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明子的夜晚 文/李津   明子踩在陈旧的沙发靠背上糊窗户。西北风很大,手中的报纸一贴上就被风 吹开,沾不住。明子往纸边上啐几口,再摁在窗棂上,一送手,又被风吹起,旧 报纸飞机样晃了晃,落在屋里的脚地上。   明子咒骂着,痒痒地放弃了他的努力。那块碎了玻璃的窗棂非但没有堵住, 冰冷的雪花反倒惯了他一脖子。   从柜子里拿衣物的媳妇说,明子你有话明说,指桑骂槐不是爷们。   明子缩在沙发上,抱起孩子说,我是在骂风呢,不是骂你。明子媳妇哼了声, 说量你也张不得嘴,你没这个资格。   资格?   明子问了一句,他把下巴冲向墙,墙上贴着的,全是明子的资格,有新长征 突击手,有三好职工,有先进生产者,有厂级的、县级的、还有省里的。   想当年,明子可有意思,表彰会开完了,不肯解下胸前的大红花,招摇过市 去求亲,丈母娘一看就笑了,好吃好喝好招待。   媳妇初次来明子家相亲时,一进门也被那些金闪闪的奖状打动了心,明子清 楚地记得,那个夜晚也在下雪,炉子里的碳火腾腾的,她红着脸说真热呀,脱了 大衣,明子捅了一把火,她说真真热,脱了毛衣,明子又加了一把火,人就成明 子的媳妇了。   孩子哭了,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明子抱着孩子走到火炉旁,孩子还哭。   媳妇接过孩子,搂起毛衣露出奶头,孩子一手抓一个,小腮帮子鼓鼓地吸, 疼的媳妇直皱眉头。   明子去寻了布条,得把烟筒拐脖处沤烂了的地方缠上,炉子里烧的全是煤渣, 这东西不好伺弄,净是煤气。媳妇说,你算了吧,俺一会儿就走。   明子看了媳妇已经收拾起的大包,心里一阵泛酸,扭头看见奖状,说要走就 走吧,都好几年了,拦是拦不住你了。   媳妇嘴快,哎,我说明子,这可怪不得俺,你下岗都四年了,去年你还能领 到百把块钱的生活费,俺嫌过少吗,还不是咬牙跟着你过,如今你一分钱工资都 没得了,让俺跟着你喝西北风过日子啊。   明子低了头,说厂领导不是很忙吗,等忙过了这阵子就好了,明子又说,领 导迟早会想到的。   媳妇数落说,大家都去上边闹,你不去,人家去了的,好歹都要回些仨瓜两 枣的,可你呢?让我怎么说你,唉。   明子的头更低了,蹲在火炉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媳妇甩了短发,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抱着老黄历不放,喔,看奖状就能解饥 呀,你是能挺,你也能熬,盼了明天盼后天,可孩子的奶水呢?看看奖状就能哗 哗地流出来吗。   明子抬起头,对着媳妇的眼睛说,我盘算好了,明天我就去南方打工,报纸 上说了,农民工的工资有保障了,明子想把后面的话接着说出来,媳妇不听,媳 妇说,你要真是个农民,那还好了,起码有地可以种。媳妇说着,抹着眼泪哭开 了,俺怎么这样命哭呀,当初要不是嫁了你这所谓的工人,村里也不会消了俺的 口粮地呀,俺也不至于去寻了别人呀。   明子腾地站起来,你不要找借口好不好,自己在外边野上野男人了,就说野 上好了,立什么牌坊。   媳妇把孩子墩在床上,姓明的,你嘴巴干净点,哪个是婊子?   明子也瞪眼,反正我不和你离婚,你跟了他,就是小蜜、就是二奶、就是……   媳妇拽平了衣裳,人家有钱,俺还要什么,俺没你先进,但俺只知道一顿不 吃饿的慌。   话,戳到了痛处,明子先软了,说我也不是硬拦你,就把孩子留给我吧,好 歹给我们明家传个根啊。   明子又蹲下去了,双手抱头。   媳妇也蹲了下来,明子,别说傻话了啊,你供不起孩子上学不是,孩子跟着 你,长大了也讨不着媳妇不是,媳妇很母性地摸了明子的头,好了,俺去了,孩 子大了的时候,俺会让他回来看你的,不管怎样,你曾经是过他的爸爸。   明子把手伸进贴身衬衣的口袋里,那儿有几张早就准备好了的钞票,他的手 汗津津的,把钞票握成了卷。明子想,如果媳妇再温存些,再搂搂他,如果媳妇 肯为他脱上最后一次的毛衣,他就把这最后的钞票塞给她!   媳妇拉开门,身前抱着孩子,身后背着包袱,走了。   泛白了的牛仔裤绷在年轻媳妇身上,后臀就翘鼓鼓的,象只放倒了的苹果屁 股,这样的苹果,哪个男人盯了,都会动心思的。明子背靠在门框上,望着渐渐 远去的媳妇,使劲咽了口唾沫,口袋里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一个刚蹦从钞票卷 里溜了出来,很凉。明子摸出它来掂了掂,去买上一瓶高粱酒!就一小瓶,明天, 自己也要上路了。   带上门,明子竖起衣领子,在雪地里寻着媳妇留下的脚印,一个一个套着走。   雪下得真大呀,鹅毛大雪很快覆盖了他们的脚印,大地上一片平坦,雪白雪 白的,一眼望去,看不到边。   巷子口,邻居放了刘欢的歌:昨日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 苦已半生,今夜又走入风雨……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天地间还有真爱……   走着听着,明子跟着吼起来: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重头再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