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痛是一种很重要的感觉   老三   无人的时候,跟随耶稣的人和十二个门徒问他这比喻的意思。耶稣对他们说: “神国的奥秘只叫你们知道;若是对外人讲,凡事就用比喻,叫他们   看是看见,却不晓得;   听是听见,却不明白。   恐怕他们回转过来,就得赦免。”   ——《新约?马可福音》   真没想到,神州海底捞火锅城的生意会这么好。   二百多号人坐在餐厅外面的茶座里排队,就为了吃一顿神州海底捞火锅城的 火锅。这在火锅业已经衰退的X市,不啻是一个奇迹。我像一个要饭的乞丐一样 坐在靠近神州海底捞火锅城大橱窗的座位上,手里捏着一张卡片,一张印有排队 顺序的卡片。卡片上写着:   B6 雅座包厢 6:50   服务生给我的茶杯里加满了柠檬水,告诉我耐心等待,B6 雅座包厢里面的 客人快吃完了。   我一点儿都不着急。   我是请客的人。所有的客人都没有到,但我就是不着急。想到我的客人现在 正在赴宴的路上心急火燎,这座城市拥挤的交通让他们几乎中风,我嘿嘿地笑了。   王昭平和白英慧夫妇首先到了。他们先是朝餐厅里张望了一圈,没有找到任 何熟悉的人,包括请客的我也包括被请的其他人。白英慧的眉毛缩成一团挂在她 的胖脸上。猛然间她发现了靠近大橱窗的座位上的我,眉毛立即像从地面飞起的 鸽子一样舒展开来。   我微笑着和走近的王昭平白英慧夫妇打了招呼。服务生给他们手里的茶杯倒 满了柠檬水,于是我们像三个乞丐一样坐在靠近神州海底捞火锅城大橱窗的座位 上等待。   前天晚上,白英慧在电话里为我安排了这次聚会。   她问我:   “史瑶武后天就走了,一去半年,你想见他吗?”   我说:   “当然,我还欠他一顿饭呢。”   八月份,我的英语老师要动手术,她请我帮忙。生完小孩之后她患了一种病, 学名称作“妊娠后直肠套叠”。其实症状很简单,就是每天早晨大便不畅。“排 出的粪便像面条一样细”,她自己形容说。我的老师,一个年轻女人能把自己难 以启齿的困难托付给我,我无法辜负她的信任。我在考上研究生之前做了六年的 医药代表,这座城市大部分医院里我都有熟人。但是肛肠专科的大夫我却一个都 不认识。当女老师告诉我这种病在X市中医医院治愈率最高的时候,我想到了史 瑶武。史瑶武已经在广州一家医院里进修了半年,现在他是一名骨科大夫,但他 曾经在中医医院的肛肠专科工作过两年。   他在长途电话里对我说:   “没问题,打个电话分分钟搞掂的啦。”   女老师在史瑶武的介绍下很快住进了医院,手术进行的相当顺利,给主刀大 夫的红包一直揣在她老公的口袋里,最终也没有掏出来。所以大家都很高兴。高 兴之余,我在电话里对史瑶武说:   “老同学,感谢啊。国庆放假你回X市我请客。”   就在国庆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白英慧打来电话提醒我曾许诺史瑶武的这顿 饭。   既然这顿饭的起因是我的英语老师的肛门问题,我自当欣然应允。   最后白英慧帮我敲定这顿饭的人数是十一位,再加上李振军家的和史瑶武家 的两个孩子。高中的老同学能凑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机会在三十几岁的年龄已经很 少了,大家在电话里表现得都很踊跃。其实,还有一些高中同学没有列入被邀请 的行列,否则这顿晚饭一定会热闹极了。白英慧替我决定不邀请武政权,因为这 家伙做房地产生意已经发了,请他来只会让老同学们感觉像吃了屎一样不舒服; 周进也不被邀请,因为他压根儿就是一个骗子。我们是来自距离X市很远的小县 城的一帮人,大家通过各种方式在X市混口饭吃,所以在电话里大家永远都那么 亲热。   就在我第三次向服务生打听包厢情况的当口,朝晖和他的妻子邓敏敏到了。 朝晖这个家伙越长越像他爹,他爹是我们上高中时的班主任。朝晖那时候没少受 我们的戏弄,因为大家实在太喜欢他老爹了。朝晖也在读研究生,和我不同,他 读的是在职研究生,所以这三年里和文凭勾肩搭背并不耽误挣钱。我就可怜多了, 因为上了脱产的研究生,所以只能面对每个月手里可怜的助学金,恨出一捧眼泪。   现在的朝晖还是很可爱,就像高中的朝晖那么可爱。   高中二年级的冬天,我们把朝晖按在教室里的桌子上,他始终抓着自己的裤 腰带不松手。张帆在他的腋窝里拼命挠,朝晖像一条蜡烛上的菜青虫那样拼命扭 动,但是手始终抓着裤腰带不放。我们一起动手,总算解开了朝晖的裤子。姜文 立即跑到教室外面的操场上,用簸箕铲了大概有两三斤重的积雪。张帆和姜文狞 笑着将簸箕里两三斤重的积雪和黄土倒进了朝晖的裤子,然后扎好他的裤腰带, 使劲拍拍他的胯部和屁股。朝晖没有发怒,他跑到男厕所抖干净了裤裆里的杂物, 冲出厕所像一名坚强的战士一样用雪球袭击我们。   朝晖和邓敏敏真是天生的一对,她对他的控制力很像遥控器对电视机。朝晖 的频道总能和他老婆的频道保持一致。这相当不容易,但我认为这对于朝晖来说 易如反掌。   史瑶武夫妇和王恭夫妇几乎同时走到了我们面前。就在我们像五个乞丐一样 百无聊赖地坐在靠近神州海底捞火锅城大橱窗的座位上等待的时候,史大夫夫妇 从东边走了过来,王恭夫妇从西边走了过来。很快新来的人手里多了盛满柠檬水 的茶杯,大家在飘来飘去的火锅香味里越发感到自己的胃像个孩子似的在哭泣。   这时候男人们凑在一起抽烟,看着路边的名贵跑车聊着无聊的话题。女人们 围着史瑶武的孩子聊着更加无聊的家庭生活。王恭的老婆我第一次见,所以有些 新鲜,不禁多看了两眼。王恭挡在了我和他老婆的视线之间,问我的老婆怎么没 有来。我说,下个月我儿子就要出生了,所以今天我老婆没办法来。大家立即兴 奋起来,围成一圈把我夹在中间,审犯人似的问这问那。白英慧兴奋地拍着我的 肩膀说:   “我们就等着喝满月酒啦。”   我说:   “咱们还是先把今天的这顿落扎实了吧。”   我又一次大声质问服务生,我们的包厢究竟什么时候能腾出来!   王恭在我印象里是一个很谦虚的人,参加了三次高考终于迈进了X市的一所 大学的校门。他毕业后留校当辅导员,干了没几天就调到学校的招生办公室,我 想这应归功于他的谦虚。   服务生走到王恭的面前问:   “先生,牌号73659的轿车是您的吗?”   王恭问:   “怎么了?”   服务生说:   “请您停到另外一个车位上,您看您现在停车的位置是那位女士预定的。”   我们顺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二奶模样的女人和她的BMW在路边等 着王恭的桑塔纳滚到一边去。   王恭停车回来嘴里骂道:   “他妈的,是不是到火葬场也要提前预定炉子啊?”   我看他有些不自在,就问他是否还在招生办公室工作。他说“NO”,他接着 说现在主管学校科研单位的设备招标。接着他补充道:   “打杂,呵呵,打打杂。”   李振军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出现的时候已经是7:50了。那孩子的脸上还挂着两 滴眼泪,显然是刚刚接受完他父亲拳脚的教育。也许太久没见了,李振军见到我 没有直接和我寒暄,而是很客气地点点头。上次见到李振军的时候,他和我一样 都是刚丢掉了工作。那时他儿子出生仅仅两个月,所以他显得有些神色慌张。这 次看起来好多了,我真为他感到高兴。李振军的妻子是一名电脑打字员,有一张 清秀的脸庞,但她的腰肢却如水桶那般粗细(这大概是从事这类职业的妇女所共 有的特点吧)。这个女人向来都很安静,虽然今天不过是我们第三次或第四次见 面,但我能看出来她是一个安静的女人。安静女人的到来没有刺激其他女人的兴 奋,所以她看起来有一些落落寡合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枚沉默的枣核儿。我站在她 的身边,听见她对自己的孩子说:   “别闹,要不你爸会再揍你一顿。”   也许是和等待搏斗了太久的缘故,大家在红木餐桌前坐下来的时候都显得有 些目光呆滞。包厢里的大桌子是两张方桌拼成的,安放着两个火锅。因为男人们 要喝酒、要抽烟、要大声喊叫,所以六个男人坐在靠里面的窗户跟前,女人们带 着孩子占领了靠近门口的那张桌子。直到服务生把大盘的生肉和鲜菜端上来时, 席间的话语才逐渐热闹起来。面对面坐着的两个孩子充分展示了他们的威力,他 们把手边能抓到的东西都朝对方扔了过去。还没有开饭的餐桌一时间成了血肉横 飞的战场。父亲的咒骂声、孩子的哭闹声引来服务生在包厢门外探头探脑。   王恭坐在我的左边,朝晖坐在我的右边。我面对的是王恭的妻子,我们遥遥 相望,视线不时地碰在一起,这让王恭很不自在。但是没有办法,我坐的是最后 要买单的位置,他只好咬咬牙忍了。这帮成年人只有王恭夫妇还没打算要孩子, 他们婚后的生活目的主要集中在迅速致富上。大家举起酒杯,让朝晖说上两句。   史瑶武说:   “朝晖,你自己就别说什么了,替你爸来两句吧。”   朝晖哼哼呀呀,不知所云。   大家让我也说上两句。   我高举酒杯,大声说道:   “咱们都是哺乳动物,来,为哺乳动物干上一杯。”   他们都说我有病。   实在很无奈,最近我一直被老婆逼着学习科学哺育下一代。为了购买孩子用 的婴儿床以及奶瓶等等物件,我们把整个国庆假期耗在了X市所有超级市场的婴 儿用品专柜前。所以,我由衷地感叹我们大家都是哺乳动物。难道不值得为这一 点事实饮尽一杯啤酒吗?   大家很松散地聊着天,男人们的话题在靠近窗户的这半张桌子上逐渐进入佳 境。而女人们的话题似乎离开了孩子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眼看着这顿晚饭成了 高中时的班会。男人们回到了男生的样子,虽然一个个大腹便便。女人们都成了 小女生,窃窃私语。不知怎么着,话题聊到了月饼上。   王昭平白英慧夫妇是我们这帮人里结婚最早、生孩子最早的老大哥老大姐。 所以他们感触深切地说,如今连上小学的孩子也懂得逢年过节给老师送上一份厚 礼。白英慧说起自家白眼狼的时候,恨不得把那小子重新装回自己的肚子。现在 的孩子真的很世故。中秋节还没到,孩子就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父母别忘了准备送 给老师的月饼。   白英慧模仿孩子的样子说:   “爸,你买的月饼多少钱?”   “这么便宜的东西你让我怎么给老师送?”   “你还想不想让我在班里立足哇?”   “今年春节完后,我们班原来的生活委员就被撤了,你自己想想是为什么吧, 爸!”   王恭接过话头说他的一个同事想给孩子的老师送礼。好不容易说服这个小学 老师同意相见,结果到老师家一看,桌上所有的礼品都比自己的贵重。这个同事 第二天流着一身冷汗又去了老师家一趟,总算是抚平了那个小学老师容易受伤的 心灵。   朝晖问王恭:   “这些年你没少收礼吧?”   王恭还没来得及回答,史瑶武就问朝晖:   “你知道刘胡兰是怎么死的吗?”   朝晖一头雾水地问道:   “她怎么死的关我什么事?”   王恭接着说:   “反动派把刘胡兰她们村子里所有人集中在村口的麦场上,问他们谁是共产 党。所有的人都不吭气儿,反动派就说‘不是共产党的人后退一步’。结果大家 都退了一大步,只有刘胡兰站在原地。”   史瑶武问朝晖:   “你知道为什么吗?”   朝晖摇摇头。   说话间,史瑶武的孩子不停地吃自己的手指头,火锅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吸引 力了。他自顾自地啃呀啃,口水流得满下巴都是。史瑶武的妻子大概每过一分钟 就要把孩子的大拇指从他的嘴里掏出来。可是转眼之间那根指头便又回到了那张 小嘴里。   史瑶武的老婆对史瑶武说:   “喂,你儿子烦死了,手在桌子上抓了半天脏东西,现在却放进嘴里啃。”   史瑶武没理睬她。   我倒是很想问一问这女人为什么不给小家伙用安抚奶嘴。我老婆坚决要给将 来的孩子用安抚奶嘴,她说刚开始就要培养好习惯,这很重要。   史瑶武接着开导朝晖。   刘胡兰没有动,所以反动派就把她杀了。   临死之前,刘胡兰背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娃是好娃,就是反应慢了点儿。”   大家哈哈大笑。   邓敏敏对着朝晖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总算逮到机会问那女人,为什么不给孩子用安抚奶嘴。   那女人回答说:   “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给他用过。”   李振军的儿子看着对面朋友的大拇指吃得竟如此之香,禁不住拿出自己的家 伙儿也开吃起来。两个小朋友面对面地吃着,大有互相换着吃的意思。   为了继续说明月饼的问题,史瑶武给大家举了另一个例子。他说,现在的大 夫从来不主动要红包,但是你们患者硬要塞给大夫。史瑶武把自己的衬衫口袋靠 近朝晖,让后者做了一个往口袋里装东西的动作,接着说:   “你自己把红包装在了这里,我又没有看见,怎么能怪我?”   王昭平呵呵笑着说:   “你不装试试,看给你的肚皮上拉多大的口子。”   史瑶武接着说:   “这怎么能怪医生呢?”   看着我微笑的眼睛,史瑶武又说:   “不过,我从来不收红包。”   大家沉默了十几分钟,开始新一轮的猛吃。火锅里的肉和菜捞得差不多了, 便又续上新鲜的。男人们的啤酒令每一个人都感到高兴,所以话题又回到了孩子 身上。看着两个孩子那么钟情于啃手指头,大家不禁笑了起来。   我说我一个朋友的女儿不习惯用安抚奶嘴,只吸吮自己左手的大拇指。结果 有一天我的朋友突然发现女儿左手的大拇指已经变形,像一把扁平的勺子,这可 把我的朋友吓坏了。我把自己的大拇指捏扁了让大家看。   “喏,就是这样。”我说。   白英慧说:   “前一阵子中央电视台报道了郊县的一个小孩,把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全都吃 掉了。”   史瑶武肯定了这篇报道,他说那个孩子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有问题,而且生理 上的问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种病例是痛觉丧失综合症。”他说。那两个孩 子并没有因为大人说的这些话就停止啃自己的指头。相反,他们像比赛似的放开 了胆子大啃起来。那声音简直就像两只小老鼠在拼命地啃桌子角儿。   看着眼前的这两只小老鼠,我忽然想起原来发生在实验室里的事情。   他们听着我的故事,瞪大了眼睛。   那年也是国庆节放假,十天假期开始的时候我们忘了给实验室里的一百多只 老鼠准备过节的食物和清水。它们注定无法度过一个平静的国庆节。本来它们都 是实验材料,它们有生之年最好不要见到我们这些穿白大褂的人。因为它们见到 我们就意味着被绑上手术台,接着静脉插管、气管插管,身上被插满各种监视仪 的导线,走向死亡。但它们十天的寂寞换来的却是更加恐怖的下场。国庆十天假 期结束以后我们回到实验室,打开动物房的门,所有的人一下子惊呆了:暗红色 的血迹布满了笼中的每一个角落。鲜红的伤口在活着的老鼠身上斑斑点点、触目 惊心。死去老鼠的腐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静止而沉重的死亡阴影像一只巨大 的蜘蛛趴在屋子中间。想象一下,笼中的老鼠在这十天之内经历了怎样的浩劫。 断粮断水,老鼠们度过最初的两三个不眠之夜,吱吱的叫声被紧闭的房门隔断在 人们的听觉之外。面对研究所大楼空无一人的寂静,它们固执地用锋利的爪子和 牙齿啃噬着鼠笼顶部的钢丝。本来就是不锈钢丝制成的鼠笼盖子更加闪闪发亮了。 每只笼子里面最多不过四五只老鼠,但是对于几十个笼子里所有的老鼠来说,它 们面临着集体死亡的命运。   人不是老鼠,不可能直接面对事情的真相。人们只能想象那几天惨烈的一幕: 老鼠们面临如此巨大的死亡阴影究竟有没有挺身而出的英雄,我们不得而知。但 是很遗憾,当人类面对如此巨大的困窘时最先出现的往往不是随风散发的英雄, 而是卑鄙猥琐的小人。也许,在这一只只笼子里都有悲壮的英雄出现,它们把自 己的身体慷慨地奉献给比自己更加饥饿的同伴。但更可能有一只最卑鄙的老鼠无 法忍受难耐的饥饿,它的眼中是其他的半死不活的同伴。它终于对着身边同伴瘦 骨嶙峋的脊背狠狠咬下,同伴尖利的嗓音令所有的老鼠为之一振。片刻间,所有 的笼子里都发生了相似的谋杀,血肉横飞。老鼠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狭小的笼 子里互相追逐。   事后人们清理笼子,发现最后活下来的老鼠都是年轻有力的,但行为乖张。 人们只好处死它们,因为它们已经没有了实验价值。   还有一次,一只小老鼠在实验过程中从麻醉状态清醒过来,大概是注射麻醉 剂的剂量不够。小老鼠先是安静地呆了一小会儿,接着开始吃自己的爪子!当实 验人员发现的时候,小老鼠的一只爪子已经只剩下了一点儿残迹。这是老鼠一种 比较罕见的症状,叫“自噬症”。如果没有什么干扰,小老鼠会一直啃下去,啃 掉一只爪子再继续啃食另一只,直到它死去。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会让在场的人 类感到胆寒的。   我讲完了故事,史瑶武问我:   “这是你编的吧?”   我摇摇头。   这时,李振军的儿子啃手指“吱吱”的响声惹恼了李振军,他奋力把孩子的 手指从他的嘴里夺了出来。他有些失态地对孩子吼道:   “你他妈的别啃啦!”   那孩子吓得缩成了一团。   四五分钟的尴尬令所有的人感到无可奈何。   大家忽然发现另一个孩子已经把自己的大拇指啃下来了,鲜血顺着牙齿流到 下巴上。这孩子的脸上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依然很香甜地继续吃着剩下的指 头。“啊!”的一声,孩子的母亲昏了过去。   大家居然像凝固的雕塑一样没有任何声音。   整个包厢里只有孩子啃食手指头的“吱吱”声。   坐在我对面的王恭的老婆最先在成年人里吃起了自己的指头。她吃得很文雅, 一点点撕开皮肤,露出鲜红的肌肉,再一点点地咬下来,细嚼慢咽地吞下去,就 像吃老四川牌的咖喱牛肉干一样。   包厢里的人瞬间进入了一种神秘的状态,他们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一动不动。那个昏倒的女人已经醒了过来,现在正在用桌上的餐巾擦拭双手,她 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像注视美味的肉卷。   渐渐的,我觉得自己的手指头奇痒无比。当我的意识从空中飞回到自己的脑 袋里时,我发现我已经把手指头啃掉了一根!一丝一毫的疼痛都没有产生。相反, 吃掉一根手指之后,我觉得那种奇痒无比的感觉好了一些,但是很快就更加奇痒 难耐。   那个受到训斥的孩子已经吃掉了两根手指头,现在正在消灭第三根。他的血 流得很少,仅仅流出一道血线,顺着手腕流进袖管里。   “咔吧、咔吧”的声音,是他在嚼碎自己的指骨。   我猛然清醒了几秒钟,想到我们大家是不是中毒了。接着,浑身的奇痒让我 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只能赶紧把手只放进嘴里吃起来。   我觉得白英慧白白胖胖的手指吃起来一定很香,看她的吃相我几乎可以肯定 这一点。忽然,她把头朝左肩膀一甩,用力扯下了半个右手掌,然后用左手将扯 下的手掌放进沸腾的火锅汤料里涮了涮,扔给了王恭旁边的王昭平。王昭平已经 将自己的枯树枝一般的手吃得差不多了,正好需要来自老婆支援的半个手掌。   在我右边坐着的朝晖因为患鼻炎,他啃自己的手时发出“哼哧、哼哧”的声 音,极为不雅。正在火锅里涮自己手指头的邓敏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朝晖却没 什么顾忌,照旧“哼哧、哼哧”地啃。这家伙居然瞄上了我完整的右手,他一脸 奸笑,朝我伸出一只血淋林的手。我才不给他呢,我朝他的脸上踹了一脚。   整个包厢里的灯光红彤彤的,如同迎来了清晨初升的太阳。   服务生推门进来,看见眼前这幅景象,他“嗷”地一声扑倒在地。   没人理他,大家正忙得不亦乐乎。   这小子不知昏死了多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手扶木门靠在门框上,脑袋 像缺氧一样朝后仰着。他的裤子已经尿湿了,尿液顺着他的裤管流了一地。黄黄 的尿液在他的双脚间蜿蜒流淌,就像一条河流环绕着两座高山。自当他出现在门 口,这包厢里红彤彤的灯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上日光灯泻下的惨白 死寂的青色。   这个服务生再没有打搅我们,他结结巴巴地向“120”急救中心打了电话。 很奇怪他只给120打了急救电话却没有向110报案。   当这小子领着“120”的白大褂们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差不多吃不下 什么了。但是可以看出来,大家还是浑身奇痒难耐。我们用桌上的餐巾互相擦干 净了嘴上的血迹,微笑地看着破门而入、惊恐万状的救护人员。   白英慧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咧咧地质问他们怎么这么粗鲁。这帮白大褂中的 一个家伙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根电棍,一下子就把白英慧放倒在地。白英慧笨重的 身体倒地的能量震得地板“轰隆”做响。她的脑袋磕在包厢的门上,撞碎了玻璃, 也撞得她满脸是血。这个奇女子居然没有丧失意志,她大喝一声:   “王昭平!”   史瑶武冲向那个吓傻的、手里举着电棍的家伙,猛然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裆里。 那家伙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另外几个白大褂马上围拢,开始准备围攻史瑶武。 说时迟,那时快,王昭平端起桌子上的火锅扔向门口的人群。沸腾的火锅汤料让 所有的白大褂倒了下去,只有史瑶武还站在原地。他的脸上滴滴嗒嗒挂满了滚烫 的汤汁。沸腾的汤汁烧坏了他脸上的皮肤,立即现出一大片水泡。   史瑶武的老婆拿起桌子上的餐巾仔细地擦着他的脸。   他脸上的皮肤整块、整块地脱落,鲜红的肌肉和洁白的肌腱露了出来。   这让他的整张脸看上去就像一件肌肉标本。   初稿于2004/10/11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