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人生第一座灯塔 　　学文 　　我小学是在本村念的。那个时候孩子多，我们那里每个村都有自己的小学。 　　我7岁那年9月的一天，我爹把我从街上找回家，然后领着我去小学报到。 　　快到学校门口时，我终于明白过来，无忧无虑的顽童时代结束了，从此要天 天上学了，我很不甘心，于是进行了激烈的抵抗：我哭着、闹着，用脚使劲抵着 一个小土堆，然后向后用力，我爹抱着我的腰向前用力，但是，没想到我爹一使 劲就把我提起来了。我觉得我明明已经使出了我最大的劲，很有把握胜利，应当 足以抵制上学，延长自己的顽童时代的。我直纳闷，大人怎么那么有力量呢！ 　　那一年是1974年，文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批林批孔运动轰轰烈烈地展 开了；彭德怀含冤逝世……。那时，校园里到处是革命的标语、口号。没过多久， 我们就从老师那里知道了这些标语、口号的意思：不要五分加绵羊；宁要社会主 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批林批孔，狠批克己复礼……。有一位工农兵代表， 常常背着手去校园里转悠，很威严的样子。 　　我们学的第一课，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没过几天， 我就用毛笔把这几个字写到了家门内侧，每次看到都自觉很有文化人的成就感。 　　上学了，我还没有学名，章老师就暂时把我的小名和姓连起来，在我的作业 上写上了我的平生第一个名字，我那时虽然不识字，但是看到章老师写的字却很 是喜欢，很是佩服，因为章老师的字写得确实漂亮，于是对上学渐渐地有了一丝 喜欢，我想这也许就是文化的魅力吧。自古以来，中国的文盲就很多，但是，即 便是文盲，也会欣赏书法的。因为书法是美的，而审美是每个人都乐享其成的精 神活动。 　　后来有一位中学教师为我起了现在的名字。那位教师姓秦，配偶原是我们村 的农民，后来当了工人，但是还住在我们村。那时，像这样的人家是很让人羡慕 的，中学教师更是令人尊敬。村里人见了工人和教师上班，都老远地、热情地、 羡慕地打招呼：“上班啊？”而见了农民出工，那问候里就好像没有那么丰富的 感情。小孩子也是知道工人和教师是与农民不同的，觉得他们好像比农民更有前 途。秦老师是根据毛主席语录中关于“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 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的号召给我起的名字。小时候，我妈 多次跟我讲过，你这名字是中学老师给起的，毛主席语录中的词呢，我也感到很 自豪。 　　章老师是一位年轻小伙子，一米七五的个子，挺帅，也很精干。他那时正在 恋爱，处了个女朋友，经常给女朋友写诗，写完后给我们看。我看了几篇之后， 忽然觉得我也能写诗，于是我就动笔写诗，当然不是爱情诗，而是抒发理想情怀 的七律、五律诗和现代诗，老师很惊讶，看了连说：没想到，不错，不错！我从 此爱上了作诗作文。我的每一篇作文都是下次课老师当堂念给同学们听的范文。 一学年结束后，章老师又将我的作文要去，说要给下一批学生当范文。 　　后来，我上高中之后，听说章老师去教师进修学校进修了。那时，进修是难 得的深造机会，是业务好，有前途的表现。听我的小学同学说，他进修完了之后 去了一所重点小学，转成了公办教师。那所重点小学就在我们高中附近，有一天 课余，我走进那所重点小学，在校园里走了走，看了看，只听见书声朗朗，只看 见绿树成荫，但是没有看到章老师，很是失望。 　　柳老师是位女老师，她可是一位能人，我们早就听说过关于她的传奇故事。 据说她不仅是自由恋爱的，而且先立业后成家，将近三十岁才结婚，这在当时的 农村可是件新鲜事。她结婚时移风易俗，自己骑着自行车就到了婆家。 　　有一次，柳老师正在给我们讲课，外面有人喊：“柳老师，电话！”她应了 一声，说“好，来了。”我想她一定会中断讲课去听电话的，没想到她却若无其 事地继续讲课，讲完课后又看着我们练习，直到下课才走，大约经过了将近一节 课的时间。我想那位给她打电话的人大概等不了那么久吧。长大以后，我才知道， 教师上课是不能接电话的，柳老师做得很对。后来我也做了老师，从来没有在课 堂上接过电话，因为柳老师早就给我树立了榜样了。 　　虽然当初入学时，我哭着喊着不爱去上，但是我的学习成绩却总是班里的第 一名。每到年终，大队门口外的墙上总要张红榜公布成绩，还要公布家长的姓名， 我老考第一名，在我爹看来，那可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每年我总会拿回一张考 试成绩第一名的奖状。 　　那老师是一位公办教师。在我们的眼里，那老师是“上面派下来的”，很高 贵的，那老师的普通话大约也是我们小学教师中最好的。那老师并不姓那，我不 愿意想起那老师的真名姓，正如我不愿意想起我童年的那段不愉快的遭遇，也许 正如许多人不愿意提起十年动乱。 　　我爹是村里的保管，大队书记说让他兼管仓库门前的一大片公家粮地。管粮 地主要是管着不让各家各户饲养的鸡跑进地里吃庄稼。有一天，那老师家的鸡跑 到粮地里吃麦苗，我爹不知道，一石头扔过去，居然碰巧打死了。那老师说是我 爹给掐死的，后来经了大队领导，把鸡毛拔光之后，发现鸡身上只有一处块状淤 伤，鸡脖子处并没有勒伤，这才证明我爹说得对，那老师说得错。 　　打鸡事件发生之后的那一年，正好是那老师教我们。我拿回家的奖状上写着 考试成绩第一名、三好学生第二名，奖品则是按照第二名发的。三好学生还排名 次，这是我此生经历的惟一一次。 　　县里要举行数学竞赛，本来说让我去的，但是后来说我成绩没有另外一名同 学稳定，没有让我去，可是我记得我一直都是考数学、语文双百分的。 　　上面提到的那位工农兵代表，有一次在我们上课时把我叫到校园里的乒乓球 台子旁，问我“你爹是不是故意掐死那老师家的鸡的？”我说不知道。他说， “你爹妈都承认错误了，你就说实话吧。”但是问来问去我还是说：大人的事我 不知道。他只好让我回教室了。 　　那时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去林子里拾柴草，以备冬天生炉子用。我们拾回来的 柴草，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背一些到那老师家院子里，但我干得很卖力。那老师家 院子里堆满了柴草。那老师给我们每人一片萝卜做奖励，我也分到了一片，那时 我还天真地想，那老师大约不记恨我家了吧？ 　　那老师的儿子跟我同桌。那老师的儿子身高体壮，年龄也比我大，经常挤得 我没地方写字，直到挤得我两只胳膊都到了桌子外面。我说他欺负人，他就毫不 避讳地小声说，“就欺负你了，怎么的？”我也告诉过那老师，那老师也当面批 评过他，但是他总是不承认。只要他愿意，他就挤我。有时候他也不挤我，我想 他大概是忘了吧或者是他心情好。他学习成绩一般，但是很会画画，有一次画了 一幅画，画面中是一只粗壮的胳膊和紧握的拳头，周围有几个不成比例的小兵倒 在地上，丢盔撂枪的，狼狈不堪，旁边批着几个大字，还打着感叹号：打死美国 佬！他画完后向我炫耀，我很害怕，更加感到他的力量很强大。 　　别人都入少先队，戴上红领巾了，可是我还是迟迟没有入队，心里很苦闷。 　　不久，我有根手指的指甲处生了疮，肿得老粗，很痛苦，我妈在我手指上套 了个猪苦胆，样子既滑稽又难看，但是手指头却慢慢地好了，旧甲退掉，长出了 光亮的新甲。 　　后来，那老师调走了，章老师接着教我们。有一天，他忽然问我：人家上学 都能记得戴红领巾，怎么你上学老也不想着戴红领巾呢？我很诚实地回答说：我 还不是少先队员呢。他惊讶地说：是吗？ 　　很快，经过学校研究决定，发给了我红领巾，同时发给我的还有少先队中队 长队标。校领导给我戴上红领巾，别上中队长标志的那一刻，永远是我此生中最 珍贵、最快乐的时刻之一。 　　我从来没有恨过那老师，也没有恨过我的父母。 　　三十多年过去了，真诚地祝愿普天下所有的小学老师工作愉快，生活幸福， 万事如意！是他们点亮了我们人生的灯塔，照亮了我们的人生。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