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我不是鸡   黑枣   一   华强路在南镇工业开发区并不是一条要道,从中南大道进入开发区,途经八 家或大或小的工厂,到底了往右拐才是华强路。但无庸置疑的,华强路是整个开 发区最引人瞩目的一条路:不长的一条道路两边,一间挨一间地开满了发廊。曾 经有好事者骑着摩托车慢慢数过去,两边加到一块总共四十九间发廊。   称得上简陋的布置:门面一律用木纹宝丽板做起来,留一个蓝色玻璃门和一 个扇形或者圆形的蓝色玻璃小窗;门外一律挑着七、八条毛巾,在弥漫的灰尘里 迎风飘舞……这些发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早上九点钟之前是绝对不开 门的。只有等到九点以后,一间接一间地,断断续续地才有睡眼惺忪的女人身穿 睡衣到店门口涮牙、洗脸……一天里头最热闹的时候是夜里九点过半,一阵阵摩 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夹杂着本地男人粗俗的俚语,以及发廊妹们半生不熟的打情骂 俏,不加掩饰的色情成分常常叫那些初来乍到的青年打工仔热血沸腾,从而把俩 只粗糙的手掌攥得都快滴出水来……   许小梅就是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渡过了她的十九岁和二十岁生日的。 她的老家在江西省新建县的一个小村子里,初中一毕业她就随同乡的姐妹们南下 打工,辗转换了好几个地方,将一颗年轻的心灵打磨得再无一丝青春的亮丽,若 非心中那个梦想的坚持,许小梅恐怕要变成一个懒散的女人了。跟生活在这里的 每个女人一样,许小梅睡得晚,起得晚,经常是身穿一件睡衣就将整个漫长的一 天打发走了。   不同的是,许小梅是这里,四十九间发廊里惟一的,没跟男人出去过没跟男 人随便上床的女人。最大限度上就是让那些臭男人的脏手占一占不轻不重的便宜, 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被他们抓一把胸乳或者屁股罢了。许小梅极尽职守地替男 人们洗头、挖耳屎、按摩。在这里,也只有她将这门技艺做到尽心尽力的份上, 不像别的女人,随便抓挠几下客人的头皮就了事。反正客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等一会在床上卖力一点就将钞票赚稳了。许小梅可以说是真正凭手艺吃饭的,因 此有比较不往那方面钻营的男人也会专门挑她为他们服务。   夏天将要过去的一个晚上,许小梅刚刚替一个客人洗完头,坐在沙发上顺手 拿过一本杂志翻着。突然间,玻璃门“咿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男人。 一个很普通的年轻男人。尽管很普通,长相一般,穿着一般。但许小梅还是感觉 到这个年轻男人确实有着别人所没有的一种咄咄逼人的内在的光芒。许小梅偷偷 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在发廊呆这么久了,她第一次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扑扑” 地跳动了一下、两下……   年轻男人的眼神里有股犀利的锋芒,事实上,他真的拥有非常好的眼光,他 一下子就瞅准了许小梅,在暧昧的灯光下,他对许小梅说:小姐,你来帮我按摩 吧。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许小梅每每想到这个夜晚时,内心深处就有一股说不清 的悲哀,或者说是悲怆感。在踏入发廊不久,就有早她入行的大姐对她说:在这 种地方挣饭吃,你别指望能守身如玉。那些臭男人到这里来,无非就是冲着你的 这一身皮肉而来……有时侯,她回想起那个年轻男人犀利有神的眼睛时,那天晚 上所发生的一幕就又涌回眼前……   那天晚上,整间按摩室里只有她和那个男人,她的心里骤然有了一股怀春少 女初次赴约时的那种紧张、羞怯与惊喜。对这个年轻男人按捺不住的好感,支持 着她的一个念头:一定要将全部的手艺好好地展示出来。但是不到一刻钟功夫, 那个年轻男人就粉碎了她的美好遐想,甚至在一瞬间将她建立在心灵深处的对这 个世界仅存的美丽幻想彻底粉碎……   那个男人先是用手在她丰满的臀部上慢慢地按过去,在许小梅尚不及做出任 何反应时,另一只手迅速地,毫不犹豫地从许小梅低低的领口处钻了进去,一下 子抓住她左胸部丰硕的,富有弹性的乳房……   许小梅猛地惊跳开去: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   怎么样?年轻男人索性从按摩床上坐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笑着:来这里不就 是玩这个?   我只会按摩。先生,如果你要玩,你去找别人吧!许小梅低着头,垂着一双 不知所措的手,但口气坚决地回答道。然后,她站到离男人较远的地方。那个意 思很明显:让路,请他走开。   你骗鬼。整个开发区谁不知道这个“红灯区”,谁不知道这里的女人是可以 X的。年轻男人边说边向许小梅靠过来,而且,他长而有力的手臂立刻将许小梅 整个人狠狠地箍紧在自己身前。你别跟我装啦,做鸡有什么不好?有得爽又有得 赚……   我不是鸡。许小梅不知打哪来的一股蛮劲,将抱紧她的那个年轻男人一甩, “轰”的一声,那个年轻男人竟被她甩到一边去,趔趔趄趄地撞在按摩床边的一 只矮柜上,头朝着墙壁狠狠地磕去,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南镇工业开发区发生了一起震撼人心的大事情,市公 安局、文化局,联合当地有关部门突击“扫黄”。在当时的《生活导报》上曾经 连续三期跟踪报道了南镇开发区发廊暗中进行淫秽勾当的一系列详细报道。报纸 上说,当记者暗访到此时,发廊妹竟胆大包天,殴打记者……云云。许小梅就是 到死也不知道,其实是她导致了整个南镇开发区四十九间发廊全军覆没的。就是 任何人也都不知道,那天晚上,被许小梅拒绝的那个年轻男人就是所谓的暗访的 记者……   二   许小梅有一个同乡姐妹叫姜兰兰,住在开发区生活小区里面一幢叫“万盛公 寓”的商品房里。在五楼,装修豪华的三房二厅大部分光阴只住姜兰兰一个人。 房子是一个台湾人买的,姜兰兰是台湾人养的一只金丝雀。   其实,大多数在开发区呆段时间的人都知道,开发区有这样两种女人:一种 养尊处优,介日无所事事,不是凑一块搓搓麻将,就是到厦门找家有名的美容城 做做皮肤保养;一种见风使舵,打情骂俏,用丰满却廉价的肉体偷偷挣俩钱。大 家都知道,一种是台湾人包的“二奶”,一种是打工仔们消遣发泄的“发廊妹”。   当年在江西老家,许小梅和姜兰兰就常常在一起玩,今天你到我家住一个晚 上,明日我上你家玩个一整天。那时候,俩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你帮我洗头发, 我为你烧菜洗碗。许多时候,当姜兰兰的头皮被许小梅抓挠得痒痒地舒服时,姜 兰兰就对许小梅说:往后,你去开间美容厅吧。或者当许小梅吃着姜兰兰精心烹 调出来的可口饭菜时,许小梅就对姜兰兰说:往后,你干脆开饭馆好了……   终于有一天,俩个小姐妹手牵着手从江西老家来到了福建,俩个人真的一个 上酒家当起了服务员,另一个则到美容院去学人家按摩洗头。跟以前一样的还有 俩个情同手足的小姐妹依然吃住在一块,如果不是生活中出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 转折,或许若干年以后,俩个小姐妹真的可以返回家乡,像梦想中的那样找两间 比邻的店铺,一个开美容院,一个开饭馆。   姜兰兰人长得比较俏,性格也外向,敢想敢干,她先是觉得做服务员太累, 工资低,瞅着别人“跳槽”做起了三陪小姐,心一动,也换了家酒楼陪客人喝酒, 嘻闹,过起了那种有吃有喝又有小费拿的逍遥日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 了一个台湾人,一来二往地,最后叫那个台湾人用2000块钱买断了她的青春。在 那股初夜的阵痛过后,姜兰兰变成了一个被人家供养在温室里,养尊处优的小妇 人。   有时候,她看到许小梅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发廊里,被那些肮脏的,低档次的 打工仔占尽便宜时,她就劝她,别在那种地方呆了,别死守着一个破身子不放。 她说:我叫我老公介绍个台湾人给你吧。但许小梅只是淡然一笑,在许小梅的内 心深处,少女时代的梦想依然没有破灭。她觉得,她已经攒了一些钱,等钱一够, 她就可以回家开美容院了。当然,她绝对不开这样的发廊。要开,她就开一间像 模像样的,正儿八百的美容院。她做老板,她底下的女孩子一个都不会被男人占 便宜……   也就是为了这个梦想,许小梅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终才会选择在南镇开发 区,忍辱负重地住下来。从江西老家出来以后,许小梅先后在几个地方做过,有 许多也是正规的美容院,但常常是一天十几小时站下来,挣的工资扣除吃穿费用 就所剩无几。她也曾向别人打听过换工种试试,但是到别的工厂打工,到别的美 容院,打听的行情大同小异。到现在这个地方来,许小梅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南 镇工业开发区是个发展很快的开发区,外地打工的人特别多,这里的发廊生意出 奇的好。累是肯定要累点,苦也要苦点,但收入相对也就较多。   当然,许小梅也了解到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大多数发廊都挂羊头卖狗肉,暗 中拉客、卖淫。权衡再三,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捷径可走。只要洁身自好,人家 不是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最后,许小梅这样安慰自己。就是这样,尽管常 常有不老实的男人的手在许小梅的胸前,屁股上或身体的其它部位摸一下,撞一 下。许小梅也只是一笑置之,然后,尽心尽力地将份内的事情做好。日子一久, 那些打工仔也都了解了这个发廊妹的与众不同,说到底,同是从外地来这里挣饭 吃的人,大家也就相安无事,甚至许多客人对许小梅渐渐生发出一股尊敬来。他 们挺仗义的,专门找许小梅正经八百地洗头、按摩,再规规矩矩地付钱。   倒是有几个本地的小流氓,他们有事没事就去找许小梅的碴,洗头的时候故 意将一颗湿漉漉的头往许小梅的胸前靠;按摩时,也趁许小梅不注意,这儿抓一 把,那儿揩一下。然后,吃够了“豆腐”,拍拍屁股扬长而去。这种时候,许小 梅也很坦然,心中的那个梦想将支撑着她忍受这一切,直到梦想的实现。   姜兰兰时不时会请许小梅去她家玩,像在老家一样,姜兰兰跑前跑后地为许 小梅弄一些好吃的。只是许小梅的手艺再好也比不上人家厦门的美容师了,看着 姜兰兰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房屋,许小梅就在暗中这样为自己鼓劲:再过一段时间, 再过几年,我也要买这样一座房子……   在南镇工业开发区漫长的岁月中,许小梅凭借内心里的这股信念,一日一日 地捱着……   三   发廊被封了以后,许小梅只能暂时寄住在姜兰兰那里。刚开始时,许小梅觉 得挺不习惯,比起发廊里那狭小,白天夜晚一个样的小房间,姜兰兰腾出来让她 睡的这间硕大的房间就显得空空旷旷的。有时睡到半夜醒来,一股从来不曾有过 的孤独感强烈袭击着她,她只能把头缩进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把觉睡完。   尤其是一大早,明晃晃的阳光穿过硕大的铝合金门窗刺痛她的睡眼,她竟一 时有了一种被戳穿的感觉,仿佛千万把锐利的小刀正一寸一寸地横穿她健康饱满 的身体,射向不知名的地方。是的,每次当阳光照在她身上时,她就觉得痛。在 许小梅的内心深处,那股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构筑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刺痛了她。 现在,她的饭碗被砸了,她像一只虫子一般地寄居在好朋友的家里。这样的生活 状况离她的美好梦想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了……   姜兰兰老是睡到日头正中了才起床,许小梅反而很早就睡不着了,在床上漫 无边际地狂想一通,她爬起床,推开铝合金门窗,望着四周渐渐沸腾起来的开发 区发呆。原先好像都安排好了的生活秩序骤然间被打乱了,而且一下子陷入到这 种无所事事的尴尬处境。许小梅真的拿不出什么更好的主张出来,再重新计划往 后的日子……   有时侯她随姜兰兰逛街去,在拥挤的人流中,像两朵漂在水面上的荷花一般, 被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赶上不同的地方。她们一会儿逛逛服装店,一会儿逛逛化 妆品店,一会儿在书店门前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书报杂志前翻翻看看,一会儿跟花 店的女老板有一茬没一茬地瞎聊一气……反正姜兰兰既有钱又有闲,而许小梅这 会也有的是时间。   姜兰兰的老公一个星期过来住两个晚上,一般在周六周日。但他们不会在屋 子里呆得太久,姜兰兰的老公一回来就会被姜兰兰拽到厦门的夜总会去玩,然后 到那些装修豪华的高档服装专卖店,去拎回一包一包衣物。这样也好,省得许小 梅太多尴尬。因为每逢姜兰兰的老公一回来,姜兰兰就会像一只发情的母狗一般, 整个人牢牢粘在那个胖胖的台湾人身上,装疯卖嗲。每回都搞得许小梅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可还能听见一阵阵煽情的声浪,如春潮般地涨 满耳鼓。有一回,姜兰兰的老公很晚了才回来,刚好姜兰兰和许小梅做好了夜宵 要吃,俩个女孩子一人捧着一个细瓷的小碗,边吃边看着那种夸张到了极致的台 湾言情剧。这时,姜兰兰的老公回来。   姜兰兰的老公一进门就把姜兰兰唤进屋里,不一会儿功夫,隔着厚厚的房门 传出了姜兰兰比电视剧更加夸张的叫床声,夹杂着一两句许小梅曾在发廊听到过 的闽南语粗话。想必是那个台湾人一时性起而从喉咙深处压迫出来的。随后往往 就是一声更为生动的姜兰兰的尖嚎……许小梅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一 碗熬得香喷喷的鸭肉粥再也咽不下去,她默默地关了电视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姜兰兰放浪的声音依然穿墙越壁而来。许小梅尽管未曾经历过男女方面的这 种事情,但长期呆在发廊那种地方,耳闻目睹的全是有关这方面的栩栩如生的描 述,一时间自她的小腹深处涌上来一股躁热的暖流,直到胸腔处竟堵住了,她不 由地粗重地喘起气来,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自己丰满的胸部,揉了一下,又一 下,仿佛想将这股堵塞的热流疏导到身体外面来……   许小梅是在那种很慌乱的情景之下想到那个年轻男人的,想到他颀长白皙的 手掌曾经侵入到她如花待放的双乳上面,她的胸口一阵滚烫,然后,隐隐地觉到 了刺疼,痛。   仿佛从很遥远的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许小梅内心里深藏的美好梦想像一条蛇 一般地,吐着红色的舌头在她勃发的春情上狠狠地啄了一口……   四   秋风吹拂着整个南镇工业开发区,同时也将遍地的灰尘像卷起一层薄薄的纱 布似的,从地上卷起,再覆盖向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厂房。呼啸而过的运土车穿 过宽阔的中南大道,在沸腾的新工地那边掀起一股喧嚣的气流……   不知不觉中,许小梅的二十一岁生日就到了。许小梅的生日是中秋节过后的 第一个星期天,或许是为了安抚一下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姜兰兰跟她老公 说了不去厦门,并且软磨硬磨她老公替许小梅开个生日PARTY。   “春水流”酒家在中南大道左侧,不知老板是不是取财如春水之意呢?还是 对流行歌曲情有独钟?“春水流”酒家的每一间包厢都有一个好听的歌曲名字, 如“虞美人”,“风飞沙”,“满江红”……姜兰兰的老公为许小梅开生日 PARTY时包了一间叫做“雨夜花”的包厢。星期日晚上的南镇工业开发区无疑是 热闹的,就连消费昂贵的酒家也都客满。许小梅从来没有上过如此高档的酒家, 她手足无措地呆坐在那,任整个人深深地陷在柔软又有弹性的真皮沙发上,两只 手搁在裙摆遮不到的膝盖上,使劲地按着,仿佛按住两只随时都要跑出来的雪白 的兔子。突然间,灯暗了,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姜兰兰惯有的夸张的声音:别动! 闭上眼睛。许小梅听话地将眼睛阖上,五分钟,十分钟……或许更长。许小梅的 眼皮很酸很沉,她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自己必须将眼睛睁开。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 和着 音乐声同时响起的是姜兰兰弹性十足的声音:小梅,睁开眼睛吧!祝你生日快乐。 “哗”,眼前灯火通明,除了姜兰兰和她老公,还有自己不认识的三、四个男女 围着一盒很大很豪华的生日蛋糕,正深情脉脉地缓缓合唱着生日歌。许小梅头晕 了——都是这从小就会装神弄鬼的姜兰兰。许小梅霎那间有一种很强烈很强烈的 感激和幸福感。   应该说,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许小梅还沉浸在那种幸福的陶醉之中,对姜兰 兰,许小梅更是打心眼底的感激不尽。如果不是后来所发生的几件事情,或许许 小梅这辈子都会怀揣着这种深深的感恩之情直到老死。   生日PARTY过后,有一个男人就频频给许小梅打传呼,原来是那天晚上参加 生日PARTY的其中一个男人。刚开始时,许小梅没在意,回了传呼,一次、二 次……那个男人就把话挑明了,要包起许小梅做他的“二奶”。于是,许小梅吓 得不敢回他的传呼。这中间,许小梅问过姜兰兰这事,姜兰兰说那个男人是她老 公的同乡,许小梅的传呼就是她给的。为此,姜兰兰向许小梅讲了好多劝说一类 的话语,无非是些及时行乐,学她那样之类的话语。许小梅念及她的种种好处, 只是委婉地谢绝了她的好意,然后从此不再回那个台湾人的传呼。   后来不知为什么姜兰兰跟她老公吵架了,在外头喝了很多酒回来,吐得满地 板都是秽物。许小梅也不嫌脏臭,忙里忙外地服侍她一整个夜晚,都没合过一次 眼。姜兰兰吐得连胆水都吐光了,她一边干咳着,一边对许小梅说:梅呵,其实 那次生日酒席是那个台湾人掏的钱,他早就想泡你啦……其实女人就是那么一回 事,趁年轻不捞白不捞。什么情啦,爱啦,都他妈的是诳你的……梅呵,你就答 应他吧!那只猪哥说了,你若跟他好,他就买套房子给你,每个月还给你三千块 生活费……那只傻猪哥,口口声声地求我,这媒人要是做成了,就送我一条一两 重的金链子……   许小梅骤然间有了股被当做牲口卖了的恶心,就连最好的朋友竟也为了一条 一两重的金链子,跟人家串通好了来耍她。她抛下姜兰兰独自一个人在她的房间 里头像个疯婆子般地又哭又笑,跑回自己的房间,一时间眼泪控制不住地直往下 落……   五   许小梅决定回江西老家,她约略估算了一下,现在她在银行的钱是二万九千 七百块钱,如果连利息一起算,可能都超过三万块了。回家以后,到新建县城租 爿店面,应该也马马乎乎开得起一间美容室了。尽管离心里头的那个梦想还有一 段很长很长的距离,但起码比这样子继续呆在这里要强,至少自己还可以一步一 步地打拼,或者很快就能实现梦想。   但一场多年不遇的强台风袭击了整个南镇大地,它像一只被关在牢笼里面达 三十三年之久(那些南镇的老人们一致认定这样的台风只在三十三年前有过一次) 的困狮,一旦挣脱樊笼就暴躁地,变本加厉地撕打着它触手可及的东西。一时间: 农作物被大水吞没;两层楼高的树木被踹得歪歪斜斜;铝合金门窗像刚刚被强盗 洗劫过一般;四处可见不知从何处刮过来的路牌广告的残骸;道路也被短暂地阻 隔了……   那天傍晚,许小梅还刚刚将一些衣服拿到阳光下曝晒了一番,然后塞进一只 硕大的旅行箱。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回江西老家了。许小梅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 就坐在靠窗户的那张小桌子前,拿画眉毛的笔在一张台历纸上胡乱涂着。她时不 时就抬眼望一望开发区灯火通明的夜景,像梦想一样五光十色的夜景不禁勾起她 内心深处无限的惆怅和憧憬……   她是在一股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下悄然入睡的。半夜,突然间狂风大作,当 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一股冰凉的雨水撞开铝合金窗,泼到那张小桌 子上。哎呀,我的包包。许小梅顾不上披件睡衣就从床上跳起来,可是整张桌子 都已经湿透了。她的传呼机、电话簿和一张中国工商银行的储蓄存折,全部被雨 打湿了。许小梅手忙脚乱地将它们从雨水中捡回到床上,急急忙忙将铝合金窗重 新关好,锁紧。这时,已经可以听到外面一阵阵像世纪末般的混乱与疯狂了……   倾盆大雨在强烈的台风中狐假虎威地嘶吼了两天两夜。   停水。停电。许小梅和姜兰兰就这样守在屋子里凭借储存的三分之一箱的快 熟面和半瓶5加仑装的矿泉水度过这样风雨交加的日子。这期间姜兰兰的老公一 次电话也没有来过,任凭姜兰兰将一只电话都快打烂了,才匆匆忙忙接起,没好 气地说他正在厂里,灾情很紧,就挂断电话。气得姜兰兰抓起电话就砸:他妈的 这些死台湾佬,就知道赚钱和玩女人……   在这样的状态下,许小梅更加坚定了回家的念头。因此,当第四天,一切渐 渐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时,许小梅就揣着那张被雨打湿的存折到工商银行去,她 想:别叫雨淋坏了,回到家中取不出钱来就惨了……   从姜兰兰住的地方到工商银行,要穿过英明路、新兴路和华福路。华福路是 一条僻静的路,一边是尚未找到买主的空地,齐人高的杂草长得茂茂盛盛,白天 的时候常有附近的农民将牛放养在那里吃草;另一边也只有一座厂房的框架搁在 那里,据说是一位新加坡商人买去盖了一半碰到资金不能到位,于是弃置在那。 常常有一些不讲卫生的民工跑上那里撒尿、拉屎。整条华福路一到晚上就显得冷 清、碜人。许小梅是睡到上午十一点多了才起床的,泡了一包快熟面,胡乱填了 肚子。她拉上房门的时候,刚好是午后一点。姜兰兰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到电话机 旁,邀人过来打麻将。   经过好清香大排挡时,许小梅碰见俩个人。一个是以前在她隔壁发廊里做按 摩小姐的陈阿卿,湖北人,发廊被查封后,她就跑到这里来。许小梅曾经听同行 的姐妹们说过,陈阿卿跟好清香大排挡的老板很熟,反正是非同一般的熟。只不 过好清香的老板是本地人,有妻有子的,许多事情只能偷偷地在底下进行而已。   是陈阿卿先看见的许小梅。那时她正躺在一张竹凉椅上,硗着二郎腿逍遥。 因为是午后一点,整间店堂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在看店。她先是装得很惊诧 地捶了许小梅一拳:死八婆,你还在开发区?我还以为你被哪个有钱人养起来了 呢?   许小梅有些憎恶地躲过了,讪讪地回答她:我过两天就回家。   哎,你知道吗?有好几家发廊又开了。听他们讲,风头一过,还是照样子。   我过两天就回家。   王胖子答应我,过阵子出钱让我自己开。王胖子就是好清香的老板。   我不呆在这里了,我过两天就回家。许小梅还是那句话。话不投机,她转身 要走。这时,从隔壁的录象厅钻出来一个人,一见到许小梅,那个人眼睛一亮: 许小姐,好久不见,你更漂亮了……   说话的人叫林依轮,跟红歌星林依轮的名字一样,可长得猥猥琐琐的,一看 就是条色狼。以前许小梅在发廊时,他老过来纠缠,动手动脚,甚至扬言要将许 小梅做了。因此许小梅很厌烦这个人,惹不起躲得起,许小梅拔腿就走。   后来想想,天底下的事情仿佛冥冥之中都已注定好了的。是福不是祸,是祸 躲不过。要在平常,许小梅出门都是利利索索地将要办的事情办好就回来,这回 因为要回家了,对这个地方倒生出许多的眷恋来,连台风后满地狼籍的道路都怀 着与往日不同的恋恋不舍。等到她在工商银行证实了存折没有损坏之后,她甚至 腾出手来,帮一对卖冷饮的老夫妇收拾好一个叫台风撕破的帐篷。然后,心情不 错地在那对老夫妇的冷饮店里要了一块千层糕和一碗刨冰,慢慢地打发着这段逗 留于此的最后时光……   天就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许小梅提着替姜兰兰买的一份晚餐拐进华福路 时,心“咯噔”了一下,她赶紧加快着步伐以便尽快回到家里。这时,从那座荒 弃的厂房里窜出一个人来:许小姐……   是林依轮。许小梅不由得跑了起来,但没跑几步,肩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 按住了,许小梅腿一软,就想喊叫“救命”,张了张口却没喊出声来。同时,她 听见耳边林依轮狞笑着说:“喊也没用,谁也听不到的。识相点,跟我走吧。”   许小梅只觉得林依轮强劲有力的手臂箍紧了她的腰,直要将她窒息了似的。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从她的喉咙深处涌上来一串含糊不清的话语:放了我,放了 我……   许小姐,别再装了。你就当作是一次“义演”吧,做一回不要钱的鸡。林依 轮边夹紧着许小梅往废厂房那边挪动脚步,边猥亵地笑着。   我不是鸡。我不是鸡。许小梅骤地一使劲,竟挣开了林依轮的挟持,她顺手 扬起那袋食物向林依轮脸上摔去。“哎呦。”林依轮尖叫一声,然后伸出一只手 掌,向许小梅的后脑勺用力地砍去:他妈的,你还装,我不信干不了你这只鸡……   我~不~是~鸡~   许小梅在往后倒的同时,嘴里仍不忘吐出这样一串无力的呐喊……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