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巴颜喀拉山口风雪夜   ? 刘宗全   那是1996年元月——那场后来被称为毁灭性的大雪灾中的一天。公安局有任 务需要我出差。早上8点,我和一个同事坐上了长途班车从牧区小镇向省城出发。   结冰的通天河上被佛教徒们刻满了经文,那是在祷告上苍保佑行人平安。翻 过盘旋的歇武山,越过茫茫的珍秦滩,中午12时,人车在清水河食宿站吃饭加油 后开始向巴颜喀拉山行进。   茫茫雪原,一望无际,一个人影都不见。天空中,极个别鸟儿飞着飞着掉到 地下就死去。再后来,连个鸟儿也见不上了,除了如大海孤舟般的客车在缓缓爬 行,真个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巴颜喀拉山口,人称鬼门关。关口立有一座石碑,赫然刻着海拔5082米!多 数人路过这里都会头疼、嘴唇发青。每年因身体不好过不去死在这里的大有人在。 谁也不敢设想,三九天里,若在这里呆上几个小时会是什么滋味。   很不幸,人们最不愿遇到的事偏偏发生了。快到巴颜喀拉山口,遇到了暴风 雪。   雪,不是从天上下来的,是风把山上的积雪刮起来的。风把雪搅得天昏地暗, 对面几米外什么也看不清,一片混沌。风雪,很奇怪,老爱往公路上刮,只不过 是转眼之问,路上的积雪便能堆起半人高。旅客不时要下车挖雪,或全体下车, 推拉前进。   下午4时,班车艰难地赶到巴颜喀拉山口半坡,被迫停车。前面大雪封山, 双向已堵塞数十辆载重卡车,再挖也难前进一步。后面,可以调头的车,都返回 60公里外的清水河站住宿了。而大多数上到半坡的汽车,则如过了河的小卒,有 进无退;谁如果轻举妄动,就有可能葬身山谷。   “不能硬等前面的人把路挖通了再走,必须发挥班车上人多的优势,去前面 挖雪,推车,把路开通,这样大家才能尽快脱离险境。”我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全车人都一致赞成响应。可一见到车外那像要把一切都要吞没掉似的暴风雪, 一个个又犹豫不决。   “除去妇女、儿童,统统下去挖雪,推车!”我和我的同事老桑还有法院的 老王首先站了起来。我们知道,这时候,穿着那身制服应当做什么。   所有的男乘客二话没说,整了整衣帽,走向暴风雪。我和几个年龄较大的乘 客被大家硬拦住了:“老同志就不要下去了,受不了!”我们的皮帽子、皮大衣、 皮手套分别支援给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勇士们。   停下的车箱内就像个冰窖。车窗玻璃上结起了厚厚的冰,那是人们刚刚呼出 的气体转化的。坐在车里,冻得浑身发抖。可是这毕竟是在车内,比起车外,这 已经是天堂了。   半个小时过去后,挖雪推车的勇士们都陆续返了回来。短短的时间里,整个 把这些棒小伙们变了形:每个人的帽沿、帽耳上全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头发、 眉毛、胡子上都挂上了“冰溜子”,全像雪地野人。一个个嘴唇青紫,上气不接 下气,说不出话来,他们连上车的力气都没有了,车上的人帮忙把他们拉上了车。 有几个保暖较差的小伙子,脸肿得老高,耳朵都冻起了泡,直流黄水。   司机赶快点燃喷灯。呼呼的火焰好像一点儿温度都没有,他们的手都伸上去 了,全然不觉。   天,渐渐暗了下来,而暴风雪毫无停止的迹象,“呜呜”带哨的风雪声,真 个如鬼哭狼嚎!所有被困的司机和乘客都心急如焚。   车厢内,出现了哭声,有人绝望了。   “走!换班挖雪。”我和几个刚才被“照顾”的对象披挂上阵,钻进了暴风 雪。此时,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坐等,无异于等死;挖雪开路,总有脱险的希 望。   暴风雪吹得人站不稳,差点儿顺着风跑向山沟里,人们本能地互相拉着手, 弯腰顶着风艰难走向前面堵车的地方。有生以来从未经受过的酷寒向我们袭来。 它像万把钢针,直刺我们手脚和全身,砭骨钻心。皮大衣等御寒设备好像纸糊的 一般,一点作用都不起。我的头像要炸裂开来。我想哭、想喊、想往回跑,可是 我没有,我咬着牙硬挺着。   物极必反。就像饿过了头反而不觉得饿一样,我的手脚已不觉得是我自己的 了,如钢刀般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一点都不觉得疼。我们机械地在被堵的 车轮下掏雪,把汽车蓬布、皮大衣垫到车轮下,从积雪下面找砂土往车轮下面垫, 前拉后推,艰难地、一寸一尺地向前挪。天黑时,终于有一辆挪动了。车多,坡 陡雪滑,每辆车每向前挪一尺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不管怎样,希望之门总算露 出了一丝缝隙。   巴颜喀拉山口的夜晚,车灯闪烁,马达轰鸣,人,与大自然在作力量悬殊的 抗争。暴风雪时大时小,寒冷,有增无减。人们不断换班,挖雪、推车没有停止, 直到深夜12时,前面车辆脱险过半。   班车内,所有的人已被严寒、疲劳、缺氧折磨得濒临极限。司机喊人挖雪, 再没人应声,无论是苦苦求情或破口大骂,都没人理会。班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是谁在小声说:“死就死在这里吧,我真不想动了。”   我和他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和想法。因为,每个人都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忍耐 早已达到了极限。   如果大家都不动,几十个人就这样呆在巴颜喀拉山口,那真是“等死”了! 如果是我一个人,我可能会真的心甘情愿就那样等死。可是,那是不止一辆车的 人,那是近百条活生生的生命啊!不知是什么力量把我又撑了起来,最后阶段, 反复下车挖雪的,是我们几个年已四五十岁的民警和司助人员。终于,在后半夜 3时多,所有车辆脱险,我们这辆班车的40多人都安全地走出了巴颜喀拉山口。   在这个“鬼门关”里,我们整整熬过了11个小时!   好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什么力量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支 撑着我坚持到最后?我想,应该是我那身警服,是警服赋于我的神圣职责!   职责产生的力量,可以超越生命极限!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