句句温柔体贴的话语，就像一阵阵和煦的春风，渐渐 融化了穆兰紧张疲惫的身心。没想到和医院打交道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体会到 什么是医者父母心。那一刻，紧张感、羞耻感交织着对疾病的种种担忧顿时化作 两行清泪，顺着她那苍白干涩的眼角流下来。 　　化验结果出来后，穆兰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家人也因她的住院，重新关心 起她的健康。哥哥穆果特意从外地打来电话，推荐了嫂子唐春燕认识的一位副主 任医生，是外甥女小唐果的干妈。但穆兰没有再换医生。手术后，经过几个月的 精心调养，她的身体逐渐康复。但是，她知道她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这场大病 改变了她的生活，令她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平静生活中去了。 　　在养病的日子里，穆兰强迫自己学会感恩。她应该感谢父母，他们并没有抛 弃她，而是承担了所有的医药费。尽管出院后，父母也只是在出院那天，给她做 了一顿饭，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她是自己爬起来，走进冰冷的厨房，为自己褒 汤，做饭。尽管她一向自认坚强，但在这个特殊时刻，她的内心翻涌起更多的是 无法言表的酸楚。 　　另外，她应该感谢哥哥。毕竟他赶回来了，还送了3000元钱。虽然比起他那 几十万的高级轿车，十几万的金表，上万元的名牌衣服，是那么微不足道！但是 人应该知足啊！毕竟他们帮助了你。穆兰嘴里一遍遍说着感激的话，但内心却怎 么也无法释怀那份强烈的失落感。她就像一个落水的人，被搭救上岸后，需要靠 自己的体温烘干湿透的衣服，然后拖着虚弱的身体，自己买来食物补充体力。周 围的人心安理得的看着她，用眼神郑重的告诉她：你应该感谢我们，我们已经救 了你，我们的所作所为已经无可指责了！ 　　难道亲情真是这样吗？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位美丽的少女不幸 患了脑瘤，之后被订婚的男友抛弃。此时，一直默默爱着她的另一个小伙子却勇 敢的站出来，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同时他指责女孩的未婚夫，小时候为了给母 亲治病，父亲把家里的床都卖了，他和父亲只能睡地板，也没有想过要抛弃母亲。 ——就像雪中送炭，就像救人于危难一样。难道亲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但是，现实的亲情却被稀释了。哥嫂虽早已跻身中产阶级，或许还不止吧！ 但父母的生活质量并没有多少改善。他们还靠那点退休金过活，而且随着物价的 上涨，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紧。虽然二老嘴上从不说什么，但是年过七旬的父亲 至今还时常伏案做些翻译工作，赚钱补贴家用。 　　幸好，穆来生病前带过的几个学生的家长，陆陆续续的来看过她。他们留下 了一大堆的营养品……这对她多少是个安慰！ 　　亲情的失落让穆兰的心理产生了波动。一连几周，她都无法摆脱这份抑郁的 情结，最终导致了她那因失恋留下的抑郁症死灰复燃。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 种负面情绪。她在泪水中慢慢调整着心态，寄希望于时间能带她走出困境。 　　同时，她做了一次深刻的自我反省。她觉得迄今为止，自己总依赖于哥哥能 照顾父母，而从没想过她也可以挑起抚养双亲的重担。老小也好，女孩子也罢。 孝心应该是无条件的。既然哥哥的责任心有限，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改变一下？至 少不要再给家里添麻烦吧。这两年，父母可是没少为她掏医药费。 　　穆兰终于意识到自己未来的责任，但一时间，她又不知该如何去做。 　　穆兰想改变自己，想通过最直接的方式改变。她的想谈恋爱，正是在这样的 心情下产生的。 　　二、 　　田好偶尔给穆兰打个电话。她工作一直很忙，离婚后，女儿交给父母照顾。 除了每个月给家里一笔赡养费外，她的生活和单身的穆兰没什么两样。但是穆兰 深知田好对第一次婚姻付出的太多，所以现在抱定不再为男人活的态度，其个人 感情生活远比她丰富多彩。所以，当穆兰把自己的想法第一个告诉田好时，立刻 得到了对方的热烈响应。 　　好主意！不就是男朋友吗？你早就该找了。我帮你找！田好爽快的说，三条 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说吧，你想找什么样的？ 　　穆兰考虑到自身的情况，觉得有婚史的男人也不妨考虑一下，而且她不介意 对方有孩子。 　　当然年龄不要相差太大。她说，毕竟我没结过婚。除非，除非对方特别优秀！ 　　行！咱不找老头子。田好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说，要找就找个差不多的，配 得上你的。 　　没多久，田好真就物色了两位。一个是小C，某机关干部，南方人，外表斯 文。比穆兰还小两岁。两人联系了几次，就被穆兰就回绝了。原因很简单。她受 不了他的罗嗦。这才认识几天啊，芝麻大点儿破事，也要打个电话，罗里罗嗦说 上半天，差点没把她烦死。穆兰做事很干脆，再接他的电话，口气故意很生硬， 就这么把对方给“得罪”了。从此，小C销声匿迹，就像从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另一个是D总，开广告公司的。穆兰和他的见面，颇有戏剧性。 　　那天天气晴朗，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穆兰早起浇花时，眺望了一眼湛蓝无 云的天空，决定好好放松一下自己。她养病这三个多月来，还没有逛过商场。于 是早饭后，她换上最漂亮的衣服。临出门时，她对自己镜子里的形象还是很满意 的。 　　记得刚出院那会儿，穆兰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一向白嫩的脸上竟然像贴了一层 黄皮儿似的，害得她神经质了好几天。她真担心从此变成个地道的黄脸婆，幸好 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白皙。她依然是那个肌肤白皙、气 质高雅的女性。除了眼角无法隐藏的淡淡皱纹外，她连身材都没有太大变化。 　　她悠闲的逛了两条街，吃了两个刚出炉的香酥可口的老婆饼，就接到田好的 电话。说她正在附近的一家茶楼，让她赶紧过去。穆兰想起住院前，哥哥的朋友 老B突然打电话找她。穆兰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就委托这位精明的女律师出 面。为此，她没隐瞒老B复杂的社会背景。出院后，她听田好说，两人好像还有 生意上的往来。这让穆兰很担忧。一路上，她一直在想，是不是他又在闹事？ 　　穆兰赶过去时，田好正在陪一个客户喝茶聊天。 　　来了！……D总，这就是我那朋友！田好很随意的介绍了穆兰。 　　随后，三人开始了天南地北的闲聊。从国际风云的变幻到现实生活的琐事， 从明星们的绯闻到各自的家常里短。回家时，D总开车送她。路上问起穆兰辅导 学生的收费情况。穆兰这才得知他妻子死得早，留下一个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 因为工作忙，平时基本上顾不上孩子。接着D总深情地谈到了他的妻子，谈到他 妻子患病时，他是如何的付出；谈到他搬新家时，他是如何先给妻子的牌位搬家 等等。 　　晚上刚吃完饭，田好的电话就打过来。她问穆兰对D总的印象如何。 　　穆兰说，没什么印象！ 　　可人家对你的印象很好！说你非常有气质！……我说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介 绍人？ 　　穆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田好是在为她介绍对象。她可真是个高手！事前我 竟一无所知。穆兰回想起白天见面的情景。矮小的身材，貌不出众的外貌，头发 乱的像稻草，穿得像个装修工。我能喜欢上他？ 　　别看一个人的外表，田好好像看透她心思似的，说，D总这人绝对优秀！人 家可是有房子有车，有自己的公司。他老婆去世多年，留下一个女儿。他还有一 个儿子在美国，已经工作了。说实话，以他的条件，身边不缺女人。 　　田好，谢谢！给我介绍了这么个，看来算得上是个人物啦！可你说了这么一 大堆，他有房子有车，有儿女，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学什么的？人品如何？多 大年龄？我们有什么共同之处？ 　　穆兰一口气说了很多，电话里，田好已经忍不住笑起来。 　　真有你的！她笑着说，放心吧！人家是双学历。以前他是市政府的人。后来 为了给老婆治病，欠了不少债。他是为了还债，才迫不得已下海经商的。 　　这边的电话刚扣下，那边的电话就打进来。D总一定是听田好说穆兰喜欢文 学，所以单刀直入和她聊起文学的话题。他看过不少书，尤其熟悉中国的古典名 著和唐宋诗词。这个电话打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等穆兰放下电话，脑海里不由自 主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还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我有如此沟通。莫非这个 人和我有缘？ 　　第二天D总电话里邀请穆兰。晚上有没有空？能不能见个面？ 　　哟，这不成了约会了吗？穆兰有心拒绝，但转念一想，反正只是交个朋友， 再说有人请吃饭是好事。她只略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当晚穆兰没做饭。她早早穿戴整齐，还化了淡妆，一心等着D总来接她。她 好久没吃西餐了。记得最后一次还是在海景花园，那是哥哥还没有和大款老婆结 婚。那里西餐的味道真好！就是价格太贵了！还有贵都大酒店，香格里拉饭店…… 穆蓝的脑海蓦然忆起某年的夏天，她和朋友们一起在香格里拉吃自助烧烤的愉快 情景…… 　　D总是开车来的，很准时。他依然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让穆兰颇有些失 望。她以为他怎么也该打扮一下吧。可他不是一个人。他带着他的女儿，一个九 岁的小女孩。矮矮的个子，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面色有些苍白。女孩背着一个很 大的书包，跟她的矮个子极不相称。穆兰以为她只有七岁。 　　D总把一个脏兮兮的工作包放在门口，换上穆兰递给他的拖鞋，不等邀请， 便大摇大摆参观起她的房子。穆兰现住的两居室，是父母当初给哥哥结婚准备的。 后来穆果没领父母的情，和大款老婆住进了花园别墅。 　　房屋的装修风格简洁典雅。大理石的浴室，复合木的地板以及手工制作的胡 桃木的木门。包括窗帘的颜色都是父母精挑细选的。D总这面墙敲敲，那面墙摸 摸，对房子的装修提出不少意见。什么这面墙应该怎样砌才不会有裂纹啦，那个 壁橱应该怎么设计才更合理啦。穆兰想起他的广告公司也兼做室内装潢设计，知 道他是在炫耀，便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她给小姑娘找了几本儿童文学，孩子大 大方方的说，这些她都看过了。D总马上翘起大拇指说，我女儿的作文，一流的！ 　　是吗？穆兰吃惊地眨着眼睛，笑说，原来是个小才女！太好了！我有个学生， 是个小才子。作文也非常棒！以后我给你们介绍。 　　D总很感兴趣地问，是吗？哪个学校的？ 　　穆兰说，他是李沧小学有名的才子！ 　　李沧的？李沧的能和我们比吗？ 　　这话让穆兰听得很不是滋味。她想这人怎么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但是碍于 第一次见面，她实在不好说什么。幸亏D总的女儿媛媛很懂事。她说了一句话， 替穆兰解了围。 　　小姑娘仰着小脸说，阿姨，有机会让我看看他写的作文！ 　　行！穆兰摸摸她的头，指给她看墙上的几幅照片。那些都是她教过的学生。 　　第三天下午，穆兰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D总家豪华宽敞的客厅里了。现在她 在等她的学生，等媛媛放学回来，她不仅要陪她吃晚饭，还要辅导她的学习。 　　其实，昨天D总约会穆兰是假，调查她的背景才是真。他想让穆兰照顾女儿， 就得了解她的背景。他的突然拜访证实了穆兰没撒谎。她的确是一位负责任的 家教 老师。 　　等结束了孩子的辅导，说实话，也就是陪孩子说个话，聊个天。保姆也收拾 停当，告辞回家。两人终于有空面对面坐下来。 　　家里的光线很暗。诺大的客厅，只有他们做的沙发上方亮着半盏吊灯。穆兰 望着对面沙发上的男人，发现他和前两次已经大不一样了。他的头发精心梳理过， 还喷了发胶之类的东西。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衬衣，配一条暗条纹的深色西裤，这 一打扮，立刻显出几分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 　　他点燃一只香烟，慢慢的说，穆，你知道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进我的 家，你是第一个。 　　此时此刻，穆兰终于相信，这个男人是真想和她谈恋爱了。 　　我以前认识一个女朋友，我们好了有大半年，都要谈婚论嫁了。我有个公安 局的朋友突然来找我，他告诉我这个女人靠不住。他接近我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我 的孩子。当时我真的吓坏了。 　　你知道我平时工作很忙，根本顾不上孩子。缓缓大部分时间是和保姆在一起。 只有周末，我才让她回我父母家，我不想给老人添麻烦，一直坚持自己带。…… 那一次，我不得不动用了我所有的关系，终于在李沧一带找到了她。她身边早就 有相好的了。她也不隐瞒，说早就听人说我的孩子非常优秀，小小年纪，已经是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才女，将来肯定是个大明星！能挣大钱！所以她接触我， 目的是想找个机会把我的孩子骗过去…… 　　穆兰默默听着他的叙述，心里猜测着这个男人混乱的感情生活背后，曾经有 过的婚姻又是怎样的。 　　我的儿子是好样的！跟他爹年轻时一样，又聪明又漂亮。他目前在美国，已 经工作了！ 　　后来，穆兰在D总的书房里见到过一张年轻人的照片。她差点以为那是他年 轻时的模样。但照片上的年轻人，从发型到面孔无不糅合了更多时尚的气息。尤 其是嘴角泛起的迷人微笑和洒脱气质，让穆兰一下子就迷上了那张照片。她反复 端详，心里升起一丝疑惑：为什么儿子的气质会如此迷人，简直和眼前的父亲判 若两人呢。 　　D总很快谈到了他的婚姻。那天在穆蓝面前，他就像个孩子，毫无保留的将 过去的一切和盘托出。 　　穆兰不费尽就了解了他的整个恋爱史。 　　原来他和妻子刚相识时，他根本不愿意。因为女方只是个普通女工，又离过 婚，年龄比他还大。以他当时的身份，怎么可能找一个企业工人？但是介绍人一 心想成人之美，就经常送票，让他陪女方看电影，并再三保证她是非常非常贤惠 的女子。 　　我们前后见了大概七、八次面。他说，我觉得她人还不错，至少她很懂事， 从不让我烦。我也就愿意了。我们结婚后很长时间，她单位的领导都不知道她老 公是市政府的红人，我从不让她在外面说…… 　　…… 　　我妻子是双学历！真正的贤妻良母！家里什么事都靠她。你知道我这人是个 工作狂！工作起来没白没黑，根本就不着家。她从没有半句怨言，而且逢人就说， 我们媛媛她爸绝对优秀，绝对是工作狂！回到家连脚都是我给他洗。我全当伺候 一个大孩子！……她走的时候，媛媛才三岁…… 　　她是什么病？ 　　乳腺癌！ 　　…… 　　她怎么会得这种病？穆兰柔声地问。 　　她太累了！那时她刚生完孩子，又要考试。我老婆是双学历！ 　　你老婆不是大学生吗？ 　　她是自己学出来的。 　　…… 　　晚上，穆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说实话，她心里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就像 横着一道坎。为什么一个在外人看来如此美满幸福的婚姻，对她却是如此难以接 受。显然从一开始，这桩婚姻就是不平等的。一个优秀男人配一个普通女工，媛 媛的母亲等于被人恩赐了一个婚姻。为了配得上优秀的丈夫，她，一个离婚女工， 开始了艰苦的自学之路。D总今年四十九岁。媛媛今年九岁。也就是说，他在四 十岁的时候才有了缓缓。媛媛妈比他大，应该是四十出头。这个年龄，又生孩子， 又考学历，不累死才怪！哎…… 　　三、 　　穆兰每周有三天要去D总家照顾他的女儿。媛媛是个活泼的女孩，性格也很 开朗。穆兰在和她的接触过程中，发现她身上没有丝毫单亲家庭里常见的那种偏 执或者乖张的个性。除了脸色不太好，个子长得小了点。 　　孩子在功课以外，还兼学弹琴，绘画和棋艺。穆兰上第一堂课时，媛媛就抱 出一大摞子获奖证书，什么一等奖，二等奖，优秀奖。 　　媛媛，你喜欢学这些吗？你累不累？她一边翻看着证书，一边问媛媛。 　　爸爸喜欢。我获奖他可高兴啦！再说我整天一个人，总得找点事干！不然多 无聊。 　　孩子的话，让穆兰心生酸楚。俗话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孩子再聪明伶俐， 乖巧可爱，却无法享受到母亲的疼爱，家庭的欢乐。这不能不说是个大遗憾！ 　　媛媛，这些爱好当中，你最喜欢哪一个？ 　　象棋！媛媛不假思索的说，爷爷都说我棋下得好！可爸爸说女孩子还是学点 钢琴好。 　　这以后，每次功课结束，穆兰照例会陪她玩一两盘。媛媛思维敏捷，反应灵 活，穆兰顶多和她下成平手。有两次媛媛居然还赢了，这下可让小姑娘乐坏了。 　　望着孩子又蹦又跳的样子，穆兰心疼的想。其实这孩子什么都不缺，就是缺 人陪伴，缺人疼爱。 　　这天功课结束后，时间有些晚了，媛媛又缠着老师下棋。穆兰掀起窗帘，看 见东海路上华灯初上，各家饭店门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灼灼的霓虹灯给深沉 的夜披上了绚丽的外衣。这时穆兰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从她踏进这个家门就感 受颇深，她决定让媛媛和她一起做。 　　她拉上窗帘，对学生说，媛媛，今天你 和 老师做一件事！我们把家里所有 的灯都打开！好不好？ 　　老师！爸爸不让。媛媛说，他说太浪费电了。 　　穆兰蹲下身，望着孩子的脸，温柔的说，媛媛，人挣钱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好 日子的。人不能被钱牵着鼻子走。你看你们家，老师每次来，一进门总是黑不隆 冬，到处冷冰冰的，就跟没人住似的。这哪像个家呀！ 　　家要有家样。要有明亮的灯光，要飘着饭菜的香味。你说你们家这些漂亮的 灯，一年能用几次？这不成了摆设了吗？你说呢？ 　　老师！你说得对！媛媛点点头，把袖子一撸说，我们不听爸爸的，偏把所有 的灯都打开。爸爸老跟我讲我哥小时候多淘气，今天我也淘气一次。 　　媛媛一蹦一跳的， 和 老师一起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D总家的客厅很大，约莫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所以D总精心设计了一种开关。 开一下，客厅里的吊灯全亮。开两下，灭两盏。再开一下，又灭两盏。D总每次 进家门，总喜欢把开关噼噼啪啪打几下，只留下沙发附近二分之一盏的吊灯。有 时干脆只开一盏昏黄的壁灯。现在，由于穆兰的努力，这个家正发生着某些变化。 　　后来穆兰又打开了其它房间的灯和壁灯。包括媛媛卧室的，书房的，厨房的， 甚至是走廊里的壁灯。于是，整幢房子里充盈着一种柔和明亮的色彩。 　　这才像个家样嘛！穆兰满意地领着媛媛挨个屋转转。现在，每个房间都不一 样了。每个角落里都蕴藏着一种温暖，一份喜悦。媛媛兴奋得小脸发光。她拉着 老师的手去看凉台。原来这桩房子的外面还有一个独特的凉台。宽约一米，形状 宛如一条带子，环绕在房子的四周。凉台的进门处，有一块几平方米的空地，角 落里摆着几盆灰头土脸的花盆。 　　爸爸说，他将来老了，要在这儿种上很多花。媛媛踢了踢那几盆花，说，可 惜现在只有几盆，看！都快干死了！ 　　几盆花草，就像客厅里那盆不断变黄的龟背竹一样，打从穆兰第一眼看见它 们，就是一副焉焉的样子。 　　两人说说笑笑的回到客厅，媛媛突然轻轻叫了一声。穆兰扭过头，看见小姑 娘已经蹲下身，正在做一种快速运动。她不停地蹲下，起来；再蹲下，再起来。 穆兰开始不明白，但很快就发现这孩子有点不对劲。因为媛媛正在用手使劲地揉 搓大腿。 　　媛媛，你怎么了？ 　　没事！老师，我抽筋了！ 　　抽筋？穆兰忙蹲下来，一边帮她揉搓着腿，一边关心地问，你以前经常这样 吗？ 　　不经常！一阵一阵的。 　　孩子，你这是缺钙！这得让阿姨给你炖骨头汤或者鸡汤喝！ 　　没事！老师，你不用告诉阿姨。阿姨会告诉爸爸。爸爸最怕我麻烦他了。 　　媛媛，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抽筋可不是小事！这会影响到你的发育。 　　媛媛似乎没听见老师的最后一句话，但她很怕爸爸知道，所以马上站直身体， 不停地甩着腿，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她说，我没事了！老师，你看！真的一会 儿就好了。你不用告诉爸爸！ 　　穆兰只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多懂事的孩子啊！从小就知道不给大人添麻烦！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啊！她得有人关心和照顾啊！尤其是平日里的衣食起居，做父 亲的再细心也代替不了一个娘啊！穆兰想起这几天在D总家吃得这几顿饭。虽说 是家常饭，但却顿顿清汤寡水，盘里不见鱼肉，桌上不见鸡鸭，连炒个菜也舍不 得放肉。偶尔给孩子做个鸡腿，烧得黑乎乎，媛媛勉强咬上两口，就仍在碗里， 不肯吃了。 　　穆兰听D总说过，他家的保姆是穷苦人家出身，节俭惯了。平日去市场买个 菜，都巴不得小贩能倒找给她钱。如今，她把这份勤俭节约的美德带到了这个家 里。这不是苦了孩子吗？ 　　媛媛不放心，依然恳求老师不要告诉爸爸。但穆兰的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如 何对D总说这件事，虽说她和D总的关系还没什么实质性进展，但是穆兰热爱孩子， 尤其是对于弱小者抱有强烈的同情心和保护意识。她深知孩子正处在发育阶段， 如果这一日三餐的营养跟不上，将来会影响到孩子的发育，而且一个女孩子的未 来还要面临生育等一系列问题。 　　正想着，外面传来响亮的开门声。咣当！接着就传来一声呵斥，好像客厅里 突然引爆了一颗地雷。 　　是谁把灯都打开了？这得浪费多少电啊？ 　　保姆急忙从厨房跑出来说，是穆老师打开的！她说家里太暗了。 　　D总一听是穆兰，便不再说什么。但他并没有妥协，而是当着她和孩子的面， 又把灯一一关上了。最后只留下客厅里和平时一样的二分之一盏吊灯，室内马上 又恢复了以前的昏暗。一切又变得和原来一样了。 　　他边关灯边嘟嘟囔囔地说，这么大个家，如果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我一个月 得多掏三、四百块钱的电费。现在这个家里里外外全靠我一个人。哎，有时候真 累！ 　　穆兰马上接过他的话说，累？谁活着不累？人活着就很累！可你再累，也别 苦孩子啊！ 　　苦孩子？你是说我没时间照顾她？我要工作！ 　　穆兰摆摆手说，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媛媛有抽筋的毛病吗？ 　　知道！她偶尔会抽筋。 　　偶尔？她那是缺钙！你得给孩子补钙。 　　她爷爷昨天让小保姆送来一大瓶鱼肝油。 　　穆兰摇摇头说，那怎么行？那得吃上一阵子才有效果！你得让阿姨给孩子做 鸡汤，骨头汤什么的。你看，我在你们家吃了这几顿饭，什么时候见阿姨做过这 些？白菜粉丝加点红肠一炒，这叫什么菜？青椒炒鸡蛋，那炒鸡蛋跟水煮的差不 多。能有什么营养？媛媛和我们大人不一样。我们大人怎么都好说，可孩子不能 耽误！ 　　穆兰现身说法，讲起自己小时候，在物质生活并不富裕的年代，家里也没有 大鱼大肉，但三天两头总有碗骨头汤喝。她和哥哥更是把碗里几根没多少肉的骨 头咂巴得像小狗啃过的似的，所以她和哥哥从来就不缺钙。现在怎么生活好了， 孩子反而缺钙了。 　　D总被穆兰说得面带难色。他揉揉鼻子，在厨房外徘徊了好一阵子，到底没 有鼓起勇气。 　　他说保姆是姐姐的好朋友，他不能拨姐姐的面子。因为姐姐帮过他很多忙。 他每次出差，都是姐姐帮他带媛媛。 　　穆兰一听，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怎么这么点小事也会扯到面子的问题。 难道男人活着只为面子？ 　　后来D总给姐姐打了个电话，让她出面告诉保姆，说家里该买只鸡了。 　　是买整只鸡。不是鸡架子。穆兰在一旁补充说。 　　是整只鸡！D总忙把穆兰的话转达给了姐姐。 　　三天后，媛媛总算喝上了一碗鸡汤。 　　四、 　　事后，D总好像有些过意不去。周六这天，他提出请穆兰出去吃饭，当然得 带上孩子。穆兰愉快地答应了，她一点不反对带上孩子，因为她和媛媛相处得比 他还好。 　　不过这次外出，让穆兰私下里有点喜出望外。她一直希望两人能有一个正式 晚餐。虽然D总不是她心中理想的人选，和他相处，也没什么花前月下，甚至两 人之间那种令人倾心的文学交流也随着D总疲惫不堪的倦容逐渐消失。但是她想， 既然是恋爱，一个约会总还得有吧，一顿晚饭！仅仅是一顿晚饭。你追女人，总 得有点表现吧。这是穆兰心中的底线。 　　他们去的是一家很有名的大酒店。吃的是穆兰喜欢的自助式西餐。媛媛还亲 自给穆兰端了一杯雪碧。D总看了一眼孩子盘子里的东西，净是些炸土豆片，炸 鸡翅之类的。 　　他皱着眉说，傻孩子，别吃这些。这能值几个钱？要吃就吃就虾，吃螃蟹， 应该还有三文鱼。你陪老师先坐着，我去拿。 　　乘D总取餐的当口，穆兰想探探媛媛的口气，看她知不知道爸爸和自己的关 系。 　　媛媛，知道爸爸今天为什么要出来吃饭吗？ 　　知道！今天是周末。媛媛一口气喝了半杯可乐。 　　还有呢？ 　　早上蕾蕾姐姐，就是我姑姑家的姐姐， 　　是你的表姐。 　　对！媛媛塞了满嘴的鸡肉说，她来电话说，那两张餐券快到期了，让爸爸别 忘了带我来吃！ 　　什么餐券？穆兰听得一愣。 　　蕾蕾姐姐给的，她经常陪客户在这里吃饭。 　　正说着，D总端了一盘子食物回来。穆兰只得闭嘴。等三个人吃饱喝足，D总 果然从口袋里抽出两张餐券。他招手叫过领 班小姐，板着面孔把对方训斥一顿。 什么螃蟹不新鲜啦，虾也不多，三文鱼也没了。我这餐券的位子应该是那边贵宾 席的，结果没位子，只能坐在这里诸如此类。最后，领 班 小姐免去了孩子的餐 费，算是补偿！结果三人一分钱没化，就结束了这顿晚饭。 　　回到自己的家，穆兰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好容易盼来一顿晚餐，结果却如同 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叫什么约会，一分钱没化。这能算约会吗？ 　　以后的几天，她几次暗示D总，我们是不是该出去坐坐？你们这儿有一家咖 啡屋，好象很不错！ 　　但D总总是振振有辞地回答她，在家里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出去？要不就 说，我能仍下孩子一个人吗？ 　　他这样说，好像穆兰是一个不通情理的女人。有一次在书房，当两人相对时， D总不再对穆兰谈什么文学。他摘下眼镜，直截了当的说，小穆，这些天你都看 到了，我家就是这样一种情况。我并不需要你在外面闯什么事业，干多么惊天动 地的大事情。只要你能替我管好这个家，照顾好孩子，让我在外面无牵无挂，我 也就心满意足了。 　　穆兰没有正面回答他。她觉得很不满意，D总完全忽视了她内心的感受。有 些女人是十足的物质主义，看重对方的金钱和地位；而穆兰是典型的精神贵族， 她在意的是事情的体验过程以及精神层面的交流。尤其生而为女人，就注定摆脱 不了对于爱情的渴望，这乃是她们一生情感中最精华的部分。既是她曾经被伤害 过……D总没有满足她，他似乎并不了解女人，或者他觉得这些没什么用。或者 他根本就是用孩子做借口，拒绝和穆兰外出。 　　他怕化钱！他太吝啬了！穆兰从他这些日子的为人处事，很容易就得出这个 结论。这个老鳏夫，就像一个精于计算的商人，在没得到实惠前，吝啬到不肯掏 一文钱。 　　这叫什么恋爱？穆兰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两人单独相处时，D总故意表现 出的烦躁不安。他想和她在一起，却又不挑明。结果他们就卡在了这里。谁也不 肯往前再走一步。 　　于是，一个找借口呆在家里不肯出去，另一个却眼巴巴等着对方来赢得她的 心。 　　怎么办？是继续下去？还是放弃？穆兰犹豫不决。虽然他有个好女儿，虽然 他的条件还算不错，虽然他对我还算真心。但是，但是他连一分钱都不肯为我 化……穆兰如梗在喉，觉得不吐不快。她只好去找介绍人田好。 　　别轻易放弃！田好劝她说，你们都是成年人了。现实一点没什么不好。 　　穆兰第一次坐在田好的事务所里。她的办公室不太大，勉强坐得下两个人。 小助手端来两杯咖啡，就关上门出去了。 　　你先说说，他对你到底怎么样？ 　　人嘛，有点自卑。老爱在我面前吹嘘他以前的辉煌。穆兰说，不过对我到是 真心的。他什么也不瞒我，说他家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女主人。 　　这就行了！田好爽快地拍了一下手，说，别的我不说，我很佩服D总这一点。 他对待自己的老婆，你说现在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样。为了给老婆治病，化了将 近三十万。 　　没那么多。是二十多万。 　　他告诉你的？那也不容易！我们整天打官司，夫妻为了金钱反目成仇的太多 了。像他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你也别对他要求太多。他这个 年龄不可能像年轻人那么浪漫。你们可以先在一起试试？如果感觉不错，就继续 发展。 　　知道！试婚嘛！他早就想这样了！ 　　你明白就好。跟他在一起吧！田好笑着轻轻推了穆兰一把。 　　怎么连你也是这个态度。穆连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说，没想到他居然有一 儿一女…… 　　他的第一次的婚姻很短，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从来不说，好像刚结婚就离了， 让他很受伤！田好说。 　　什么——？穆兰大吃一惊。田好的几句话，泄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穆兰还 以为媛媛和哥哥是同一个母亲呢。 　　怎么？他没跟你说这个？ 　　没有。我只见过他儿子的照片。他说儿子很像他，可我看他们父子俩完全是 两类人。他儿子多帅！多有气质！他可就差远了，一脸的疲惫！穆兰说着，用手 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他没跟你说，你就别问！停顿了一下，田好才叮咛了一句。 　　行！我不问。不过他怎么会有两次婚姻？……穆兰看了好友一眼，突然意识 到田好似乎对D总的私生活了解甚多。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是个单纯的 人，对别人的过去没那么多好奇心。 　　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他的第一次婚姻很短，让他很受伤！……他第二次结 婚，好像挺晚的。田好说。 　　从律师事务所回到家，穆兰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接受了朋友的建议。或许她 也是个寂寞的单身女人吧！两个单身男女，最终选择在一起，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的事。于是他们在相识一个月后终于在一起了。 　　那天等孩子睡下以后，穆兰被D总拉着，像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进他的卧室。 她非常不喜欢这样。她真的非常不喜欢这样。明明是一场正大光明的恋爱，怎么 搞得跟偷情一样。而且D总在床上给她的感觉简直糟透了，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 侮辱一样。那一夜做完爱后，她差一点就逃之夭夭。 　　这些年，穆兰的感情生活并非一纸空白。她毕竟是才貌俱佳的女子，又正值 风华正茂，男人们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在她独自生活的那些波澜不惊的岁月里， 曾经泛起的阵阵涟漪，那些追求过她的男人中，大多数是父母的朋友。穆兰的母 亲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正是她背地里喋喋不休的嚼舌和无端轻蔑的态度让这些男 人们意外的发现，这个所谓的“没有正式工作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竟然是这样 的出众。于是男人们各怀鬼胎，开始寻找各种理由围绕在她身边。他们找出种种 理由，以大哥或者保护人的身份关心她，爱护她。他们当中也的确有人支持过她， 帮助过她。但是，等穆兰认清楚这些人的庐山真面目后，就接受不了了。当然， 并非仅仅是他们暧昧的态度，而是男人们的虚伪。这些有家室的男人，又自私又 虚伪，从没有真正替她考虑过。他们能给她什么？一段不能公开的暧昧的恋情吗？ 那可不是穆兰想要的。所以，她很快就拒绝了这种不清不楚的往来。包括不赴他 们的饭局，不接他们的电话，最后是他们登门拜访后的冷场和尴尬。 　　至于激起的那朵浪花，就是情人老B。她选择他，纯属屈从了自己的情欲。 她毕竟是个活生生的女人，三十几岁的年龄，不可能如一潭死水，连一点欲望都 没有。穆兰对此有自己的看法。她不放纵自己，但也不禁欲。她认为：二十几岁 的女人，贞洁还是男人眼里的珍宝；等到了三十几岁，贞操就像块破抹布。“老 处女”是天下所有用来贬低女人的词汇中最恶毒一个词。穆兰就这样把它甩掉了。 而且当时老B为了追她，的确下了功夫，穆兰还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宠爱过。不 过这段时光没维持多久，她就病倒了。 　　她一度非常虚弱，虚弱到不能起床。那时她非常渴望情人能来看望她，照顾 一下她。但是老B只来过一次，只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就吓得脸色惨白，跟着 人间蒸发，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穆兰在长达一年的养病期间，再没见过这 个人。以往所有的山盟海誓和甜言蜜语就这样不攻自破。事后，穆兰未必不知老 B应该是那些年来围绕着她的男人当中最虚伪最自私最懦弱的一个。可惜女人总 有弱点。若非亲身经历，又怎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莲，必出于污泥，才能成就它的高洁。”这是穆兰在日记里写下的话，也 是她对于曾经的这段情感经历的反思。 　　但是老B再混帐，床上却是个好情人。对于情侣来说，床是两人的世界。男 人需要快乐，女人也需要快乐！老B一直很照顾穆兰的感受。而眼下的D总却自始 至终只有他自己，他根本不顾及穆兰的感受。他是在发泄，他完全把女人当成了 发泄情欲的工具。尽管从他们相识的整个过程来看，他还算得上真心。但是在两 性世界里，他粗俗下贱的作风，他完全把女人当成泄欲工具这一点，就让穆兰无 法接受了。 　　或许他不爱自己，而是爱他的妻子？或许D总根本就是个追逐女人的高手。 他是在猎艳？这些念头折磨的穆兰彻夜无眠。 　　天快亮时，穆兰早早穿好衣服，推醒床上的男人。 　　告诉我一件事，你爱你的妻子吗？ 　　怎么说？床上的男人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烦她吧。可以说生活上我很依赖她！ 你知道我这人的生活能力很差，家里什么都靠她。 　　那么她走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 　　不是很难过，而是整个天都塌了。D总说，她生病一倒下，我的生活就全乱 套了。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生活完全没有了方向。不然我也不会费这么大的 劲把她救回来，我需要她，我离不开她……可她还是走了！ 　　懂了！穆兰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他是需要，而不是爱。 　　此刻，她终于认清眼前这个男人的极端自私。他居然从来没有爱过妻子，或 者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爱。 　　D总对妻子的感情充其量只是一份需要。就像懒惰的主子对仆人的需要，就 像爱慕虚荣的人对阿谀奉承者的需要。他对重病妻子所做的一切，说到底，其真 正的目的是要挽留住妻子无私的奉献，挽留住她像谦卑的奴仆一样伺候他的一生。 而媛媛的母亲所以能接受这一切，才完全是因为爱啊！她是真心爱这个男人，才 接受了这一切。 　　穆兰完全能想象得出，一个普通的女工为这份爱情所做的隐忍。她出身低微， 无才无貌，想靠自身的能力恐怕难有出头之日。但这桩婚姻却给她带来了荣耀。 应该说，他们的世界观是相同的。丈夫是彻底的大男子主义，希望妻子具备了逆 来顺受的品德，无条件接受他的一切。而媛媛的母亲恰恰具备了这一传统美德。 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桩婚姻，且引以为荣。 　　其实，D总以前总爱不厌其烦的在穆兰面前谈论她的前妻，目的很明确。他 在暗示穆兰，你应该这样和我相处，就像我的前妻，你有一个很好的样板。当然， 还包括像主子一样去伺候他，服侍他。然后到了晚上，恭恭敬敬地躺在床上，等 着被他操上一回，这是他妈的什么狗屁婚姻！想到此，穆兰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咒 骂。就是倒贴给我一百万，我也不干！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穆兰带着无法控制的悲愤情绪，继续着关于婚姻的 思考。虽然在她的内心依然渴望成为一位贤妻良母，渴望早日过上夫唱妇随的美 满日子。但是，那应该是建立在两性的相互尊重和相互平等的观念上，而决不是 眼前这个传统大男人眼里的这种奴役被奴役，征服被征服的关系。 　　打开了中年之恋的这扇门，就像打开了直通婚姻殿堂的大门。穆兰径直走入， 撩起她心目中缀满玫瑰花的圣洁婚纱，却意外的发现现实中的姻缘并没有人们口 口相传的那么好。而且恰恰相反。穆兰借助一次恋爱，一下子就窥破了许多世俗 婚姻的隐秘。而且仅仅是一次，她就忍无可忍了。但是，究竟还有多少同胞姐妹 为了一个所谓的婚姻，为了迎合世俗的标准，甘愿默默忍受这婚姻下的诸多丑恶， 还将它视为一种幸福？ 　　那么，婚姻最好的关系是什么呢？穆兰思考着。一种亲情么？或者连亲情都 不是。无非就是搭伙做饭，过日子。然后捎带着满足一份安全的性爱？而爱情呢？ 那种源于人类美好心灵的真挚情感，那种让人梦魂萦绕，刻骨铭心的爱情，纵然 你耗尽毕生心血，也未必能遇到和把握甚至得到；或许它原本就亦真亦幻。就像 破晓的春光，就像沁人的花香，就像那繁星似锦的静谧夜空。它或许只存在于人 们的记忆深处，与夜深人静之际，暗香涌动一般，悄然浮现在你的心头。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泛出青光，穆兰就走了。D总虽然醒了，却没有送她。 穆兰独自离开那幢冰冷的房子，独自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她裹紧身上的风衣，悲 观地想：难道自己的下辈子真要一个人度过么？ 　　五、 　　周一，穆兰另外有课。周三家里有事。她一直拖到周五才去东海路。 　　穆蓝进门后，刚喝了两口水，门铃就响了。她以为是媛媛回来了，谁知闪身 进来的却是个陌生的女人。约莫二十出头，人不算太漂亮，黑黑的皮肤，却有一 副纤腰丰胸的好身材。穿一件有些俗艳的亮紫色紧身衣，裹紧的胸部好像扣了两 个不小的圆球似的。穆兰一看到女人脸上那斜挑的眉毛，隐隐透出一股子煞气， 就知道这种女人极不好惹。 　　果不其然。年轻女人上下打量着穆兰，尖着嗓子说，吆！B哥不是又找女朋 友了吧！这才多长时间啊！告诉你吧！我才是他的女朋友！你好像挺老的吧！ 　　穆兰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好保姆听到声音，连忙出来解释说，这是D总给孩 子请的 家教 老师。 　　年轻女人这才平静下来。保姆告诉穆兰，她是D总以前的女朋友。聊了几句 后，保姆就擅自领她进了D总的卧室。这一举动让穆兰十分不快。保姆分明把她 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而不是穆兰。 　　嗨！穆兰不由得摇一下头。她对自己内心居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感到不满。她 正打算跟D总分手，怎么居然还攀比这个！ 　　媛媛回来之前，穆兰给D总打了电话。对方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已 经在路上了，要穆兰等他，还嘱咐千万别让孩子知道这件事。结果，媛媛一回 家就被 老师拉进屋里做作业。直到晚饭前，穆兰从卫生间出来，正撞见D总把哭 哭啼啼的女朋友送走。他的脸色很难看。 　　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样？等他重重的关好两道房门，穆兰好奇的问。 　　气死我了！D总蠕动着干涩的嘴唇说，太不象话了！居然跑来跟我谈条件。 　　什么条件？ 　　她想要这幢房子！ 　　穆兰愣了一下，说，你是不是一边和我来往，一边还和她保持关系？ 　　不是，我们半年前就分手了。 　　这又是一段穆兰不知道的恋情，显然不是那个企图诱拐孩子的女骗子。看来 这个老鳏夫的感情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 　　D总不懂女人的心思，竟然和穆兰大谈起他和这个年轻女人的恋情。 　　……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你看她这么年轻，身材也很棒！ 　　你就不在乎她对缓缓不好？穆兰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开始鄙视这个老男人 了。 　　不！她对缓缓很好！ 　　怎么可能？她不是掂记你的房子吗？ 　　是她的爸爸和哥哥想要我的房子。我们都要订婚了。她的家人跑来和我谈， 说她女儿这么年轻就嫁给我，总得给点补偿吧！他们提出想要这幢房子养老。你 说我能答应吗？这幢房子现在的市价就值百万。那天气得我都和他们拍桌子了， 你说他们是什么人啊！ 　　那她今天怎么又来了？ 　　她说舍不得我，又说是她爸爸和哥哥逼她来的！—— 　　白痴！这种鬼话你也信。穆兰心里暗骂。真是色迷心窍。连这种女人是什么 货色都认不清楚，难怪以前会上那个女骗子的当。而且，居然还在我面前赤裸裸 的谈论前女友的身材。这男人，真够戗！ 　　他们在一起吃了晚饭。饭后，D总打了一会儿游戏，穆兰陪孩子玩了一会拼 图游戏。等缓缓回房间睡下后，D总点燃了一只烟。 　　你有很多事不想让女儿知道，是吗？穆兰像第一次一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是。她太小了。不可能理解这些。包括我从不在她面前抽烟。烟对孩子不好。 　　嗯。你是个好父亲！ 　　穆兰决定今晚就摊牌。马上，她不想等。但一时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便随口问起他和田好的关系。 　　你和田好怎么认识的？ 　　工作关系，我们不太熟。她是干什么的？…… 　　律师啊！怎么你连这个也不知道？ 　　我们不很熟。这个男人小心翼翼的说。 　　这，这话也太假了。穆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想，既然是工作关系，怎么 可能不知道她是律师？他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反而让穆兰疑心起他的动机。假如 他跟田好没什么交情，田好怎么会对他的私生活了如指掌？显然，他们的关系很 不一般。他却如此假惺惺的，想隐瞒什么？ 　　孩子已经睡熟了。D总去了一趟卫生间，又添了一件背心，接着又抽了一支 烟。窗外，霓虹灯透过窗帘照射进来一道道明亮的光，令穆兰觉得外面的夜色要 比家里更明亮更富有人情味。而这个阴暗的客厅，就像这家主人阴暗的内心一样。 　　穆蓝坐在他的对面，慢慢地开口说，从明天起，我可能就不过来了。媛媛是 个好孩子，她的功课根本不需人要辅导，她只是需要有人陪伴。另外我从小的生 活条件太好了，家庭环境一直挺优越的，又没受过什么苦。你一下子把你们家的 情况全部展示给我，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其实穆兰是想表达一下 自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 小姐，根本就不配做一个九岁女孩的后母。她想通过贬 低自身，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是我配不上你，不是你配不上我。谁知却引起了对 方的误会。 　　别给我说你的条件多好！……D总突然恶狠狠地发火了。他激动地站起来， 留给穆兰一个喘息的背影。穆兰看到他起伏的后背，知道他正在强压怒火。 　　你知道我们家什么条件？我的孩子跟着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物没接 触过。就你们家那条件，也敢在我面前炫耀？我从小就教育我的孩子，别得意！ 别骄傲！别四处炫耀！比你们强的家庭多得是……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无非是再次炫耀他曾经拥有的辉煌名誉和地位。其实他 的所谓辉煌，不过就是某个大官面前的一等秘书而已。 　　穆兰听得心灰意冷之极。她没想到跟他的沟通会如此之难。他根本就听不懂 她的话。这人的脑子真是有问题。除了这点名利，还剩下什么？…… 　　我知道，你今天出了这个家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当然！我不会忘记，我 们是，怎么说呢，我们是性伙伴！我们曾经融为一体！ 　　穆兰万万没想到，这个老男人，这个老鳏夫，临分手时，跟她玩起这一套。 　　你是说，你不爱我？对吗？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吗？穆兰冷冷地 说， 　　爱你？D总瞪着眼睛说，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怎么爱呢？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姓穆，穆桂英的穆！ 　　我知道你姓穆，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他瞪着眼，冲她伸出两只手，一副很 委屈很无奈的样子。 　　穆兰惊愕的瞪着对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算是彻底晕菜了！ 　　离开了东海路，穆兰仍然无法平息内心的波澜。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让他 请教一下女人的名字，就这么难吗？难道这也牵扯到面子问题？一个传统的大男 人请教一个女人的芳名，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这是什么狗屁逻辑！穆兰忍不住 又想骂人了。她最近受的刺激可不小啊！而且临分手，对方居然还扯出什么性伙 伴来。穆兰是抱着婚姻的态度来谈这场恋爱的，所以这句话刺伤了穆兰的自尊。 　　其实这之前，他们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周三，穆兰从商场购物出来，在车 站碰上他的车。他便顺路载了她一程。车上，穆兰坦诚的告诉对方：我们俩的问 题是都太被动了。老想等别人来爱我们。其实如果我们每人都改变一下，该主动 就主动往前走一步，该约会就约会，也许我们早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穆兰的这段话里包涵了两层含义。既有对他们感情冲突的婉转建议，也有对 两人以往情感所持态度的反思。但是D总的回答是：我没有时间。我们这样不是 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出去？ 　　他还是那一套。他一点听不懂穆兰的话。而且他的回答表明，他很满足眼前 的这层情人关系。 　　等今天穆兰提出了分手，他受不了，便扯出什么性伙伴，以期挽回男人的尊 严。穆兰私下里想：照这么说，他的内心还是渴望爱的。不然也不会从我一进门 开始，就把内心所有的苦恼一股脑倾诉出来。而我的行为可能有点刺伤了他。他 要找回男人的面子，才出此下策。但是，这个老男人的心理是不是很卑鄙。即使 女人不爱你，也不丢人啊！至于要伤害对方吗？再说，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你 的恋人？还是情人？……我恐怕你脑子里能想到的事就是：一到了晚上，怎么挤 眉弄眼的把女人弄进卧室，却连句动听的情话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的，连嫖客买 笑的钱都省了，谁会这么下贱？穆兰一想起D总那夜在她耳边说的那些下流话， 就觉得恶心。 　　说到底，你还是不爱他。这是事后田好对穆兰说的话。 　　是的。穆兰承认：她不爱他。一点也不爱。 　　以后连续几天，穆兰都不能释怀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她觉得现在用“传统” 来形容女人，大约还算得上一种褒奖。至少是一种美德吧！但是，如果用“传统” 一词来形容现代的男人，应该就是一种贬低。因为，你几时见过传统的大男人尊 重过女人？理解过她们？所谓男尊女卑，三从四德，是他们给女人定下的规矩。 而且最好还有那一层膜。男人们不是最喜欢用一只茶壶配四个茶杯来诠释男女之 间的关系吗？ 　　突然，穆兰的思维穿越时空，电石火光般的揭开了D总的老情人田好都不得 而知的那个秘密。对了。他的第一个妻子，她一定是为这个跟他离的婚。 　　穆兰忽然想起D总的第一个妻子。她将心比心，一下子理解了那个女人在年 轻时对自己婚姻的决绝态度。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虽然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也 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证明她的猜测。但是，看看他们的儿子吧！那个拥有迷人微笑 和洒脱气质的年轻人，尽管相貌几乎是父亲的翻版，但就气质而言，应该是受了 母亲的熏陶。那应该是一个拥有美好气质的女人。 　　不可否认，在D总年轻时的那个年代，婚姻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恋人们不可 能有婚前的性行为。他们想都不能想这种事，一切都只能在结婚以后。所以，当 红盖头被揭开后，当女性内心渴望的以爱情名义呈现的两性关系得到实现后，D 总的第一任妻子，一定和穆兰一样，无法忍受丈夫粗暴的性行为，这种完全没有 尊重的近乎侮辱式的婚姻，只能让她断然的选择离婚。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可是，为什么她会生下一个被她决绝抛弃的男人的孩子？他们之间后来又发 生了什么事呢？穆兰不得而知。但是美好的女性不容被玷污。这一点是勿庸置疑。 无论你以什么样的方式方法。哪怕是婚姻。 　　所不同的是，穆兰幸运的生活在现代，她不需要通过婚姻去了解男人。而过 去的女人，也只有婚姻这一条路。而且也只有通过离婚，才能重拾两性平等的尊 严。 　　可以说，这是穆兰从这场短暂恋爱中意外得到的收获吧。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