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大哥大嫂( 散 文 )   鲁山老泉   大嫂到底跟大哥最亲,支巴了七八天,终于说服我们这些兄弟和她的儿孙们, 去九泉和大哥“重续前缘”了。也难怪,大哥走八九年了,搁谁谁也想得慌。   大嫂是得肝癌走的。由于她一辈子要强,患病期间也没给儿孙找多少麻烦, 说走就走了。我是在她咽气以后才得到消息的。大嫂八十五岁骑鹤,大家都不悲 伤,我回去跪在她柩前笑着对侄子说:大嫂走了,我来送送。说完低头意思三下。   大嫂的丈夫我的大哥我们是叔伯兄弟,他父亲行一,我父亲行三,他在我们 兄弟中又是老大,所以他走得最早;老二紧跟其后,也在几年前享福去了,五位 兄弟还剩下我们小(老)三个;我是老幺,因为前边还有两个,暂时还轮不到我, 我就没去过早地做准备;但是将来是不是加塞儿这也很难说,咱们中国人有不遵 守秩序的习惯。   按乡下规矩,我们父辈全没以后大哥应该升为族长的,由于我父亲没得晚, 大哥又没文化,不会说道道儿,再加上脾气随和,我们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族长看, 他自己更没有自居过。大哥大嫂太平凡了,流行说法是放到人堆里找不到(得放 到农民堆里),以至于我想纪念他们都不知道写什么。   过去左倾时期人们都爱说谁谁思想好谁谁大公无私,我想我大哥两口子应该 是学《毛选》学得最好的,他们的思想品质在我们生产队里是有口皆碑,什么小 偷小摸,损公肥私,贪小便宜,这些事儿从来就跟大哥大嫂不沾边。按说那时他 们负担也重,家里五个小子一个闺女,个个都是扛饭碗的料,光靠生产队里分的 那几两,不知他们是咋糊巴的。那时候日子都紧得很,偷公家的东西司空见惯, 像大哥大嫂那样死心眼儿的不多。我父亲也是倔得出名,我父亲都偷过队里的大 白菜!   记得我们小时候,冬天里曙光未露,大人便把我们打起来捡粪拾柴。出了门, 远远就看见村东的大地里篝火熊熊,知道那是大哥他们犁把手在休息烤火了,我 们小孩子就挎着粪箕柴筐凑了上去。大哥是犁把手们的头头,每天三更就起来喊 同伙套牲口,犁到天微明就到了让牲口喘气的时候了。牲口休息他们就烤火,初 冬的早晨已经很冷了,他们把队里的秫杆搬几捆,在地头熰了起来。有一个歇后 语说晾天地里烤火一面热,我是有体会,旷地里没遮拦,热气随风跑,人站在上 风里觉不着热,站在下风里热气灼人可烟气也呛人——犁地是很辛苦的,每天早 出晚归,大哥他们每天要比其他劳动力多干三四小时的活,可从来没见他找生产 队多要公分。   说起来大哥也是我的老师。三十多年前,高中毕业是没有高考一说的,我当 然也就不可能去考大学,只好回乡务农。就是在务农期间大哥教会了我怎样套牲 口怎样犁地怎样平田。大哥确实是一把种庄稼的好手,生产队里几百亩土地,哪 块地里种什么全是他一人说了算,队长对大哥言听计从。一个生产队几百号人, 吃穿是大事儿,不能有闪失。比如春天里日子长,等小麦得等好几个月,人们等 不及,大哥就让队里种些蔬菜,到了春黄不接的时候垫巴垫巴;割了小麦交了公 粮,农民所剩不多,又要眼巴巴等秋收了,这时队里的麦茬倭瓜又长成个儿了, 这也是大哥的主意;要是赶上夏天发大水,秋作物淹死了,大哥就安排赶快去买 荞麦种,这种作物不怕晚,收一点是一点,不能让大伙儿挨饿。那时有一个名词 叫“瓜菜代”,就是粮食不够吃用瓜果蔬菜代替,我大哥是贯彻“瓜菜代”政策 最有办法,最彻底的人。   大哥还有一个绝活是逮鱼。逮鱼的方法很多,有用撒网撒鱼,用搂网搂鱼, 有竹罩罩鱼等等。我大哥样样都会,但数搂鱼最拿手。每天天擦黑生产队里放了 工,大哥就扛着搂网出门了,他沿着坑塘的边沿一网一网地搂,往往是搂着的没 有落空的多,但是他不急,等他搂到坑塘的稍子里,一网摊下去,再用搂网杆挄 几下,你看他弯下腰后再挺起肚子,哗啦啦搂网出水了,网兜里扑楞楞鱼儿乱跳, 这一网说不定就有好几斤哪!   我真佩服逮鱼的人能吃苦。我大哥就是。就像刚才我说的搂鱼,大哥都是在 干了一天的公家活别人坐下来抽烟的时候又去干的,他该是多么累啊。到了下雨 天,别人都会躺在床上伸伸懒腰歇歇乏,大哥不是,他会戴上斗笠穿上蓑衣扛上 渔网往雨林里钻。因为鱼儿见新水爱撒欢儿,是逮鱼的最好时机,大哥每回都是 大丰收。这是下小雨,若是下大雨坑塘里往外漫水了,大哥就会发动他所有的儿 子们扯开罾网片子去堵水。堵水更辛苦,上边大雨浇,下边冷水泡,虽是夏天, 可夜晚站在水里还是冻得打牙嗑。大哥他们不停下,人都说鱼头上有火,我那时 已经知道了这样说是骗人的,大哥网住的大鱼小鱼成堆,谁还在乎那点冷呢!这 时别家的孩子涎水要流老长了,我的心里是高兴得不得了,你想,大哥家有鱼, 我家还能缺鱼吃吗?   除了逮鱼种庄稼,大哥也是个有智慧的人,谁家有个大事小非,也爱找他揣 度揣度,大哥也不藏奸,马上就丢下自家的活计跟人家走。厨房应该垒东边,厕 所应该座西边,上梁要选个好日子,他都要替人家谋划。还有买牲口要买嫩口的, 买寿木要买根节的,给老母猪赶圈子(配种)须等发情两天以后怀崽多等等等等, 没有他不知道的。   大哥一辈子好人缘,全村大人小孩儿都不喊他大名叫外号就是证明。生产队 里集体劳动,人们都爱跟他在一块,大家说说笑笑,干起活来轻松。我那时也是。 他每到冬天给集体喂牛,我就睡在盛牛草的窑子里,我们哥俩儿算是互相作伴儿。 开始他给我讲故事,人老几辈,没边没沿。后来我会读小说了又反过来给他讲故 事。唉,我俩虽不是一奶同胞,年龄又相差三十多岁,可感情跟亲兄弟没有差别。 写到这里我要略微介绍一点我们两家的渊源。上边说过,我父亲兄弟三个,大哥 的父亲也就是我大伯居长,我父亲最小,小到比我大哥还小一岁。这样一想就知 道我父亲是我爷爷的“老来子”了。父亲十来岁爷爷就死了,临死把父亲托付给 大伯是一定的,所以我父亲是由我大伯拉扯成人的。大伯五九年饿死了,我父亲 又是一辈子不立事的人,我大哥就常常牵挂着我家。他家劳动力多,我家的农活 什么的他会帮着干一些,生活困难了没多有少也没忘了我们,缺东少西的都是去 他家拿……怎么说呢,包拯有一个嫂娘,我是有一个好大哥啊!后来我有了工作, 每回回去我都去他家坐坐,我不过去他知道了也会过来。有一年他赶远集为邻居 家买牲口,半路里碰到了我,对我的脸瞅了又瞅,慢吞吞地说:太瘦!我看见他 脸上写满了心疼。   光说大哥把大嫂忘了,大嫂也是好大嫂。老妈壳(大嫂的外号)小脚,走路 噔噔噔地不分点,无论做什么从没落过人后。家里八口人,做衣服不说,就纳鞋 底儿一样那得多大功夫?可生产队里的活她一次没缺过。“铁娘子”这个头衔送 给她再恰当不过,一是她能干,二是她不病。就在今年夏天她还偷偷地(怕儿子 发现遭批评)踅进坡地里薅草;一辈子就害一次病,这仅有的一次病就要了她的 老命。唉!让人怀念的老妈壳(大嫂)!   大嫂和大哥在天堂牵手,幺弟高兴。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