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小说   今 夜 无 缘   方晓东   列车在默默延伸的铁轨上飞速地奔驰。   刚晨闭着眼睛,把头倚在车窗的边沿,脑子里正幻想着几个小时后踏入家门 的情景:妻子和儿子一同飞快地扑上来,拥抱着他的身躯。他笑着一边把儿子高 高地举过头项,一边飞快地在妻子的两腮狂吻,尽情地接受妻子的温柔,孩子的 稚情,享受这人间至美至善的天伦之乐。显然,这种时间前提的“白日梦”给他 带来很大的安慰和满足。他不时地笑了,待发现旁边的旅客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他才感到自己失态,赶快按捺住自己的心情。   作为一名军人,一名共和国年轻的舰长,常年累月奔波在茫茫的大海上面, 只有一年一度的探亲假才能够充分享受一个普通人所应有的一切,他们以及他们 的妻子无异是人间的牛郎织女,因此,他们都会把希望寄托在一年一度的鹊桥会 上。   一下火车,他就迫不及待地直奔家里。   临近家门,邻居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同人们打招呼,人们也只是用异 样的目光回答他,刚晨感到纳闷,莫非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跨进家门,梅萍和五岁的儿子晶晶在地板上剥青豆。妻子并没有象往常那样 娇情十足地迎上来撒几个娇,而只是抬了头说:“你回来啦。”说完照样低下头 剥起青豆,倒是晶晶高兴地跳起来:“爸爸,爸爸。”嚷着扑了上来。刚晨放下 行旅,抱起晶晶,亲切地用稀疏硬郎的胡子扎他的腮帮子,孩子被扎得咯笔不止。   晚止,妻子躺在他身旁,尽情地接受他暴风骤雨似的爱抚,并给他以一个妻 子的温情,正当刚晨的情绪达到高涨时,梅萍忽然说:“晨,我想同你商量一件 事,希望你听了不要生气,嗯?”   “什么事,你讲吧,我保证不会生气。”刚晨漫不经心地说:“我想了好长 时间,我们还是分开过吧,你常年在外,我真受不了。你要知道我也是一个平凡 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啊!我对生活不敢有什么奢望,我只渴望能有一个温暖 的家,能和一般人一样生活就够啦。”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不是开玩笑,我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可是,当初我们结婚时,你不是表示对此不在乎?”   “是的,当初我是无所谓,那时候我们都很天真,也很幼稚,把生活看得过 于浪漫。”   “萍,这些年你是吃了不少苦,我非常感谢你,我何尝不希望早点结束这天 长地远的分居生活。你也知道部队很需要我,再说领导把我送进院校学习,现在 刚刚用得着我,我,怎好意思向组织提出转业的要求!”   “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部队,离开你的军舰你的大海,随军又是七、八年后 的事情,你应该替我想想,一个女人要是没有男人就如同没有主心骨,再倔强的 女人也没有办法生活,我不敢拥有太多的卿卿我我,我只需要一个能够陪我散步 听我细语,甚至欣赏我娇嗔的男人,我求求你,答应我的要求,还是分手吧。”   刚晨把妻子搂得更紧,说:“我求你,你不替我想想,也该为孩子考虑考虑。 难道你不清楚夫妻离异会给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难道你竟忍心让晶晶从此失 去父爱?”   “纵然我们离婚,晶晶还是你的儿子,不管什么时候,只有你想晶晶,你便 可前来探望他,况且他也非常喜欢晶晶。”梅萍几乎脱口而出。   “谁,你说谁?”   “没……没有。”   刚晨沉默了,他以一个老水兵特有的直觉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理解了 邻居那异常目光的含义。他把搂住梅萍的手从她的腰间收回,转过身去,陷入深 深的思索中。   梅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想:事情总归是要跟他说的,不如现在就同他讲 清楚,她把刚晨的身子转过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呀!”   刚晨几乎是粗鲁的嚷道:“别讲啦,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他望着旁 边的梅萍,想到刚才自己抚弄这个细腻雪白的肌肤,说不定还残留着别人的体温 别人的印记,不由得一阵恶心。他觉得自己纯真的情感受到戏弄,而如今还蒙在 鼓里,其实自己早就该从梅萍日趋减少的信中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他作梦也没 有想到梅萍会背叛自己,他想起第一次同梅萍见面的情景:   记得在提干后的第一个假期,他回家探亲,那时他母亲还健在,当他跨入家 门时,家里有一位姑娘正帮着母亲做家务,那姑娘一看到进来一位穿呢子服的海 军干部,脸便刷地红了,一会儿就羞涩地躲进厨房。刚晨感到很奇怪,他从没听 母亲讲过有哪门子亲戚,而这姑娘却跟母亲这么亲热,事后,从不喜欢打听别人 私事的他,不得不破例问母亲:“妈,那姑娘是谁?”母亲笑着说:“是咱邻居, 你觉得怎样?”刚晨象当场被揭了隐私似的,窘迫地说:“没,没怎样。”   翌日清晨,母亲神秘似地对刚晨说:“阿晨,今天就别外出啦,妈有事同你 商量。”   刚晨看到母亲的目光闪烁着隐秘的微笑,便疑惑地说“妈,有什么事,我听 你的便是。”   “别的我可以作主,唯独这事得听你自己的意见。”母亲朝刚晨靠了靠,接 着说:“阿晨,我问你,今年多大啦?”   “妈,你怎么连我几岁都忘了呢!”   “不是妈忘了,妈是怕你自己忘了。”   “怎么会呢!我还没听说过有把自己岁数忘掉的人。”   “没忘就好,可是,你的那些同学现在都已抱小孩啦,就是连条件最差的阿 强也已结婚成家,你呢?”   刚晨涨红脸:“妈……”   母亲抢着说:“你别不好意思,该是考虑的时候了,妈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   “妈,我有女朋友,还会瞒着你吗?”   “那有看中什么人没有,如果有,妈替你说去。”   刚晨红着宛如熟透的苹果的脸,喃喃地说:“我的工作环境你又不是不知道, 整天在海上奔波,哪有机会接触姑娘。”   “那,我给你介绍一位怎么样,那姑娘昨天你也见过,如果愿意,你们先相 处一阶段看看,好吗?”   “妈,你也不问人家愿意不愿意,怎么就自作主张。”   “哎呀,妈可是没这个胆子,是人家姑娘托妈问你的。”   刚晨由于对那姑娘有所好感,并且觉得妈一个人在家怪孤单的,况且母亲年 事已高,于是便点点头答应,这样两人便开始了第一次的交往:   “你为什么看上我?”   “我觉得你人好,我从小就喜欢大海,无边无垠的大海给人一种豁达、超脱、 直爽的感觉,你们跟大海打交道的人必定具有有这种性格,况且常年在海上生活 的人心胸都非常宽广,见识也多,既懂得爱也值得爱。”   “可是嫁给当兵的一定会吃不少苦的,我们一年就一个月的假期,有时碰上 任务,连一个月都保不住。我们不能拥有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一切,平时你一个 人在家要顶两个人用,摊上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不要怀上天真的想法,把世界的一切都想得那么浪漫。”   “是的,我们年轻人都喜欢把世界看得很浪漫。其实,浪漫并不一定就不好, 我没有什么好考虑的,如果没有勇气,如果不是经过慎重考虑,我是不会托你妈 找你的。”   经过一年多的飞雁往来,他们在刚晨回家探亲时,不顾梅萍双亲的极力反对, 终于结合啦。尽管婚礼办得十分简朴,尽管梅萍家人没有一个出席,他们还是感 到由衷地高兴……   刚晨觉得自己从未这样为难过,他当然理解一个军人妻子的艰辛。作为军人 的妻子,不仅要照顾自己的孩子,还要顾及双方的父母,偶尔遇到三灾六祸的, 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也没有,任凭自己操劳。要难受的是看到人家夫妻双双对对 进进出出,而自己却孤灯独影地陪着不谙世事的孩子暗自流泪,不仅如此,在生 活上还要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常常遭到不理解的目光,刚晨想到这里翻过身 去,面对妻子问道:“他是谁?”   “他是我厂一个同事,看我可怜,经常帮我干活,并不时给我一些帮助。”   “难道他不怕破坏军婚法。”   “不,你相信我,我们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嗯,事情来得太忽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刚晨,我并不是嫌你不好,只是我们这样长期分居,我实在熬不下去。要 知道,我是一个女人,女人啊!”   “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第二天,梅萍上班后,独自一人在家的刚晨收到部队发来的加急电报:“你 舰将开赴南沙作战,限令二十四小时内归队!”电文底下是支队长刘加河的签名。   电报的到来加剧他残酷的思想斗争和痛苦的思索历程。梅萍毕竟是自己的结 发妻子,是自己倦航时温馨的港湾,尽管这个港湾现在已不那么完美那么祥和。 何况他们又有爱情的产物——晶晶,刚晨实在不愿意失去这个家,失去梅萍和晶 晶,但既然梅萍觉得各种生活已没有幸福可言,这个家就没有再维系下去的理由 了,何况他又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果真有个好歹那就会拖累梅萍一辈子的。几 经衡量,刚晨再次以一个老水兵的特有的气魄毅然作出决定:离婚。   主意既定,刚晨便立即打电话给梅萍,要求她请半天假,然后用自行车把梅 萍带到民政局,看惯打打闹闹的办事员还以为他们是来办理结婚手续的呢!当得 知他们是来离婚,惊讶地把眼睛盯着他们看,唯恐听错。在处理财产时,他们更 是你推我让,全然为对方着想,梅萍说:“你以后结婚要置办这些东西是有困难 的,还是留给你吧。”   刚晨苦笑着说:“结婚?鬼才知道我还会不会结婚,反正我一个人常年在外 奔波,无牵无挂,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你结婚不是现在的吗?何必又去花冤枉钱 呢?”   那位办事员挺受感动,一再劝他们多加考虑,无奈他们主意坚决,只得作罢, 马上给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刚晨只带走了一些书籍,其余财产全部留下。   从民政局回到家里,已是万籁俱寂,刚晨走进梅萍房间,拿起一床被子,准 备到过道去睡觉,以便明天一早返回部队。   当刚晨转过身想跨出房门时,梅萍冲动地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呐呐地说: “晨,晚上就住在这里睡吧,让我最后一晚尽一个妻子的职责。”   刚晨看到梅萍火辣辣的目光,心里怦然一动,但很快又克制住自己,冷冷地 说:“我们已不是夫妻,道德上不允许我们这样做,我自己也不允许我这样做, 因为我现在仍然尊重你,爱你,我不想亵渎以前美好的记忆和你在我心目中的地 位。”说完他竟自跨出房门。   梅萍看着刚晨跨出房门,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异样的感情。她觉得自己并没有 完全了解他,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一种叫她品不出味的力量,这种力量平 时是看不到的,只有关键的时刻才显露出来。她不得不在心里对他进行重新评价, 梅萍想到自己将永远跟这样一位男人离别的时候,竟然有一丝微微的依恋感。她 问自己是否有点草率,能否保证自己不再反悔,但一想到分居的种种苦楚和难处, 便强压住自己的感情。   清晨,刚晨稍一收拾便踏上归途,临行前,梅萍带着晶晶到车站给他送行, 刚晨从米黄色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双乳白色的皮凉鞋送给她:“梅萍,这是我回家 前在南京路买的,本想立即把它送给你,后来也没心思顾及它了,现在就算我送 你作纪念吧,同时祝你幸福。”刚晨递过这双皮凉鞋,想到买这双鞋时,被同去 的战友戏谑为讨老婆欢心的“糖衣炮弹”时,露出苦苦的笑容。他觉得自己从此 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这城市再也不会使他牵肠挂肚,他再也不会被别人挂念, 不由得有点悲凉的感觉。他望了梅萍一眼,只见梅萍手里捧着皮凉鞋,木木地盯 着火车。刚晨对他说:“梅萍,尽管我们已经离婚,但我还是晶晶的父亲,希望 你能够常常把孩子的情况通知我。”说着深情地晶晶的腮帮上吻了吻。   梅萍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然后小声地说:“刚晨,你能否过几天再走, 让我重新想想,或许能够挽回。”   刚晨诚恳地说:“不,不行,我从不接受施舍和怜悯,这些年确实拖累了你, 但愿你幸福。”   梅萍不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她的心里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革 命”,自从昨晚起她便开始承受着巨大的情感煎熬。   忠于职守的火车终于发出一声长鸣,预示着列车马上就要奔驰,月台上尚未 上车的旅客都慌忙抢着上车。刚晨对梅萍说声:“我走了。”然后以一个极其潇 洒的动作跃上火车,遁入车箱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火车“呜”一声,宛如脱缰的野马,直冲出车站,沿着铁轨线,射入茫茫的 前方。   梅萍孤零零地站在冷寂的月台上,望着远去的列车,若的所失……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