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八十一个金币   作者:楞土豆   奶奶噘着嘴,骑着小三轮车在前面走,孙女满心不乐意地在后面跟着。走着走 着,奶奶停下车,把孙女抱起来没好气儿地说:“你这小屁孩,气死人了。”孙 女两条小腿蹬踹着像拨浪鼓:“不上车,不上车,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奶奶把孙女往地上一撂:“你作吧,没人管你。”   这条通往城乡结合部的土道很脏,废纸、旧布、碎砖头瓦块儿到处都是。小 女孩走走停停,有意拉大距离和奶奶犯倔。她对奶奶的一家有一种很强烈的怨恨。 她恨爷爷得癌症,叫家里拉了数不清的饥荒。没有那些饥荒,爸爸妈妈就不能狠 心撇下她去北京打工。她恨奶奶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生豆芽菜,不拿她为重……   小女孩最想念的是妈妈,想着想着,一对一双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抬头看见奶奶骑车的速度放慢等她,她反倒一边走着一边捡来矿泉水瓶子踢着玩, 有意刹后拖后腿。一个、两个、三个……磨磨蹭蹭她怀里已抱着四个,脚下踢着 一个,恰巧一个收废品的小牛车停在了她跟前,车上下来一个脏兮兮的老爷爷: “小孩,矿泉水瓶卖给我吧,一毛钱一个,五个给你五毛。”   原来空水瓶还能卖钱哪!小女孩心里乐开了花。她小手紧紧捏着这个金光闪 闪的五毛钱硬币,反复看着。妈妈是为挣钱远走的,自己能帮妈妈挣钱了,妈妈 就能早点回来!小女孩一溜小跑追上奶奶。奶奶气儿还没消,瞪了孙女一眼,随 后把她抱上三轮车。   不一会儿功夫,这条朝家走的土路上就有了一老一小的说笑声。“奶奶,你 看,这是我卖矿泉水瓶挣的金币。”“那不是金币是铜做的。”“是金的是金的, 芝麻开门里说金币有魔法,我这个金币一定有魔法。”奶奶犟不过孙女,只好点 头默认:“有魔法,你手那个就是有魔法的金币!”   大清早,奶奶往车上装豆芽筐,孙女光着小脚丫蹬蹬跑向奶奶,并把金币举 过头顶,疑惑地问:“这个金币的魔法不灵,我在心里念叨了半宿也没实现。”奶 奶心里明白:孙女想她妈妈了。想到这,奶奶琢磨出个长远的理由支孙女,煞有介 事地说:“一个金币哪能有魔法,得八十一个。”孙女瞪大眼睛:“为什么?” “你没看《西游记》吗?唐僧西天取经遭了九九八十一难。你得攒够八十一个金 币才能有魔法!”“自己挣钱才算心诚呗。”孙女替奶奶补充。   打这以后,孙女再跟奶奶上农贸市场卖豆芽,就不像往常那样耍赖皮了,而 是瞪大小眼睛,左瞅瞅右看看,见到矿泉水瓶像见到妈妈一样亲。每捡到一个就 蹬蹬撒腿跑向奶奶,放在奶奶的脚下。在卖给收废品老爷爷的时候,她专门要那 黄灿灿的金币。一次,老爷爷给她纸币零票,她直摇头,他又翻找出银白色的一 块一元的硬币,她还是不同意。最后,她只好把矿泉水瓶抱回来,告诉老爷爷明 天弄到金币再来收!   晚上奶奶忙活完活计,盘腿坐在炕头数卖豆芽钱;孙女也跟着凑热闹,很认 真地数着自己卖矿泉水瓶的钱。奶奶的钱比较乱也比较杂,有零毛的,有整块的, 有纸的还有铜铁的钢蹦。孙女的钱青一色金灿灿,时不时发出“当当”脆响。奶 奶数钱是默默的,孙女数钱直嚷嚷。   奶奶在自己的钱堆里捡几个金币“当哴”扔到孙女的钱堆里。孙女不乐意了, 给挑出来扔回奶奶:“自己挣的心才诚,才有魔法!”为防止奶奶的金币混到自 己的金币里,孙女拽来一个枕头隔在两个钱堆儿之间。   金币一天天多了起来。奶奶找来块红绒布,精心缝个“心”形状的小口袋儿, 孙女兴高采烈,每天晚上都数一遍或几遍金币,而后把小口袋儿紧紧贴在胸口, 甜甜睡去。   终于让奶奶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为了尽快能攒到八十一个金币,渐渐的孙女 的身影开始脱离奶奶关照的视线。有几次,奶奶不得不丢下豆芽筐,寻找老远, 才在拥挤的人群里或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发现孙女。   一天孙女可能是跑得太累了,没数完金币就睡着了。奶奶掰开孙女小手,把 一小把金币塞进她的小口袋儿。奶奶的良苦用心,无非是早点帮孙女攒够金币, 担心她累坏了或走丢了。没想到,第二天孙女“炸庙”了,手扒脚挠连哭带嚎。 怪奶奶的金币损害了她的诚心,破坏了魔法,梦里见不到妈妈了。   直到奶奶赔礼道歉认了错,孙女才罢休。   孙女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一天忙忙叨叨重新开始积攒金币。   奶奶望着孙女晒黑的小脸蛋和消瘦的小身板,深感无能为力,背着孙女偷偷 抹眼泪。让她心里慰籍的是,孙女懂事多了,儿子和儿媳还有自己能安心做事, 偿还了一大笔饥荒。   太阳卡在了西山,道道金光从火红的晚霞折射下来,照在城乡的土路上。孙 女坐在奶奶的小三轮车上,舞动脏兮兮的小手,神采飞扬地哼呀着:“世上只有 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躺在妈妈的怀抱……”   奶奶脸一沉,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屁孩。”孙女调皮地急忙摆手说: “唱错了唱错了,我重唱。世上只有奶奶好,有奶的孩子像块宝,躺在奶奶的怀 抱,幸福少不了……”奶奶忍不住笑了,脸上都乐开了花:“呸,你这个小人 精!”   随着时间的推移,孙女的金币在不断增多。由于上次奶奶破坏了她的金币魔 法,使得这回保密起来。她不让奶奶看,更不让奶奶数,只有她自己掌握有几个 九了,等到九个九就是八十一个,那时再让奶奶数,她的心愿也就实现了!   孙女捡矿泉水瓶从怀抱着捡,到挎着筐捡,最后发展到背着塑料编织袋儿捡。 相对而来的是走的道越来越远,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和往常一样,小女孩像小鸡觅食似的,在农贸市场边角、旮旯踅磨矿泉水瓶。 她眼睛累得涩涩地疼,好半天才捡到两个。她想不明白:以前不捡的时候随处都 能见到,现在需要的时候咋这么难找呢?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胖女人身后,胖女人讨价还价正在买菜,掏钱算账,一张 百元大票飘落在小女孩跟前。她赶忙捡起,喊:“阿姨,阿姨!”   胖女人只顾讲价和挑菜,一点反应也没有。情急之下,小女孩上前一步,用 小手拽了拽胖女人的白裙子。胖女人敏感地回头,一看自己洁白的裙子被小女孩 弄出好几个黑手印,不等问明青红皂白,张嘴就给小女孩一顿损:“谁家的小埋 汰孩?往哪摸,这么没教养!”   小女孩委屈的小嘴瘪瘪着,眼里闪动泪花:“这是你……掉的钱!”胖女人 摸摸兜恍然大悟,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儿:“好孩子,都怨阿姨,错怪你了!” 不检讨还好,检讨后小女孩哇哇地哭出了声。   胖女人在农贸市场北侧西拐角开了处副食品批发部,她硬拉着小女孩到自己 那吃好吃的,以弥补对小女孩的伤害。   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胖女人更是放下了架子,好一顿热情:“小手咋 弄的,这么黑?快来,我给你洗一洗。你妈不管你呀?捡矿泉水瓶子干吗?你瞅 瞅,你瞅瞅!”   小女孩手里的瓶子被胖女人抽走,扔进了垃圾筒。小女孩赶忙又捡回来,并 道出了其中的秘密。   胖女人很是感动,从摆放门口的大冰柜里往出拿各种各样的冷饮,不住地让 小女孩吃:“这是‘奶油脆皮儿’,这是‘笨笨熊’……”   小女孩向胖女人投去感激的目光,还说起了想妈妈的心事。胖女人双眼有些 湿润,蹲下身子:“阿姨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孩子。成年到辈儿在他爷爷奶奶那, 我也怪想的。都一样,母子连心哪!孩子想妈,妈想孩子!你管我叫妈吧?我给你 买好吃的、好穿的!”   小女孩咬一口“笨笨熊”,晃动着小脑袋:“你是好人,可不能叫妈妈,宝 宝只能有一个妈妈,我有妈妈。”   胖女人噗哧一声笑了:“你这小孩,怪聪明的,还挺能咬死理儿,阿姨喜欢。 从今以后,我就拿你当女儿了。等你想好了就管我叫一声妈!”   过了一段时间,小女孩碰见胖阿姨抱着儿子逛商场。胖阿姨也看见了她,很 热情招呼她:“快快,我儿子回来了,我给你俩买玩具!”   玩具是买了,可价钱大不一样。胖阿姨给自己儿子花了一百八,给小女孩仅 花了八块。最刺激小女孩的是,她受不了胖阿姨把她撇在一边,和自己儿子那个 亲热。   小女孩脆弱的自尊心受到强烈的冲击,她把玩具塞给胖阿姨,扭头跑出商场, 消失在茫茫人海。   在偏僻地方的一个水泥涵洞里,小女孩满脸泪水,她使劲咬着嘴唇,暗下决 心:快点捡矿泉水瓶,早日见到自己的妈妈!   天气闷热闷热的,小女孩拎着袋子,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胖阿姨家的批发部门 口,她感到又渴又累,心里盘算着,再捡二十个矿泉水瓶就够八十一个金币了。 胖阿姨家门口的冰柜里,花花绿绿的冷饮像长了小手揪着小女孩的心,她咽了一 大口涎水,坚定地把目光移开。这时,一个民工扛着一箱矿泉水从批发部出来。 胖阿姨送到门口,嘴上唠叨着:“你们这帮人,哪有正经事儿!没料停工就歇着 呗,打扑克赢什么水?”   怕让胖阿姨看见,小女孩躲在了两个唠嗑的大人身后。胖阿姨进屋了,她紧 跟民工后面,眼睛死死盯着他肩上的那箱矿泉水。过了一条横道,拐了两个胡同, 到了一处工地。   工棚对外开的小窗户下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空矿泉水瓶。小女孩欣喜若狂, 麻利地把它们收捡起来。她不甘心,脚底垫两块砖头儿扒着工棚的小窗户往里瞅: 一帮人正吆五喝六地摔大小王,地桌上摆着十多瓶快喝完的矿泉水。   起风了,凉风裹着尘土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刹那间,豆大雨点从天上狂泻 下来。小女孩想往回走,可实在舍不得那些瓶子。她抱着膀在工棚下躲雨,工棚 盖儿是油毡纸压的,棚沿儿窄窄的,根本不挡雨。啪啪啪,从工棚的小窗户扔出 来六个矿泉水瓶。小女孩哈腰捡起,心里数着,还差四个,快点呀快点呀……   真是事随人愿啊,小女孩终于又捡到四个矿泉水瓶,她扎好袋子,疯了一样 的往家的方向跑。这时她才意识到,天快黑了,奶奶一定在到处找她。左拐右拐 脚下一滑,她摔倒在水泡子里,右膝盖磕在一块石头上,麻酥酥的不觉疼。可她 双手拄地往起站的时候,右腿不敢吃劲儿,身子一栽歪又趴在水中,她呛了一口 脏水,咳脏水的时候她忽然大哭起来。脸上雨水和泪水掺杂在一起,杀得眼睛睁 不开。情不自禁,她竟然喊叫出好久没喊过的声音:“妈妈……”   装矿泉水瓶的袋子嘴儿开了,十多个瓶子在水泡子上面漂浮晃动。小女孩挺 着脖子爬向水泡子中间,一个一个够,一个一个抓,重新装进袋子里。   雨声、雷声伴随着刺耳揪心的“妈妈”声,在阴暗低矮的天空滚荡开去,让 人不寒而栗。   “卡嚓”,一道蓝色的闪电,好像把黑蒙蒙的天撕了个大口子,雨倾盆一样, 更大了。小女孩感到一阵恐惧,她里倒歪斜站了起来,像一头受到惊吓的小鹿东 躲西藏,不知道怎么跑到一棵大树下,雨似乎小了许多。小女孩浑身瑟瑟发抖, 低头一看裤脚儿往外直淌血,她吓懵了,又哭起来喊妈妈……   一搂粗的树干散发着热量,她扑过去,像扑到日夜想念的妈妈怀里,她双手 紧紧地抱住大树,好像抱住的是妈妈那热乎乎的腰,她不想松手更不愿意离去, 因为她已攒够了那九九八十一个金币!有妈妈在,心里真热乎,妈妈,你心咋这 么狠……妈妈,钱比你的小心肝宝贝更重要……妈妈,你想我了吗……妈妈,我 能挣钱了……妈妈妈妈,我再不会松手让你走……   小女孩躺在病床上,右膝盖缠着纱布,左手腕儿插着点滴管儿。她苏醒过来 看到奶奶双眼红肿,反倒安慰起奶奶:“奶奶,你哭什么呀?我攒够了八十一个 金币!”奶奶眼前一片摸糊,用颤抖的嘴唇,一遍一遍吻着孙女热乎乎的脸蛋: “够了够了,奶的宝贝,你终于睁开眼了,可吓死我了……”   奶奶抱着孙女去卖了最后一趟矿泉水瓶,把换来的金币和原有的金币加在一 起正好是八十一个。奶奶数了三遍,孙女数了三遍!   前趟街小卖部的老板娘兴匆匆地来对奶奶喊:“你儿媳妇来电话了,你快去 接!”儿媳在电话里说,国庆节工厂放三天假,回来看孩子不赶趟,叫婆婆把孩 子带去。   孙女乐得蹦了起来,高喊:“魔法显灵了,魔法显灵了!”忽然,她又憋憋 着小嘴,双眼闪动着委屈的泪花一头扑倒奶奶的怀里……   妈妈穿的干干净净去接站。当她抱起久别的女儿时,眼泪哗哗流下。   她贴着女儿的脸哽咽着说:“你为了见妈妈……攒了八十一个金币?!”   女儿扭过脸不让妈妈看到自己的眼睛,小手指着这座美丽的大城市,说: “妈妈,大楼好高啊!”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