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亲戚(短篇)   ■文尧   国民党那阵子,叉里山出盗贼。石守心的老爹养了牛,晚上都要在牛栏上面 睡。那时的人和牛是拨通好了的。每隔十五分钟,人就要醒来,就要轻咳一声。 作为应答,牛就拿犄角一歪,在方条上回复一下。或者,当十五分钟过去后,睡 在上面的人还没咳嗽时,牛就起身来,用两只硬角抵住柱子,软软地按压,唤醒 主人。   那时候,石守心跟爹一起睡,总是充当着爹的发声器,用快乐与成长,跟这 个世间最老实的生命交流。到如今,他还喜欢坐到牛栏屋前来,躺在椅上,一整 天守看。他不是怕人来偷牛,而是太喜欢这匹属于自家的小黄牛婆了。看它睡觉, 看它吃草,看它睡觉了也还在吃草。看到肫子把把痒起时,他也将自己的喉结滑 动着,共同分享这慢嚼细咽的安逸快乐。   他屋里的那个叫素謦,常开玩笑,说他是骚,骚得不得了;说他是看见小牛 婆年轻漂亮,油光光屁股润润的水多,就想跟它偷情了。石守心打哈哈,身子像 钢片一样的回上来,骂一声丑丑娘卖麻屁的,就又躺下去不动了。后来,他干脆 想办法生了病,变得做什么都没有力气都不行了。屋里的没办法,还怕他往了更 重的地方病,便说好,由她一肩将家里的担子挑起来,他就只管放牛,只管守他 的宝贝儿。   石守心这个有一半牛身子的人,自然最晓得牛要在怎样的环境才最舒服。放 牛的地方呀,一是有水有草,开阔凉爽;再是要有低矮的树枝给它们擦背搔痒, 没蚊蝇吵闹才最好。尖峰佬大队的柑橘山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地方,他独自一人把 牛赶上来。上得山来,小黄牛婆果然快乐。绳子一放开,它的四个脚一叉开,就 跑动起来,就先跑了几圈后再说。跑过两回,趁着肌肉里的活力正旺盛,它就将 身子倒立起,两个后脚和尾巴,一齐朝了上空鞭。石守心笑起来,呵呵道。这个 小婊子,搞不好真长大了要寻男人了。从这个时候起,他给她取了个外号,就叫 “小婊子”。同时,他又在心里谋划着,要看谁家的骚牛牯帅哥些,就选他做那 “婊大爷”,专门放他们在一坨。   有句俗话说得好,麻雀欢喜打烂蛋。小婊子一开心呀,就将自己的脚弄断了。 小婊子眼汪汪的,低声叫着总是朝他的脸上看。石守心上前来,轻轻的抚摸它, 见它的一个脚已缝中折断,跟身子没有关系时,也哗的一声哭起来了。喊人来抬 回家里去,用平时喂它的谷草垫上窝,就踢啪踢啪的跑下去喊兽医。兽医上来了, 身上的药箱子都没放,就开口来骂人,说。是菜了,是菜了,只有做菜一条路了; 骨头都没连的,怕是只有香油和米酒才奈得何的了。多数人是跟屁虫,也跟着他 起哄,说趁着这牛才受伤还没瘦,赶快叫一个杀牛的来,卖给他做生意算了。后 来不晓得谁讲了一句的,说这种事呀,最好还是找牛贩子,添一点小钱,再跟他 们换一索。   说到牛贩子,屋里的倒是想起一个亲戚来。   石守心跟屋里的,两家子原是远亲。她十八岁那年,老私塾先生出身,又是 一向好客的爹走亲戚,来到了石守心的家。见他家方正紧凑,犁耙家当齐全,特 别是那家用的碾子和碓呀,都一切数齐的摆布室内,出门都不用湿鞋底。又见石 守心这人,老实厚道少心眼,是个牢靠人。心里想着,如今的世道变过来了,自 己这女孩呀,求富贵已不适时宜,若能得个如此的安稳之家,也可放落心来了。 便问起他的贵庚多少,婚姻与否及其它情况。石守心的爹是个空了心的人,这么 一个小把戏儿,自然是看得透亮的。他也早已见过素謦,只怕自己的儿子配不上 她,才一直放在心里谋思着的。见机会送上门来了,就趁热打铁,骑马上轿,说 合拢来。于是,在一个花香鸟语的春天里,守心家用两头猪和一匹羊,就将一个 极标致的大美人儿换回来。   素謦也是穿了爹的衣服,喜欢走亲戚,心愿交朋友的人。认为这天下人呀做 天下事,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力,多一个亲戚多一条路;慢事不要人时,急事找熟 人。于是,只要是熟人,都要请进屋来吃一餐饭;看见认得的,就要转身进屋端 一杯茶。可由于自己的家境并不乍的,男人也无出息,这亲朋再多,也都是假的; 都是吃了你的说好,背过身去又忘怀了。这一天,龙从桥姨娘的姨娘,过生日的 生日,素謦也穿戴一新的去了。吃了饭(那时候她正在吃),就见一个人身材高 大,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总精力旺盛的在对面剔牙齿。这男人一边剔牙,一边 逗那些养蚕虫的小把戏,说出多少多少的钱,要把他们的虫子都买下来。看他的 神气劲,好像是在购买这个全世界一样。见她放落了碗,他就主动上前搭话了。 他拍了她的肩,说自己如何如何的家住何方,是个做牛生意猪生意狗生意,专跟 畜生打交道的有钱人。一再说,若在这些方面,你有个难处,有个需要帮忙的地 方时,尽管寻他。通过交谈,发现他是个亲戚的亲戚的亲戚,按辈份算来,还应 该叫他表叔的表叔的表叔。为了简省和亲近,素謦就叫他表叔,或者是表叔叔, 我们的表叔叔。   素謦将表叔的情况跟自己的男人说出来。这时的石守心,已跟死去几次的人 一个样了,只一听,心口处就来了一丝丝的气,赶紧说。那还不去,还不快点去 喊你表叔来呢。   表叔来了,还带着另外的一个人,表叔叫他伙计爷的。表叔走在前,伙计爷 跟在后。表叔空着手。一边走,脚趾不断地朝了地面踢,好像一副极心急很心切 的样子。伙计爷反过来了,他是双手不空。前面打着牛,后面也扯了几匹牛。表 叔一转弯,就放大声来喊。侄妹子呀在哪里,你家里的那牛在哪里呢。   石守心听见喊,就弓着背山接了声,说。在这里,在这里,在这牛栏屋里哩。   表叔看见石守心了。定一下,不理会,就挺起胸脯来,直向了牛栏屋子里瞄。 才一瞄,就大叫起来了,说。侄妹子呀恭喜你,恭喜你们全家子哩。哎呀,这样 的牛儿,断得好,断得好,它的脚迟早应该断了的。它的脚断了,还说明你们家 里的人八字大福气大,克倒了它。要不然,要是它的脚不断,你们家就要遭受大 损伤了。   只一下,就让石守心的背拉直了许多来。呆呆的,看了他,只是问。是的么, 还有这回事的么。   表叔弯着腰,狗一样的拱进了栏子里来,出一双手,狠狠的扳过牛脑壳;又 腾出一个手,将压在它屁股下面的尾巴扯出来,说。你看,你们自己来看,这眉 心上面一个旋,尾巴根上一个旋,一前一后的,正是那抬棺旋哩。   守心两口子都不懂,不知道何来为抬棺旋了的。表叔激愤的大声来,说。连 这个也不知道呀,啊;抬棺材子抬棺材,就是那死了人用来抬棺材的呀。这一前 一后的,就是两个人,两个人抬起来,中间还能有好东西么。表叔又说道。所谓 的抬棺旋,它有两种情况出现:会抬时抬主人,不会抬时就抬它自己。所以我刚 才说,你们两个有福气,不知道是谁的命大了。它今天抬到了它自己,没有抬到 你们哩。   这一说,石守心两口子,都像放落一千斤重担样的全身轻松起来了。特别是 素謦,赶紧寻凳子,叫表叔叔出来坐,坐下来好慢慢的讲。石守心还不是完全信, 心里想,还就在上个月,那后山堡的云猴子从路上过,见了我的小婊子,还说这 是前进金后进银哩。   表叔一眼就将他从头顶看到了脚底去,更是放大了声音说。是呀,也许你们 还不信,还以为它断脚了时我才这样讲,是一个老了口的诸葛亮。要不你们看, 看它眉心上的这束小白毛,这个你们该懂了吗。这头戴白东西呀,就是耗布,就 是死了人。就是不死它自己,就要死你们主人的。   石守心头上的毛一根根竖起来了,至此时,他才完全信服了表叔讲的话。素 謦长喘了一口气,好像这是表叔的功劳似的,抢了问。那么表叔叔呀,依您看, 这件事该怎么办好呢。   表叔装样子想了会,慢慢儿说。这个呀,我也不晓得哩;反正有一点是肯定 的,这头牛已断了脚,再怎么都医不好了。   素謦说。那,听他们说,跟你们是可以换的呀。   表叔回过头来看伙计爷,闭一个眼,笑着说。这个呀,原则上是可以的;只 是,这些都是伙计爷的牛呀,你们自己可以谈。   一边说着,表叔还向背后的伙计爷伸出了十个手指来,有五个手指是撮拢的, 有三个手指是打开的,还有两个手指是藏匿着的。这做的是暗号,表示换牛时钱 的数目。用他们的行话讲,是多少娘娘带多少崽崽的。可是,别的人再怎么都不 懂。   石守心终于肯晓得,小婊子原来是想来害自己的哩。于是,他情感上也来了 一个大转弯,跟它来了个门槛上面剁狗鞭、一刀两断,同时,他脸上也露出了喜 色来。跟屋里的不同的是,他觉得这“表叔”两字有距离,不够亲和,应该叫 “亲戚”好。于是他说道,那么亲戚呀,你就替我们说说吧,看要怎么换,我们 就换了它。   又经了素謦的一再请求,表叔才肯松了口,极认真说。这样呀,若是你们两 边都相信我的话,我就来做个中,替你们说一说哩。   结果是,伙计爷牵走了小婊子,又干得了三百块现钱,给石守心留下了一匹 半大的公水牛。临走时,伙计爷提出来,每方还要给表叔五十块做中费。结果被 表叔推挡了,说。算了算了哩,这是第一次,又都是亲戚熟人,这第一回就算了 哩。   小婊子被伙计爷用三条索子放脖子上拖着,半走半跪的,肚子皮在地上擦出 了火花子。它先时还以为自己有伤痛,不肯起。后来经伙计爷取下鞋子打,打屁 股,打那个水汪汪的阴部,两相比较后,觉得这打的比脚伤还痛时,才流着眼泪, 爬了起来。一边走,还总要回过头来看着石守心。当时,石守心的心都撕裂了, 哗的一声又哭起。几次追上去,要将她夺回来。他拼出命来喊,小婊子呀我的好 婊子,你听话,到了阴司后再变牛,变一头没抬棺旋,没有白眉毛的牛。到时候 呀我再喂你,再天天陪着你。   石守心一连掉了三天的魂,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躺在牛栏屋前面,也把 小水牛当成那小婊子看。三天过后,才渐渐回到这小水牛的身上来。细致的瞧, 总觉得不行呀,这牛的身子不好看。你看它,皱巴巴的,连脊背根都是歪了的。 再有,它虽说年轻,虽然小角子还是圆的才长出一半来,可尾巴尖上的毛已经掉 光了,像一匹半老头子了。牵到山里放,它好像什么都没兴趣,总是这里看看, 那里走走,如生产队里磨洋工。石守心肚子里想,也许它还小,才换了新地方, 心里不入实呢。于是,又尽往了亲戚说的、它那些没得比的优点上靠。什么眼珠 小来鼻子空,拉起犁来一阵风;什么后脚高一掌,干活不用管等。半个月过去了, 石守心的心里总是不着地,便选了个好天气,扛着犁和耙,让屋里的帮着手,来 到庙门田试犁耙。才牵过来,见它总用鼻子很响的朝犁和犁轭上面嗅,便估计, 它是不害怕或者没见过这些东西的。也就是说,它从来都没拉过犁,或者说它是 一匹夹心货牛,被教坏了坯子的牛。石守心晓得,真正会拉犁的牛,一看到犁耙 后,身上的肉都抖的,要么是掉了魂样的跨过去,要么是装出样子没看见。果不 然,待到那犁耙一挨身,它就小姑子似的全身子发痒,又是跳来又是蹿,根本就 不入你的套。正这时,嘻嘻哈哈的,表叔近来了。表叔又是带着那伙计爷,伙计 爷的手里还牵着牛。   表叔笑笑的说。算了哩,算了哩,快上来。它还不会拉犁的,别要强迫它了 哩。   石守心弄出了一肚子的火,却又当了面儿的不好发,只是说。亲戚呀,你看 看,它——   表叔更笑着,说。上来哩你先上来,我呀,今天就是为了它来的。   石守心夫妇上来了,表叔说。哎呀,谁叫我们是亲戚,又谁叫你们那样信任 我了呢。今天呀,又碰到我这伙计爷了,跟他说起你这牛的事,才晓得,这是一 匹夹心货牛,没教熟的。我便说,这不行呀,我那个侄妹子家,是要靠了它做工 的哩。于是拉了他,又只得上来了。   石守心好像还有气,说那伙计爷道。早晓得是这样,你应该早些说呀。   这时候,表叔出一个手,暗暗朝身后扒,便自己代替了伙计爷的嘴,道。这 牛还是好牛的,这没错,这跟犁耙不熟是两回事。只是呀,当时也怪我,心切了 点儿,一心要让你和侄妹子快活起,也就短了一点舌头根,没朝这个方面问了。   见表叔一垅挡了千江水,自己将担子挑起来,这两口子也无话可说了。就这 样,他出手来一招,就有一匹黄牛婆脱离了伙计爷的手,嗅着他的脚,来到了他 面前。表叔拍着它,还跟它嘴对嘴做了一个啵,放开说。这样吧,晓得你们要的 是犁耙,就试试这匹吧,看一看它如何呀。   石守心还犹豫着,这牛就跑到他身面前了。表叔一再说,试试哎,看我有没 有说假话呀。   石守心没退路了,也只得将牛绳接在来。才上手,嘿,这牛好像那马戏团的 一样,自己朝了犁面前走,又自己伸出头,要朝牛轭里钻。素謦也出手来帮,三 两下就套好了。石守心抓起犁把手,也以为要像其它的牛一样,要首先放开喉咙 日一句娘,再是扬起竹枝头抽一梢才开步的。这牛呀,不要说,它好像还会教人 哩。当牛轭上的最后一个扣子扣好后,它就摆一下头,像一条油麻虫,身子骨平 直的一展,犁就动起来了。一路上,它尾巴根弓起,背山直起,脖颈硬起,箭直 走,不停歇。只见它,四个脚慢慢的搬,身子骨缓缓的动,可跟在身子后的泥坯 儿,却是那书叶子样哗啦啦的翻。爽快的劲头儿,当如那三岁的小儿子,在摇着 会唱歌的门枢了。   表叔已靠近了素謦在说话,又一边问他道。怎么样,舒服吗。   石守心的心里正舒服着,他想回。舒服哩,像哪摇门一样的。可是他,又怕 这样表达不清晰,因为那还是孩提时玩过的,不一定人人都记忆深刻,都有同感 呀。于是乎,便换了一个好比喻,说成是用筷子戳荞粑,还没出力的,筷子就唏 嘘嘘进入了。同样,他也嫌这个比喻不爽快,便又想起了那跟婆娘的床上事,哈 哈的,大声说。她娘呀,你也来试一下哩,这个味呀,当真是跟你我在床上耍把 戏一样的。   素謦赶紧朝表叔看一眼,脸上火红的,就在骂人了。说,当真是死了一截的, 只光了牙腔在说话。   石守心这一下,又回到那跟小婊子的感觉上来了。牵着这匹牛,就像是饿死 狗衔着肉骨头,拿一个被数字胀青了的存折也不换。就牵着这匹牛,往了自己的 牛栏屋里关。两口子高兴起,将那表叔和伙计爷请进屋,又是杀鸡,又是扳鱼, 还打酒买豆腐,忙得两个奶子都粘了灰。醉了酒,吃了饭,才口水四溅的来讲牛 的事。也像上次一个样,两个人换,石守心补给伙计爷多少钱。伙计爷提出来, 要补五百块。   表叔只一听,马上跳起来,骂他道。放屁呀,你真是,我怕你是吃蛇不吐骨 了呢;也不想想这都是些谁谁谁呀,啊。都是真亲戚,用钱买不来的真感情。   表叔这一唬,两边都被他镇住了,都是看了他,由他来倒圣旨。他是故意的 往牙齿上摸,待了好一会,才歪着头说道。这样吧,你也不要说五百,表侄女也 不要只给三百了,就四百。欢欢喜喜的,双方应了来,还正要交割时,又被他止 住了,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百块钱呀,也不是少你的,也不是少他的,而 是少了我自己的。我那一百块做中费,也宣布你两个免了的。   哎呀这一下,这个表叔呀,在石守心两口子的心目中,水一样的浮上去,快 要上了天。特别是素謦,左一个表叔叔,右一个我们表叔叔,叫得越来越往口水 里放了糖。她还要死要命的,叫表叔叔赏个脸,留下来,在自己这个破旧的屋子 里睡一夜。   表叔两个要走了,石守心还牵着这心爱的牛一起送。送表叔回来,石守心还 嫌不过瘾,还去那深泥田里使了一回犁。可是,一牵到山上来,这牛就不行了, 就变成个篾筷脚和蛇眼牛。它屁股尖起,身子扁起,眼睛眯起,迈着猫步,比飞 还快,专门朝了有庄稼的地方去偷吃。除了在山上不落脚,除了专门偷庄稼吃, 它还有一个叫人打得死的臭脾气,就是爱唬人。当跟人拨身子过路,当它的脑壳 跟人家的裤裆齐了位时,冷不防,就要将尖而细的角子摆一下,鼻子喷一下,吓 得人乱纷纷朝后退,不管是田是塘,逃命要紧的先跳落去再说。这一下,村子里 再没人敢跟它过路了。可大人能避让,小儿不行呀,于是,村里人齐了心,要限 定他们将牛卖出去,或是杀了它。   石守心和素謦两口子在扔秤砣了。一个说,都怪你,怪你有这样的一个好表 叔,要弄了一匹这样的牛来害人。一个说,都怪你,这一生一世要爱牛,要那样 爱你的小婊子又害死它,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境况。扔过来又扔过去,都觉得怪 表叔是不对的,表叔他没害人的,他都是站在亲戚份上帮自己的。于是,又达成 了一个共识来,让素謦再去寻表叔,叫他再帮一次忙,将这个祸害换回去。   素謦跑了几次石灰路,都没有碰上表叔的一根毛。听他的家人说,他每天一 现亮,都去了那黄桥铺的牛场的。没办法,两口子只得吃了清早饭,带上干粮, 向三十里外的黄桥铺走来。这里是个天大的交易所,卖猪的,卖牛的,卖羊的, 卖狗的,只差没有卖人的了。卖牛的地方显眼些,就在靠山边的一块平地上。老 远老远的,人山人海中,素謦的眼睛转着弯,一看就看到表叔叔了。素謦喊了一 声,表叔就走过来。不出声,就将他两口子往旁边的餐馆里带,好像做贼似的问。 还没吃饭吗,先应付一下哩。   石守心说吃了的,刚吃了饭才来。   表叔笑起来,说道。都走了这么远,早已化掉了;再者说,我侄妹子要吃呀。 于是就向素謦做了一个逗皮脸。石守心还要说牛的事,又被他出手来阻住了,说。 等一下,我说了的,人重要,还是吃了饭再说其它。   吃了饭,表叔将身子倾过来,问石守心,道。晓得你两个是为牛事来的,怎 么样,这牛还有哪里不好呀。   石守心吃了人家的嘴短,就烂起脸面不好说了。还是素謦接了腔,道。哎呀 表叔叔呀,这匹牛好是好,特别是犁耙没得说,只是呀,只是它脾气不太好。它 呀,一进山就不歇蹄,就爱偷人家东西吃,就爱歪起角来吓人呢。   表叔不在意的说。这个呀,牛都是一样的,都跟小儿子似的,见了好吃的都 想偷哩。这样吧,你上山牵着它,不就没事了么。至于爱吓唬人,这也好解决, 你们山上不是路多嘛,见了有人来,就牵着它走另外的路。   这些都是理论上讲得通,实际上做不到的事。于是,两公婆互相看着,面有 难色了。表叔笑起来,伸出手一招,那伙计爷就像上空中的神明一样走了来。双 手做着揖,跟两个道万福。表叔骂,日你个娘哩,你呀你,还在这里好意思了, 上次呀,换给我妹子的这匹牛,不好养,爱偷东西爱斗人哩。石守心赶紧更正着, 说斗人还没有,只是吓人的。表叔说,吓人不是斗人么,说了棺材还要说板呀, 啊。伙计爷眼睛骨碌碌的转,自语道。那,这可怎么办好呀。表叔说。还能怎么 办,再换一匹哩,要好的。于是,伙计爷像是讨了敕封似的往回转,一边说。是 是是,换一匹,再换一匹好的哩。   又听说是换一匹,石守心的心里“恐恐”起。因为前面的两次换牛,都让他 觉出了不是滋味来。这时候,却见表叔将那伙计爷呵住了,说。慢哩,你这狗日 的,别以为打烂坛子有酒喝,别只想着踢我侄妹子的糖担子哩。你那些牛呀,我 都看了的,没有一头日毛的,你就别拿你的了。要拿呀,就跟鸬鹚说,拿他的, 拿他那匹狮子头。   听说要拿狮子头,伙计爷愣了一下子,最后点着头,比兔子还快的跑开去。 不一会,伙计爷牵了一匹大脑壳黄牯来,黄牯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是一个肌 肤黑,脖子长,鼻子比鸟嘴还尖的光脑袋。跟这个短身子的伙计爷站一处,当真 像两只来自不同世界的鸟了。一只是那瘦灰鹳,一只却是那肥企鹅,围着石守心 两口子站,易让人感觉出,他两口子就像那水凼里的虾和鱼了。   表叔上前来,拉着狮头朝了石守心的身面前走,手一抬,牛老脑就撑着一样 的昂起来,他跟石守心两口子说。依我看,这整个场上的牛,还是这头好看的。 我们常常说,看头要看尾,这个头,是狮子头,嘴巴大,槽口宽,进食是没问题 了。他又说,牛跟人一样,进食好了,身体也强,拉犁也有力了呀。再看看,这 个尾,扫把尾,只扫进,不扫出;日里扫千升,夜里扫百斗呀。表叔比划着,一 个趔趄的,还以为他是踩着西瓜皮子摔跤了。那晓得,他是故意这么的一滑,借 势就将牛的脑壳按落来,不知觉间,一个手就插进了牛的口腔里去。除了在外面 的大拇指,其余四个手指的,封皮一样将牛舌头贴住来,让它这宽而臭的嘴怎么 也收不回,也露出了间间拉拉的几个牙齿来。表叔说,这相牛呀,还有最重要的 一条是相牙。相书上说的,六齿六难当,七齿是祸秧,八齿平平过,九齿进田庄, 十齿是牛王。你们看,快来看,这一二三四的,这牛呀,有九个牙哩。   到这里,伙计爷跟黑鸬鹚也起哄,说是呀是呀,这个牛呀,是进田庄的,能 给全家人带福气的哩。石守心伸着头,朝牛嘴里胡乱的看,到底有几颗牙,他也 不管了。只是一听说能进田庄带福份,一颗心跳起来,像冲糍粑了。两口子又对 看一眼来,脸色更加青,好像是自己做错事了。素謦担心的还是钱,怕那前两次 一个样,一旦讲成了,他们就口门如灶门、灶门如石门的又说要补多少钱。开口 问表叔,说这个跟你们换,该不要补钱了吗。表叔笑起来,眯起细眼儿看着黑鸬 鹚。黑鸬鹚点着头,也翘起鼻子笑,会意的说。这个不行哟,这牛是我的,还没 说要跟你换呀。表叔又吊墨线一样的瞄了一眼伙计爷,伙计爷也跟着开口了,道。 我说老黑呀,也不要充满姑娘了,他们都是亲戚,看中了说要换,你就跟他们换 吧。一说到都是亲戚,石守心就激动起来了,接了说。是呀是呀,都是亲戚,都 是血和肉连着的,都应该互相帮助,行行方便哩。黑鸬鹚又一笑,说。那好吧, 这个行,这样就换给你们了。就这样,最后的话又轮到表叔来说了。表叔一身子 的不舒服,一开口的就骂人,道。日你个祖宗哩死老黑,你卖一千一万的见你卖, 你换一千一万的见你换,今天是我的侄妹子来了,你就要唱红菩萨跟黑菩萨了, 你到底是啥意思呀,啊。黑鸬鹚烂起了面,说。也没啥意思,只是呀你老哥也晓 得,我这牛,这狮子头儿的,可是个稀世货儿呢。表叔吼。再稀世,不就是一头 牛么;再稀世,不就是照数你的钱么。于是,就装出要打人了。提起脚,想要踢, 就又转过了身子来,对着石守心两口子说。算了哩,既然他的牛是金子,我们也 就不磕头了。一边说着,就要行开。   这里的黑鸬鹚被压住了,蹲到一边去不出声。像两口子相骂一样的,伙计爷 就上前来唱和。石守心确实被这牛的狮子头和九个牙迷住了,也一手拉了表叔, 说还是慢慢来,这世上的生意呀,都是说得来的哩。双方讲成后,表叔还要唱反 调,又牵着狮子头,去山边的旱地里试犁耙。犁耙也不错,才算说妥来,石守信 补给黑鸬鹚五百块。   石守信两公婆身上没带钱。这容易,表叔伸出手向伙计爷借,伙计爷又是向 了黑鸬鹚赊的。   牵着狮子头一上路,素謦就双手合十,放在胸口,闭上眼说。做人呀,下辈 子就要做男人,做一个表叔叔这样的男人,有事业心,又有爱护心;什么难事情, 到了他手里,都只有四两了。   石守心是被自己的狮子头喜住了,接了声音说。那好呀,亲戚他能干,你就 跟他吧,反正他也没婆娘。   素謦也没加思考的,应了道。只要你准,我就跟哩。   这时候,两个人都觉出走口了,站住来,都看了对方笑。是石守心先伸出手, 指着她,说。好呀你花心,搞不好呀,你是暗中喜欢他了哩。素謦也随后伸出了 手,对准他,说。是你花了心,你先坏,你是看中另外的了。于是,两个人还打 闹了一回的,就认真上路了。走着行着,见狮子头四蹄踢踏,身子平稳,节奏和 韵,后面的两只脚总是踩在前面的脚印上,再难走的路,总是只留下一对脚印时, 石守心高兴得快疯了,说。确实是一匹好牛哩。于是又想起那小时候骑牛了,就 跨到牛背上,踩高跷一样的两个手上下摆。还嫌不过瘾,还将屋里的抱上去,也 尝了一个口禄味。见口味儿确实好,两个干脆都坐在上面,不时的还做一些小动 作,向家里赶回来。   太阳近山了,血一样的涂抹来,不再虚浮,不再耀眼,怎么看,这个世界都 清晰起来了。石守心是坐在牛屁股后边的,突然发现,自己这屋里的呀,今天是 穿了这件仕蓝布衬衣的,后面的发长结起来,朝上夹,露出个长脖子又嫩又白的, 还像那十八岁时的黄花货哩。于是贴紧着,他唱起了那久讳的野鸡白话歌:   火红太阳下山坡,   阿哥阿妹进被窝;   阿哥朝了阿妹摸,   阿妹问要干什么;   阿哥说,   想给小鸟找个窠。   哼着唱着,摇着摆着,发觉不对呀,从狮子头的身子里,传出了另外的一种 声响来。这声音呼噜呼噜,像那补锅匠在拉炉了。石守心跳下来,拿耳朵往牛身 上贴。这时候,屋里的也听到了,吃惊问。怎么搞了,我们狮子头的肚子里像在 煮稀粥呀。石守心只希望这声音是假的,或是从别处传来的,于是,出一个手来 往后面甩,制止她,说。莫多嘴,细致听哩。   听来又听去的,狮子头还像是猫在呼。这是病,说明这头牛有病呀。不由的, 石守心的身子里发虚脚发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屋里的吓死了,赶紧上前扶, 扶起了又塌落去。屋里的喊起来,说。他爹,儿他爹,爹,你这是怎么了,你身 子没事吧。石守心努力的站起来,说没事,又拿着耳朵朝牛身上粘。这时候,屋 里的牵起了牛绳子,见牛的鼻子上,像凉衣服一样的流着汗,便说道。他爹呀, 依我看,我们的狮子头八成是病了哩;是被我们坐病的,你看看,它都流了好多 的汗。石守心就晓得它有病,可又希望它没病,就吼她。你少说上一句不行么。 石守心走过来摸着牛鼻子,心里祈祷着,但愿它刚才是累的呀。于是继续上路, 步子轻盈的和了牛发出的脚音走,从树上掉下一片叶子来,都心怕打烂脑壳了。   回到叉里山,这牛的身子里还在响。特别是晚上,夜深人静时,就算睡在屋 子里,也听得倒这种怪音来。形像是两个人,拿着两把烂叶子扇,在面对着面扑 打。一下一下的,叫人心里紧。叫了兽医看,说是气管病,前生带来的。也就是 说,这是一种慢性病,医不好的了。不几天,它的另外一种病症也出现了,便是 拉稀屎。想拉就拉的,本来好好的,就给你射出一股带着酸味的稀屎来。兽医皱 着头,说这也是由那气管病引发,也是没得办法医好的。   这一下,石守心跪在地上,恨不能用嘴巴子啃泥了,他的世界里,一切全黑 了。没得办法了,又只得打发屋里的跑了一回表叔家。这一回很幸运,碰到表叔 了。他被人砍断了脚后跟(却说是摔的),呆在屋子里喊爹娘。表叔听完素謦说 的情况后,大声说。这都是你们当初坐出来的哩,喂两盆药就好了。于是又骂着 人,叫拿出纸笔来,野鸡扒烂坟似的写出了几行字,嘱咐素謦带回家。   见上面写的是一张方子,是什么党参、陈皮、半夏、茯苓各一斤,白术、麦 冬、五味子各一斤半,甘草和干姜各半筲簸时,石守心叫起来了,说。哗,这要 命哩,这药要买齐呀,没有几百块,是出不了手的。又说道,不哩,这样说起来, 它是我老子了,它比我老子都贵气了;当初我老子患水肿,想吃一口白米饭,我 都没给他找到的。于是扔到一边去,下了决心不理会。石守心想起来,当年老爹 养牛呀,每逢了春交夏,为防止过劳病,总要稀疏喂一些豆浆的。还有,一进入 冬季,为防止牛遛冬拉稀,又总在食料中添一些棉籽饼。于是跟屋里的商量着, 也不妨照着这两个方面做。做了半个月,还是不见有起色。这一天,表叔的脚瘸 着,吃力的拄杖上来了。   他一见了面就喊道。侄妹子怎么的,那牛病医好了么。   两口子很感动,都关切着他的脚,叫他慢一点。他把头一扬,爽声道。这个 没啥哩,跟你们的牛比起,差得多了的。   见两口子根本没按自己的要求做,根本就没去摘中药,表叔生气了,说。这 是怎么搞,要恨病吃药呀。   听石守心说,这些白术、党参、麦冬、五味子都是贵药,怕给牛吃了划不来。 于是他接过方子来,又是划和改,变了些份量,嘱其快去买。见两口子还在为难 着,便晓得其中的奥秘了,一伸手,他从身上掏出五百块,说。这个先用着,医 好牛再说。   前面本来还欠了他五百,这里又拿出这些来。石守心看着屋里的,不住的扬 手说不要接。素謦笑了下,还是接住了,提起脚杆子,下山去摘药。   不半日,素謦回来了,手上空空的。表叔问,药呢,怎么没买药呀。素謦用 骂人的口气说。还说药药药,当真是吓死人不用填命的;只算了一半药,就有一 百五十块了,要是算全呀,不是三百多了么。再按你说的摘三副,想想看,我这 么的一头牛,杀了来当老虎卖,怕也是值不了这许多的。   表叔又接过方子来,见自己也确实写得猛,写得出格了一些的,就笑起,不 住的挠抓后脑勺。石守心也笑道,亲戚呀您呀您,您这么灵醒的人,还有另外的 办法么。表叔想了会,便看着素謦,说。那只有吃草药一条路了,只是呀,草药 又要寻,又只有我们那里有,而我这脚呢,又是才刚刚好了些。   谁都晓得他的话外之意了,就是那些草药他可以寻,只是要个人下去跟他拿。 谁下去拿呢。石守心从来都是个裤包脑,不肯出门去见光的,只一听,就抬起嘴 来看屋里的笑,不住说。去呀,去哩,你去哩。素謦明白着,这三粒胡椒粉呀, 也只有放到自己头上捣的了。便接了音,说。表叔叔呀不怕哩,我就跟你下去拿。   草药拿上来了,一天喂一筛,一天拿一次,都是一些辛辣刺眼鼻的野草。用 一口荷叶锅煮了,乌七八黑的,倒出来有一脸盆。当真是灌牛药了。由石守心学 了表叔的招术让牛嘴张开来收不去,再让素謦一竹筒一竹筒的朝牛肚子里灌,直 到将一脸盆黑水水灌完后为止。这样,灌药之前,牛肚子是碓臼;灌药之后,就 胀起一架鼓。就这样,灌药的初始,牛的样子还像狮子,给人的感觉也还爬得上 树;可是灌了半个月后,就变成一只野骆驼了,侧身躺在栏子里,再也爬不起身 子来。   这其间,表叔也上来得勤一些,素謦好像更是舍得朝下面走了。素謦穿新衣, 换新鞋,好像年轻了十多岁。   必须来说一下表叔这人了。前些年吃大锅饭,他在公社的食品站工作,专门 负责那杀猪宰牛事物。本来生性活跃,又是极有人缘,在他那小地方一带,还是 蛮吃香的。不想却有一个最致命弱点,就是生活浪荡无律,总是难修正果。想当 初,他有个画一样的表嫂,又有一对童子样的儿女,可他总不珍惜,总不当数, 最终都离开了他,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孤身一人也还不怕,因为他才四十几岁, 才是日方中天,走正路来,还又长又远呀。可他还是继续他那不归的老路子。   那一日做客,他一上场就咬住了素謦,他心里明白着,她是一块被埋藏了的 玉。在她的骨子里,有跟自己相似的野兽呀。于是,他变的吃不下饭,总是那发 情的狗牯一样在她的身前身后转。于是,就有了那一天两个人的相识,就有了那 后来的借名换牛,实际又是钓她的上下来往。   素謦这个要死的东西儿,她是青蛙吞吃萤火虫,肚里亮通通儿的。从一开始 到如今,都晓得他是在打自己主意的。如干柴遇上火,她的内心里早烧成灰来了。 可是她会克制,会将自己的欲火压制住。总跟他是接而不触,隔而不离的走不出 那第一步。真叫其欲罢不能,死去活来。可是,她表叔又是个何等敢做之人呀。 他思谋出了一个最危险又是最安全的举动来。下决心就是遭遇到机枪的扫射,也 一定要将她弄到手里。   这一天,石守心将牛身子翻转来,正十只手不空的捉虱子,表叔走长毛似的 上来了,说。侄亲戚呀,我高坎田要搞水,车把手坏了哩,想借你屋里的搞一下。   一听说是借搞水车的车把手,石守心头也没抬的回他说。就拿哩,你侄妹子 在屋里。为了要表现诚意与亲近,石守心又朝了屋子里喊。她娘呀,亲戚要借那 东西,就借给亲戚搞一下哩。   那里晓得,表叔一进来,伸出手就朝了素謦的身上抱,轻声说。侄亲戚说了 哩,让你给我搞一下。   这是不可能的呀,天底下哪里还会有这等事情呢。于是,她又惊又怕的,总 是避让着。这时候,表叔又放大声来喊石守心了,道。侄妹子她不肯,不肯给我 呀。石守心一听,心里就气了,骂着屋里的说。丑丑娘卖麻屁的,别小气哩,借 给表叔搞一下哩;又不是其他人,搞一下就搞一下,反正也不会搞坏的。   还正在犹豫间,表叔已将她死抱起来了,按倒在接边的烧火凳上,很快就完 了工。   这一着太险了。尽管他是通过反复观察论证,晓得石守心就是这德性,就是 不管屋子掉下天,也只守了牛出宝的。可是,表叔还是出了一身黑粒粒汗,拿着 车把手,像掉了魂一样下山去。这之后,素謦也极少在屋子里呆了,她打扮一新 的,背着一个书包去镇上剪头丝卖。以微薄的价钱将那些女人的头丝买下来,再 拿到下水边的邵东去卖,恨赚了一些懵懂钱。加上她发现,自己原是个有天分的 人,晓得哪种说话口气的人喜爱留哪种发式,晓哪种形状的脑壳留哪种发型最好 看。于是,在剪过自己所需的头丝后,她又给人细心的做好。做出模样,做出了 风采,有好多人都寻找她来剪。   石守心的狮子头快死了,石守心也急得要死了。屋里的劝他说。干脆不要了, 叫表叔上来拖下去,杀了当菜卖。石守心舍不得,说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家就没 牛,就没法子耕地了。屋里的晓得他,分明是怕自己没牛陪了的,便说他。没了 牛就不耕地了呀,我们搬到镇上去做生意算了哩。石守心跳起来,骂她是实了心, 是在说癫话。   表叔上来了,表叔是被石守心的爱牛情结感动了,打算出多他一千块钱帮他 买下狮子头,抬下去杀了卖掉它。哪里晓得呀,石守心是死活都不肯,并一而再 的求表叔,要再给自己换一索。保证说,自己保证管好它,再也不上背去骑它了。   表叔摇着头,跟他说着实话道。现在的世上没有好牛了,人人都喜欢吃牛肉, 好一点的牛,身子有肉一点的牛,都被人出高价钱牵去杀掉了;再有呀,像我们 这些做牛贩子生意的人,都是些生崽没屁眼,没一个做好事的,也不可能有好的 牛换给你。   确实,石守心也晓得,这天下的牛贩子呀,都没一个好心的。可是,他总是 相信着,这世上的亲戚呀永远是好的。于是他说道,也不完全哩,譬如说那些亲 戚牛贩子,还是好的哩。   表叔笑起来,不住的摇着手,说。没有的,没有的,牛贩子们从来都是没亲 戚、没有兄弟父母的,你可千万别信呀。   想不到的是,表叔竟这样跟自己掏着心窝子。石守心的心里边,一下子云开 日出了。他也不怪这天底下的牛贩子了,说牛贩子奸是奸,却都是一些大方说真 话的人。石守心抱了他,感动得哭起来。   石守心也着实疲累了,被这些狗日的牛搞累了。想来想去的,也觉得另无他 路时,便爱恨切换,对这牛生出了无限度的憎恶来。他紧踢着狮子头的头,不住 口的骂。都它妈这些乌鸦鬼,害得我一生好苦哩。到最后,他做出了一个十二分 果敢的决定来,就是要亲手操刀,将这匹狗也不如的狮子头杀掉。还怕它死得体 面和痛快,他改用了平日里使用的切菜刀,用切菜刀的背面杀。   这之后,四乡里就出现了一些牛命案,时不时有人家的牛被杀。症状都有同 样的特征,就是被人用切菜刀的背面锯死的。   06年11月于深圳31区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