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已成定局   芳芳流著   A   K杂志文化部编辑、资深男女关系疑难杂症问题专家、高龄疑似美少女周小 俭,在办公室整完本期拟发的最后一篇来稿,通体舒泰,幸福满足地挺直身子伸 个懒腰。随着本个动作的圆满落成,一阵类似于鞭炮焰子烧着了的声音,于空气 中一划而过。上帝可以见证,绝非有人企图在此室内燃放焰花炮竹,响声起自周 小俭身体中段的某一点,确切讲就是那个被称作肛门的一小圈人体器官。   大姑娘打响屁是巨为丢脸的事。通常这种意外发生后,作为发音源的肇事者 第一反应基本都是惊慌失措,转头四顾赶紧求证都有谁听到这屁;尴尬讪笑,为 一个冒失的屁忍辱负重,含羞饮恨,别人都忘记了自己倒还记挂着忘不了;如果 不幸遇着有暗慕的异性在场,更是自感一世清誉就此毁于一旦,无限凄惶无限悲 楚绝望至死,恨不能冲出去自挂东南枝了此残生。   周小俭打过响屁之后一脸坦然自若,没一点要为该屁负起羞耻责任的意思。 这处变不惊的枭雄气质非她生而具有,盖因为她可以确保她这个屁打得万无一失 ——同事们一个时辰之前均已陆续作鸟作兽四下散去,换之言即就是说,她是她 这个屁的唯一听众——若无天灾人祸诸等人力不可预测抗拒之自然灾难突发,她 也将在下一个五分钟内绝尘而去。   办公室里安静异常,一派地岁月静好。她往包里揣手机,揣书,揣笔,揣钥 匙,揣完所揣后,爬上MSN,掀掉“忙碌”的斗蓬,同几个一贯不始乱终弃的相 好儿发图吻别。   案右角的电话机突兀地叫了,音量比此前大了整整五倍,不知哪个能吃二两 吃了半斤的家伙动过手脚,尖锐刺耳追魂夺命,一声声逼至,嗷嗷待哺不容怠慢, 仿佛一个莽汉受到不公正对待,坚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沉冤得雪。   周小俭屈服于电话的骚扰,右手松开鼠标,身体前倾,两脚为定点支地,屁 股发力,把座椅底下的滑轮向前趋动若干个厘米,够着案台上的话机听筒,捡起 来,右耳配合右肩,夹住,右手撤回原位继续摸着鼠标拖拉点击,同时启动声带, 力道强劲地呼过去一声喂。   周母传讯女儿,委以周家日常事务中的第一要务,接周氏家族第三代嫡系传 人周世稳小童下学。   周小俭对接侄儿下学一直有着较高的极积性。周世稳这小子一点也不谦虚好 学,早上去了幼儿园就想着晚上下学的事,周一盼到周五盼双休,谁若批准丫可 以在家休学一天,马上能令丫的情绪蹿至沸点;接丫下学的人,在丫眼里就是丫 的大救星,丫飞身扑来的狂喜童颜,让去接丫的难有不误会自己就是丫的一VIP。   周小俭答应母亲去接侄儿的同时还是随口问了句,我嫂子呢?   她在拣行李,要去外地出差,周母回答她。   周小俭挎着坤包下楼时,冷不丁又蹿出一屁,她马上警惕地四下望了望。还 好,她依然是她这第二只屁的唯一听众。贯于多思多虑,挖掘事物的因果逻辑的 她对自己的行为马上就一阵感慨,为什么人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放屁?放屁有罪么, 有错么?这世上古今中外、古往今来谁能不放屁?为什么公开放屁的人要受到群 众的鄙视?而在一群人中偷着放一个不响的屁,即使再臭,也可以逃过一劫?如 果把放屁比作男女恋爱,大约和地下情婚外恋比较相似——忍不住,为之,却只 能暗箱操作。周小俭默想着,可以把这问题好好阐述发挥一把,弄成洒洒洋洋的 随笔,卖给晚报,哈哈。   周小俭谨遵母命,接了周世稳直奔母家。周小俭虽未出嫁,但有属于自己的 闺阁。那房子与母家的房子,隔有20分钟的车程。   周小俭携侄儿刚一跨入母家的门槛,嫂子许冬梅就迎了上来,看她一眼,失 望地啧了一声。   怎么啦?周小俭往自己的下半身看了看,猜测自己的穿戴与嫂子的审美发生 冲突。   以为你会背你那新款LV的呢,想借用一下的,许冬梅说。见期待破灭,又倒 回房间去整她的行李。   周小俭去嫂子房间探班时,发现嫂子把她珍藏丰盛五彩斑斓的行头堆了一床, 勤劳勇敢地组合搭配,把衣服拎在脖子以下比试或干脆套身上看真实效果,见周 小俭伸头进来,马上请她参考,这样这样配,那样那样对,好不好?还真是少有, 许冬梅并不迷信小姑子的眼光,她一贯倾向于走良家妇女的清纯路线,周小俭追 赶潮流的风格素来不为她激赏。   许冬梅此番出差搞得极为手忙脚乱,濒临误机方冲出家门。周母千分理解万 分焦急,拆了根香蕉要她带在路上吃,比她还紧张地把她催出门。   许冬梅对立在玄关处目送她的周小俭说声走了,周只是微笑着点个头。周眼 里浮着显见的疑云,让这个把自己收拾得过于隆重出门去的女人内心顿时一抽, 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她觉得她的小姑子就是一台接通电源的B超机。   B   嘿嘿。周小俭发出一声冷哼。冷哼短促有力,化为一股冲击波,击中其兄长 周小松的耳膜。   周小松下意识地抠抠自己的耳朵眼,仿佛真的被妹妹制造的大气波撞伤了耳 膜子,脸上的表情,无奈与忍耐兼而有之、笼而统之。   现在的婚姻,周小俭对哥哥的心理活动不能神会,继续大言不惭,大胆阐述, 本质来讲就是豆腐渣工程,概莫能外!   周小俭一面说一面往饭厅里走去,手中把持一只白色底盘深蓝盖子的微波炉 专用器皿,器皿里盘亘着拳头大一砣剩饭。   你谁呵你?你说不能外就不能外?周小松很不屑地打断妹妹,跟着啪哧一声 把一兜子切得滚溜溜的嘛菜颠覆进油锅。   油锅响亮,周小俭颇具公众人物潜质的嗓音在其中交响,那好,你举个能外 的例子我听……   例子多呢,举也举不完。   那你就举三个,你这会儿就给我摆出来,你摆得出来我马上叫最贵的套餐请 你,周小俭看住她炒菜的哥哥叫板。   这会儿要煮饭,周小松抄着锅铲翻菜,分不开身的样子,有空了再跟你详谈。   七,周小俭冷笑一声,就只会说结论,又没例子可举……你不是想把你自家 的例子拉出来凑数吧?你温文而雅的夫人,许冬梅女士,你本人,年过而立的周 小松先生,和所有肉体凡胎的饮食男女没啥区别,都是吃五谷杂粮,经肠道消化, 由肛门排泄,五毒、六情、七欲样样俱全的,直立行走的……注意,体格虽然在 直立行走,但不排除灵魂是四肢着地,的可能,的,灵长目动物……灵长目动物 知道吧?不需要我特别作名词解释吧?   不知道,你就解释解释吧。周小松忙于炒菜,但还是抽空回了一嘴。   一会儿翻词典去吧你。你这么笨的人我就是解释了你也未必懂,懂了也未必 记得住。   是你自个儿解释不清吧?   那就算是好了,周小俭大度地不予计较,不过我就是再怎么地头脑简单,怪 事面前我还是要质疑地……许冬梅说出差就出差,拎着包就走人,你个250还执 手泪眼相送迎,到时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呵,你马子说不定就是跟人出去鬼混的, 还要诬赖你床上不行,床下更差……   周小松怔住了,怔出一肚子的羞愤,眼角的余光很讨厌地扫了一眼妹妹。这 针尖似的提醒伤了他的自尊,仿佛菜里吃到死苍蝇,不爽,但他的不爽又不能声 张,一声张就成把柄,就象蛇被打中七寸,胡乱折腾盖因为吃痛。这时候需要的 是打落门牙和血吞的孙子精神,表现得越若无其事就越能说明你的话没有伤害到 我。   周小松马上找到一个发泄暗火的途径,锅铲敲着锅边发出当当当地钝响,好 象为了协助地球引力,把锅铲上粘着的菜末掸落。这超出实际需要的一阵打、砸、 敲,果真让他的郁忿得到些许释放。   自我调适一番过后,周小松开始劈头盖脸地教训妹妹。他一面往热气袅袅的 锅里撒盐,一面直着脖子喊话,充什么专家?你吃的米多还是别人吃的盐多?别 以为识几个字,看了几本书,写了点小儿科的文章,顶着个浮而不实的头衔, 就……地球肯定是踩在你的脚下,世界远远没可能掌控在你的手心,要指点,要 粪土,要挥斥方遒,要冒充人生指南,你还嫩着点……   周小俭停住前去饭厅的脚步,折身退踞于厨房的门槛边,听她哥哥周小松的 一席话,似乎有些意外,她定定晴看着她的哥哥,围围裙被她讥讽为仪表具有特 立独行的厨郎风格的哥哥,勤勤垦垦炒着菜的哥哥,她竟然一反前一刻的小高潮 情绪,变得气平神定,脸上配合着碾过一丝宽容理解的微笑。   我拜托你,要演讲客厅里来,别把一锅菜全喷成你的口水……我是善意提醒, 忠言逆耳,你听不进也罢,太平无事最好,有什么事但愿你不要以为是我念的咒 语,我本人是巴不倒你们小家庭和和美美,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的……你别怪我多 嘴,我只是凭着女人的直觉,感到有那么点不对劲,出差图的是方便实用,带那 么多漂亮衣服做什么?都是要穿给谁看呵,而且含混不明地讲不清几天回来,有 这种事么?我个人觉得有违常理,当然,你信赖你的爱妻那最好,哪怕被她当王 八的蛋蛋,卖了……周小俭掩住自个的嘴巴,我话痨,当我没说……喂,这点饭 够咱们两个吃么?她望着手中的一丁点剩饭质疑,要不干脆叫外卖吧?   还叫什么外卖?菜都炒熟了,不够就再煮块面饼,周小松说,你不是一直都 不肯吃饱地么?   我哪儿是说我?我三天不吃一粒米都不成问题,我是怕饿到你,长得跟人一 样高,又因为长期替老婆儿子打扫残局,胃都有这么大了,周小俭比划出一只西 瓜大的轮廓,况且,今天你是屈驾光临寒舍,虽然你扛的是来看望本座的大旗, 但我更愿意相信你是午饭没着落才抱着侥幸心理,来看看我这儿有没有现成饭蹭 的,非常遗憾,俺做饭的习惯早就改了,不过请兄长吃个快餐还是请得起的,也 是舍得地,你做什么非要那么辛苦地自己下厨?   中午先将就一餐,周小松说,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都快两点了……阮辉昨 天到的深圳,约好今天一起吃晚饭……   谁?周小俭难以置信地蹙着眉头求证。   阮辉,周小松平心静气地重复一遍,眼神睨过来瞥妹妹一眼,周小俭正目光 如炬地盯住他,他在她咄人的眼光下迅速闪避,跟着襟怀坦白地劝慰,过去的事 就过去了,也希望你不要再计较那些旧黄历,阮辉这次来是长驻,省府驻深办事 处的一个老同志要退了,有意让他接替……大家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最好都往 开一面,毕竟,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大家的境况也都不差……   我有什么好计较的?周小俭冷哼着转过身去,人家又没有打着哥儿们的幌子 抢走我的神仙姐姐……   你……周小松欲言又止,不管你信不信,关于秦益佳,我早无芥蒂,况且你 现在的嫂子,冬梅,我是知足的,她未必不比秦益佳更适合我……有些缘份是天 定的,不是想怎么就能怎么地,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干 嘛,你干嘛,我头上长了角么,这什么眼神呵看人?周小松悻悻地转头继续炒他 的菜。   缘份是天定的,不是想怎么就能怎么地,周小俭下颏一挑一挑地,学着她哥 哥刚刚的口气,重复他的原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多 么有创建性的人生箴言呵……老哥,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土,多苍白贫乏无趣?街 头大妈都不屑再嚼的老生常谈,你居然能说得那样起劲,那样地,口角生津、奉 若神明、声情并茂、声如宏钟、余音袅袅、绕梁不绝,还以为自己跟真理有多接 近过呢?难道这些年来,你除了画你的设计图,全部的生活乐趣就止于给许冬梅 当贴身待卫,给儿子做牛做马,为小家庭任劳任怨,积攒每一块铜板存入国库, 一门心思想的就是为你的贤妻孝子营造温暖港湾?周小俭苦着脸相问,你就没抽 出点空来,哪怕每天半小时,看看书听听乐,走访走访与时尚与境界,与超越与 提高与进步接轨的,属于精神文明建设的领地?你都不能开口,你一开口冒出的 全是些陈词滥调,三句话不到就自动被排斥在潮流之外。   周小松象被人点了哑穴,嘴角搭成一个压扁了的O字,愣怔在油烟机抽得正 欢的灶台旁,半晌才回过神,再次发力举锅铲猛敲锅边,口气愤愤地说,嗯,我 是土,你才知道呵?我街头大妈都不如,当然没法跟上你的境界,你多牛呵,专 栏作家、小说家、时尚杂志编辑、白领精英,你怎么没再邹两句诗的呢,又不愁 没地方给你发,那样还能多赚顶女诗人的帽子……我就不知道你那样高的境界, 怎么就放不下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怎么就做出了为着一片叶子抛弃整个森林的白 痴才干的事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放不下?周小俭冷笑着反问,重复冷笑数声,表示对周小 松言论的全盘否定,我会为着他抛弃整个森林?他有那么香那么魔那么魅那么教 人魂萦梦绕、莫齿难忘么?周小俭满脸嘲讽地说,还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呢…… 你不要侮辱我的情商,更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如果你在讲一个笑语来逗我发笑, 那效果达到了,哈、哈、哈……周小俭一字一顿地高笑了三声,颇为不屑地戳在 门槛处。   好了好了,周小松无心恋战,你读的书比我多,又长于思考,当然更明白做 人的道理……阮辉来了,来了就来了,大家都不是头脑发热的年龄了,就当一般 朋友相处……别在这儿傻站着,快去把饭微波炉里转一下,菜我这就起锅了。   周小俭依言转过身,向饭厅的微波炉走去。   一分钟后,周小松扎着碎花围裙的1.74米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通往饭厅的过道 上,两手的大姆指协同食指各撑开一个八字,中间夹住一只粗磁大花碗,花碗里 盛着热腾腾的鲜蘑菇炒鸡蛋,颜色不算好看,雪白的蘑菇一加热就演变成紫灰色, 紫灰色还漂染了本应该嫩黄的鸡蛋,拽着它一起做了天涯沦落客。而且明明是炒 菜,碗里却渗出大量汤汁,几乎要没过那道鲜蘑菇与鸡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纠缠不清的佳肴的肴顶,由此,从形式上来看,这粗磁大花碗里的一坨内容,更 接近于东北人民热爱的一种烹饪手段的成果,一碗炖菜。   你加水啦?周小俭探头看了一眼菜碗,哦……哟,炒鸡蛋里加水还算什么炒 鸡蛋?   就加了一点点,周小松说,其余都是蘑菇里渗出来的,这蘑菇太嫩了,下锅 刚拨两下子就化出一滩的水,反正也没汤喝,我索性就加多点水,当汤喝好了。 周小松颇为自己一举两得的创意自得,搓着手看看自己的作品又看看妹妹,象是 很希望听到来自妹妹口中的赞许,然而没有等到,周小俭既没有嘉奖也没有诋毁, 默然的眼神显然对这个话题缺乏起码的兴趣。   ……饭呢,热好了么?周小松问。   站立在微波炉前的周小俭闻言尖叫一声,哎呀,我都忘开了,马上马上,一 分钟足矣!她迅速地接通微波炉的电源插头,再依次按下微波、时间、启动,机 器即刻带着巨大的电流声运转起来。   你看你,都……   哎哟,你就没有忘事的时候?周小俭先发制人地打断她哥哥的数落,神情专 注严肃地盯住工作中的长方体机器……嘀地一声铃响后,她眼疾手快地第一时间 拉开微波炉的门,看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再探眼求证,她倒抽一口凉气,尔后 呆立在原地,皱着眉用力思索,刚刚那碗剩饭,那碗剩饭那碗剩饭那碗剩饭,难 道它也象神奇的绵羊一样,长上会飞的翅膀?   这怎么可能呢,从小就接受唯物主义思想教育的,怎么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特 异功能的事发生,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她心神不宁之际,那碗剩饭被她不知 给随手塞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饭桌边筷子戳齐了坐等的周小松显示出焦急,你做什么磨磨蹭蹭地,赶紧把 饭端上来开吃呵……吃完我还有事呢。   饭呢,你不是在变魔术吧?周小松走上来,望着空空如也的微波炉内壁,骇 异主打了他常年一贯四平八稳、四季如春的一张脸。   兄妹俩一阵乱翻乱找……周小俭更是彻底放弃了通过回忆来抓捕线索。她的 大脑那一刻完全是停滞地,那是一个瞬间空白的时刻,不能提供任何有参考价值 的蛛丝蚂迹……兄妹两个发扬了不怕苦不怕累的劳模精神,怀着巨大的无比的虔 诚的攻关决心,以及不信这世上有鬼的坚定的无神论信仰,不依不饶地掘开每一 个有可能隐匿着一碗剩饭的角落……苍天在上,终于让他们给找到了,那碗失而 复得的剩饭再度出现在他们视线里时,米粒头已经发生了微霜的疆硬……周小俭 做得也不算离谱,她当时神思跑在别处,搭眼看到手中的一只塑料钵,就随手给 塞进了冰箱的冷冻室。   同一时间,这个同一时间也就是周氏兄妹刨地三尺式地搜索半碗剩饭的当时, 许冬梅女士,即周小松的夫人周小俭的嫂子,光天化日之下,梳洗打扮过后,的 确堪称是温文而雅的许冬梅女士,她此刻的踪迹是赤裸在一张宽大的睡床上。床 心有洁白的床单,干燥温软的棉被,一具赤条条拥被酣睡的健美男体……许冬梅 没有睡,她也没有睡意,此刻,她感觉到她的心脏活泼得好似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宽大的睡床不属于哪个家庭所有,它是一家四星级酒店的配置,迎接着一个 一个一个一个的,带着金卡和身份证提请入住的过客。过客们在此商、旅冲动, 也可以冲动点别的。睡床中心的男人当然更没有可能是模范丈夫周小松先生,他 那一刻正系着小碎花围裙,在他一母一父所生的嫡亲妹妹周小俭按揭的两室一厅 的厨房里,为别出心裁地开发出一种,糅炒与炖于一体的新式烹饪法而自鸣得意。 他想好了在他成功地试验过后,也要隆重地向他的爱妻推出这道新款家常菜,他 的爱妻许冬梅也是一个富有创意,反对墨守陈规的女人,他相信他的大胆革新会 得到她的鼓励和嘉许。   一目了然,许冬梅这是在行动。这行动是相对心动而派生存在的说法——心 动不如行动,只心动不行动,心动也要行动——就是这个行动。更明白直接贯常 的说法是出轨、越轨或者红杏出墙——这些词曾经她以为与她不会沾边的——可 竟然这么快就沾边了,不能不叫她感慨、失措、心乱如麻。   她和男人行动过后,男人很疲惫,于仓促间坠入梦乡。   许冬梅也躺着,但睡不着。她的内心是痛楚的、煎熬的,不安与愧疚交织。 对善良本份、重情爱家、对她信赖有余、管制不足的老公周小松,她自感罪孽深 重。松柏总是长青的,一如某些男人头上的帽子——她头脑里竟然冒出这句,这 个酒桌上的社会段子——更多的内疚控制了她。   蒋一帆对她有着不能抵挡的蛊惑力。蒋一帆就是睡床中间那个赤裸着酣睡中 的男人,他们相识于一顿七拼八凑起来的饭局,与餐人员拖泥带水、面目模糊, 每个人与每个人草草了事地被介绍相识。许冬梅与蒋一帆是互留了名片的,但名 片并没有延续和架接起他们的交往,之后是长长的寂静,彼此各安一隅,如果不 是再次意外地邂逅,或者那就是终结,也从此只是人潮汹涌的都市里陌生的面孔 一枚。   然而机缘垂青了他们,让他们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刻,脚步聚拢到一起,他 们无约而遇在一间银行的营业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双方都很讶异,竟然 都印象深刻地记得对方,记得初相识那天具体而细微的情节,包括各自的衣貌, 说过的应酬话,行至的踪迹和离去的时间,这样共同的记忆,使再相遇免却了疏 离感,仿佛就成了故人……那再度得见的一天,办完各自的业务,他邀请她到银 行对面的咖啡厅喝一杯,她欣然前往,他们自发地聊了很久,又从室内移步到空 气清新,路灯与群星竟相辉映的某一条安静的人行道……他们停下来,在一处树 影里凝望这淡淡的光影披拂在脸的,带着崭新的气息与强烈的好感的成熟的男人、 女人,时间在这一刻停滞,又仿佛飞速流逝,不能自持地相拥,亲吻,轻度低烧 的身体热烈地贴在一起……太快了太快了,至少对许冬梅来说是的,她并没有这 样的前科……然而这就是节奏,没有预谋,更非蓄意,完全是下意识地听从内心 的指使,身不由己地卟通一声掉了进去。   他们终于将进一步的接触、探索搬到安全而舒适的酒店,各自错开,行同陌 路,由一个人出面,去酒店的前台买好标准间,再短信联系,宛如地下工作者, 实际也就是地下工作者,一先一后扑身向那静静为他们预置着的床位飞去。   并没有发生水到渠成的激情片断,关键时刻许冬梅打住了,她被蒋一帆压在 身下,渥热的情欲击打得她的私密处一片粘稠的潮湿,她在重压之下却忽然幻见 到丈夫周小松的眼,象烧饼上的芝麻一样布满了她目之所及的天花板……蒋一帆 正在摸索着解她后背上的胸衣钩扣,她按住了他的手,在他困惑压抑的表情下, 她挣扎着从他的身下拔出自己,体表的衣服早已走行,佐以脑袋上零乱不堪的头 发,是不用化妆的、本色出演的淫妇荡娃……她手叉在头发里朝后撸了一把,又 扯正了衣服的下摆,扣上前襟打开的两粒扣子,她抬起头,迎着他不能理喻的, 急切而稍带怨尤的眼光,不要,她轻声坚定又柔软地说,以良好的步态,折身转 向卫生间。   什么叫偷不如偷不到,这个境界让许冬梅狠体验了一把。   激情未遂回家后,她有过片刻的庆幸欢愉甚尔骄傲,她也可以心情靓爽、底 气充足地和丈夫周小松说话、交流、做家务、吃饭、行床笫之欢,没有阴影,虽 然夫妻温存时,她会止不住地将眼前人幻想成蒋一帆先生,但她早在此前的较早 前就已经原谅,且彻底原谅了包括自己,以及丈夫周小松在内的,全人类意识形 态上的越轨。造爱需要借助性幻想,双飞双栖的另一半日日晃动在眼前,晃了几 年了,要产生幻想无疑不具备幻想培养起来所要求的起码的,时空条件上的距离 感。   然而许冬梅为自己的定力骄傲的时刻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天,几天之后她志得 意满,象共产党人经受住敌人的严刑拷打而没有发生叛变的欣慰,很快被新的情 绪取代,她开始疯狂地想念蒋一帆,疯狂到意识完全被垄断,她开始自我演绎那 未遂的激情后续……她终于忍不住给他发去了短信,我想你,你想我么?   蒋一帆并没有立时回复短信,这让本就在极度犹豫中坐卧不安的许冬梅女士 惶恐而难堪,她想蒋一帆一定是嫌她那天假正经了,或者以为她是逗他玩了,那 天的环境是那样良好,各方面的条件都准备充分,她不干,她坚持穿上衣服回 家……他有哀求她,用眼神传达出的哀求,他被欲望操控,欲火在他的眼底燃烧 成两簇摇曳跳动的小火焰,他牵住她的手,让她去探试他坚硬起来,坚硬无比的 部位,她却是退缩,手缩身也缩……她真的象一只逗弄着老鼠的可恶可狠的猫, 他越是欲火焚身她倒越显冷静……未遂回家的途中,她给他发短信,对不起,我 还没有心理准备。   许冬梅没有惺惺作态,她没有要表演的意思,也没有假扮忠贞妇道的用心, 她的确对出轨缺乏心理准备,结婚之前的不谈,婚后,她确实只有丈夫周小松一 个合作对象,她也没有生过要多元化的意识提升,不可否认,她还在受朴素的传 统思想作用,对女人往自己男人头上扣绿帽子这样的事,还存有不能算超薄型的 顾虑。周小松待她无一处错可咎,如果有一处,也可成为她关键时刻,把心一凛, 以报复为起跳前的助跑,纵身一跃,跌进情欲的汪洋。   然而然而然而呵,许冬梅的压抑和克制不过是为最终的爆发积攒了能量,当 她的脑细胞在魂萦梦绕的欲望中死伤一片时,她忍无可忍地跑过去见了蒋一帆, 她知道他办公的地方,他的名片上白底黑字地印着,她无须亲自认出那个地方, 的士司机会准确无误地将她送达。她不打招呼地跑过去,她想给他和她自己都来 个惊喜。   很遗憾,善良的愿望许多时候都会落空,蒋一帆没空,或者是不方便,他在 应酬一帮官员,那是一个需要树立正面形象的场合,某要员在场,容不得半点差 错,所有人都乖仔乖女,无论年纪性情如何,一概地一本假正经。   不要看蒋一帆是搞艺术的,曾经也是个桀骜不驯的艺术青年,踏进艺校的大 门开始每一根汗毛都彰显着与众不同的艺术人生,虽然过得一穷二白,然是精神 上自诩贵族的清教徒,那目空一切的眼神足以证明他不屑同流合污的高贵趣致和 艺术追求。然而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很快就掀过去了,当青春渐渐褪色成往 昔的佳话,生活却无力随之改版修订之时,跳脚追赶就成了当务之急,嬉皮转换 成雅皮是必要的,蒋一帆开始回归,将自己重新堆砌了一遍,不同以往的蒋一帆 就这么新鲜出炉了,很快他之人生貌态就发生了巨变,一个稍有才气,并储备有 适量才华之作的人,肯在俗世面前低头屈就,他的才华也就更容易被承认,确认, 受到捧场,这与商人们所追求的适应市场需要如出一辙。三十而立,蒋一帆似乎 没有辜负古人定下的这条指标,成功地从一个纯粹的一代文艺青年,向着一个地 方的文化官员角色兑变转换,一如下船上岸的更替。   蒋一帆语气坚定干脆地回断了许冬梅,告诉她彼个时刻的他正在出席某重要 活动,而且近期都难以有空,以后再说。这给满心期待的许冬梅沉重的一击,自 尊心、挑战欲、自卑感、征服欲、挫败感一时爆棚,沮丧中交加着怨愤……她驻 立在他的办公楼下,而她知他现在不在这座楼里,他在五洲宾馆,他身陷一片繁 花锦簇,虽然中心不是他,红花是他人,可他作为绿叶能有对根表达情意的机会, 也是值得仰慕的,要知,多少平头小老百姓,一辈子看的都是伟人达大贵人名人 们的镜头成像。   许冬梅在蒋一帆的办公室楼下静默地站立了十分钟,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内心 翻江倒海,肢体动作却是无所作为,电线杆似的杵在原地五六分种,之后掏出坤 包里的藏烟,掏出来又放回去,她一直是一名优雅的女性,还不习惯站街抽烟, 特殊时刻也不例外,最后她整整衣装,抚抚齐肩的头发,镇定起面上的神色,使 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面色如常,她确定她是妥当的之后,扬手拦下路边的一辆 空的,去了公司。   许冬梅主动请命,要求被派往内地的分公司工作,她此刻想到的是抽刀断水 的古老法则,要让自己收心歇心死心,就要象国家强制隔离非典病人一样,让自 己的爪子离得远远的,离蒋一帆远远的,她就不信,她这把年纪的、有家有室的 劳动妇女兼孩儿他妈,还能为情郎迷狂到跋山涉水来相会?   许冬梅是职业女性,在某著名港商投资的外企供职,明白说就是富老头李嘉 诚家开的SUPERSHOP,出过著名的广而告之的叫卖辞有——到这里来寻找你家失 踪的那个女人——拗口的了点,但文采含量显见地超过同期同行水准。许女士也 是其中的小头目之一,在公司组织构架框表图上,挂着她许冬梅的大名,是底层 的收银员营业员们翘首景仰的中层管理。年初公司作出了在内地某一风水宝地投 资分店的决策,前期的筹备工作中她本是负责人之一,然而她当时很可耻也很不 得人心地推委了,主要是考虑到周世稳需要母爱。周世稳是她和周小松的结晶, 算不算爱情的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们,全家人,都狠狠爱着这个结晶。   现在许冬梅又主动要求赴任,人力资源部的郭大姐对她的一波三折的、颇为 复杂的心路历程表示出不信任。郭大姐说,你能去最好,那里是你生活过的故乡, 不讲别的,就是当地方言、地形路线的,也比别人熟……一开始你表示去有困难, 我们还真是觉得可惜……你儿子肺炎住院我们也没话好说,都是过来人,知道为 人父母的心情,不过话又说回来,小孩子家从小生点病是难免的,做父母的不大 意就行了,太紧张也没必要……这次是确定的吧,不会临阵又冒出事儿来吧?   不会,许冬梅肯定地说,眼神悲壮神态坚毅,弄得郭大姐都一阵感动。   在古城扬州,许冬梅的病情如愿以偿地得到控制,毕竟有大量的工作牵制着 身心,时间和脑资源都被尽数开发利用,且中间隔着万水千山,不比同城相约的 便利快捷,八千里路云雨,关山万里偷情,网上的或可,网下的纯属扯淡,又不 是个个都有那时间空隙和经济后盾的,如果要见面、约会、碰撞,那是不小的工 程,耗资耗时费劲,想想心都灰了,而且蒋一帆那头又没有起码的响应,双方的 淡泊促成了整体局势的淡泊,就跟农妇吵架似的,一句不饶地就容易扭抱成一团 上升到武力,一方稍为不那么好斗,谦让退避寸许,也就能落个各自啐上两口回 家去了事。许冬梅与蒋一帆的婚外恋情,历史上某一阶段也似乎朝着静止状态运 转。   然而许冬梅并没有就此忘却蒋一帆,彼时彼刻,她作为一名外派人员,家自 然是扔在后方的,她想念儿子是真的,她也可以公然地表露出来,与同事业余的 谈资,周世稳的光辉事迹统领大半壁江山,和儿子通电话,她也恨不能抓过来啃 上一口,可电话转到周小松手里,她就象换了个人,极端地冷静,象央视的新闻 播报,开宗明义,提纲契领、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她更没有想念周小松的主观 意愿,她想的人是蒋一帆,几成定局,她每晚入睡前,必温习着他们的有限的, 史上未达巅峰的,序幕。   秦益佳给了许冬梅强大的精神支援。   何谓闺蜜,闺蜜就有这样的好处,必要时就象一个垃圾处理站,吞进去的是 腐烂发臭且有可能进一步腐烂发臭的原材,吐出来的是缕缕青烟,所有有碍健康 快乐、心如止水、有序正常的不良物质,诸如不够英俊又不够大方却足够多情的 上司的骚扰,小鸡肚肠又假充胖子的同事的计较,升职加薪的不可能性与有可能 性对神经官能与内分泌系统的挑战,强人达人们挥金如土的气势与自己不能乱支 派的小市民生活对比时造成的刺激,名目繁多且出人意料的开销对腰间并不丰满 的荷包的叫板,大姨妈莅临前的莫名烦躁以及琐碎生活中名正言顺的小烦恼,统 统可以付之一炬,化为乌有,更有,无论阁下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只心动 不行动,纯情一派的单相思、柏拉图,还是与时俱进的婚外情、一夜性、三角恋、 四角形、五棱镜或是六条边儿的巅峰战士(朋友不怕多,异性的也一样),始终 能陪着你一起欢喜一起忧,且始终是站在你的一边。当然,也有发生背叛泄密甚 尔告密的事件,那是假闺蜜们干的勾当,要追究到闺蜜building之根基,至大可 能地是本就不牢靠,就象潘石屹盖的房子,仅有一个堂皇的外表而已。   许冬梅与秦益佳的闺蜜史由来已久,缘份这个份外玄乎的东西自从在她二人 之间诞生,就象两片干面包抹上沙拉酱,做成了三名治的两面,就象白绸缎上染 了墨,从此没再干净过。她俩不是名人伟人,若其中一方成了名人伟人,著书立 传时也得搬出伊们间伟大的友谊才算完整,两人就象一根麻绳上交抱互缠着的两 股,起源可以追溯到纯白无瑕又精力过旺又不甚傻逼的学生时代。那时候秦益佳 有固定男友周小松,许冬梅的感情生活则充满了动荡不安的因素,蓝球王子,文 学才子,长得象方中信的帅哥,口若悬河的经济学老师,富春的包子,扬师院南 大门直行300米那家的锅贴,那什么路上的宫廷桃酥,都是许小姐当年垂涎欲滴 的审美客体。   关于她俩学生时代的冒着狂热的傻气干下的如梦如烟的往事,有空再表,这 里还是顺着眼下的这根叫做时间的藤,摸瓜先。   许冬梅肩负李富老头经过重重转折下达过来的使命出征故土古城后,最不亦 乐乎的自当是小样儿秦益佳,她从四个平方厘米的手机显示屏上获得这一信息的 当时就HIGH了,自己在心底里暗自欢呼嫌不过瘾,当时当众就站在办公室的日光 灯下,桌位之间,情不自禁地,也似乎与她的年龄、职业不符地耶了一声,迎着 那几位在座同事惊恐怪异探究的,大小不一的眼睛,大同小异的眼神射过来的光 柱,她轻快无比地自暴内心喜悦内幕,我老朋友就要来这里公干了,我们大学时 就是死党来的。她嘴角的笑意形成深深的褶皱,纹理直刺眼角眉梢,以至临时来 她们外语组出小差,找小某老师过去谈话的成华主任都不自禁地多打量了她两眼, 转身离去时脸上也还落着一团无辜的迷团。   成华,许冬梅也是耳熟能详,虽未打过照面,但去年的春未夏初,秦益佳常 常会在深夜将电话拨向遥远的深圳,倾诉与内心隐秘相关的人物与细节,那时的 她颇为困惑深深迷茫,无措并且焦虑。与成华相比,阮辉要年轻和英俊许多,然 而还是发生了出乎平常人想象力的事情,四十岁的男人成华成了秦益佳电波里向 许冬梅口口相传的故事的主人公,而许冬梅承担和扮演起的角色,就是为这件困 扰秦益佳身心的突发事件,拼凑稍显通顺合理却终于迁强的解说词,当然,因为 缺乏经验和认知,此项工作许女士完成得并不圆满,基本立场也很有问题,回忆 起来,仿佛都是惋惜、针砭、痛斥与要求她回归的声声呼唤,同情和理解都显得 少之又少。   能让女人的生命,在无望中等待,挣扎中沉溺,纠缠中消亡,自伤中寂灭的, 无非是一个情字。非存心要这样做,可就是一错再错,这逻辑真就像放屁,不想 不想谁也不想当众放屁,可控制上一个松懈,一个响脆的屁就脱肛而出了。   这世界是如此令人沮丧,无数的个案都在佐证着一点,爱情,或许存在,然 而无法永恒;婚姻,更象是风雨飘摇中的扁舟一叶,充满了随时被颠覆在阴沟里 的可能性。   C   周小俭在禾田料理店将一份通常只看娱乐副刊的,计有72个版面的南方某报 翻到第三遍时,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周小俭对着一脸抱歉的阮辉抱拳一揖,和颜悦色地说,人生地不熟也要坚持 自己开车,真有挑战精神,来,以茶代酒,聊表景仰敬意之心,边说边松开拳头 端起茶盅斟茶。   对不起对不起,怪只怪这个地方太难找了,都飙上北环了,差点就去了布吉, 阮辉一脸讪笑,还好我出发前先去加了油。   知道自己是个路痴就不要玩机会主义,的士二十分钟保管把你送到。   问题是我车都开出来啦,总不可能再送回去吧?阮辉陪着笑脸说。   那就让我干等?还不歇劲地浪费我的电话费,你那可是长途哎……电话都快 被你打爆了,没见过这么蠢的,听不懂人话似的,让你顺着梅观高速的方向走, 走了半天竟然跟我讲到了火车站。   周小俭举手招来服务生,很利索地布置了作业,转头对阮辉道,别指望吃到 穿山甲这样的珍奇野味,生猛海鲜也请到中餐馆还愿去……我认为呆得舒服比吃 得舒服重要,如果不幸与你的意见刚好相左,那么下次你来定,以吃得舒服为第 一选址要素,行不行?   不行,阮辉斩钉截铁地回答,迎着周小俭惊诧的眼神,你呆得舒服比我吃得 舒服重要。   温情的气氛开始升温,周小俭面部的线条显出松动,趋向柔和,秦益佳把你 给调教得不错呵,绅士风度成绩喜人,当然,迟到这种事证明光有绅士的心愿还 是不够的,还要有做绅士的智慧,天份和必要的经验,比如路上堵车你就得有这 样的预见性……   有进步也是我自修的结果,你小孩子没结婚不懂大人的事……擦亮你的眼睛 慢慢发现吧,还有更不错地等着你挖掘呢。   餐送了上来,周小俭开始辅导阮辉怎么吃,程序先行,示意他喝一口端上来 的汤羹,阮辉飘一眼面前小圆汤钵里的黄褐色糊状不明物,鼓气勇气听话地喝了 一口,这一口下去,效果立竿见影,如同生化系的学生在碱溶液里滴进去一滴管 盐酸,阮辉的表情白了又红了,红了又白了,切了几切。   怎么样?周小俭饶有兴味地问。   我很想,阮辉艰难地吞下那口食物,面孔上闪现着不堪回首的隐忍,咂着嘴 说,我倒是很想好好形容一下,可,实在力不从心,不如你自己尝尝吧。   怎么样?阮辉反问。   靠,周小俭忍不住暴粗口,这他妈什么玩艺儿,这么难吃?说着从舌苔下退 出一枚树叶状的片片来,她用手指从唇边上揩下来,挑在指尖上观赏,唔,象是 竹叶子,边说边将那枚叶片剐在盛残渣的盘子口上。   那个不能吃么?阮辉问。   应该是不能吃的,用来调味的吧,周小俭说。   阮辉忽然象顿悟了天机似的,冲周小俭哈哈一笑,明明是个新手,还硬要把 自己塑造成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你老实说,这餐厅你到过几次?   周小俭正待往嘴里填一块沐浴过芥茉酱油的生鱼片,闻言很严肃地停手,筷 头一掉让那薄片搁回酱油缸,两根竹筷子也随之抛一边……第一次来,同事介绍 的,除了刺身和寿司是日料店的常规项目,我自动要求点的,这边的歪门斜道也 是那老兄大力推荐的,那衰人说得口沫横飞的,这糊糊叫什么舌蓝妃,照他说味 道非常边缘化,很值得一试,靠,什么边缘化呀,分明就是一锅闷过了头的白菜 汤,我正在怀疑我那同事是不收受了这家店的好处费呢……我什么新手?我又在 塑造什么沙场老将的形象?我有那么浅薄那么表现欲膨胀么?她最后白了他一眼, 捡起筷子来埋头开吃。   你今天肯定遇上气不顺的事,阮辉看着她猜测,随便一句都可以叫你怒不可 遏……什么事呵,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怒不可遏?周小俭重复阮辉给的成语,笑容瞬即灿烂,嗯,不错,还会用这 么有文化的词,至少比我哥强,我哥至多只能用上怒火中烧这样的词,还要超常 发挥。   为什么要这么刻薄?阮辉颇认真地问,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以前……   别跟我谈以前,周小俭快速地打断他,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所谓的以前统统 毁尸灭迹,我活在现在,我不谈从前。   阮辉轻叹一口气,视线转到食物上。   嗯,鱼片还是蛮新鲜的,阮辉也吃,也置评,紫菜卷也不赖,我就认识这两 样了,这是什么?牛排吧,颜色怎么这么怪的?   嗯,周小俭回答他,学名叫石烧,用滚烫的石头烤出来的牛排……喂,醮了 酱油再吃,不然没味道的。   唔,味道还好,阮辉一边撕咬着骨头一边发表见解,还就这个吃得过瘾点儿, 其它都太清淡了,你不觉得么,偶尔吃一顿还凑合,长年这么吃,也只有日本人 才受得了。   日本是个奉行节俭的民族,量少精致讲究色香,这点国人永远也比不上,中 国人吃饭,特别是遇上过年过节的,或者什么大小宴会的,不吃到偷偷松开皮带 扣不离席,且统统离不开大鱼大肉……我反对这样的饮食态度,就算早年缺衣少 食这几年得恶补也该两讫了。   民以食为天嘛,吃点好吃的有什么好非议的,阮辉大大地不以为然。   周小俭眼神绝望地看了阮辉一眼,语调沉痛地说,你有最典型的中国心和中 国胃……不谈了,我发现我们真的是奔跑在一条直线的反方向上,距离只会越扯 越远……如果待会儿还在一起宵夜,听你的,你说上哪儿就哪儿,你说吃啥就吃 啥,哪怕坐大排档吃烧鹅酱猪手,偶也奉陪到底。   这话放出去不到三分钟,周小俭接到一个电话,奉陪到底马上遭刷新,当然, 周小俭奉陪到底的承诺也是有前提的,如果待会儿还在一起宵夜,现在的形势是 他们不会在一起宵夜了,因为周同学另有重要约会要赴,她电话里的应答他听得 一清二楚,她爽快地答应了电话里的邀约,声称晚上没有节目。   放下电话,她脸上的表情讪讪地,他在看她,明显带着研判。   有约会你就去吧,我这头好说,他看着她说。   还早呢,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坐到八点钟再走不迟。   大作家的时间现在要掰开来用了,我以后是不是要尽量控制一下对你的约会, 或者提前一周预约?   讽刺我呵,她语气里已经全没了上一刻的战斗热情。斗嘴也是需要热情的, 是一项需要开动脑筋为嘴皮子提供智力支持的中等难度的运动,缺乏热情是进行 不了的。   场面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他推开面前的食物,她也搁下手中的筷子,我饱了, 她说,你呢?   嗯,也饱了,他说。   她吸烟,也丢给他一颗。   你变了,阮辉点燃烟,吸一口支在额角,望着她说。   肯定地,她语气淡淡笑容淡淡。   我还是喜欢从前的那个……他说。   她眼里射出戏谑的光芒,抬臂前倾掸落烟灰,谁在意你喜不喜欢?她心里说, 面子上却还维持着飘忽的笑意。   是的,她说,我也喜欢从前那个自己,她采用了汉语中一种叫作反语的修辞 手法,多么纯朴天真的胖丫头,不仅有娱乐的功效,还能因为她的陪衬而使人们 发现满大街都是美丽的姑娘。   你为什么这么嫌弃以前的自己?阮辉的眼里显出真诚的困惑,他是真正地不 明白这个迷团,她的言语里,就他所听到的,只要涉及到那时的她自己,尽皆是 重度不屑。   你说对了,她抬眼看他一眼,嫌弃,或者说是深深地厌恶,至于原因,你不 必弄清楚原因,这对你的人生和仕途没有任何的启示或潜在的教义,所以你不必 在这个问题上投入一个人保贵的智力,你清楚我不喜欢从前的自己,厌恶谈那些 陈年旧事就够了。   周小俭说的是大实话。有人对自己的少女期迷恋不已,吟诗作赋泼墨挥毫洒 下洋洋千言万语,深情缅怀悼念之,而她周小俭对属于她独有的那段最鲜嫩的青 春,青春里干下的勾当,箍在身上的那些行头,她的感受套一句名人的小说名, 就叫耳光响亮,不可原谅,不能容情,恨不能一巴掌扇过去。   她深深厌恶从高中迈进大学的那几年,偏胖,不懂打扮,常常是一条牛仔裤 配一件格子衬衣,衬衣胡乱地塞在裤子里,腰上束一根完全没有美感可言的老式 皮带,脸蛋上两坨红,冬天保暖不力就成了冻疮的发源地,从来不知道眉毛还要 定期修剪女人家的这回事,乱得让她在一弄明白虬髯这个词的含义时就想到自己 当日的那两撇杂毛,并且羞愧不已,那样的青春,有什么值得回眸顾盼地?   反观今日的她,就象脱胎换骨生造了一个人,苗条,白皙,手臂细长,脸形 也从原先的幅圆辽阔型随着瘦身项目的全方位展开而具备了骨感美的效果,下巴 尖俏,穿着有品味生活有品质,是忽然中产的杰出代表。   你当年就很有写作的天赋,阮辉说,不过那时候也没看出来你将来能成个作 家。   这句话勾起了周小俭对往事的回忆,她脸上再次荡出做梦般的微笑,多亏你 当年甩了我,让我有这么一个历史时期,追在一个男人屁股后死缠滥打奋笔疾书, 写下了我一生之中最多、快、好,绝不省的情书,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人生路 上的第一次自觉练笔,也成就了我今日写专栏的超能力,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绝不拖欠,深得编辑欢心,从这方面来讲,失恋也未必就是坏事……怎么又说回 去了?   闻言,阮辉的表情既兴奋又抱歉,不知说啥好的样子。   喂,你为什么还不结婚?片刻后他这么问她。   为了你,她定睛看他,随即哈哈大笑,可能么,小阮同志?我倒是挺好奇的, 你们干嘛还不要孩子,你看我哥的孩子,周世稳那个小精鬼,多招人呵,难不成 扬州那么个小城,也流行丁克?看你们也不象有多前卫的人呵?   阮辉不语,周小俭也不深究,有关这个议题的问答随即没入水中。   周小俭在八点过五分,准时抬起屁股离开禾田日料店去赴下一场约会,她谢 绝了阮辉的美意,对他主动要求出任免费司机的自荐予以了斩钉截铁的否决,没 空陪你游车河,也兜不起圈子,俺要去见的,可是个要人呢,她利索地立起身, 抓过手边的包,脑袋一偏,包带子从头顶上绕过下到肩上,斜挎在她曲线凹凸的 身材上,她朝他扮个鬼脸,蹁跹而去。   周小俭不负责地一走了之后,阮辉一个人在禾田继续坐着,店里很冷清,生 意寡淡,窗口的那对男女走后,又进来独身男子一头,该男子一进门就有扑鼻的 香水味氤氲了整间房的大气,他坐在离阮辉二米半远的开外,居然使他犹如对着 一只巨大的香水缸,短暂的新鲜过后他有了想呕吐的感觉,由于讨厌他不免多留 意那香水男人几眼,真是一头衰男,身子骨儿单薄如一根麻杆姑且不谈,那面相 也是错失千年的不和谐,最醒目的特征是兜齿,俗称地包天,两片唇要亲热一下 都相当困难。阮辉开始下意识地判断他狂喷香水的因由,合理的解释为他分析出 两条,一是该男子临出门前不慎打翻了香水瓶,十分心疼,于慌乱间只能选择物 尽其用以减少损失的办法,拿自己的衣服当抹布擦了;其二就是该男人见瓶里的 香水无多,于是一次性解决了,无论哪一点理由,阮辉都深得教训,他阮辉就算 要喷点古龙,也一定只能选择到若有若无这个境地,否则,真是害人害己。   阮辉本来准备多坐一会的,却终因不堪忍受嗅觉所遭受的凌辱而决定转台, 他在对香水男人深深的厌恶之中牛饮了一个大份的绿茶,视线轮流在窗户内外逡 巡,情绪也有点复杂,百无聊赖占主导地位,当然,失落是底子,想着周小俭从 与他的约会中不容分说地抽身,难免不有被放了鸽子的挫伤感。   阮辉边撤出禾田日料店边翻动手机上的电话本菜单,最后选定了好哥们周小 松,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D   周小松是个充实和忙碌的男人,他的人生用乃妹周小俭的引语来说就是,当 他年老时绝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羞愧……确实,他时间的齿轮,分分秒秒年年岁 岁,在哪里碾过,都是有据可查的,都是发出了光和热的,都是,实实在在地, 他可以算是这个世界上,把时间和精力利用得最充分的人士之一……这么一个平 凡而伟大的男人,他厚实的、赤裸的大白背,此刻正匍匐在小童周世稳的腚下, 地点是周家还算开阔但遍地开满了杂碎之花的客厅地板,这一大一小的两具白背, 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其相似性是一目了然的。   电话铃响了两声后,周小松诚恳地与周世稳商量,周世稳,先下来,老爸接 了电话再让你骑,成不成?   周世稳一口否决,不行,我现在要骑。   电话铃还在固执地叫着,周小松又绕着沙发坚持爬了两圈,两圈后他不再与 周世稳商量,自作主张地抬起两只前蹄,周世稳突兀地从他的后背滚落下来,滚 到周小松事先已经反背在身后接应的手臂里。周父把周子一个乾坤大倒转,从头 顶上翻过,稳妥妥地落在地板上。   老爸接个电话先,接完电话还跟你玩,周小松向儿子保证。   周小松接到阮辉的电话,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他本来就没有不开心,接到 老朋友的电话更开心,他主动提出,你几时有空,一起喝酒?   我现在就有空,现在出来怎样,我请你喝酒?阮辉问。   现在?周小松犹豫一秒后问道,是不是有点迟,你明天不用上班么?   你老兄真是过着最健康节制的生活,我佩服你,出来喝酒吧,又不是小学生, 上班怕什么?我到你家附近找你,你只要下楼走几步路就行。   但是,周小松在电话里叫起来,我儿子没地方搁呵,我妈去参加社区里的合 唱了还没回来,九点回来,要不九点后吧行不行?你现在人在哪里?   在一个我也不甚清楚的地方……没问题,九点我还未必能到,我到了电你你 在家等着。   果然,周小松在大排挡等了将近半集电视剧的功夫,阮辉才到。周小松赶忙 从塑料凳子上抬起屁股,乐呵呵地起身相迎。   阮辉也笑得灿烂,看一眼店容,心里不动声色地啧啧称奇,很想脱口而出地 问一句,你妹她从不来这里吃东西吧?还有,这兄妹俩,一个因被人迟到恨不能 跳上前去扇两耳光,一个竟笑得跟个弥乐佛似的。两兄妹都是和阮辉一块儿长大 的,儿时倒也看不出什么大不同,这看不见的几年里,竟修练得如此分歧!   这是一家潮汕人开的餐馆,餐台从室内铺到室外,招牌陈旧灰暗,一台大彩 电与一台谷风机分陈在店门面的两侧,朝食客辅射各自的功能,声量都相当嚣张。 食客几乎是清一色的男人,看上去都很草根,店内几乎没有做过装修,桌椅简陋 油腻,得时时小心提防跌跤。   阮辉在周小松的对面坐下,他们要了卤水拼盘、油炸花生米、五香螺蛳、凉 拌海带丝、蒜蓉拍黄瓜等下酒菜,酒是老金威。相视一笑,举杯相邀,书生意气, 少年时光,不唤自呈。   我那口子住在你家呢,周小松嚼着花生米说,晚饭前打电话回来的,说是这 段都要赖在你家里。   正好啊,阮辉笑得爽快,唯一不那么叫人安心的是,这两个女人好得要换头, 难免不把咱哥儿俩拿出来作为谈资呵,赶紧回忆一下,都跟媳妇说过什么来着…… 想想都后怕,她俩一对质,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不都让她们给掀了个底朝天?   掀就掀呗,你有事曝不得光么?我可没有,光明磊落地过了一生。周小松一 脸坦然地说。   过了一生?你这象追悼会的悼辞呵,你至多才过了半生,就算你前半生完全 清白也不能保证此后就能一直清白,没见那些枪林弹雨里生还回来的老同志,前 半生比谁都廉洁奉公刚正不阿,到后来不成话的就太多了。   和和,周小松笑得由衷,这倒是的,人生还有数十年的里程要走,谁能说得 准前面会遇上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呢?不过,我对我的婚姻是有信心的,我那口子 也是有分寸的人,再说有什么事还有周世稳压着呢,不怕。   哈哈,阮辉笑得意味深长,看着周小松,你的话足见你对嫂子的看重。   他俩同一年生,阮辉比周小松小几个月,是以对许冬梅总以嫂子相称。   怎么?周小松不解地问。   我们在说我们,清白地还是不清白地,能不能一直清白下去地,结果说到你 那儿,就成了嫂子的去留问题,不怕,有什么事还有周世稳压着呢,你自己解析 一下……完全是打保卫战的心态嘛。   周小松稍一愣怔,随即肯定地说,对,没错,事实就是如此,没什么可耻地 吧,保卫战不要打么,后院起火总算不上是人生的好彩吧?   这话硌到双方的痛处,前尘往事随之涌来,象是一阵风吹翻开一本旧书的扉 页。   秦益佳本是周小松相携相依的恋人,至如今,无论在哪个街头巷角,耳眼里 被灌进刘德华那首《一起走过的日子》,秦益佳的影子仍然会自动跳到他的眼前, 倒不是他周小松还有什么重温旧梦的念想,而是的的确确他与秦益佳一起走过的 时候,校园里、社会上,随便哪家的商场里,买碟片的门市,还是大大小小的 KTV包厢,这首歌都在大行其道,而她,当年的秦益佳,也曾操着完全不着边际 的白话,将这首歌演唱得声情并茂,五迷三道。与此同时扑向校园学子们的,还 有刘德华与吴倩莲联袂出演的《天长地久》,极大地煽动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 校园豪杰们,搞得大家浑身火烧火燎恨不能离开录相厅的座椅就踩上风火轮直奔 船码头,偷渡去香港,赶上那里的黑社会,让正义和邪恶较量一回,让青春在义 干云天中扑腾一下,也算告慰了那颗在淡出了鸟的生活里蠢动着的英雄心、儿女 情。   周小松与秦益佳的恋情坏死在临毕业的最后二个月,六十天的实习期,秦益 佳倒进了阮辉的怀抱,执拗而顽固地倒了进去,仿佛她前面都是在忍耐,最后才 谋到这片刻的幸福时光。周小松怎么劝怎么拉也是白搭,最后只能被迫撒手,用 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奶奶个熊,随她去吧自慰收梢。   对于这起爱场上的风云际变,周小俭的激忿竟然要比当事人周小松多收了三 五斗,她不但对周小松冷嘲热讽,对秦益佳恶语相向,对阮辉迎头痛斥之余更恨 不得瞄准了他两腿间的第三条腿一脚跟揣过去。她要多恨有多恨,她遇上了她生 平的第一恨!   周小俭的激忿是可以理解的,97年的春天到夏天的短短两三个月间,她兄妹 俩相续被飞,周氏兄妹伤感而无奈地失恋了。你看,被英国佬强行霸占了一个半 世纪的香港岛都要回归了,在这全民族期待已久的盛事进入倒记时的光荫里,她 兄妹俩却要以这样灰头土脸的面貌,共如此惨淡的个人境遇来面向这一伟大的历 史时刻,何其地悲喜交集、不合时宜又可笑可恨?   周小俭在过完春节的新学期伊始,掐着日子收到邮差送来的阮辉迟到的鸿书, 她甜蜜蜜地走在收发室通往宿舍的路上,一边迫不及待地展开来信阅读。她懵了, 旋即眼泪象弹珠般纷至沓来,她激动地揉皱那页书信,片刻后又将其撕成碎片。 因为有不随地抛垃圾的良好素养,她抓着一手的碎纸片,奔向校舍后的一个池塘 边的一棵枯树下,突如其来又出人意料的打击终于让她在这棵低矮而且浑身结满 伤疤的树墩子底下哭了,哭得大声、尽情、肝肠寸断、涕泪交织,直接的后果是 导致她此后的一周里,面部都呈现出失水过多的菜干色。   周小俭属于晚熟型的孩子,爱无能地活了十七个年头,跨进双九的生日会上, 一个情场上早已几起几落摸爬滚打过的同年级姐姐送给她一本琼瑶的小说本,她 还记得那书名叫《心有千千结》,正是这本爱情读物启蒙了彼时不知情为何物的 她,让她在弹指一挥间开了窍,爱上爱情且深深为之沉溺。   周小俭一旦装上爱情的驱动程,目标很快就锁定在邻家哥哥阮辉的身上,彼 时的阮辉正值大三,在一个高中三年级女生的眼里,符合了一个琼瑶式的白马王 子的一切外部条件。很快,这段单相思在高三毕业生周小俭的内心世界里演绎得 风起云涌如火如荼,并为她的高考提供了罕见的精神支援。这段单恋发挥了积极 的和正面的作用,及深远影响,周小俭在当年的黑色七月中象一匹黑色的野马, 以出人意料的高分冲击了周围人的视域,家人包括邻家哥哥阮辉都给予了她高度 的评价与激赏。   大一寒假归来,见识了高校情侣们捉对徉徜在河堤边、树荫下、图书馆、阅 览室、放映厅、大小食堂,之甜蜜的孤独佳人周小俭同学,一颗芳心始终套牢在 先入为主的阮家哥哥的身上,且时时为揭开这层暗恋苦恼,以及怎么揭的问题费 思量,天可怜见,她终于逮到一个捅破窗户纸的机会。   她去参加同学会,他自告奋勇开了他老爹的摩托送她,回来的路上飞起了鹅 毛大雪,她在摩托的后座上几乎要冻僵,但她用坚强的意志忍着一声不吭,她多 么享受拥着他男性的后背飞驰的保贵感觉。她的哥哥周小松也没少用摩托载过她, 可那哪儿能比呢,这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坐在阮辉的车上,她环抱住他的腰身,紧紧地,接洽处的手指扣得也是死死 地……他发觉了她的冰点体温,他停下车来,让她在地面上奔跑,一骑一人,一 同在飞舞的雪片里徐徐向前。   这个片断后来被周小俭无数次的忆起,并在无数个黑夜走进她的梦,明月装 饰了你的窗,你却装饰了别人的梦,这诗句多少次在花前,在月下,在校舍后发 臭的池塘边,在沉沉的深夜,为失恋中的周小俭默默吟诵,直至潸然泪下,也就 在那时,她大量阅读并背诵了资深单相思高手加失恋诗句专家,台湾著名诗人席 慕荣女士的诗文,并在随后的一段求学生涯中主攻了席女士结集成书的风花雪月 的所有篇章,获益非浅,可算是她文学成长史上的一次质的引渡与飞跃,她如今 吃上这碗饭也可以说就是那时打下的地基。   周小俭的初恋,意思是深远的,历时却是短暂的,刨开她一厢情愿的起头与 收尾,中间那你情我愿的美好时光,屈指一算那光荫尚不满半百个日子,仓促得 就象是郊游途中的一次误闯,很快就发现走错了路线,并立时撤回了尚没有踏远 的腿脚。   阮辉在书信上作出了与周小俭分手的决定,并力陈俩人间的种种不合适,这 一切理由在当时的周小俭看来,都是借口,因为她看不出他们间的这些不合适。 她收到他的信,确切说就是他的分手通知,她也在一瞬间作出了分就分的决定, 奶奶个熊,WHO怕WHO,伤心是难免的,但伤心也只将是一时的,自尊心还是个十 分需要照顾的器官呢,不可能置之不理。在最初的一刻里,周小俭简单的哭过之 后,下巴一绕,作出了不吊这个鸟人的决定。   这个决定下了一周后,就被周小俭本人用实际行动给推翻,好在这个决定也 是她当时一个人暗暗作下的,既没有请公证处公证,也没有请哪位好友顺带帮着 见证,因而一切由她掌控,并无落下任何话柄的可能。一周后,爱心压倒一切, 周小俭凛然地抛开了自尊,开始源源不断地向阮辉发送她爱怨纠集难以自控的内 心独白,非常地痴情与感人。但是,阮辉撤离的心意已坚,无论周小俭如何时而 温柔时而暴烈的书来信往,他始终坚持不发一言,这样一直快到一学期末,他们, 他们是阮辉、周小松、秦益佳,他们都面临着毕业分配的人生中转站,这时候传 来了噩耗,两对先后甩了周家兄妹的狗屁男女,彼个时刻不避耳目地苟合了。   一直到阮辉明媒正娶了秦益佳,周小俭脸上也没有卸下过憎怒与厌恶的表情。 但同在这样事上,周小松的态度就显得要宽容许多,他不但祝福了他们,还出席 了他们的婚礼,更主动成为他两口子的座上客,弄得阮辉秦益佳一开始也诧异不 已,甚至疑心他坦荡的笑容背后是否隐藏着阴谋,但事实证明,周小松他的确只 想化解,不想纠缠,以至后来秦益佳都对许冬梅抱怨,她说我怀疑当年周小松压 根就没爱过我,不过是顺路送了我一程,不然不然不然……   许冬梅作为秦益佳的闺蜜,在这一起伏动荡的纠葛之中,她还未有幸参与进 来。她只是秦益佳的好友,因秦益佳而知道周小松与阮辉,知道周小松先是秦益 佳的男友,周卸任后由阮继任,一场小风波而已。她临毕业时在双向选择交流会 上签了一家深圳的合资公司,毕业证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南下了,之后有关秦益 佳的一切,都只是秦益佳通过电话转述给她的,她未有亲见。秦益佳在毕业的当 年就与阮辉在民政局登了记,以准夫妻的名义给她下过帖邀她出席婚礼,她因工 作脱不开身,邮去一对情侣表祝福新人。   秦益佳对许冬梅质疑周小松当年可能压根都没爱过她也非矫情,也不是想通 过这样的否定来帮好友许冬梅坚固对自个婚姻的信心,在秦益佳看来,周小松撤 得太轻易了,没怎么争取就松了手,而周小松追许冬梅时,她也知道一点细节, 她觉得周小松对许冬梅的投入比对自己的要多,多得不止一截儿。   时间行进到眼下,阮辉在同周小俭的约会中半道被抛,之后主动约到周小松, 两个男人于接近午夜的钟点,坐在大排档上,就着老金威和几碟子朴素的下酒菜, 说到他们的女人可能会讨论到的问题,阮辉同志语气略显悲观,说两个女人不知 道要坦白他哥儿俩多少隐私呢。   阮辉还真是白白地自作多情了,没错,许冬梅和秦益佳确实在推心置腹,可, 他,还有周小松,都没幸当男主角,她们才没兴头讨论他两个呢,就他俩的那点 儿事,平常电话粥里值得提的都提过了,实在没那么充实的内容供她俩长篇大论。 她们谈论的是她们的新欢,她们心灵为之蠢动的后来的男人们。这里顺便提醒一 下有关男士,不要以为花心是你们男人的专利,说不定你还没花你家娘子就花在 你先头了,嘿嘿,江湖凶险,事事难料,无论男的女的,自以为是都是相当SB的 事。   他真的很优秀的……这已经是这个晚上,许冬梅第N次以此句为导入语说起 蒋一帆,她带了一本蒋一帆结集出版的画册回来,那册上有他的镜相,此刻正摊 开在她两个的眼前……他真人要比他相片上看起来帅气很多,身材也很挺拔,有 一米七五呢(南方矮子多,一米七五的身高的确是可喜可贺地在那儿),我特别 喜欢看他走路的样子,既潇洒又有气势,真乃是风度扁扁(翩翩)也,那样子就 让人想起迈,迈步的迈这个词,赫赫。   赫赫,秦益佳也学着她的板式一笑,我怎么看不大出来呢,照片上看,就是 一大脑袋,也见识不了他迈的风姿……有机会你让他过来么,让俺也瞻仰瞻仰他 迷人的风采,呵?   他哪儿有时间呵,在深圳都没机会常见,不要说还要跑长途了。   借口,秦益佳一口咬定地说,都是借口,伟大的文思革鲁迅先生说过,时间 就象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总还是有的……这个比喻非常失水准,简直要玷 污先生一世的英名,我小学时就对这个比喻重度不屑,我家就有一块海绵枕头, 怎么看也不象能挤出水来的……海绵里就一定有水么?泡过水才有水,没泡的不 都是干海绵么,从哪儿挤水呵,又没有神异功能、心电感应,想什么就有什么…… 不过借这个比喻要阐述的理儿是正的,时间就是根弹簧,可长可短,只要有心有 意,是有得商量和可以争取的……蒋公子不争取,不是争取不到,盖因为受的诱 惑不够……   你这是报复我么?许冬梅问。   你也听出来了?秦益佳欣慰地说,这是你去年教育过我的话,没想到今年要 以汝之矛戳汝之盾,不过,你应该明白,这与打击报复是扯不上关系的,不过是 我们轮流坐庄,彼时你清醒,而此刻我在局外……   其实,不消你说,我也懂的,许冬梅长叹一口气,那个男人,并没有拿我太 当回事……特别是跨过那一步之后,局势就完全颠了个个儿,只有我联系他,他 极少再主动联系我,我发短信他,常常要隔老久才收到他的回复,而且一律说在 忙,使我不得不放弃聊几句的企图心。   这可能与男女的生理构造不同有关,男人总是紧张在没到手前,女人则多数 在献出身体之后,望断秋水、千回百转、柔肠寸断……有个有关男女脾性之不同 的论断非常精僻,说男人喝醉酒后,想的是那个还没到手的女人,女人喝醉酒后, 想的是那个把她抛弃的男人……   哈,许冬梅抚掌大乐,嚼一遍这句子,点着头说,真的是非常精僻,一句封 喉,完全是生活的真知灼见,比张爱玲著名的语录:女人征服男人通过胃,男人 征服女人通过阴道更叫人叹服,针砭现实。   咳,一说张爱玲我就想起来了,上次在《江海早报》上读到你小姑子的文章, 讲解张爱玲的,极尽刻薄之能事,我们单位同事看了叫她女斗士呢……她有固定 男朋友了么,怎么还不结婚的?   谁知道呵,她妈她哥都过问不了她的事,哪儿轮到我呵,去年她出了本书……   她真出书了呵?我听阮辉说起过,什么书?你手头有没有?秦益佳反应反常 热烈。哎,老实跟你说,我不但羡慕,还妒忌,我年少时还曾有此梦想呢……   是出了一本,叫什么《苍凉去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许冬梅朝秦益佳挥 一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你不知道这老姑娘现在自我感觉有多良好,知道她 要出书,那天在我家里,我也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要不要给出版社钱呵……地 球人不都知道么,现在向出版社买个书号就能出书的,我这么问了她一下,差点 没被她的吐沫星子给淹死,她大约觉得我这样问辱没了她的文学才华,先就是一 顶大帽子扣过来,说我太无知了,不容我分辩,马上就象挺机关枪似的瞄准我一 阵扫射,大声责问我她会走自费出书的路子么?自费出书的都是些什么人,好大 喜功的人,沽名钓誉的人,有钱没地方使的人,没才华又仰慕才华的人,兼具以 上一条或数条特征的人才会走自费出书的路子,她周小俭有哪一点对得上号?我 乘她换口气的功夫插嘴说,我那样问不是要说她是什么人,而是社会大环境如此, 谁都讲出书没钱赚的,自费出书更是亏本的买卖……   你干嘛呀,秦益佳适时地打断她发表见解,你已经让人不爽了,怎么还要让 人不爽到底?你胸也不大,看来胸和脑也不一定就是此消彼长嘛?   她纵有天大的不爽也不能不让我说话吧?作为一个合法的公民,我还有话语 权呢?许冬梅忿忿地说,摆事实讲道理是奋起反击的第一步嘛,我也不能由着她 给我一个下马威装作啥事也没有吧,我还是要据理力争地,不过老姑娘底下的一 番话封住了我的嘴,我觉得不必说了,等着看就是了。   她底下说什么了?秦益佳饶有兴味地追问。   她慷慨陈辞,作宏篇大论,说不管别人出书是持平、亏本、还是小赚,她周 小俭不仅不会为出书掏一文钱给出版社,还要通过卖书大赚,买房买车去国外旅 游……   喔哟,好大的口气呵,听上去象把哪个大官给搞定了……   大官没那么容易搞得定吧?大官都在北京,深圳只有地方官,象蒋一帆那个 鸟人,一个什么部长请他陪饭他就象太监得了多大宠似的,立马取消了跟我的约 会。而且人家大官也未必就是文学爱好者,就算爱好文学,文学还分N多的流派 呢,凭什么人家就会赏识你的那把调调?所以,听着俺家不懂事的老姑娘口出狂 言,我原本想分辩一下的心都灭了,分明就是个大头梦患者嘛……   但是,秦益佳插口,我听说她自己在深圳买了房,这么看来,也似乎牛皮不 尽是吹的,俺家的阮辉,说起这事儿来,不知多仰慕呢……一个女人家,还是个 没结婚的,也还不能算老,自己买房,据说还是大户型的,这事儿的确值得惊叹, 甭说深圳,就是俺们这个弹丸老城,买套房也不知难倒多少头英雄汉呢……这么 说你姑子还算混得不错的,至少比咱两个强……你买不起房吧,反正我是买不起 的,每月那点工资,刚好够自己支出,家政建设这一块,就只好看阮辉的了,他 能折腾个啥样儿,俺家也就过成啥样儿。   俺姑子的财政状况一直是个谜团,俺都不知她哪儿来那么多钱又买房又装修 的,她们家一直都是小市民家庭,又不可能有什么家底,她父母就算砸锅卖铁, 为他们的掌上明珠贡献一份力量,力量也是有限……呵呵,不过,能有人赞助, 怎么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不仅不应该受到歧视或诟病,还应该据此承认她的能 力和魅力,有男人贴钱给自己花,多幸福的事呵,你撞到过没?   我撞到过,不过是倒贴,奶奶的,这事儿我迄今已经在心里狂靠过一万遍了, 下决心不提了的,这又被你勾引出来……   不提就不提,谁让你提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一早就跟你说过,好 色不是男人的错,可如果又好色又吝啬,那一定是男人的不对……对一个又老又 丑的衰男人你也动情成那个样子,I算是服了U……   我那阵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咳,不说了,越说越窝心,不过我的切肤之 痛你也别全不当回事,这和人的智商没关系,完全是定力的问题,我看你现在就 完全处在失控状态……男人大体都是这样的动物,名利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如 果一个女人傻到以为男人可以为她抛弃功名利禄,那就真的是巅峰自恋狂了,男 人至多可以为婚外恋中的女人付出一部分的金钱,还别指望太多,这已经是运气 好的了,运气不好象我这样的,就象召了一次鸭。   也别这么说,他还不是帮你评上了职称?   放屁吧,那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我评职称的条件没办齐时他给评上那是借 他的力,我统统办齐了,一项也不落,他帮到什么忙?所以我说,我是彻头彻尾 让人白嫖了一回……   啧啧,这话说得多难听……刚才还说是自己嫖他,怎么又主谓倒置了?   挺恶心的,秦益佳从坐椅里立起身,谈这些贱男人,把我们自己也弄得卑贱 不堪,你引以为戒,不要蹈我的覆辙……我去搞点水果来吃,你吃什么,有哈密 瓜、桃子、苹果?   苹果吧,有没有酸奶?   有,要么?   要,苹果加酸奶,配着吃可以减肥。   哦,你还惦记着减肥?秦益佳过到客厅打开冰箱门,取出苹果与酸奶。   那当然,许冬梅极其正色地说,保持苗条的身材是我党必须长抓不懈的事业, 长抓不懈方能长治久安,这关系到一个女人终身的形象问题,衰老是不可抗免的, 肥胖、雍肿、拖沓却是可以回避的,三十岁开始就终年一身大妈服裹身,这真是 女人的至大不幸,我是绝不对不允许自己犯这样低极的和致命的错误的。   秦益佳洗了苹果端进书房,一人配一支酸奶。   我也试着这么吃吃看,秦益佳咬一口苹果就一口酸奶,看能不能把俺的肥肚 皮给整下去一点,省得每次穿低腰裤必受到俺男人的嘲讽。   还算好啦,许冬梅安慰她。   好什么呀,你生过孩子的人都没小肚腩,我这还没生呢。   你是不是也有那家庭主妇的通病,剩饭剩菜舍不得倒,收拾碗筷前全把它收 拾进自个儿的肚子?   唔,怕是有一点,秦益佳悔恨地说,阮辉那个鸟人又不肯帮着撑,让他吃他 就说搁冰箱里吧我下顿吃,他吃个屁呀,又占地方又污染冰箱,最后还是个倒, 所以我一般都是日食日毕,当天的食物当天搞定。   我们家还好,在处理剩饭剩菜的日常事务上,娃儿他爸十分英勇,一般都是 由他个人包干的,且一干就是几年。   老实跟你说,秦益佳深有感触地说,每次阮辉惹我不开心,我就想我当初若 不嫁给阮辉而嫁给周小松,我今天不就可以过得跟许冬梅一样娇气么?   要不咱俩换过来?那也不妥吧可能,松子哥哥对你是没话讲,乐得重温旧梦, 还是原以为不能成真的旧梦——益佳在,梦就在——刘欢老师的名曲翻唱在松子 哥哥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你家阮辉可从来没对俺这一版本的女人流露过兴趣,换 成俺姑子这事儿兴许还有得谈。   拉倒吧,阮辉是否惦着周小俭,还有待考证,至少他也没在梦里醉里念叨过 周小俭、小俭、俭俭之类的叫唤词;周小松惦着秦益佳,这就是纯粹扯淡了,莫 说当年他对她就审美疲劳,他追你的时候,久攻不下又无计可施之时,不知向我 坦露过多少抓狂的心情了,以至到最后我都愤怒了,想我也是你曾爱过的人,还 是初恋呢,毛衣手套等的女方恋爱物资一样没少为你配备过,怎么可以这么不顾 忌一下我的感受?   他也许是为了刺激你吧,看看能不能与你共饮一杯时光倒流水?许冬梅的虚 荣心迫使她自觉将这个问题深入下去。   你少在这儿矫情了吧,秦益佳毫不客气地顶回去,你后来能干脆利落地嫁给 周小松,又将咱的哥们情义维护得这么好,还不是因为心里太有底了,那孙子除 了你,心里没别人。   这个自然,我也不可能嫁个整日在我面前念叨前女友的老公吧……不过这倒 不见得是周小松当年对你用情不深,我倒觉得,这体现了他这个人现实主义作风 的一面,对你好管什么用?你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人,老婆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同盟, 是自己的利益共同体,搞不好就是要过一辈子的……其实这也是人类共有的想法, 情感可以迷失方向,可只要涉及到具体利益,当然只能偏袒对自己有利的一方。   是呵,说到底爱情都是个虚枉的东西,是奢侈品,是炮灰,没有永恒的朋友, 只有永恒的利益,这规则在爱场上同样适用,如果爱情加入了一场纷争,毫无疑 问,首先被牺牲掉的必是爱情。可是,偏偏地,大家都好这一口……最近刚播完 的韩剧《看了又看》看了没?秦益佳问。   嗯,有看的,央视《海外剧场》首播时就追着看了,每天还到网上查看评论, 拥金派和拥银派分成两大派系,一直到剧集都播完一二个月了,坛子里的争吵都 还没有结束,好些强人都加入了那场无休止的口水战,这些人发的贴子跟的贴子 结集起来都够出一本砖头块一样厚实的书了。   你是拥金派还是拥银派?秦益佳笑问。   唔,我两个都拥,两个姑娘都不错,有时候把金珠表现得过份点,也是为推 动剧情的发展,倒是银珠,爱得那么理性,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分得那么清 又做得那么好,愚以为,真被爱情作用时,情形大抵应如吸毒吧,明知不可而为 之……说到此,许冬梅不由自主地想到蒋一帆,她拿起搁在一边的手机,翻看那 上面的短信,她暗自深深叹口气,没有新的,他竟然连一条短信也懒得发给她了 现在。   许冬梅脸上那份隐约的黯然却没能逃得开秦益佳的火眼,想谁呢,她以轻松 的语气问她。   我儿子。许冬梅的这声回答也不全是虚构,她的确也是想儿子的,但想儿子 与想蒋一帆的心境是全然两样的,前者象一道亮光擦亮心灵,随时可与人分享那 三岁小童的趣事,后者却只能独自暗撑,那种不甘、绝望、长久的等待,最好的 朋友面前也不能过份流露,就象吃哑巴亏一样,只能一个人憋住。   许冬梅发条短信给周小松,问周世稳睡了没,没睡她要给儿子打电话。   其时的周小松正与阮辉坐在大排档上酒至半酣,话题上天入海无所不包,两 人在没钱不行这认识上达成高度一致……这时候周小松收到许冬梅的短信,他回 复说,我与阮辉在外面喝酒呢。   许冬梅把短信内容转述给秦益佳,秦马上调侃,这么说我的旧情人和我的男 人相处融洽?   你算什么呀,女人如衣裳嘛,他俩才不会为一件过时的衣裳闹翻天呢。   是呵是呵,他奶奶的,我算个麻球么?古时候不是有个叫刘安的莽汉,为了 让他拜把兄弟刘备吃上肉,老婆都让他给杀了煮了端出来招待刘备……看看,这 就是男人在男人心中的斤两与女人在男人心中的斤两的对比……   错了,许冬梅说,刘安那是为了搞定刘备,知道他将来要当皇帝的,他这叫 先期投资,古时候的女人多有奉献精神呵,为了老公的仕途,做鬼也风流呵,何 况是做成一盘菜……刘安与他老婆才是真正的同盟,与刘备不过是上下级关系, 哪是什么伟大友谊?江湖上早就有种说法,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之间根本就不 存在友谊这回事,所谓的朋友不过是两个男人清楚地认识到,无论是在智力、财 力、手段、手腕等各个项目的综合素质上考量,既无法整死对方,又永远不可能 把对方收做马仔,就只好成为朋友。   哈——,秦益佳开怀大笑,这个概念生猛,那,周、阮两位老兄是否也在此 列?   这我就不能妄下雌黄了……要不下周你随我一起返深,作为一名特约嘉宾, 亲自列席你的旧情人与你的男人相谈甚欢的酒话会现场……咳,我是说真的,你 能不能请到假,挺想你去深圳玩一玩的……   哎,我也想去呵,顺便查查阮辉那鸟人有无不良动向,可学校哪让人随便请 假的?只有等放暑假。秦益佳扫兴地说。   放暑假就放暑假,过得飞快地,五一还在回味中呢,看看皇历,六月倒又过 去一半了,算一下,我回来也快半年了,再有半年就得结束外派了。   再有半年,你想见蒋公子一个电话打过去就可以见了……秦益佳后面接口。   哎,也是个麻烦,这傻逼之爱,要什么时候才淡得下来?许冬梅娇慵无力地 发问。说到五一就触及到她的心事,正是这个五一黄金周,她与蒋一帆完成了全 面接触,6号7号,也就是假期的最后两天,他们约到一起,避人耳目地走到一个 小镇上,共谱二日消魂曲。真是勾魂摄魄的两日春光,至如今只要她一念想起来, 那个敏感的部位都会潮湿。   是夜,两名女子将真情真性的闲聊从书房移至睡房,从床下进行到床上,直 至困极而眠;而远在以灯红酒绿为主要特征凸显在全国人民视野里的国际名城深 圳的星空下,大排档的塑胶凳子上,举杯对酬的两男子,直喝得一个脚扑朔一个 眼迷离,剩最后一点理智时,叫来服务员买单,叫来与周小松相熟的,胖成球状 物的老板娘,把车托管给他,然后二人勾着肩,踏着晃悠悠的步子去了近旁的周 家。   是夜,最晚一个归家的是周小俭。一辆红色的的士停在她住所的小区前,她 从后门闪身而出,脸上分明有哭过的痕迹。她一面往家走一边掏出手机拨出一个 号码,响了好久后才被接通,她喂过一声后听到电话的那头竟然是个女高音,他 喝醉酒睡了,你明天再找他吧。   周小俭怔住了,她分明听出那个女高音就是她母亲。她怎么不讶异呢?她可 知道,当年阮辉秦益佳发动情变,所谓和牌重洗,比她更满腔怒火的就是她的母 亲大人,阮辉作为周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从此看在她眼里就接近于一陀臭 大便,她提起这事说得最勤的一句就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太自私了。   周老太太在睡意朦胧中受到手机铃不依不挠地骚扰,她只好忍着强烈的渴睡 跑出房去。她看到她儿子周小松,和领回来的阮辉都倒在客厅地板上睡,睡得死 沉死沉地打着鼾。是阮辉的手机在叫,她本不想接,可那铃倔强地叫,她就捡起 来接了,她听到一声喂,虽然睡意浓浓,可她仍然觉得那声音象她女儿的。这一 念之闪并没有在她内心徘徊良久,她回房后,睡意很快再度征服了她,让她将这 一狐疑自动抛之脑外。   E   这架高速飞行的钢铁,在电子仪器的指引下,对准跑道切下来,完美无缺地 完成了着陆。   许冬梅走下云梯的第一个动作是抬头望天,蓝天白云,很好的天气;第二个 动作是取出手机开机,给蒋一帆发去条短信,我回深了,几时有空见?   她去了趟洗手间,她在洗手间的蹲位上也密切留意着手机的动静,注意力高 度集中,直至认领到自己的行李箱往出口拖行,她收到蒋一帆的回复,最近忙一 点,恐难相见。   她怒气冲冲地卷出了机场,登上开往市区的机场大巴。   回到家时,只周母一个人在厨房准备晚饭,煮了糯米饭切了小葱准备做糍粑。   周母见许冬梅回来,放下手中的活,赶近她说,饿了吧,先弄点蛋炒饭你吃?   不用,在飞机上吃过一点东西。许冬梅打开行李盖,找出衣服来准备冲凉。   这婆媳俩,自从做了婆媳,关系一直相当不错,周氏家族偶尔可以浑战成一 团,周母可以点着周家两兄妹的鼻尖,喝令他们把买贵了的衣服退回去,或者命 令周小俭把碗涮了周小松把地拖了,但决不会指使许冬梅干哪怕象收衣服这样的 小事。许冬梅亦然,她拿周小松撒气是家常便饭,与小姑子唇枪剑舌你来我往的 互相讽刺挖苦也是当仁不让,可决不会因为心情欠佳而对婆婆耍态度。恶声恶气 地,没有,指桑骂槐地事儿,照目前这势头,会在过去、现在、将来这三个时段, 一直不可能下去。   秦益佳就曾对她们家这奇特的婆媳关系啧啧怪异,你说多投缘多中意对方那 也未必,周母未必不是更贴心自己身上剥下来的骨肉;脾气,拿文学女青年周小 俭给她妈下的定义来说就是,热情善良而粗鲁,可她就能自始至终对许冬梅保持 一个冷静和理智的态度。许冬梅这边倒是有理论指导的。她说她从小就见惯了说 婆婆坏话的媳妇,几个年轻轻的小媳妇围成一团,或奶着孩子或做着手工活儿, 嘴里嚼的一定是各自婆婆的不是,所以她从小就定下远大目标,将来自己结了婚, 做了人家媳妇,一定与婆婆团结友爱,不说婆婆坏话是第一项为媳之道,决不让 自己堕落成那种俗不可耐的小媳妇。哈哈,多少女子的少女时代,不是狂想着那 么一天,和白马上的王子幸福地生活,顺便好好孝敬他爹他娘?那些纯粹而唯美 的梦呵,被现实腐蚀和消解得无影无踪。许冬梅这还算是不错的。   许冬梅冲完澡后决定为家里做一次简单的清洁。这个家里,也就她许冬梅对 卫生要求的指数最高,周母那在物质最溃乏的年代里苦熬出来的人,首先垃圾都 得攒着卖钱的作风就不可能跟上许冬梅的指标,而多数男人总是自觉放低对卫生 的要求,比如周小松,他个人身上的清洁做得还差强人意,但对周围环境的脏乱 差就很有免疫力,完全能做到视若无睹。   卫生间是要重点突击的地方,周母做清洁比较粗糙,眼力也不济,很多藏污 纳垢的地方她都发现不了,成了死角。许冬梅兑了洗衣粉水,先把地砖给泡上, 电话铃响了,她搁下手里的活,手在毛巾上擦了一把,跑出去接。   哦,是你呵。   是周小松的电话,夫妻俩简单的几句应答——到家啦?到家了;几点到家的? 没多久,刚冲过澡,准备做卫生;今天谁去接孩子?小俭去,这几天都她接的; 她不忙么,还是我去接吧?让她接吧,今天过节,她也要过来吃饭的。   这就么地,没有一句多余偏废的闲言,句句都落到实处,饱含信息量。最后 许冬梅问一句,你能准点下班吧,我们等你吃饭?周小松应一句,好,我下班就 回来。如此,GAMEOVER。   放下电话,许冬梅才想起今天是端午节,超市里早半个月就已经布下卖粽子 的方阵,一直提醒着人们端午节在即,可真临到这天,还真差点忽略掉这个无关 痛痒的日子。难怪婆婆在厨房里做糍粑。每年都是这样,周母要自己包粽子的, 包剩下的糯米就煮成饭烙糍粑一家人吃。   许冬梅又乘手打了两个电话,给单位的,向上请示汇报,向下布置下达,正 说着,门铃响了,看看挂钟,知道是谁回来了。   门一打开,周世稳跟条小泥鳅似的滑进来,许冬梅身子一矮一举抱住小泥鳅,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屁东西,倒也没认生抗拒她的搂抱,大声叫她一声妈咪后就算 了事,身子扭向后,对跟在他身后提着书包的姑姑周小俭讨好地问,我不要买可 乐,也不要买狗狗,也不要背,累了也不要背,我自己走路,你带不带我去?   问题是你的话算不算数?周小俭反问周世稳,她与许冬梅象两个陌路人似的, 连简单的点头致意都省了。   问题是我的话算数,周世稳学着他姑的口气说话。   这厢许冬梅还在缠着他要搂要抱要亲的,他可一点不承情……放开我,他大 声朝许冬梅喊叫,用力抽出自己被箍住的肥软小胳膊。   许冬梅只得松手,你们要去干嘛?她问周小俭。   你儿子要去广场放风筝。周小俭回答。   我带你去好不好?许冬梅蹲下身去牵住周世稳的手问。   不要,我要姑姑带我去,周世稳屁股一扭闪身转到他姑姑跟前,带不带沙沙 妹妹去?   人家有人家妈妈带着去,干嘛要跟你去啊?周小俭反问他。   稳稳,周母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扬着一团抹布一样的东西,奶奶做的粽子, 好吃呢!   什么?周世稳兴冲冲地奔过去,接在手中,看一眼,很生气地扔了,扭头跑 开,我不喜欢吃,里面就是包的米饭!   几个大人都为这小屁孩子超强的表达能力乐了,周小俭说,我请他在外面吃 过一次,他是不爱吃。   我们幼儿园里也有得吃,我不喜欢吃,沙沙也不喜欢吃,张童也不喜欢吃, 我们都不喜欢吃,哼……他还在那儿气乎乎地,跟他奶奶暗算了他一回似的。   你们两个吃不吃?周母问那姑嫂俩。   好的撒,周小俭说,一会儿我带周世稳去大广场玩儿,晚了就不要等我们吃 饭。   我也跟你们去广场,我也吃一个粽子。许冬梅说完先进卧室把睡衣给换了。   广场上,来放风筝的人很多,基本都是谈恋爱的小伙带着他中意的姑娘,或 者三口之家的组合。在广场的一角,已经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风筝市场,那些 懂此技艺的手工业者们怡然悠然地边扎边卖,而且绝无欺行霸市、恶性竞争的无 良行为,全部统一售价,每个十元,任挑任拣。   姑嫂俩个好不容易把风筝给弄上天,周世稳这个看港台娱乐节目长大的小屁 孩儿,适时地在一旁振臂高呼,耶!   此时此刻,挂在周小俭脖子上的手机响了,她翻开手机盖,看来电显示,我 哥哥的,她神色平淡地猜测,催我们回去吃饭吧。   周小俭的面色在十秒钟里转为凝重,哪个医院……好的,我们马上到。   扔下扶摇直上的风筝,抓过撒泼耍赖哭闹不休的周世稳,她们走远几步才拦 下一辆空的,钻进去,福田医院,周小俭报出目的地,然后怒目向仍然在哭闹中 的周世稳大喝一声,安静点!   周母在卫生间里滑倒,一双脚溜冰一样地朝前滑去,身板儿却慢了半拍,未 能协调上,最后伴随卟嗵一声巨响,直挺挺倒在卫生间地砖上……这周母平常过 日子,也算是有生活经验的人,也是有养生意识的人,骨头汤一年到头没几餐离 的,自然出发点是为给家里的小太阳补钙,可全家人都跟着喝的,因而周母这次 跌得不轻伤得不重,高层建瓴地讲,也是得益于她一手谱写的家庭菜谱,无形中 算是造福于子孙也造福于自己。   周母这一跤跌得不轻,象她这把年纪的人,摔这么狠,可以得出无穷恶劣的 后果,别说再给儿孙添把手了……少不了也会断胳膊折腿的,可她没。她在地砖 上躺了足有二十分钟,剧痛袭击着她,使她动弹不得,最后她忍着痛直起身,先 是坐着,上半身的各部位都试了试,手没事,手臂也没事,腰也还好。她又使劲 儿站起身,还好还好,腿脚也没事。她恐惧难言地往出走,生怕再跌上一跤,还 真又打了次滑,幸亏她高度警惕。她艰难地移步到客厅,抚着脖子,除了脖子生 生地痛,她发现其它部位的疼痛已经减轻和消失了。她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直 等到儿子周小松下班,她就一直抚着自己的脖子,怀抱着希望,希望那脖梗处的 疼痛也能慢慢消失。   儿子回家后见到老娘凄惨的模样,坚决地带她去了医院,B超显示,周母颈 椎骨粉碎性骨折,这一宣判,顿时让想把这疼痛给熬过去的周母热泪盈眶。   姑嫂两个拽着一路上哭哭啼啼、骂骂咧咧的周世稳赶到医院。周世稳因为风 筝放得好好地突然被无故中断,想不通,眼圈一直红红地,察言观色后,估计两 个大人未必会对他武力相加,就更有理由相信是自己受了委屈,不时在他妈妈大 腿上捶一拳,在他姑姑胳膊上拧一把。周小俭大着声没好气地跟他解释过两回奶 奶生病住院了想让他安静会儿,但这理由根本无法把他说服,他仍旧不停口地骂 他妈他姑畜牲——这一骂词是武打片教给他的,确切讲就是央视拍的《射雕》, 丘处机大声喝斥杨康时,连连唤其畜牲,一下就教会了周世稳,之后就为他所用, 至今。   姑嫂两个并没有弄清周母跌跤的地方和跌跤的具体原因。周小俭从她哥哥那 儿获得的全部信息就是,妈妈摔断了脖子梗儿,送医院了。许冬梅得到了也就是 这样一句简单朴素的交待,所以一路上,她表现得比周小俭还平静。这没什么可 指责的,姻亲和血亲本就存在着质的区别,对一个姑娘而言,婆妈和亲妈能够从 心坎里被挂到一个档位上,是很罕见的事情。做得好的女子,无非是从理性出发, 认为在两个妈之间,理应公平对待,在实际行动和言语表达上,能够不偏不倚即 为圆满罢了。   所以,当许冬梅在医院廊檐口,看到周母袖子挽起裤角挑起,露出一片涂抹 着跌打药水的青肿之处时,她还能强自镇定,甚至还冷静地建议到,摔得这样严 重,有没有全身检查?脑部也要去做个CT扫苗……周小松已经在一旁怒不可遏, 大声向周世稳咆哮,是不是你小子在卫生间玩泡泡的?   周世稳本来正在研究他奶奶腿上的伤,吓得一下子钻他妈屁股后去了。   许冬梅呀了一声,脸色刹时转白,妈是在卫生间摔的?她求证,眼泪跟着滚 落下来。   是呵,周小松没好气地说,肯定是这小子干的,地砖上全是肥皂泡,除了他 还有谁……   是我……许冬梅哑着声回答,我……本来打算做清洁地,想把那地砖先泡一 泡的,后来接了个电话,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许冬梅眼泪更多地下涌,没成想 把妈给摔成这样……   周小俭扶着周母去了CT室,儿女们要她进一步检查,医生当然巴不倒呢,反 正那些粗笨的、死贵的,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所谓的高科技的医疗设备,有人用 医院才有产出,医生的腰包也才能借势丰满。   那些神秘高超的检查仪也没发现周母其它部位有什么不妥,下一程序就是治 她的脖子伤。这部位不比其它,有一点小麻烦,没法直接上石膏……最后的局面 是,周母的脖子上先套了个开口的环形金属圈,然后再打上石膏,这么,咋一看, 与电影里上个世纪初的英国贵族所竖起来的高领有着惊人的相似。   许冬梅十分内疚,自打弄明白周母意外跌跤的原因后,眼泪就没能停过,弄 得本来也对她颇有微词的周家兄妹也不得不反过来劝她,算了,也不是故意的, 也好在妈的身子骨结实……   周母也见不得她掉眼泪,安慰她说,不碍的,我这脖子本来就毛病多。   这话又惹得许冬梅好一阵泪如雨下。回想起她与周小松结婚第一年回周家过 年的那个春节,周母待她,从一开始就是捧出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许冬梅的老家是扬州乡下的,而且是一个生活水准在地方上以偏贫著称的乡 镇,周家则是扬州城里的老居民户,按说小城的人最容易形成城乡歧视,可周母 确实没有,当然这也跟后来周小松去深圳,在举目无亲的地盘上得到许冬梅的无 私帮助,事业上也因此而另劈蹊径的再造之恩有关,这些,周小松少不得地会同 他老母说起。但既便如此,许冬梅依旧是心存感激的,这世上讲不清道不明的事 情多得去了,多少人肯承认自己的成绩是受别人提携扶持地呢?一旦胳膊腿粗了, 都只讲是自己混出来的。   许冬梅第一次随周小松回周家过春节,周母发动周父策划了隆重的接待礼, 请了家中亲戚里一个开出租车的怠工半日,把一辆夏利洗得油头粉面地去了机场 接小两口,而厨房里一早就安排好人手炒炸蒸煮,烩制美食。虽知他们在家也待 不上半个月,周母仍然尽心尽情地为他们布置了新房,比一个标准间没得差,拖 鞋睡衣毛巾牙刷,一律是新置的,而且显示出不俗的品质,并不因为他们不常住 而图省心草就,所费也超出了一个一贯以节约为其主导精神的老太太所能承受的 底线,创下周老太太地采购生活用品上的历史之新高,总之,周母的赤诚,明月 可鉴。然而这份赤诚,这克己奉人、掏心掏肺的示好,最终却以许冬梅被吓得魂 飞魄散连病一周收场。   周母这一句,我这脖子本来就毛病多,又令许冬梅不由自主地忆海拾贝。念 想着周母这许年来待自己的好儿,更让她内疚抓心,眼泪就一时大开闸门地朝外 涌。她扶住周母的肩膀,哽着声说,妈……是我不好,总让你受累……   周母是个很有坚忍精神的女性个体,儿子带着新媳妇第一年回老家过春节的 那次,她患了几年的颈椎骨骨质增生正在做物理治疗。具体方案就是每天晚饭前 将脖子伸进一根拴在门上的绷带里吊上一个小时,所谓做牵引。新媳妇上门周母 把这日程表给重新编排了,晚饭前的项目移至全家都睡下后……这所谓的牵引, 有经验的人就知道,状态相当不雅,除非家里人习惯,不然咋一看……所以许冬 梅那日起身上卫生间,看到黑暗中在客厅靠洗手间的那扇门上物理治疗的周母, 她以为周母上吊了,她啊地尖叫一声,瘫倒在地,跟着持续低烧了一周。   其实那次受惊吓的不光是许冬梅,周母也同样被她的一声尖叫吓破胆,然而 周母并没有病倒,反而带着无比的悔恨悉心照料看护许冬梅,而且从此只要提起 自己的这脖子,必然要数落几句这脖子的不是,让她家的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就遭 了老罪。   许冬梅出生农村,在家也远非金枝玉叶,周母对她的疼爱她是知道而且感激 的,虽然她也会想,她对她的好,不过是因为她是她的儿媳这身份,她是出于疼 儿子的心,可好还是好,她是承认的。   此番周母跌跤,许冬梅罪责难逃,她觉得她有责任有义务让周母静心养伤, 她该挑起家中这家务活的担子。她回公司的当天,参加完两个冗长又不见效果的 会议后,直接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她要求请调回深,她撰写了书面呈辞,但虑 及这事已经反复几次,没脸与人事部郭大姐商量,也怕没得商量,因而许冬梅直 陈总经理,表明自己对请调的迫切之心与紧迫之需。但总经理最后还是找来郭大 姐,三个坐商,考虑到她的切实困难,也念她有这世道难得的为媳之孝,允了她 的恳请。但这些事,到底还是影响了她的升职和加薪,她在这年的年末,官居原 位,拿到手的薪资却缩了水,年终发下的奖金更与她的期望值相去甚远,十分离 谱,以至她在忍无可忍的盛怒之下,十分不体面地怒声声讨了各个有可能掺和了 她的粮饷锐减的部门及有关人士。事后想想,很后悔,有为老不尊的嫌疑,面子 都丢得塌边儿了。   但是,许冬梅在请求公司将她调回,得到公司批准的当儿,她是心怀温暖的, 甚至生出了人间自有真情在这样口号式的内心感触。后来她回忆起这一幕,觉得 有可能那个屁股粘在总经理宝座上的衰男人和那个掌握实权的姓郭的老女人,也 许那时就生了砍她收成的心了。   许冬梅请调回深申请成功后,还得有一个返驻地善后的程式,这是坚决无法 省略的步骤,这么,负伤却乐观、坚强,但仍需要人特别料理的周母和时时需人 监护的周世稳,只有托负给相对自由的周小俭了。   周小俭很尽责……所以说一个人做什么,有时候完全是环境给逼出来的,儿 女们摊上象周母这样任劳任怨的一个妈,就可以一直过孩子的生活,象小鸡活在 母鸡的翼下,只是母鸡一旦罩不住了,雏儿们必然要寻求自保。   许冬梅用三个工作日的时间办完交接,从驻地匆匆搭机赶回家时,看到的是 一幅劳动的场景。周小俭头戴浴帽,腰系围裙,手穿胶套,甩开膀子拖地;周母 脖子伤着,手脚还是闲不住,在客厅的沙发上归整阳台收进来的衣服;周世稳则 史无前例地垫张小板凳坐在茶几前亲自用膳——就象可笑的报导里说某某领导亲 自用膳一样难能可贵。   许冬梅进屋先喊周母一声妈,跟着对周小俭打招呼,辛苦你了。   周小俭还没及应声,周世稳已急速地窜至许冬梅跟前告状,妈妈,这个死八 婆天天打我……   周小俭闻言一把把拖把戳在地上,一手扶拖把一手叉腰,恶狠狠地甩出叉在 腰上的那只手点着周世稳的鼻头吼,你给我好好改改你的臭脾气,不然老子还要 揍你。   周世稳哇地一声哭出来,我要她回家我要她回家……我不要臭姑姑在我们 家……   你弄他做什么?周母抱怨女儿,大了自然会好的……   你最没资格说话,周小俭粗暴地冲她母亲嚷,这小孩子弄成这样全是你的责 任……才多大个人,竟然摔盘子砸碗这样的事都做得出?周小俭再度挥出手指着 周世稳的鼻头问,你问你妈妈,你用骨头汤丢姑姑丢奶奶对不对?   许冬梅把周世稳抱到胸前,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世稳搂住许冬梅的脖子,也不说话也不哭,两腮胀鼓鼓地,眼白用力把眼 珠往边上挤,幽怨恼怒地射在周小俭身上。   许冬梅抱着周世稳向卧室去,一个趔趄差点滑倒,这地上什么呀?她俯腰、 皱眉、问。   你儿子用来飞人的油汤,这不正在打扫么?周小俭继续拖地。   不象话,许冬梅冲怀里的周世稳嘀咕一声,打得好,我支持打,不对妈妈也 要打……   哼,周世稳强硬地冷哼一声,偏过头去,鼻孔翕张,又有大哭的阵势。   看他小可怜的样儿,许冬梅一阵心疼,搂紧着说,妈妈不打宝宝,妈妈最爱 宝宝的……   好吧,恶人就全部我来做吧,周小俭说,拎着拖把往卫生间去,高压锅在厨 房大声地放起气来。   煮了什么?许冬梅问,鼻子用力嗅两下,好象是玉米?   周小俭扔下拖把冲进厨房把火关了,走出来说,嗯,鼻子满灵光的,我做了 了咸蛋蒸肉饼,里头加了不少的玉米粒。   稍事整理后,许冬梅也跟进厨房帮着打下手做晚饭。气氛友好。   回去有没看看老家的人?周小俭问嫂子。   来不急,没空回,打了几次电话就……你干嘛做饭总喜欢戴着浴帽,好好一 个俏厨娘弄成馒头店的大嫂?   这不是为了保护头发嘛,下午还炼了猪油,炼猪油时我口罩都戴上了……   你活得可真叫仔细!   还没仔细到家呢,下次要去摩托车行买只头盔回来,专门为下厨用,这样炸 个什么东东也不用心惊胆战地,要知道那油溅到脸上,无异于毁容呵。   那你妈一年到头地做饭,也没见她毁容嘛?   她经验多丰富呵,我们哪能跟她比呵?再说,她就是溅一滴两滴油脸上,她 根本不当回事,就这么不自爱的……   人都是一样的,谁不知要吃好穿好享轻福?妈这人就是太疼子女了,一辈子 想的就是要把儿女交待好。许冬梅感慨地说。   其实完全没这个必要,是她这个人的观念问题,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是她奉行 了一世的座佑铭,她什么都想着攒起来,买回一块肉,她看在眼里首先就是割下 半块来放冰箱里存着下顿吃……跟这个老太太你是没法子的,做子女的想表表孝 心都没折,你不听她的比什么都伤她的心,你给她买保健品她吃了都补不回她心 疼掉的肉……我跟她做母女做了快三十年,见过她往自己身上投资得最慷慨的一 次就是配了副老花镜,还是为了新媳妇上门她要做红烧蹄膀,镊猪毛看不见才痛 下决心放血购买的。   有这样的妈是我们做儿女的福份,许冬梅剥着蒜米,很动情地说,我妈就比 不上你妈,我从小就被使唤着干家务的,农活我也干过,从小学到初中,我家里 每年都会有一两只羊是我专门负责割羊草给喂大的,哪象你们兄妹俩,什么事都 是老妈给一手包办的。   错,周小俭纠正其嫂子的论点,你看到的只是我妈的后半生,她的后半生与 前半生有至大不同,简直就是太不同了,不然我为什么给她的性格做的鉴定是那 样三个词,善良、热情、粗鲁?她对周世稳疼得没话说,一杆子溺爱到底,可我 跟我哥小时候可没少挨过她的揍……周小俭压低了嗓门说,那时候我老爹被一个 丝厂的女工迷住了,对我妈也不好,还总想法儿与那女的私会,我妈那时的姿态 真是她一生的绝唱,蹲街伏击到那女的,冲上去就打,那女的块头比我妈大多 了……我妈至今都还耿耿于怀地,上次我们一家坐一桌吃饭,我爸要吃蒸芋头, 我妈挑一个递给他,我爸说太大了要个小点的,我妈马上就说你不是喜欢大的嘛, 你听不懂,我跟我哥哥可是百分百听懂了她在说啥……我妈那次冲上街去揍那女 的,真正是有勇无谋笨来家的创举,人家都比她高了有半个头,而且一身腱子肉, 你想会有什么结果呵,我妈等于是送上去让人家练了一顿拳脚,结果当天晚上我 爸一宿没回,到处找不到,我跟我哥就成了我妈能抓上手的发泄物,跟我们家碗 筷一起成了我妈疯狂打砸的对象,我妈被那女的打得都没我跟我哥身上青的多…… 这截儿在我妈面前是不能提的,一提她就老泪纵横,她说就算我爸跟那女的卷走 家中所有财物私奔了,她也不会再动我跟我哥半根手指头了。   妈这辈子挺不容易的,跟着爸也是吃苦受累地多,据说爸爸的华彩乐章还不 止一段,真看不出来,好在你哥哥暂时还没好上这一口。   哈,周小俭应景式地一笑,算了,儿子象妈女儿象爸,爸那德性要传也是传 给我了,俺老哥是什么样儿的人,你还不最清楚?   这话说得许冬梅内心一阵刺痛……周小松是好得挑不出一点毛病,可为什么, 她依然在寻找着任何一个间隙,取得与蒋一帆的联系?她从驻地返家的途中,还 是忍不住发了条短信给蒋一帆,我调回总公司了。蒋很快就回复了他,嗯,我们 找时间见。她内心舒坦且有柔情暗涌,可她没有回他,有时候爱心也就是征服心, 报复心,她约他时他常回没空,那她也要摆摆姿态地。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了一桌,家长里短地话题也没有断过,然而许冬 梅的意识里,蒋一帆无处不在,这使她无形之中显得寡言、少欢,周小松与周母 当她还是在自责,只有周小俭,非常笃定她的嫂子,那静寂脸、飘忽眼,无言地 召示着她有一腔心事。   晚餐桌上,全家就请不请保姆的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议题是由一家之主, 也是这家人目前家中唯一一名成年男性周小松提出来的,话一出口即受到这家的 姑娘周小俭热烈的附和这家的长辈周母同样热烈的反对,许冬梅作观望状,周世 稳则在无知中被迫弃权。   这问题我已经想两天了,周小俭说,难得这次咱两个想一处去了,周小俭眼 神欣慰地望哥哥一眼,一口食物快速嚼几下吞进腹,催促道,这事儿要抓紧时间 办,你看嫂子调是调回来了,但她也不是专为做家务调回来的,还得以工作为重, 哥哥的时间更是钉上钉板上板,一点指望不上,我嘛,虽然时间自由,可也不能 老荒在这儿,这才三天功夫,我那些丢一边的活儿都快要把我愁死了……妈以前 总是反对请保姆,这次她伤成这样也跳不起来了,我们乘此可把这用保姆的风气 给助长起来……劳动不分高低贵贱,只有分工不同,不是歧视保姆,我们都是术 业有专攻的社会精英,要到社会上去添砖加瓦发火发热的,肯定不能因为家务活 把一个人搁家里……   我不就是家里的保姆么,还请什么保姆?你请我好了,你每个月把钱给我, 活儿我来干。周母脖子受伤但不妨碍口头表达。   妈,周小松一脸认真地说,你也可以歇歇了,他看着他妈——周母鬓角的白 发让他一阵心酸,那箍住脖子的圈套更让他心生痛惜——妈,你是老妈,不是老 妈子,也要有点自己的生活,不要总只替儿女考虑,请保姆也花不了几个钱,你 却可以省心很多……   请保姆一年没有一万也要八千,周母说,周母干了一辈子营业员,有很强的 算术能力。   哪儿要那么多,周小俭一口汤喝呛着气管,猛地咳嗽一阵,她筷头点着周母 说,都是你害的……保姆是什么高端人才呵,一年要那么高工资,至多五六百一 个月,我们又不是那什么大户人家,请什么高级管家……   保姆是机器人么?周母反问,她不要吃不要喝,不要用水用电,不要洗头洗 澡么?这不是光开一份工资的事,还要加上一个人的生活费,这么算起来,没有 个一万也要八千的……   你这么算就没法子说了,周小俭端起饭碗快速地扒拉两口,包着一嘴的白米 说,总之请保姆不是我们发明的生活方式,人都能这么干,偏你老周家不能?   可以考虑请个钟点工,许冬梅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这样也就不用在家里住, 也就不用开销她的生活费了。   周小松惊艳地看了身边的娇妻一眼,你的主意不错,他拨开云雾般地赞道。   周小俭怪怪地看着她哥,什么叫奴颜婢膝,俺算是见识过了。   晚饭后,许冬梅洗碗,周小松带着周世稳去楼下理发,周母被安排在沙发上 看电视,啥也不许干,周小俭则拎起包包回她阔别了三天三夜的香闺。   许冬梅洗完了碗,洗了厨房,又一股作气地洗了卫生间、阳台,收拾了冰箱, 她手不停脚不住,一刻也没有静止过,在各个功能不同的屋子间钻进钻出,最后 她来到周母跟前,边扯掉手上的胶皮手套边说,妈,洗澡吧,我帮你搓背。   周母顺从地、幸福地从沙发上立起身,去房间拿换洗的衣服。   许冬梅给周母搓背的时候,手机铃响了,是短信的铃声,她的意识里一瞬间 充满了焦急的期待,她所有的期待都毫无疑问地指向同一个人,但她坚持把周母 的背给搓完,完了还用花洒头把那背上的泡泡给冲干净……她内心在反复权宜, 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是他,简直就是惊悚悬疑恐怖片制造的效果。   你好么?想你!这简单的五个字两个标点,却在许冬梅内心卷起一股沙尘暴, 她捏住手机抚在胸口, 一瞬间弹下了汹涌的泪。   许是太累,许是期待太久压抑太深,又或许是蒋一帆的柔情泄露太过有限, 她是那样为他发来的几个字揪心,她握住手机,平定内心潮涌,思索着怎么回他。   不是很好,想你很多。她回复他。   明天约你如何?你有没时间?他再回复她。   没有机会她也会创造机会的,何况只是时间,这海绵里的水。   嗯,她回复他,有时间,你确定好地点后通知我,大约几点?   晚上吧,他再复她,一起吃晚饭!   好的。她答复道。   第二天下班,许冬梅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按原定的计划去家政公司订一个 钟点工,她在公司洗手间补好妆,一路做着深呼吸去了蒋一帆指定的餐厅。   蒋要了一间小小的包间,这使许冬梅一走进去,他们便很热烈很忘情很一致 也很方便地拥住了……她先是轻咬住他的肩,身子象水蛇一样的贴住缠紧他,片 刻后她仰起头来,他的俯下,四瓣唇完成会晤,渥热的情欲在瞬息间窜至沸点, 他推着她抵到门上,她自然明白他的用心,她也一样,他们都不想受到服务生的 打扰……偏偏服务生这时候敲门,他们只得松开,把受打扰的不耐烦转换成眼底 的庆幸,好在早了一步,不然这发乎情却止不乎理的一幕落入第三者的眼中总是 不好。   迅速点定餐饮,四只眼睛同时亮晶晶地交错对视。   你说,许冬梅稍稍偏过脑袋,作小儿女的娇嗔状问蒋一帆道,我们两个的样 子,走在公共场所,是象一对恋爱中的小情侣,还是……还原为本来面目,一对 临时拼凑的野鸳鸯?   此问一经出口,许冬梅接触到蒋一帆稍兼怨尤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煞了风景, 可是收口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忙忙地作些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为什么没有在更早的时候遇见你,谈一场花前月下、公之于众的恋爱,天知道我 有多希望能在上大学的那会儿遇见你,挽住你的手臂走上一阵,而不是,而不是, 只能选择一些密闭的空间,呆着……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地时候遇见你呢,再年 轻些的时候?   我们现在也很年轻呵,蒋一帆说,遇得也不算迟。   可我觉得我已经老了,许冬梅说。   怎么会,你都还比我小三岁?蒋一帆说。蒋一帆就说这么一句,没有借此夸 两句许女士,他应该夸两句的,举嘴之劳他也无心做个顺水人情,一方面显得他 不说假话,一方面也说明他无意哄她。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的,许冬梅继续阐发,你这个时候正当时,你还可以当时 十到十五年没问题,可女人我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女人最好的年龄是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时段,往后就是在苟延残喘。   太武断了你这个结论,蒋一帆说,一面开始喝汤,照你这个结论,那女艺们 一往三十上靠还不都得统统自杀?   所以说是在苟延残喘呵,不然就该了结了呀?许冬梅坚持不懈地说。   不对,蒋一帆驳斥她,女人三十岁有三十岁的魅力,看张曼玉就知道了,她 都三十好几了,可现在与她初出道时比照,谁承认她那时比现在漂亮优雅有女人 味?   那只是表象,许冬梅还在强辩,我们都是受众,谁也没走近了看过她,更没 有看过她卸了妆的现在,镜头传达的也只是经过塞选的镜相,当然看上去很美。 但我们可以通过在这世上为人的生活经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攒起来的阅历常识, 不得不承认有一条审美的鸿沟是怎么也愈越不了的,一个活生生的女子摆在眼前, 她年轻时吹弹得破的皮肤与她年老色衰时青筋暴凸、弹性有限的那张皮之间的彼 与此,谁能够把一只手按在《圣经》上起誓,喜欢那后头的……就算不离不弃喜 欢那后头的,那也是理性作用的结果而非自身观能性器官的本能反应……许冬梅 扬起手臂轻轻拍了蒋一帆一巴掌,你这么看我干嘛,我知道我话是多了,闭嘴行 了吧?   你说你说,蒋一帆盛情邀请,音如天籁又文采斐然,且充满了生活的真知灼 见,我是三生有幸呢……他牵过她靠近的一只手,摊在自己掌心审视,又搓搓捏 捏地验证手感,美人迟暮的确是叫人不甚唏嘘的事,但为何你有那样强烈的感受? 同病地才要相怜,你的样子,到高校里冒充大二大三的学生不会有半点破绽,当 然那得疼你的婆婆不去学校找你,向人指认说那是我家媳妇……   啊呸,许冬梅啐他一口,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又酸又甜的滋味,她也反握住他 的手,动情地看着他,眼里注写着一眶的缠绵、悲伤与不甘,我到死都会遗憾, 与你没有做一日夫妻的缘份,她幽幽地说。   其实,他也看着她,男女关系,夫妻未必是最理想的状态……   这我懂,许冬梅急促地解释,我绝不是在向你暗示什么,更没有那样的企图 心,可我还是不能摔脱开那样的感觉……那个时候……水与乳交融的那刻……我 还是会想到彼此的身份,还是有负疚,对不止一个人的,我婆婆我儿子,他们都 会令到我内心疼痛……   他骇异地看着她,原来……你有这些想法?!   是的,她着重地说,从来就不曾能完全回避过。   菜上齐了,占用了靠近他们的半面台子,色香味看上去颇为蛊惑,然他们都 下著矜持。   你既然这么为难,蒋一帆缓慢地开口,那我们换种方式交往?我希望能顺其 自然,而且不要有那么重的负面情绪……我没有别的意思……   许冬梅颓然地苦笑,还倒得回去么?能做的都做过了,不瞒你说……咳,不 说了,这话说出来真让我自己汗颜。   你想不想?他望住她,问她。   你说呢?她声音里都胀满了情欲。   我们打包,去房间吃?他问。   唔,她想了想,摇头,算了,今天我要早点回家,有点事。   许冬梅没有说起周母跌跤的事,是觉得没有必要,这家长里短的细节,况且 是你的情敌我的知己这样的人物关系里,不适合详谈甚至一嘴带过都属多余。所 以她也不怎么问蒋夫人的相关元素,内心好奇到不能自制也要尽量自治,所以, 她对她的情敌,那蒋一帆的太太,也是知之甚少,只勉强有个模糊的棱角——高 挑,一米六九的身高,苗条,55公斤——这是他报给她的数值,她实在压抑不住 好奇问出的,不问倒还好,问过之后就再自信不起来,铁定地以为,自己在外貌 上是一定输给那情敌的,高就没她高,身高是最做不了假的,所以那轻易不能纠 错的天生的高才因其难能而可贵。   两个肉体上互相吸引的成年男女,在一个,用许冬梅的语言来说,一个密闭 的空间,只安静地呆着几乎是不可能的……许冬梅既说了要早点回家,必然不能 有下一个移步换景的节目,所以他们更有理由抓紧眼下的时间、机会……她索性 不吃饭了,也不坐自己那面位子,他拉开他自己坐着的椅子后退半尺远,让她骑 坐到他的大腿上……她的双臂缠住他的颈,头埋伏在他的一侧肩膀上首的空白地 带……两根脖子紧然地、有序地交织着,就那么静静地也紧紧地拥住。这一幕此 后成为抹不去的定格,深陷在许冬梅每一个回首往事的碎片之中。   婆婆妈妈是女人的天然属性,蒋一帆再次征询许冬梅的意见,晚些回去行不 行?得到许的摇头答复后,他果断地从身上扒下她的一只手臂,识大体地说,那 就早些回去,有空我们再约……可许冬梅舍不开这气氛相当怡人的偷情现场,她 还想再腻上几分钟,几分钟之后还是不想撤,还想再继续……最终蒋一帆站起身, 牵住她的手,帮她拿起坤包,给她背上,她才不得不眼含嗔怨地趋步往出走。   许冬梅回到家时也不算太晚,那三名家庭成员都在客厅堆着。周世稳在给周 小松理发,当然是模拟演习。这游戏眼下成为周世稳娱乐节目的新宠,从上个晚 上理发回来,就一直乐此不疲地玩着,可怜昂扬八尺男子周小松,不得不沦为该 小童娱乐项目的大活人道具,那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此刻完全丧失了自治权, 屁股粘住一把窄小的儿童椅坐着,上半截身体被迫裹在一条花花绿绿的大浴巾里, 这都是其次,周世稳要玩的是他头顶上那蓬毛发,那毛发此刻正在周世稳的掌控 之中,他手中那把肯德基儿童套餐附赠的玩具塑料小剪刀正有模有样地耕耘在他 老爹的头顶上,至许冬梅回家时,周小松的脑袋看上去已经初步具备了鸟巢的视 觉效果。   周世稳,许冬梅扔下坤包就大声喝斥儿子,看你把爸爸搞成什么样了?跟着 柔声对周小松抱怨,干嘛这么由着他,这头还像个头么?   都一样,周小松无奈地说,不让玩暴就让打暴,还不如让他玩,还能落个安 定团结。   周世稳这时已经扔了手中的假剪刀,捡起一边地板上他的玩具手枪充当吹风 筒,口中发出呜呜呜的鸣叫声,标示着美发工程已经进入到下一个吹风的环节。   今天事多,加了会班,许冬梅主动解释迟归的原因,一面察言观色,周氏母 子是一脸的理解与信任,甚至是心疼她的,这让许冬梅既宽心又不免心生愧疚, 那示好的愿望就更为鼓噪。妈,脖子还疼不疼?这样箍在里面会不会觉得热?   不疼,不热,周母利索地回答,你吃饭了没有?晚上他姑姑打了包来的,还 有没动过的,留着你回来吃的。   吃过了,许冬梅说,今天没来得及去家政公司,明天吧,早点把钟点工找回 来,也省得老烦到小俭。   许冬梅洗漱过后,坐在房间的梳妆台上捺护肤品。镜子中的她看上去依然年 轻,脖子细长白皙,她稍稍侧转颈项,显出一条笔直颈骨,投影在镜子中相当优 美,骨感的美,细腻的美;她眼角的细纹,不笑时是看不见的。   周世稳踩着三个轮子的小自行车,呼啸生风地闯了进来,咚地一声闷响,前 胎结实地扎在大衣柜柜门上。   周世稳,周小松高叫着儿子的大名,追进卧室,看到穿着白绸低胸睡衣的许 冬梅,蓬松的秀发齐肩披垂,神态慵懒眼光迷离……他把欲要对周世稳的喝斥一 口吞进腹,转而温言细语地对儿子循循善诱,来,周世稳,爸爸有好话要跟你说, 他矮下身去,搂住周世稳的小肩膀推心置腹,奶奶一个人在房间,又受了伤,你 要不要去保护奶奶?   周世稳不吃他这一套,一巴掌推开他,冲到许冬梅跟前,爬上她的大腿,要 求玩她的喷压式眼霜。   许冬梅嗷地叫了一声,把那银灰色磨砂瓶高高举过头顶。   周小松那头见一计不成又使一计,一面往周母房间去一面以喜庆至极的声调 喊儿子,周世稳,奶奶房里来了一只大蜘蛛,去看罗……   周世稳果然中计,忙不迭从他妈腿上溜下身,跑步进入他奶奶房间。   周小松一个闪身退回主卧室,第一时间把门关合并啵得一声落下暗锁。   周小松挤坐到许冬梅的椅子后首,贴住她的后背将她拥住,你这样子特别性 感,他在她耳边低语。   许冬梅由着他抱住,由着他的双手搓揉她的胸,既不迎合也不抗拒。他亲她 的脖子,她在他的挤压下微微侧过头去,她从镜子里看到他在动她,她眼神愈发 迷离……眼前是一个人,心里是另一个人。他把她往床上拖。   周世稳这时在外面疯狂擂门,并高声叫骂,我要打死爸爸,开门,王——八 ——蛋——,骗我有大蜘蛛,没有,没有大蜘蛛,没有——   许冬梅推开周小松,去开门,放他进来吧。   周小松犹豫了一下,想着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下,也不可能有心情MADELOVE, 叹口气,无奈地立起身去把门打开。   周世稳风一样地卷进来,鼻子对他爸爸狠狠地哼了一声。   周世稳,你今天要跟爸爸妈妈睡么?许冬梅立在床边问儿子。   是,周世稳铿锵有力地回答。   周小松夸张地叹息,早知道还不如不生他。   睡觉吧,许冬梅拧亮床头灯,把卧室的大灯关了,拎起毛巾被抖开。随着毛 巾被象降落伞一样铺开,一件不明物忽然从中跃出,跌落床席。   许冬梅伸长脖子凑近了看,不由叫了起来,天呐,这周世稳真是越来越不象 话了……那毛巾被里掉出来的,竟然是一小截两端都成锯齿状的、焉头耷脑的油 条!许冬梅又好气又好笑,忍着厌嫌处理了现场。   周世稳这时已经笔直地躺在床中央准备就寝,对他老妈的这声抱怨完全免疫。 两口子看着这个肉乎乎的小顽童,不由得相视而笑。这毛巾被里钻进去油条的事, 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发生的,只有周世稳这样的顽童才能谱写这啼笑皆非、出人意 料的篇章!呵,这成天在家闹腾的小精虫,可知道缺了他,生活将是多么地贫乏 无趣!   许冬梅伸出手去咯吱儿子的腋窝,周小松则坐在床沿上拉过周世稳的一条腿, 把住其脚踝,对准脚底板雷声大雨点小地揎了一巴掌。这小东西跟条大肉虫似的 在床上笑得直打滚。   许冬梅也在另一面的床沿上坐下,望住她生命中的这两个男人,一个大一个 小,那么相似,装束也一样,打赤膊穿一条短裤,在床上扭成一团……这眼前的 图景却令她的内心瞬间撕裂,那难言的隐痛象一杯打翻了的烈酒,渗透并覆盖了 她深深隐匿着的那片情感的凹地。   F   周小俭盘腿在电脑前打坐,表情呆滞而无奈。凌晨五点钟她就爬起了床,应 一家报纸的约,写了一篇800字的讨论男女相处之道的文章,之后就一直在磨自 己新开工的长篇。这小说她构思很久了,本以为会顺利地,以飞流直下的瀑布气 势一蹴而就的,可惜事与愿违总是无处不在,好的状态与女人的高潮一样可遇不 可求。十点才过十分,她已经吃下了比平常一整天都要多的食物,不停地在冰箱 与电脑台之间交通运输、穿梭往返,把为迎接周世稳的到访储备的物资次第搜出, 达能饼干、汪汪甜奶、乡吧佬鸡蛋、甘竹鱼罐头、无籽西瓜、伊利干吃奶片、金 蒂巧克力、喜之郎果冻,还煮食了十颗龙凤汤圆,撕开一袋最终放弃泡食的康师 傅……她终于发现自己的非常态非饥饿进食,困惑而绝望,决定戒严,全面禁闭, 关住这这胡吃海喝的嘴巴。   工作是为了糊口,写专栏是为了赚外块,相当于搞富业,这写小说才是她钻 营的梦想。周小俭记起一位曾受她鄙视的强人说过的一番话,现在觉得那话足够 智慧清明。话是这么说的,写小说好比搞男女关系,本着游戏精神随便玩玩,反 能玩出境界来,获得额外的惊喜,一旦认起真来,马上就变味了,甚至会苦不堪 言。她现在很有同感。   人在萎靡的状态下想有出色的表现几乎是不可能的,这让她很不甘心……她 到底在不甘心什么呢,好象也不纯粹是这不好的写作状态,这迟钝的脑瓜子写不 出令她自己满意和得意的词句这事,她必定还有其它的希望导致的其它失望,她 才会这么不安,这么地,不明所以地焦虑、烦躁。   她再一次登录邮箱,没有新邮件。那不大的鲜红的0字却使她内心失落…… 一早起来她已经失落很多遍了,一次次往邮箱跑,一次次扑空……他昨天电话里 说发邮件她的,可是没有。诚然,他没有限定时间,只说我发邮件你,发邮件你 再说,好么?然后就很利落地收了线。   何谓此消彼长?周小俭不由得苦笑,她与他,是不是亲历了这个词汇呢?当 初他那样紧张她,可以为着她放下所有的正经八百的商务,专为她从北京跑来深 圳……每个周末都来,就为陪她……她不很在意他,当时,知道他要来了,她也 不会坐等,该干嘛干嘛,气定神闲地继续自己的社交——那让他看起来很草根的 社交——与那些七七八八的人,坐在大排档上吃吃喝喝,循着响声抬头看天,天 上有飞机一划而过,明知那里头可能有他,她也不在意,不急着去见他,不是摆 谱,是真的无所谓……他打电话她,她说在外头呢,他就只好等,只能等,甘心 情愿地等……而如今,这一切,竟成为历史的尘埃,无可避免地陨落,消逝,而 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缅怀起这一切,重新编排,然而终究是,好景易碎, 恩宠难回。   她要承认,她一开始对他绝无那爱的企图,与他不咸不淡地交往,终尔委身 于他,报达他的好,也有那成份,知道他能为她铺平道路。有男人甘心情愿要为 自己打开局面,主动提出要为她做这做那、建功立业,她确实也舍不得拒绝这好、 这资源、这无需奋斗即能手到擒来的甜果子,纵使知道这一切都有代价,可那又 算什么代价,他们不是情人么?和有情人,做快乐事,那就不叫代价。可是,从 什么时候开始,这锋开始回这路开始转,这天秤开始从一端滑向另一端,她开始 升温他却徐徐降温,她升到沸点他也降到冰点……这江海倒流的不等式来得太过 迅猛暴烈措手不及,为什么他挑起的事端最后却要她收场善后?可这一切又怎由 得她掌控?   他快两个月没在她眼前露面,她除了手机号码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联系到他。 以前他也上网,会给她写邮件,也会约到QQ上见,搞定她后他就慢慢退出这网络 江湖,他QQ上的头像就没再见亮过。她一直没能将他看得清楚明白,那来路就是 含糊不清的。他姓傅,通过旁人的口她得知他是高干子弟,她就拼命在这个姓氏 上发挥想象力,把傅氏家族近年来出过的响当当的人物都罗列了一遍,都只能是 猜想,实在无处可考。她试着打听过一次,向他本人,他笑而不语,她便自动收 口。   有身份有背景这是显而易见的。他自述有八年的旅欧生涯,可她发现他对世 界语的掌握和运用火候也很一般。他似乎在国有部门担任要职,可又领着她到过 一幢十分高档的写字楼,楼是锁着的,看门的阿伯见到他来,笑得象一尊千古不 变的太监标本,手里提着一大串钥匙给开了门,那楼内除了办公设备,空空如也, 却装裱豪华、精致、簇新,他说这将是他的公司,做进出口贸易的。   他神通广大。她回老家过春节,买不到票,找他,他马上让司机拉她去了机 场,临时在飞机上加了一张座,这坐飞机竟被他搞得象坐汽车一样简便家常!更 叫她意外的是,那被他派来送她去机场的司机,途中递给她一只牛津纸的提袋, 说是傅先生让给转交的。她登上机后拆开来看,血液都要凝住了,除了一瓶全英 文说明的香水,还有一块捆扎着的纸砖头,撕开,哗,竟是一沓厚实的伟人头, 整五万元!   她下机后就给他打了电话,问他那钱是干嘛的,他稀松平常地说,回家过春 节要花钱的,让她别省,那点钱不算什么。这一系列的动作,能不把寻常平民女 子周小俭砸得晕头转向地么?   何况,他并没有猴急猴急地要把她往床上搬。他在深圳有房子。她方位感很 差,至今也不明白她至少到过三次的那幢楼究竟在这座城市的哪个位置。那是名 符其实的豪宅,房间多得她一直没数得清过,她随手指着屋里的一张装裱画问他, 这个好看,值多少钱?他讲几十万,是某名家的手笔。她丝毫不怀疑他在吹牛, 因为这屋里的陈设以及这屋子本身,无不在召示着其身价的非富则贵。   他第一次带她观瞻他的房子是个晚上,而且是时间逾过十点的夜晚,他领着 她向她示意过房子的简况后就离开了,让她一个人住这有N多个单间的大套。他 在深圳并没有家室,非如常人想象中的那样,赶回太太身边做个尊重婚姻形式的 男人。他的家、家人都在北京,太太也是某机构权威人物,长驻上海。这都是知 情人反应给她的,她从来不问他的这些私事,也许正因为这沉默寡语,这宠辱不 惊的淡漠眉眼吸引了他,令他诧异,令他耳目一新之余好感顿生……这物欲滚滚 的南国都市,竟也有此般不近物质的现代女子……而她的长相正是他一贯所喜欢 的,娇小、柔弱,神情冷淡却内心清醒且饱读诗书。她征服了他,那一度,他为 顺利拥有这年轻女子,辗转反侧、煞费苦心。   他领她去他的豪宅,让她住下,自己则立马车转身退出,他说他去住酒店, 嘱她把门后首的琏条扣扣上,也就是让她放心他纵有钥匙也进不来。其实她根本 没想过要与他这么收授不亲。她之不卑不亢对他迎来送往,坦然自若视他这一达 官显贵如黎民小老百姓,并非她本身多么清心寡欲、高洁出尘、渺视物质、阿睹 物金钱,盖因为她当时也正为一段剪不断的儿女情所困。   肖以坚曾为她所忠心热爱,发自肺腑、浑然天成,与贫贱、富贵、身份高下 一概无关,却又得之不易,弃之不能,因他有一个虽未拿证,然一起一路睡了四 年觉的女友,这分明又是一个经典三角形格局。   肖以坚是年轻男子,略长周小俭一二个年岁。此人外型俊逸身材挺拔,视觉 效果绝非这傅先生可比,且有才子之美称,写得一手美文,唱得一嗓子好歌,溜 得一脚好冰,其社会角色是风华正茂的媒介精英。周小俭在未谋其面之前即已对 其才华仰慕有加,一见之下则顺理成章地巨为倾心,遂主动展开追求,表达爱慕, 却被他坦言相告,已有一头同居四年的女友,那爱情已是隔夜的黄花菜,那亲情 却一时无法了断。这注定充满爱欲哀怨的情途末路却无法泯灭周小俭心中那炙热 那情痴……这竟争,这不可得,更加剧了她的占有欲,她想过阴险地横刀夺爱, 走怀柔攻心路线,于不声不响间把那姑娘打了四年的江山窃为己有,这巧取豪夺 除了不太现实外也怕不够磊落阳光,她又考虑约出那姑娘谈判,不是还没受法律 保护么,那就公平参选一较高下好了。   在这关键时刻,有傅先生横空出世,一如那呼叫着“刀下留人”的英雄侠士 从天而降,以其多情多金、慷慨成熟的中年绅士之貌态介入现场,发力,作用, 一切就在这迂回婉转间悄然生变,资源整合、重组,尘埃落定,最终傅先生不仅 如愿抱得美人归,更顺带替另一名羔羊般无辜的姑娘成功解救下她为之宽衣解带 了四载的男友,让那亲情之爱继续,也让周小俭这爱情沙场上是总是风云迭起、 干戈不断、荆棘丛生的伤心人顺利转移、撤退,完成一个相对优雅的后跳。   女人都是虚荣的动物,是物欲的存储器,华服美食因了她们的存在才得以, 显示出和实现了价值。周小俭很快被傅先生又狠又准的金砖砸晕,晕是晕了,可 那感觉真是好呵,被宠爱被呵护被人抬举,且是被一个物质条件能够支撑其爱心 表达的男人抬举,这事周小俭是生平第一次撞上,不容易,肯定是不容易地,难 度高于日全食,次于火星撞地球。看到她拥有的这实惠,这超值所得,她的圈中 好友兼她与傅先生缔结交往的皮条客叶子妮,也不禁妒忌得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奶奶个熊,老子要年轻上十岁,这美差哪轮得上你?   叶子妮这漂亮美妇最是贪得无厌,好事全让她占齐了却永远别想她学会知足 长乐这聊以自慰的古贤遗训。她嫁得丰衣足食,儿女双全,一切表相的幸福她一 样不缺,在文坛也小有声誉。可她的情绪与表情经常是哀怨欲绝的、民不聊生地, 悲观的人才选择写作,这是她坚持认为的观点;为了一双儿女和那些需要我让他 们爱的人,我只有强忍绝望活在这世上,这是她的真情告白。   当然,物质条件的优越与精神的幸福充实之间不能划绝对的等号,生活滋润 如王妃戴安娜尚可以得那叫抑郁症的心理毛病,何况是叶子妮这样的一介平民, 她的这不良情绪也是可以理解和值得原谅的。况且,向死而生也并非就一定要不 得,想到死,那无可挽回的寂灭与终结,人总是会生出对这眼前人、眼前景、眼 前这时辰,这兵慌马乱却也其乐融融的浮世的贪恋之心来的吧?!有不少人在这 心理的鞭笞下做出不菲的成绩来呢。   想到叶子妮,周小俭马上有了打电话的冲动。   一小时后,周小俭带着媚笑打开住宅的门,把叶子妮迎进屋。   为什么总是我跑来看你,你就不能去看看我么?叶子妮一面趿上周小俭殷勤 摆好她脚下的拖鞋一面不服气地问。   你有车嘛,我只有11路。   动员傅彬给你买一台嘛,叶子妮一屁股朝客厅的沙发上扎去,随即手探进上 衣内一阵摸索,拉扯出一根瓜藤一样的墨绿色胸罩,随手丢过一旁,身体向沙发 的靠背倒去,又给自己垫上一个抱枕,调整到最舒泰的姿势,跟着才开口讲话, 这蠢人,连献殷勤都摸不着门道,香车配美女这起码的常识都不具备……你也不 用那么矜持么,给他点暗示也好呵……打铁要趁热,不能寄希望一个男人能够长 久地为你挥金如土,一阵过了,他也要考虑这投入产出的……反正你也不是爱人 家的人,那就更要尽情享受这恩宠了。   周小俭低眉垂眼地坐在叶子妮对面,心里既无奈又憋屈。让他替她买车,这 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怎么开得了口?他是知道的,她一开始对他没有那份亲那 份爱,纯粹是被他的举动拉拢过来的;可他又是否知道,走到今天,今时今日, 她在感情上已经完全接纳了他,不光是接纳,且有依赖、信任、倚重、牵记、惦 念、等待、期盼,午夜梦回抚摸自己时幻想的对象是他,他的爱惜怜疼、罗裳轻 解,风吹草动浅吟低唱,这一切综合起来,深究起来,不就是爱?这爱不比那爱, 一见钟情疯狂缱绻,欲仙欲死、山洪暴发乃至摧枯拉朽摧毁一切,这是另一种状 态的爱,却同样侵入发肤浸淫灵肉。   我不会再让他替我花钱的,周小俭抬起头来肯定地对叶子妮说。   叶子妮表情困惑,写满怀疑,却也严肃认真,为何?她于口齿间弹出两个字, 不带色彩情绪。   什么为何?他一定要为我花钱么?周小俭高声反驳她,我又不是没工作,又 不是他包养的情妇、小蜜,凭什么要他包揽我的开销?   你以为你不是?叶子妮轻蔑地回应她,你也不是爱装处装逼的人,也不是不 能直面现实的人,你一直都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不了低级 趣味的人,谁离得开那趣味?财富、权势、地位,这些不都是筹码么?得了便宜 还要卖乖,这也不象你平时的为人,你没那粉饰纯情的心吧?   我知道我知道,周小俭弃械投降,在你眼里我就是那身份,也事实就是那身 份,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你想,你这么看我也这么看,傅彬他能不这么看 么?   这又怎么啦?叶子妮不以为然地说,他又不是不清楚他有什么,没有什么, 扬长避短,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这不是战略战术中的上上策么?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周小俭恼恨地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 的始,情况就变了。   变什么了?叶子妮如坠云雾,你想要扶正,想当他老婆?切……这把年纪的 人可能为了你冒这个风险么?值得冒这个风险么?他老婆再怎么不具备观赏性, 至少还安全还踏实……   你想哪儿去了?周小俭打断叶子妮,轻蔑地说,这事我想都没想过,以前不 会想,是觉得自己没可能,现在不去想,是觉得他没有可能……   什么意思?叶子妮从沙发里弹起身子,脸带困惑目如针尖,你能直接说明白 是怎么一回事么,不打哑迷也不比三比四地?   我说不明白,周小俭窘困地望住她的女友,你相信日久生情这种事么?   哈,叶子妮大笑一声,倒向沙发靠背,你是想说,你爱上傅彬了是么?   我不能爱么?周小俭反问,我是爱无能?他是被爱无能?   不是,叶子妮迅速否认,可是谁信呵,我都不信,你怎么叫人家傅彬相信? 你爱的人不是那个肖以坚么?这政权更替得也太神速了吧?   我不爱肖以坚,周小俭坚决地反驳,声音脆蹦响亮,那是从前,从前我爱过 他,这不可否认也无法抹煞,可现在不爱了。   这话你要多自问几遍,叶子妮迟疑地看着她,你凭什么这么笃信?   我就有这么笃信,周小俭较劲似的应道,衡量爱或不爱一个人其实非常简单, 只要看这人往你眼前一杵能不能勾起你最原始最本能的冲动……   没错,叶子妮深表赞同,可如果我没记错,你有说过,你跟傅彬是社交礼仪, 你对着肖以坚才有那做坏事的冲动,这话也就是年前说的吧?你现在是想告诉我, 你爱的人是傅彬而不是肖以坚了么?大鲍鱼有营养,可人也不能违心说那就是人 间第一美味吧?有些飞禽走兽,烹制出来更容易激发味蕾的好感,这是毫无疑问 的。   这事让你相信的确有困难,周小俭不急不缓地解释,可这就是事实,是我已 经向自己求证过了的事实……四月份,云南一个著名景点来深圳与旅游局签订双 边合作协议,我们杂志社派我去做的采访,碰到肖以坚,吃饭时坐到一起,完了 又约去泡吧,就这次会晤,让我确认了我对傅彬的正在进行时,对肖以坚的过去 完成时——历史已被篡改,江山彻底易主,时代已经无可避免地迈进了新纪元, 这是我个人情感史上一次确凿的改朝换代。   你怎么确认的?叶子妮满是兴趣,人家旅游系统的签约还附带帮你完成这鉴 定?难不成你们的事惊动了全场,拿出来现场开了研讨会?也不至于呵,你谁呵, 那肖以坚不也就是个普通记者么?再说这也不象签约会该做的事和能做的事呵?   嘿嘿,周小俭狞笑一声,用不着你来挖苦……不过你说对了,肖以坚就是一 个普通记者,其实他一直都是个普通记者,当初我对他有感觉,不免处处神化他, 当然他那既成事实的女友也是催化剂,让我把这不可得,看成爱情路上的艰难险 阻,更符合伟大爱情的诞生必然是布满荆棘的这要素,以至他一举手一投足,一 言一行看在我眼里都是滋润地,春风化雨地,迷人的乃至滚烫的,其实他还是那 个他,和从前一样,除了那段马拉松恋爱顺利修成正果。他结婚了,是人家丈夫 了现在,但他的外型基本没变,维持原状,没有出现一个男人结婚后通常会丰满 起来的肥肚皮,也没有向肉丸子发展,那份俊逸潇洒还在……是我的眼光变了, 看他的眼光也变了,所以就看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效果来,和从前不一样的那效果。   我跟你讲,这最近一次见到的他,与他相处的这几个小时,我心里既轻松又 茫然,轻松的是,我终于发现我不再爱他了,一点儿也不爱,他的举手投足、音 容笑貌,再也激不起我的爱慕与好感,甚至都是看不顺眼的,觉得不妥当的,心 情是替他害羞又存着鄙薄的……比如吃饭时,我们与那局座同席,他挨着那大官 坐的,于是整个席上就见他照顾自己兼带照顾那大官,菜一传上来他那个吃相真 是叫人不忍卒睹,象是刚从刚果出差回来,恨不能两只脚也搬上桌来帮忙,嘴巴 就象一台高效能的碾碎机,嚼得又快又狠,眼睛则饥渴地直盯着餐桌,那餐台上 的轮盘被人转动时,眼看他与面前那盘白灼过的基尾虾就要失之交臂了,但见他 一个恶虎掏心,一举拈着虾胡须扒拉下五六只来,殷勤地搁在局座的盘子里,在 轮盘托着那盘虾越行越疾地航向远方之前,他再次以速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出击, 拽住一群虾的胡须,把它们抢险救灾一样地拽进自己的餐盘。   人家不就多吃了几只虾么?叶子妮笑翻在沙发里,使劲憋住笑替肖以坚打抱 不平,尊重领导也是做属下的本份,就为这个你就开除了人家爱情党党籍不算, 回头还要坐在这里这么中伤人家的形象……难怪曾有个著名人士都公开表示,找 女人找阿猫阿狗也不能找写文章的,这写文章的根本就是个卧底,所有屁事儿最 后都会被她叨在文章里拿出来卖钱,看来发此感慨的人是有切肤这痛的……互联 网上最典型的案例有木子美,木子美也只是把所历之事客观地白描了一番,你都 没人家厚道,你这根本就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在诋毁人家……   你什么人啊你?周小俭悻悻地回应叶子妮,我诋毁他干嘛,中伤他有这个必 要么?这里不就我跟你么,这不是在跟你解释为什么又爱又不爱了么?   噢 ,就为人家多吃了几只虾,你就决定不爱人家啦?你这不是扯蛋么?人 家一直就这个吃相,你从前看在眼里那叫率性、真实、自然、有男儿风度……你 自己都忘了吧你从前跟我谈起肖以坚时所用的那些美溢之词,那种三伏天喝了冰 镇西瓜水三九天吃上热腾腾牛腩面的熨贴劲儿,你说人家歌唱得多好多好,不是 那字正腔圆音如原版的好,是那况味,真是会带人入境的……   我说过这些么?周小俭故作迷糊状,好吧,就算我说过好了……   什么就算,我可没有陷害你,叶子妮抢白她一句。   好,我承认我说过行了吧?周小俭十分不客气地翻了她一个白眼,那又怎么 样,都是过去时了?这最近一次的会面,偶(我)们也约了去K歌了,他当然不 放弃任何一个在旧情人面前显摆的机会,一首接一首唱那些古老的歌谣……   可是你听在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了是不?呕呀啁哳难为听,象公鸭在叫,象 被鬼扼住了咽喉?周大小姐,你如果可以如此意念化一个人,可以在自己的感觉 里如此地一手遮天、篡改现实、混淆黑白、颠倒乾坤、强奸民意、为所欲为,最 后还能收放自如地想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儿就能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儿,偶 (我),除了深深地臣服之外……   你不用臣服我,周小俭轻松地摇着头,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儿,我没否定他优 美婉转的歌喉,他稳健踏实的唱功,他经过这些年的公务应酬,只有唱得更好 了……可那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呵,我要听歌不会买那原装正版的碟片回家听呵, 那不比他有专业水准,比那乱糟糟的酒吧的音响效果强上N个百分点?他歌唱得 好有什么值得倾心的,又不是他作词作曲为我谱写的歌,他唱那《新好男人》, 唱那《暗香》,唱那《那么爱你为什么》时我就琢磨,他这是想勾引谁呵,反正 我是不会再受那诱惑的了。   于是你就发现,你爱的人是傅彬了?叶子妮戏谑地笑着承口,反正这爱情的 宝座是不能空缺的,就象韭菜一样地,割了老的一茬又还会冒出新的一茬,割得 勤长得也快,何况还有寂寞这肥料对土壤的帮衬……这么看来,这人的一生得割 上多少茬韭菜呵?   这得社会学家联合统计专家,并盛邀对植物学术业有专攻的人士加盟,共同 作课题研究才能给出答案,周小俭又耍了回贫嘴,象个科普工作者似的喷了一阵 口水,话题一转又说到自己,反正我也不能低于平均值,不然就拖了国家这项指 标的后腿,这不符合一个社会精英的自我要求……   你绝不会拖国家指标后腿的,这点我对你有绝对的信心,叶子妮象个鼓舞士 气的传销员代表,你只会遥遥领先,作为排队标兵出现在科研工作者的选样考察 队伍里……   是的,也就仅仅排在你后头,周小俭接过话茬驳回去,没你不行,没你大家 就没了方向,你才是最具有影响力的领军人物,头羊、标志、风向标,我们都只 是跟着你跑,你跑我们跑,你跳我们就跟着起跳……   跟我做什么呀?叶子妮忽然就较起真来,脸上的神彩瞬间隐去,象是跌进了 无底的黑洞,跟着我只会是从一个死角冲向另一个死角;从一场孤单陷入另一场 孤单;从一个困境突围再进入下一个困境,从一个漩涡奋力游向更为湍急的漩涡, 永远无法超脱、纯粹、清静。一直到死。她摇摇头,美目凝住,定格在周小俭脸 上,我可以预见我的收场,破败、凋敝、不得善终……   天呐,周小俭低声疾呼, 你怎么了呀?为什么你老说这些丧气话?我们不 是在说割韭菜么?多有创意的比喻呵,这来来往往一场一场的生死恋,不就是一 茬一茬挨割、等着挨割的韭菜么?   你不会明白的,叶子妮眼神黯然,却语气清晰,你永远不能感受我那深层次 的黑暗,那绝望,那无处可逃的沉溺与窒息。我每时每刻都在期待一起飞来横祸、 一场灭顶的无枉之灾,可以让我在不用给一个说法,一个合理的交待之下一劳永 逸、销声匿迹。   叶子,周小俭轻唤女友昵称,你要去看看心理医生……我知道那些医生多半 不招人待见,长得既不好看,声音又不动听,表述中气超强精髓有限,却自以为 撑握了人类之精神真谛,但我听人讲,抗抑郁的药物还是挺管用的,想寻死的人 跟他讲半天大道理他还是个想死,给他半片药剂他马上就高高兴兴转身回家,该 干嘛干嘛去了。   吃那东西干嘛,叶子妮不认同,对别人管用对我也不会管用……   G   她查不查你手机的?许冬梅问,蒋一帆且眯着眼假寐。   她枕着他的手臂。两颗脑袋齐聚一块枕头。并排躺着。酒店里。   每逢那思念之心欲望之火积攒到一定程度,他与她就会来一次诸如此类的会 晤。他约,或者她约,见面,吃饭,开房,短暂的小憩,再各回各家。   不查。蒋一帆眼也没睁地回答,答得干脆。   是太放心,还是不关心,还是你不允许?她再问。   不允许,他又是很利索的接口。   她撅撅嘴,显然满意于他的答复。这证明他在家里还是有权威的,还没有沦 为妻管严。如果一个自己爱慕的男人,却整日活在另个女人的白色恐怖下,那感 觉总是令人别扭的,但这又是多多少少存在的,别看有些男人在外头耀武扬威地, 手别在屁股后面象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在家中却吃不开悍妻的驭夫术,为家庭安 定团结之大计,加倍地乖巧听话懂事,万事万物,让老婆作主。   如果,万一她知道了我们的事,找上门来,那怎么办?她又在假设。他每次 完事儿了就是睡,都不肯好好聊聊的,她却舍不得浪费这既难得,如果摊在开房 费里计,又所费不菲,其含金量要远高于足底按摩按小时计之钟点费的这短暂时 光。   她不会知道的,你想她知道啊?他反问她。   我是说万一,许冬梅强调,总有些人力不可掌控的事会发生的嘛?她万一知 道了,找上门来,而且就堵在这房间门口,你怎么办?   你在想什么呀?蒋一帆嗔怪她,这怎么可能的事?   哦,看来对自己的哄妻术相当有信心嘛……不在跟你讨论存在的合理性与否, 许冬梅揪住这话题不放,是问你应急的措施……如果我跟她打起来了,你帮谁?   无不无聊呵你?蒋一帆睁开眯兮着眼睛,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臂弯里的女人。   你又回避了,谁问你意义了?许冬梅不依不挠,是在向你求证个态度。   许冬梅终于没能问出个结果来。蒋一帆拾起事先摘下放在床柜上的手表看了 看,不情愿地说,唉,都八点了,起来吧。   压在他臂弯子里的许冬梅没动,他也不能强行推着她坐起来,只好继续躺着。 许冬梅头向他贴去,面孔埋进他的腋下。她还在贪恋和享受着这月刊甚至双月刊, 每一次相聚对她而言都是那句:相见时难别亦难,她真想让那时间就那样停住。   可他又在催促了,起来吧,语气里也是老大的不情愿,许冬梅听出来了,她 想他也是舍不下眼前的这一刻吧……可他的声音又在她的耳旁响起,唉,这男人 为什么每次做完了就那么累呢?真想睡上一觉再起来。   这话许冬梅听着怪怪的,原来他之不情愿是因为不能在此好好睡上一觉,而 非对她的留恋。这么一想她就获得了起床的动力,一骨碌爬起来,屁股为支点, 一具美白女体真人秀从被单里芋奶样剥出。   你先冲?许冬梅低头侧面,问依旧躺着的蒋一帆。   你先冲吧,他气息焉焉地答她。   她下了床,直奔卫生间,浴帽封顶,开了温水冲浴。她本来有做完就下床洗 干净的习惯,最近这个习惯参考她小姑子周小俭挂职的杂志得到修正。   许冬梅与周小俭的关系并不时时和风细雨,两人常常以互损呈现局面。比如 周小俭看不上许冬梅的打扮,她中意的颜色花哨的休闲裤她嘲讽象睡裤;许冬梅 也绝非任由欺辱的善马,她也会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说她在职的那杂志压根不 是文化人的事业,整天就是教唆女人怎么变成荡妇,怎么勾引男人,怎么把勾引 上手的男人套牢,比照那些谈化妆谈穿衣谈感情甚至谈烹饪技巧的,满纸小资情 调的殷切劝勉,奶奶个熊,还真被她一语穷尽真相,那刻薄犀利、恰如其分,令 人象误食了没熟透的柿子一样,张口结舌、无以反驳。其实这世上常态的也就两 个性别,不是男人搞定女人就是女人搞定男人,而所有项目进行到最后,归根结 底地看,就是两种性别间的谄媚与互殴。 可许冬梅看了这期的《作为女人》 还是受到教育的……那书里除了说了别的些作为女人要怎么怎么的醒世良言,还 假借民意调查的口吻例举出男欢女爱中最让男人扫兴的若干条例,其中很直率尖 锐地说到,事情一办完立马跳起来直奔卫生间的女人乃其中之最。闻此许冬梅不 禁暗中惊呼,她恰恰就是这样的!她决定改正。难怪蒋一帆有次问到她的星座, 她说是处女座的,他很理解的样子说,难怪爱干净。这证明他至少是注意到她这 个作风的,她风风火火赶着去洗干净的作风。   她洗完出来,他还在睡,一侧的手臂举过头顶摊在枕沿上,拱成半包围,围 住脑袋,眼帘关合,睡容平静,嘴唇嘟着,竟有一股子憨味。   她坐近他,摸摸他的眉眼,他嗯了一声,微启眼睑,见到她,拖住她的手, 纳于怀前。再睡五分钟,他道。   穿戴齐整后,他与她互相提醒着必要的细节,她问他摘下的手表戴上没有, 他问她手机拿了没有。临出玄关处,她又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亲了他五官中 的每一官。他退身贴在墙上,勉为其难地笑,真是太累了,他说。   许冬梅回到家时,周小松带着周母去拆石膏还没有回来,客厅里呆着三个人, 周小俭去接的周世稳,还有周世稳的邻家妹妹,张沙沙也在屋里玩儿。两小童席 地而坐,切磋着搭积木搭得很投入,周小俭只顾摆弄自己的便携电脑,搁在茶几 上敲字。   许冬梅放下坤包先找周世稳说话,周世稳,你老妈回来了也不叫一声?   周世稳置若罔闻,一颗火红火红的童心全扑在邻家妹妹身上。   有异性没人性,许冬梅嘀咕一声,转脸问周小俭,你们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带他们两个去吃的肯德基,周小俭从电脑上移出视线,投向许冬梅, 看她一眼,你今天气色好嘛,脸颊红红的,有什么喜事吧?   许冬梅心中一凛。对她的小姑子,在这男女关系的能见度上,她从不敢小觑 她。她虽未结婚,却好象先天是个男女关系问题的专家。她写的那些文章,无论 开头说了些什么,中间又怎么发挥了一把,最后总能绕转到男女关系上去,阐述 一个从女性角度思考问题的观点……这是个男权社会,她的视角因此而显得独特, 并获得了一个不算太小的撮的女性读者的追捧。   我能有什么喜事呀?许冬梅心虚地应一句,偷眼看她的小姑子。周小俭这时 注意力又切回到她的电脑屏上,看上去说那句话并没有针对性。   哎,你哥哥怎么这么久还没把妈妈带回家的?许冬梅替自己倒了杯水,坐到 沙发上,视线刚好正对周小俭的电脑显示器,你写什么?她问。   专栏稿,周小俭应她,哥哥带妈妈染头发去了,刚来过电话,拍的B超片显 示正常。   许冬梅有点无聊,儿子已经弃了积木现场,携邻家妹妹转战卧室玩起了捉迷 藏。   周世稳,许冬梅冲卧室门喊,妈妈给你洗澡好不好?   我不要,我要爸爸回来给我洗。周世稳声音闷闷的,象是躲在衣柜里。   许冬梅也不强求,儿子习惯周小松给他洗澡,可以尽情地泼水,许冬梅替他 洗澡的话,该行为一定是被严令禁止的,冒险为之换来的必将是大声斥责。   脖子伸长了看周小俭打字,把那文尽收眼底。   伤害其实是自伤(周落=著)   冷静下来想一想,在爱情的路上,所谓受到伤害,不过是因为爱了一个不爱 自己的人,或者是对方爱自己的份量不及自己给出的,爱的时间不够自己的拉得 悠长,苦求,不得,再苦求,依是不得,怎么苦求,都是无果,绝望了,放弃了, 别处洞天了,过上了其实红火得紧的小日子,可还是记得有块口边的肥肉没有吃 到,情绪复杂,给这份感情定性,认为是自己情感史上不堪的一笔,受到伤害了。   追忆起来,不少人账目上都有这样一笔,姑且称之为被辜负吧。   好在,有不少的名人婚恋向我们证明,被辜负的一方,不仅有可能不是垃圾, 而且还极有可能是宝石呢。最著名的个案当是张爱玲。   张爱玲的例子太耳熟能详了,不说也罢。就我所知的张迷里头,就有人恨不 能化身为狼,化不成狼,至少也要化成狼狗,将汉奸胡兰成撕碎成超市砧板上摆 着卖的一块块肉条。   唉,那样的奇女了,尚且有瞎了眼的时候,又何况我等资质平常的凡俗之人?   所以,诸位,每个人,以为自己曾经很不堪的一切人士——这里头自然是包 括我本人的,我毫无疑问是吃过败仗的,至于回数,让我保留一点面子好么?虽 然说让我不忘旧情的基本上已经肃清了,可我还是记得的,自己曾经的热烈和执 着——不堪的往事其实并非什么天大的不堪,那个伤害过你的人,除了感情上可 能吝啬,经济上也没大方过,其它并无咎由。他是打你了骂你了?还是掳走了你 的财物?他只是不爱你了,并且很坦率地向你揭示了真相。看在他没有将我们当 傻子一样哄瞒,就放他一马吧,说是放他一马,其实受益的还是自己……   你可真行,许冬梅退回沙发坐正,随便叨几句就是钱……你那周老师信箱还 开着么?   周小俭所在的杂志,有个栏目命名为周老师信箱,即就是与以前为大家所熟 知的知音大姐一个模式,以读者问,周老师答的方式进行若干问题的传道解惑。   关了,周小俭头都不抬地答道,别指望那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问题来,多的 是花痴来哭诉的,简直就是傻逼扎堆……我爱他呀他不爱我呀我怎么办呀,爱上 不能爱的人啦我怎么办呵,爱姐夫、爱老板、爱老公的哥哥、爱同事的弟弟,爱 大我十岁的女人……简直不变态就不叫爱……还有要跟我借钱的,托我找工作的, 征友征婚的,要合租房子的,还有一个更过份,简直要让我呕出血来了,自称要 开家性用品商店,让我帮他店起个名儿,外带给策划策划,怎么才能扩大市场…… 靠,我不如干脆晕死算了,都是些什么污七八糟的烂人呵,难道是我们杂志的读 者群普遍素质低下?   许冬梅强忍住笑,那不如雇人提问,或者自己装成读者,自问自答,这样至 少可以避免让人当成免费性商品顾问。   这个栏目上一期就砍掉了,我也松了口气,周小俭说,实不相瞒,以前也基 本都是我一个人的杰作,我这周老师上蹿下跳地当得可真是辛苦死了。   好了,我写完了,周小俭一面关电脑一面说,你看,妈这脖子拆了石膏,一 准又要闹着把这钟点工给辞了……   周小俭话还没说完呢,周母与周小松赫然出现在室内,喂,你们怎么进来的, 门都没听到响?周小俭吃惊地问。   问你们呀,周小松一面往卫生间去一面说,内门防盗门都大开着,你们这是 想往家里招贼吧?   周母则完全听清了其女周小俭对她的预言,当即接过话茬斩钉截铁地说,明 天就叫小崔不要来了,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干足够的了,老太婆难不成要养成壮猪 杀肉?想到每天要为那点家务活付十几元的劳务费,周母这儿这辞退钟点工就成 了火烧眉毛的急事,必须速速解决而后快。   周小俭已经将电脑揣进提包挎上肩膀,知道与母亲争执也是白搭,不如省了 力气干别的,于是息事宁人地一笑,过到玄关处换上自己的鞋,这是你们的家政, 你们自己协商吧,我就不参与了。   你不是这家的么?周小松还是追出来垫上一句,妈把吃剩的菜打了包,你要 不要吃点再走?   不了,我怕胖,晚上戒口的……有什么好吃的么?热量不很高的我可以考虑。   周母已经走近女儿,把便当袋子朝她递去,卤水鸡,还有几只饺子……鞋也 换上了,拿回吃吧。   啊,这个呵,那我就不要了……周小俭缩回伸出去的手,很果断地走了。   成天怕胖,有多胖在哪里呀?周母冲女儿后背嚷嚷,路上小心点!   许冬梅冲了出来,喊停周小俭,秦益佳过深圳玩儿来了,我明天请她两口子 吃饭……到时看是在家里请还是出去吃,你没其它事就一起来吧?   嗯,好!周小俭简单应一句,转身下了楼。   许冬梅倒回卧室,只看到邻家小女孩张沙沙立在屋里,这里瞅瞅那里望望地, 想必正在找隐匿着的周世稳,沙沙,许冬梅正待把小女孩哄劝回家,门外面响起 那家家长的声音……沙沙,再不回家妈妈关门不让进啦……许冬梅就顺势揽过小 女孩的肩,把她一路推到外门口,交给了那家的家长。   拜拜。   拜拜。小女孩在那家家长的授意下,抛给许冬梅一个飞吻。   客厅里,周小松开了电视在看。你儿子不批准我给他洗澡,说要等爸爸回来 帮他洗,许冬梅温和地对老公说。   好,周小松很光荣地应一声,立起身,你给他拿衣服去。   许冬梅依言去了卧室找衣服。周世稳竟然还躲着不显身。   周世稳,妹妹都回家啦,你还不出来?眼光在室内扫视一轮后,走近衣柜拉 开门……周世稳谨慎局促地贴住柜壁,佝偻着小身子,站着。   妹妹呢?他冲门神一样咋现在豁然洞开的柜门前的许冬梅不甘地询问。   妹妹回家了,许冬梅说着伸手往外拨拉儿子,快点出来,爸爸回来了,等着 给你冲凉呢。   周世稳从柜子里一脱身出来,许冬梅立刻发现儿子藏身的地方有一片衣服的 颜色不对,弯腰探身里去抓一件上手,竟还温热的,捧到鼻口一嗅,这下可把许 冬梅气坏了……周世稳,许冬梅冲往卫生间赶的周世稳大喝一声,你过来……周 世稳闻言在卧室门口惊惧地立住脚。   许冬梅又从衣柜里扒拉下一堆衣服,件件上面都有或大或小的水痕印子,她 索性把衣服全扒到地板上,发现尿液不仅漫延整格柜底,还渗入底层的抽屉。   许冬梅一时怒火上涌,个死东西,这么大个人,竟然撒尿也不知挪地方…… 高声叫骂不解气,又走上去劈手在儿子天灵盖上拍了一记。   周母与周小松都赶了过来,周世稳眼圈红红地,憋住不哭。   周母蹲下身,把衣服察看了一遍,有什么要紧的,明天我洗就是了。   周世稳得到奶奶的庇佑,马上来了底气,含着哭腔说,坏妈妈,我要打死妈 妈!   许冬梅这下子更火了,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使劲拧了一把,末了松手前的最 后一搡还差点把他搡倒。周世稳委屈受大了,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周小松赶紧上前抱住儿子,以无比慈祥的口吻问儿子,为什么要把尿尿在衣 柜里,那多脏呵,有尿尿水的衣服给你穿行不行?   周世稳哭得抽抽搭搭,泪花满脸的,还是抽空给了他老爸一个说法——我一 出来,沙沙妹妹就会找到我了。   许冬梅听着儿子稚气的回答,看着他小可怜的模样儿,火气立刻就下去了, 想到自己刚刚的态度,是过于简单粗暴了,又不免一阵内疚。   周小松带着儿子去洗澡,她就把地板上受污染的衣服捡起来抱出去丢进洗衣 机,待儿子洗完澡出来,她已拿好浴巾等在卫生间门边上准备接应。但儿子对她 余怒未消,凶凶地对她嚷道,我不要你,我要奶奶!身子一扭撇下她与她手中展 开的浴巾,直奔客厅而去。   许冬梅还是尾随儿子追进客厅,欺身儿子一侧,想与他江湖一笑泯恩仇,但 儿子不干,她凑上去他就让开,眼神勾勾地朝她翻白眼。许冬梅见他忿忿难平的 样子,也就放弃了和解,周小松冲完澡出来她就捡了衣服进卫生间又把自己洗了 一遍。其实她不洗也无妨,那傍晚冲的澡效果还在。   一休无话,早上她去上班时周世稳也在周母的服侍下起了床,穿戴整齐准备 去幼儿园,但他依然记着昨晚捱打的事,不肯与许冬梅达成谅解。   下午刚过两点没几分钟,许冬梅就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周世稳发热了, 量了有39.2度。这让许冬梅一下慌了神,本来就在为打孩子的事内疚……多大的 孩子呵,犯一点小错不是正常么?这么训斥他不够,还又推又搡的,拧耳朵打爆 栗子,怎么快意怎么来,她这算什么妈?这么一想,她内心越发地蟹脚爬,扇自 己耳刮子的心都有了。   许冬梅向公司请了临时外出假,打了车迅速赶到幼儿园。周世稳被保育员搂 抱着坐在校诊室。气息委靡。   许冬梅走上去就用手巴掌覆在儿子额头上比试热度,发现果然烫烫的,什么 时候开始发热的?她问那保育员。   早上就发现他没精打采的,问他有没哪里不舒服他总摇头,到中午吃饭一口 不肯吃,摸他额头就有点烫了……那保育员很怕家长怪罪的样子。   小孩子发点热正常的,那看上去已然人到中年的女校医帮着劝慰家长,我女 儿小时候发热到四十度,我才给她喂几粒药片。   这女校医哪料到许冬梅这个当妈的昨天刚刚武力讨伐过儿子,儿子生病本就 是她最揪心的事,何况现在还掺着浓重的内疚。   许冬梅把儿子接抱到自己怀里,这才发现儿子穿的已经不是早上穿出去的那 身衣服,这马上就引起她的怀疑。他早上穿的衣服怎么给换了?她问那保育员。 儿子早上是和她一起出的家门,她记得甚为清楚,当时穿着一身小姑子周小俭给 买的海军服,断不是备在幼儿园的这套汗衫短裤。   保育员见瞒不住了,就老实交代了事情的经过。许冬梅一下就火了,那你胡 说什么他早上来时就没精打采的,明明是掉下水后着的凉?   原来幼儿园老师与保育员监管不力,让顽皮的周世稳偷跑到游泳池边玩去了, 不知怎么地就掉下了水。但保育员连声坚称,周世稳掉下水后马上就被捞上来了, 当时泳池是开放着的,有其它大班的小朋友在上游泳课,周世稳没怎么呛着,天 也不凉,应该不是着凉所致,受到惊吓倒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说,许冬梅又忆起昨天自己打孩子的事,自己那泼态也颇为骇人,若 孩子是受到惊吓,究竟有没有她这个当妈的份也未可知。她再次伸手试探儿子的 额头热度,好象是没先前烧得厉害了,就在校医室买了一盒退热贴,想着凡药三 份毒的老话,那校医也主张体温降不下来再用抗生素不迟,许冬梅就且先带着儿 子回家了。   到家时,许冬梅冲厨房的周母喊了一声妈,直接抱着儿子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周母应声回了一句,今天回来得早呀,赶回来做菜的吧?……阮辉他媳妇来了, 都是朋友,请顿饭是应该的,我看就在家里吃吧,出去吃一样的菜多花几倍的钱, 我买了些上等菜,保证吃得不比外面差……   周母没听到许冬梅搭腔,就歇了手,头探到客厅里张望,看到沙发上坐着的 周世稳,明显元气大伤的,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地问,稳稳怎么了,孩子看起来怎 么有气无力的呵?在得知孙子发热后,忙不迭地洗干净手,出了厨房专事疼孙子 来了。   但许冬梅因为上个晚上对周世稳的暴力行为而余疚未消,想亲自陪着儿子, 就对周母说,妈,还是你做菜吧,你做得好吃些,再说你备的菜,也知道怎么搭 配。   周母看了眼壁钟,看看时候也不算太早了,同意了儿媳的建议,只对孙子说, 稳稳,奶奶先弄点好吃的你吃,跟奶奶说想吃什么?   刚发过热,嘴里没味的,许冬梅接腔,有没有新鲜的青瓜?我想给他榨点青 瓜汁,讲那个有助于清火。   有,周母十分积极地回应,我来洗。   周小俭到座时,众人已在周母的竭诚吆喝下开了吃,这所谓众人,规模也就 比平时的周家家庭成员餐多添了两丁,阮辉,秦益佳。   秦益佳见到周小俭,马上从座位上立起身,热情友好又刻意彰显着她的搅扰 人的过意不去……看我们,都先吃了,随即咂着嘴啧啧啧地摇头,真是百闻不如 一见,老听你嫂子讲,你以前呢就是一花骨朵,现在才算真正长开了……是不是 到过韩国呵,怎么可以把自己变得这么——好看的呵?   好看什么呀?周小俭谦虚地一勾首,落坐在为她预设的空位上,整天东奔西 跑的,一身的灰尘一脸的风尘不是?   坐下呵,许冬梅扯住秦益佳的衣摆使劲一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用 得着对她站起来行参见礼么,不是有什么冤案要拜托她申诉吧?……没用的,她 们那杂志只关心两性关系的矛盾调和,其它一概不闻不问的。   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美女作家,阮辉似乎在帮夫人的腔,有机会当面表达仰 慕也是荣幸呵……   周小俭一筷子菜还没吃成,听闻阮辉的阿谀之词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受用, 搁了筷子连连摆手,叫我美女也行作家也行,就是不要叫我美女作家,你们都是 圈子外的,可能有所不知,本来这词汇也很高贵动人,美女作家,但是现在,只 要对文学圈子有一知半解的人都知道,这词不是赞,是骂……原因我就不多表了, 总之,不是个好词……   我知道一点儿,秦益佳说,美女作家往往和身体写作挂靠在一处……小俭应 该是反对的这个吧?   还是益佳姐姐知道面广……不过我也谈不上反对,我谁呵?既然这词是骂人 的现在,我当然介意被人骂罗?   我可不是在骂你,阮辉赶紧辩解,我是真心想赞美你的,哪知踩了地雷?   谁能作证你不是在骂我?周小俭故意胡搅和,指不定你心里就是在骂我,可 能比这还阴损呢?   我可以作证你阮家哥哥不是在骂你,秦益佳笑盈盈地帮着解释,新婚姻法把 夫妻间要互相扶持救助明白纳进条款,这两口子还真是执行得不错,一方说啥一 方就和啥,他听说你出畅销书的消息后不知多仰慕了,光我听他跟你哥哥通电话 时,要你哥哥给转达祝贺就不下于20次……   那我哥哥可真是太没人品了,他竟然一次也没有转告给我……害我在多少个 夜深沉,望星空的间隙,因为缺少被肯定被崇拜而失意、忧伤,苦苦找寻那精神 的慰藉却终不可得……   怕别人不知道你词儿多,张口就是文章么?周小松凭白遭到妹妹的当众侮辱, 很自然地以暴抗暴,我不把那祝贺转达给你是觉得你压根不配这仰慕崇拜……还 什么畅销书,充其量就是一厕所文学,最适合便秘的人打发那枯燥无味的时间……   周小俭好象受到打击,手里举着啃的一块鸭掌也不啃了,钳在指丫间,沮丧 地回应她哥,你说对了,我那书的确是太不值一提……有人,还是便秘的人,挑 中那书带进去如厕,我都觉着是抬举我了……我本来还夸下海口,要用这书赚来 的钱请全家去欧洲旅游一趟的,看来铁定是个梦了,至多只能请个香港游,或者 到国内哪个景点上踩一圈……   唔,许冬梅忽地想起什么来,我们单位这个周末组织去金沙湾烧烤,可带家 眷……益佳、阮辉也一起去吧?不用怕生,我们就跟着大队伍一起进去,完了我 们几个自己玩。   这样可以么?秦益佳明显是乐意的和期待的,又把眼光调向阮辉,她与他是 一体的,此刻是独立于这个家庭的外来人口。   我说可以就可以,许冬梅象个牛老板似的保证,离开餐桌,向沙发上的儿子 走去。   周世稳额头上盖着一块退热贴,沙发上坐着看动画片,邻家妹妹张沙沙在一 旁温馨相伴,小女孩不时还记着要把毛巾被给哥哥盖盖密实。   沙沙,许冬梅在儿子一旁坐下,先招呼小女孩,在哥哥家里吃饭好么?阿姨 去帮盛过来,你自己吃好不好?   周母已经端着两只小碗走过来,碗里装着饭菜,各插着一把不锈钢小汤勺。 周母把两碗往茶几上一搁,显然是为两小儿备置的。   许冬梅端起其中一只碗,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招呼张沙沙吃另只碗,自己把 着碗喂周世稳。   现在就开始打基础啦,秦益佳对着许冬梅讲笑。   嘿嘿,还别说,这两个小东西的亲热劲,家长看了都要叹气,许冬梅说,青 梅竹马都不足以概括他们了,那都大了,会拿竹子当马骑了……这两个小屁东西, 友谊要追溯到奶瓶尿布的年代,生下来就放一起玩的。   好呵,阮辉说,这么小就这么有作为,将来肯定出息。   周小俭听这话却别有滋味。她与阮辉,那交往何尝不是自两小无猜开的始? 如今他与秦益佳是伉俪,是合同伴侣,是一家子,如影随形走进她的视野。诚然, 如今,这已经刺激不到她,因为无爱,一切就云淡风清,然那感慨却无可避免, 所谓往事如烟,总有触人心处的存在。   周小俭抬头看着张沙沙,想想自己倾慕阮辉的那会儿,想着那就是小时候的 自己……沙沙,周小俭跑过去看看沙沙饭碗里的菜,又倒到席上剥好几只虾,蘸 了调味酱油,布到小女孩碗里。   小俭将来肯定是个合格的妈,是个让别的孩子羡慕的妈,秦益佳认真地夸那 往日情敌。   哈,这可难说,周小俭谦虚地一笑,不过这小女孩跟我满投缘的……她那个 家也实在缺乏温暖,难怪她整天不爱呆家里,只要有机会就过来找周世稳玩,跟 着我们家吃饭,吃什么她都照吃,不挑食也不嫌弃。   她家怎么了?秦益佳问。   她家其实生活也挺好的,她爸爸赚钱还挺多的,至少养得起一家老小,养得 还算不差……她妈妈不用上班,在家做专职主妇,她爷爷奶奶也都跟在一起住…… 不过,就我所知道的是,这三个赋闲在家的大人,没一个把心思用在张沙沙身上 的,孩子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学校让配合做什么,他们全当小菜,他们大 人各自有自己的大菜。   什么大菜?秦益佳很感兴趣地问。   各有各的大菜,周小俭叹口气说,她妈妈不用上班就在家上网,上着上着就 找到了她的桃源居,现在她的日常事务就是忙着与五湖四海的男青年网恋,还经 常有哭肿了双眼的时刻,想来是颇为投入的……   你从哪里知道的?许冬梅打断她问。   和,这有何难,她们家老没人去接孩子,我顺带帮接了给送过去,撞上过几 次了……主妇一定是在书房上网,而且无一例外地是深陷在那QQ的对话框里。   她奶奶就更搞笑了,不过也属正常,钟书老头都说,老年人恋爱势如老房子 着火,这张沙沙的奶奶不过是迷上韩国青春偶象剧而已……从《冬日恋歌》、 《泡沫爱情》到现正播着的《人鱼小姐》,没有张家老太太漏过眼的,这年近花 甲的老太太,坐等死守韩剧的精神,不亚于这地球上任何一个球迷看世界杯,她 就是我们这幢楼的韩剧大全。   老太太爱看韩剧?阮辉说,这还真是个不错的商业卖点呢……   人家可不是普通地爱看,人家虽说是一把的年纪,却是最当之无愧的哈韩一 族,但凡有韩剧播出的时间,老太太是什么活动都要为之让道的,还借了我的韩 剧碟在家重温,不跟她要,别想她主动还回来的。   人家多好呵,周母插言道,还知道有个精神追求,哪象你妈……   阿姨才是最典型的慈母呢!秦益佳深情并茂地赞扬周母,又转头问周小俭, 那家的爷爷呢,也那么忘情于某种趣味?   猜对了,周小俭幅度较大地一颔首,张家的老爷子更是遵时守刻的劳模,日 出而作日落而息,风雨无阻风雨兼程,每天带着磁化杯去楼下的小店搓麻将,是 那间小小的民间自建赌场的中流抵柱兼业务骨干。   上网,看韩剧,搓麻将,这都是干着就上瘾的事,周小松感慨,同情地很着 张沙沙说,这么说我们周世稳虽然偶尔挨挨他妈妈的拳脚,还是过得得比沙沙强。   看来不让我剖腹谢罪不肯罢休呵,许冬梅恼恨地看着周小松,伸手试试儿子 额上的热度,我已经肠子都悔青了,发誓以后就算他把家里的墙都扒了也绝不再 动他半根指头。   周世稳,许冬梅探着头看儿子的脸色,妈妈周末带你去海边玩儿,不恨妈妈 了吧?   周世稳摇摇头,不恨。   许冬梅欣慰地搂一把儿子,原谅妈妈了?   原谅妈妈。周世稳说。   那要不要对妈妈鞠一鞠躬?许冬梅问。   周世稳真的溜下沙发来,对着许冬梅弯腰行了个90度的国标大躬。   秦益佳瞪圆了眼睛,周小俭在边上帮忙解释,周世稳无论是原谅别人,还是 请求别人原谅,都是他对别人行鞠躬礼的……   都是你两个误导他的,周小松不满地睨妹妹一眼,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们当 猴耍。   周小俭一下子笑得喷饭,使劲憋住笑,讲了一件周世稳的趣事,没讲一半, 又先自笑得个前仰后合,待好不容易讲完了,大家跟着爆发出哄天大笑……这其 乐融融的场景,的确让大家都忘掉了曾有过的不快,曾经发过的毒誓,下过的诅 咒,曾经的眼泪、愤怒与那些渐行渐远渐无声的,史上风暴。   周小俭当晚回到自己的住所后上网,在QQ上碰到叶子妮,两人一见之下就象 两只搞物资储备运输的蚂蚁,迅速用触须接上头,跟着聊开。   叶子妮说,我在等你呢,有事情跟你说。   周小俭说,嗯,我也有感想要对你抒发,一件一件来,你先说吧。   叶子妮说,还是你先说吧,你那是悲剧还是喜剧?   周小俭说,唔,应该算得上喜剧。   叶子妮说,那还是你先说,我那是窝心事,我正好借机冲冲喜。   周小俭用熟练的五笔字型在QQ对话框里对往事展开叙述,先简略铺陈了她与 阮辉、秦益佳史上的三角恋关系,毫不留情地、充分尊重客观事实地,不惜辱没 骄傲和自尊地,道出自己当年是这二人之幸福生活之垫脚石——被初恋男友放鸽 子,那个自己爱的男人竟抢走了本来有可能成为自己嫂子的女人做了压寨夫人, 烂账就这么做下了——而今日,他们在她妈妈家齐聚一堂,共进晚餐,其乐融融, 分外融洽,而她周小俭惊喜地,凤颜大悦地发现,当年被她爱慕得五内俱焚的男 人,被她嫉恨得咬牙切齿的情敌,他们得尝所愿地结为夫妇,可时光老人并没有 垂青他们……当她看到秦益佳的新形象时,简直是大喜过望的,先不说那打扮足 足呈现与传达了那为人,特别是为小资女青年周小俭们所不耻的落伍的时髦,那 硬件也走形得厉害,当年那苗条修长清瘦,一身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形象,完全 丢失了,丢得无影无踪,直接使人怀疑那风骨曾在她身上出现过么?重新武装起 的是那最典型的中年妇女形象……她并未到中年,她还只是个少妇,可有些人真 是老得快,秦益佳与许冬梅年岁相当,可两人放在一起,秦益佳看上去起码比许 冬梅要老上个五六七八岁。   周小俭在QQ上跟叶子妮说,虽然我早已走出了那段往事,可临到要见他们时, 情绪上还是有些小波小浪的,但这次见面却让我神清气爽到了家,我不但发现我 的初恋情人早已跟不上我的审美步伐,那当年让我嫉恨交加又自卑不已的情敌, 此番得见,其效果是让偶(我)自信爆棚。周小俭说完在后面打了个吐舌头调皮 脸谱配合文字点了发送。   叶子妮回了她一个微微笑的自定义表情。   和和,真是要感谢这深圳的大气候与高品味,这都市对偶(我)们的的浸淫 与漂染,使偶(我)们无须修炼亦不用出拳即能打败昔日情敌。叶子妮说。   叶子妮说,那要恭喜你了,虽然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但还是要恭喜你…… 我就不比你了,我今天敲响了丧钟,还流下了可耻的眼泪……我晚饭也没吃,我 现在开始觉得饿了。   周小俭说,那先去吃点东西……吃完再跟我说敲响什么丧钟了。   叶子妮说,我想去喝晚茶,我来接你去喝晚茶吧,我们坐着边吃边聊。打字 太累了,我不想打字了,可能是肚子太饿的缘故。   周小俭说,好吧。去哪里?你来接我。能不能先透露下,为何郁闷至此,晚 饭都不想吃了?   叶子妮说,也没啥,有点伤感,和我那姘头彻底闹翻了,嘴脸都难看,把话 都说绝了……以前也分分合合闹过几回,都没这回激烈,这次是绝无可能生还了, 不过我不遗憾,也没啥要痛惜的……见了面再详谈吧,我是真的饿了。   在港龙海鲜城一坐定,叶子妮就迫不及待地催促开餐卡的服务生,让那点心 车子都推过来,并特别叮咛,要快一点。   叶子妮一下让上了七八笼小点,三笼特点,两笼大点,以罕见的草率涮了碗 筷就凶猛开吃了,包着一嘴食物对周小俭说,你嫌这些热量高就另点,要不你叫 份刺身吃吧,今天这家店的三文鱼特价,十块钱一小份……   我喝水好了,周小俭骇异地看着叶子妮,你点这么多你吃得了么?你不是在 化悲痛为食欲吧?   是的,叶子妮一边回答周小俭一边又举手招来服务生,帮我点多一份孜然寸 骨,白灼半斤基尾虾。   待那服务生一离开,周小俭马上低着声对叶子妮尖叫,疯了吧你?!   如果没有完美的爱人,没有神怡的恋情,至少还有美食可用来安抚那绝望的 心吧……我要吃,我吃得下,你不要管我。   但是,叶子妮,她终究没有她想象中的能干,她以生猛之姿干掉两笼小点后, 马上显示出疲软。补充点食的白灼虾和孜然寸骨也一先一后地被传上餐台,她爱 莫能助地看了两眼,连下著的勇气都没了。   小俭,叶子妮沮丧地说,我们换个地方吧,我吃不下了……这里也不适合谈 心,去西餐厅好不好?   这二人象跟钱有对头似的,甩下身后餐桌上盘盘钵钵里大半都原封未动的美 食,买了单径自离去。   她们去了她们常去的那间西餐厅。路上,周小俭找纸巾,摸到后座上一只某 知名品牌男服的时装袋子,掏出内容来看看,两件同一款式同一牌子不同颜色的 T恤。   给谁买的衣服?周小俭攥住那袋子,一时求知欲膨胀。   叶子妮手握方向盘,两撇眉毛挑得一高一低地斜过来睨一眼,沉默不语。   周小俭手指捻捻那衣服的料子,象是棉麻的,不便宜吧?   耗资16张伟人头,叶子妮咬牙切齿地说,给我那姘头买的……叶子妮蓦然将 车向路的右侧迫近,迅疾泊定,挂上停车档并拉好手掣,却没把发动机关了,手 朝周小俭身前一探,轻巧地掠去周手中把着的袋子,开了车门只身下车,把那袋 子果断地扔进路边一只敞着大口的黑黄色、齐腰高垃圾筒。   叶子妮返回车上,一语不发地趋车向前。周小俭无奈地看看她,也不置一词, 直到两人在西餐厅坐下,周才心痛地说,这么贵的衣服,便宜哪个拾荒的了!   我恨死了那个狗杂种,叶子妮骂出声来,这可耻的爱,可鄙的情,卑贱而可 笑的眼泪……这将是我终生的耻辱,我将不惜摧毁与他有关的一切,何况这二件 烂衫……   是那个著名贤达么?周小俭小心翼翼地问。   除了他还有谁?叶子妮双目喷火地说,我是甚为珍惜名节清白之人,这个狗 杂碎将我的清白美好全盘颠覆……当初我不能接受自己沦为他情妇这一角色,还 千辛万苦地劝自己说这是两情相悦人性所致,非我淫荡放纵,恣意要红杏出墙。 我自然以为我们双方都是真情付出绝非游戏之作,他也一直以正人君子的庄严之 爱秀出自己,让我不疑有二……我真是太容易轻信了,今天不过是偶然巧合,一 个女友自称仰慕他的声名才华,我就给了她他的电话,但我忽然生出搞怪冲动, 想瞧睢那杂种对女粉丝的态度,就跟我女友讲,千万不要提到我,也不要讲电话 号码是我给的,更不要说跟我在一起,我女友都同意了,当场就用手机与他联系 上了……我隔着半米远都能听到那杂种在电波里兴奋莫名的骚劲,忙不迭地把每 一项可以与他取得联系,又可以顺利避开他老婆侦察的通讯方式,象交入党申请 书一样积极地报告完毕,末了还把那电子邮箱复杂的字母逐个求证了一遍,生怕 有误……   这也没什么呀,周小俭安慰她说,有人崇拜自己,当然值得兴奋,他又不是 那种众星捧月式的名人,又担着名人的虚名,当然更巴望有粉丝来捧场。   好,叶子妮接过周小俭的解析继续说,这一点就且按你的说法,不予追究, 是正常的社交,是对热情的粉丝应有的礼貌、起码的尊重……那热聊一阵后放下 电话就赶紧发短信查人家户口算怎么回事?也是对粉丝礼貌和尊重的需要?…… 我知道我这诘问不仅无理而且无耻,我不过是个姘头,又不是人家老婆,人家老 婆都没跳出来声讨,我又有何立场身份?难道就因为我付出了爱、付出了真情, 我就可以干涉人家的猎捕行动,阻止人家向新的目标靠近,发动攻势?   大堵的眼泪突然自叶子妮的眼里破眶而出,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出现颤抖, 竟一时失语。片刻后她捏住自己的鼻子,说,真他妈受不了这贱货胚的样子,这 骚情的眼泪,无耻卑贱的爱欲……都他妈下贱不堪,下贱至死!   这男人可能是典型的猎奇一族?周小俭推测,玩的就是个心跳?你对他恐怕 已经丧失新鲜感了?   是的,我也这么猜的,叶子妮说,前天还同人说情场有风险,入市须谨慎, 没想自己就兜进去了……所以我决定夭斩这段孽缘,从此无挂无碍,老死不相往 来,我也决定不恨他,不允许自己再为此洒一滴可耻的眼泪。   能做到么,你?周小俭怀疑地问。   能,叶子妮说,事实上他在我这里并没有完美的形象……如果不是我中间忍 无可忍发了条短信骂他,也许会有更精彩、更娱乐大众的短信作为,也可能马上 就会关心到人家的性生活了他……   没这么扯蛋吧?周小俭翻出大片的眼白表示不信。   老大爷劈腿,就有这么扯蛋,叶子妮气恨恨地说,我和那杂种怎么开的始, 往事历历在目……那杂种跟我女友短信来短信去的一阵后,我还在心里嘀咕,怎 么还没问人家星座呢,他泡我时,第三个问题就是星座,这问人家星座可是是泡 妞秘芨里的重拳,马上就可以凸显出一个人的情趣来,时尚、唯美、小资情调, 又不土不俗,还有个性……我还没想完呢,我那女友就高声叫了起来,他问我什 么星座的,我告诉他我什么星座呢,你们哪个对星座有研究的,帮我挑一个好的 告诉他……   我承认我不够冷静,不够理智,没有让他充分发挥尽情演绎就把这事给捅破 了……但所有的步骤几乎都是一样的,我已经完全能预见他的下一步……他与我 刚认识时也是短信往来,他说他第一次就硬了,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勾引他,我 那时还没跟他通过电话,人没见过声没听过,都可以有这个效果,所以我可以想 见他对我女友那兴奋,至少他对有可能的艳遇充满期待,这可能是一个正常的、 胸怀爱情的男子的表现么?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一个超级意淫狂!   不说了,叶子妮招来服务生要求续水,本来,我这个年纪这个身份,还在痴 心枉想着什么纯洁伟大的爱情本身就是个斗大的笑话。我终于遭到报应,上天有 眼,这也是我背叛家庭、背叛丈夫、忽略儿女、迷情偷欢的应有下场。   H   许冬梅约了秦益佳去买泳衣,敲定了周末随许冬梅所在的组织去海边夜泳, 泳衣自就成了必不可少的行头。两人在约定地点顺利会晤,勾肩搭背地进了超级 商场。一圈下来,除了看了场颇为刺激的吵架(两员骁勇女将,为争一辆购物推 车干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嘴仗,问候人家妈妈自然不在话下。甲说这是我的我都放 了东西你干嘛要推走?乙说我怎么知道是你的我当没人要的你那么凶干嘛谁怕你 呵……就这么你来我往,直至你推我搡,不仅惊动了顾客惊动了保安还把保安他 们长给引出洞来调解纠纷,最后如果不是有讨厌的人从中作梗,指不定就打起来 了),购买方面毫无作为。超市的泳装不但款式陈旧,且价格死贵,跟央视那帮 老大腕们搞出的节目一个德性,乏味无趣却霸气十足,不过老百姓可不是非得买 帐,惹不起还躲不起么?电视可以换台,这买泳衣,哪里没得买呵?   许冬梅买了两支可乐,两人坐在商场三楼供顾客休憩的长椅上举罐对酬。   算了,许冬梅说,这里没中意的,还是等下领你去华强北的商业区看看,那 里是城中旺区,很多是商贩们操控的自由市场,款多价又平,不愁买不到可心的, 只怕可心的太多,腰包却不够殷实。   哦,随便买一件便宜的就可以了,秦益佳吸着饮料,一个人偷着乐。   笑什么呀?许冬梅冲她问。   咳,古时候的人发明了斗蟋蟀、斗鸡,斗蛐蛐儿,人家外国人还发明了斗公 牛,日本相扑也只有男的跟男的扑,可见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的人们,对女人的彪 悍度与暴发力是多么地估计不足,如果把两个女的放在一个场子里斗一斗,那该 有多么地抓人眼球呵!再如果,把这一切形成为商业秀,又该赚到多少捧白花花 的银子呵!   人家古代的男子,家境好的,家里都养着三妻四妾,就按这个标准,家里也 已经有了七个老婆,许冬梅说,这样的男人你还让他看女人和女人斗,那效果大 概比看鬼片还要惊悚吧?   嘻嘻,秦益佳笑,说得也是,难怪斗女不能成为一门新兴的行业发展开来…… 我们走吧,去那什么北的,就你刚才说的那地方,先把泳衣买了,也好了确一桩 心事。   两人起了身离开商场,打的十五分钟后到了华强北,合撑一把遮阳伞进了那 里的购物天堂,赫赫有名的自由贸易商厦——女人世界。   先不要看这里,许冬梅坚决地把双眼放光的秦益佳拉往电梯,泳装柜在二楼, 买完那再逛别的。   也不知秦益佳是不是贪恋着逛别的,还是着实好打发不挑剔,或者深圳这地 方的东西确实惹人喜欢,总之她一莅临泳装柜,即对一件豹纹图案的露背单肩泳 衣一见钟情,许冬梅见状右手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然后装作漫 不经心的样子去和老板砍价,最后以38元大洋成交。   泳衣买成后,两人乘电梯直达五楼,然后一层一层往下逛。秦益佳很有点挑 花了眼,不断地抓住一些衣服不知所措地向许冬梅讨意下,许冬梅看着还行的就 建议她试穿,许冬梅看不上眼就直接对她蹙眉摇头。   秦益佳净高一米六八,近年来对体型的管理抓得不够到位,皮下不知少觉攒 了一层脂肪。须得承认,全世界的模特一律在瘦人中选拔是有道理的,瘦人才能 将那片片布匹抖出风骨来。那衣服挂在那儿,颇叫人怦然心动,上了秦益佳的身, 却几次三番地弄成灌肠的效果。秦益佳沮丧不已,难道我以后要到特型店才能买 到衣服?   没那么严重,许冬梅安慰她。许冬梅自己本没心买衣,偏她青眼的一试穿就 合适,这么反倒购了大件小件的五六身衫子。   南方人休型小,衣服尺码偏小的多,许冬梅说,不过与从前比,你是胖不少, 这个问题还是要引起注意的。   我知道,我明白,秦益佳悔恨地说,这两年我是太不自爱了……又没有孩子, 下了班的时间就总是琢磨着怎么吃些好吃又不贵的食物,前段时间,我比现在还 胖……我可能是一个空虚的人,所以才这么惦记着吃?   偏胖一点而已,许冬梅再度地安慰她,有比较才有鉴别,都怪你从前身材太 好,那时候谁不羡慕你呵……蒋一帆的老婆我没见过,但据他报出的数值,我就 想到学生时代的你,连妒忌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有那么差劲么?秦益佳白了许冬梅一眼,儿子都那么大了,体型还保持着 少女才有的轻盈……不过你小姑子的身材就更好了,以前在家里时都没机会见识 到她有这么一双美腿,修长笔直……   她身材是好,许冬梅附和,不过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懂得扬长避短,她也知 道她有一双美腿,所以西装短裤特别多,这样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注意到和记住 了她有一双美腿的事实,但你可曾见过她穿凉鞋?   没有,秦益佳回忆地说,她好象只穿皮鞋和运动鞋……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么?   不是猫腻,是学问,许冬梅说,穿衣戴帽的考究,她现在比谁都精通,我都 常常要被她嘲笑的……她从来不穿凉鞋,凉拖这类曝露脚型的鞋子,看到她的裸 脚,再抬头看她的脸,让人无法相信竟是同一个人的……她那脚,拿我婆婆的话 来说就是,和她老子的一个样,剁了扔在地上狗都要嫌三分。   是么?秦益佳按捺不住兴奋地追问,到底怎么个丑法?   改天你创造机会亲自观摩吧,许冬梅设下一个悬念,吊足了秦益佳的胃口, 使她在周末夜泳的群众活动中,把窥视周小俭裸足的真面目当成此行的主要目的、 重要任务,时刻提醒自己。   妒忌是女人的天性。女有高矮胖瘦,女有黑白美丑,我们大多数人活的都是 个中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就喜欢不停地比,无意识和下意识地比,受到鼓 励或者受到刺激,这些鼓励刺激在情场尤甚,能量如果可以攒起来,其暴发力大 约不逊于二战时期的美国向日本兴致所至投下的三枚原子弹中的任何一枚,不同 的是,被炸得稀巴烂的注定是一个命犯桃花的,既幸福又倒霉的男人。   秦、许两女逛两小时,主要购买方秦益佳还是斩获不大,零头碎脑一点小配 件而已,比如披肩、假睫毛、花哨的手镯、美观大方却铁定朝不保夕的时装手 表……不行,秦益佳发狠地说,我一定要买几身衣服,都来深圳度假了,哪能还 穿来的那身衣服回去?   这么,当许冬梅去了趟洗手间,因为蹲位有限,被迫排队多候了三五钟出来 时,就见秦益佳高大的身影裹在一件油亮发光,下摆成锯齿状,花色复杂一言难 尽的半长衣服里,象一只高大壮硕的火烈鸟,兴冲冲地向她奔来……许冬梅呼吸 都变得困难了,你……买过单了么?   买啦!秦益佳得意洋洋地回答,把手中的袋子一举,旧衣服装这里了,公厕 前一个180度的后转,量出她的幅员辽阔的大后背,怎么样?   许冬梅挣扎了五秒钟,知道大势已去,那店老板都怂恿这傻妞穿着走了,让 退货还钱是没可能的,只能发挥想象力,把那衣服往个性化上靠拢……还行,满 特别的,许冬梅说。   是呵,我也觉得这衣服很抢眼,穿回去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扬州街上买的。   你周末去海边不会穿它吧?许冬梅看上去忧心忡忡。   怎么啦?秦益佳不解地问,我是想买回去穿的,没想着要在这儿穿,可你这 么问,明显是嫌我穿它丢人嘛……   也不是,许冬梅勉强地解释,不过我跟你说老实话,可能是我的眼光保守了, 反正我觉得你这衣服是不太适合面对一群朴实的劳动人民的,你穿出去参加需要 突出个性的舞会还行。   我上哪儿参加舞会去呵?秦益佳白她一眼,你这不是在寒碜人么?既无缘生 在君主立宪的国家,拥有皇室或者贵族血统的可能,又先天不足,后天无能,当 不了交际花歌星影星,一辈子都是看人风光的平民百姓,还舞会呢,到公园里跟 老头老太们舞,没那兴趣,我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小人物,偶尔买件夸张点的衣 服,还把好朋友难为成这样……   I   叶子妮约周小俭喝酒。周小俭建议到她那个生活小区的椰子林酒吧,这样她 就可以不用坐车走几步路就到。但叶子妮说她今天想喝酒不想开车,让周小俭去 她们常去的慕若渴酒吧。周小俭听她的声音意志消沉,好朋友这个时候应该无条 件挺身而出的,就很干脆地说,好吧,半小时到。   周小俭到达慕若渴时,却见叶子妮站在吧门外的台阶上等她,见到她来,迈 步下了台阶。   怎么不先进去?两人接上头后周小俭问。   还是换个地方吧,这儿今晚有现场表演,没心情看,也怕吵。叶子妮说。   两人去路边拦的士。周小俭说,还是去我家吧,这样你想喝酒我也可以陪你 喝一点,在外头喝,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的局面不容易撑控,两个都醉了就麻烦 了……   不怕把你的香闺弄成狗窝?叶子妮问。   怕什么?乱了再整呗!   的士在小区岗亭前停住,周小俭付了费,两人下了车并肩往周小俭的宫邸去。   哎,从自私的角度出发,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结婚,这样我就永远有一个可 以为所欲为的去处和无所顾忌的朋友。   我哪有人选结婚?周小俭苦笑地说,开了寓所的门。二人进屋就拆了身上的 包装,周小俭拎出两件睡衣来,换上睡衣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们这期杂志有个弱智选题,情人们见几次面上床……我向我的老作者约稿, 男作者都比较跃踊,答应会按时交作业,我再找女的约,一个三十岁的少妇,也 是老作者了,我把题义跟她一交代,她马上很不客气地回断,不要找我写,她说, 我没有婚前性行为的经验,没有那样的感受可供阐发地,编不好你们要的文章。   装处吧,叶子妮不屑地说,现在还有多少女人把处女身存到新婚之夜的。   不管是真是假,周小俭却反驳她,这心愿还是让人肃然起敬的……那女作者 我见过的,确实是传统型的。   什么叫传统型的?叶子妮好笑地回敬,传统型的就是闷骚型的,不过是把那 股子骚劲藏着掖着罢了。   人家也可能真就是特别保守的那种类型,还在用从一而终的思想要求自己…… 我被她拒绝后,只好找台阶下,说那好吧,下次谈婚姻生活的选题再向你约稿, 结果又被她一通警告,我不玩婚外恋,也不对婚姻以外的男人劈大腿……   这女人有精神洁癖吧,叶子妮讶异着眼猜测,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只跟一个 人睡觉?   她这话也是令我大感意外,周小俭深有同感地说,我当即就忍不住问了她, 我说,这么说,你有生过的都是婚内的性生活,那边回了我一个铿锵有力的是。   还会有这样的女人么?叶子妮眼眯成一条缝,翘一下嘴唇表示不信。   姑且就信有这么回事吧,周小俭深有感触地说,人家的那身凛然正气,可是 把我给羞愧死,联想到自己,活这岁数,过的性生活可都是婚姻外的,虽然微不 足道、不足挂齿……   哈哈,你这丫头!叶子妮笑倒在沙发上,所以你要考虑结婚,过受法律保护 的性生活了?哈……真叫人笑到叉气呀。   我看你情绪不错呀,哪象打电话那会,忧郁得象一个千年怨妇,周小俭开了 电视,举着遥控板选台,勾首望叶子妮一目。   这都是拜你所赐,上一刻还低潮得厉害,不过被你这么一提,又来了……哎 停停停,就看这个……看会儿这个……   《人鱼小姐》?周小俭求证,按着摇控板倒回那台,正在插播广告,我记得 你不爱看的呵,上回还斥得它体无完肤的?   这剧确实在走又臭又长的路线,太多的枝蔓让人无法容忍,剧情也生硬艰涩 漏洞百出,所用桥断也总是大同小异,车祸绝症永远是韩剧不能回避的悲剧发源 地,可它的优点也很明显,俊男美女多,人家的俊男美女又与国内的那帮活跃着 的漂亮脸蛋儿区别至大,国内的就不谈了,反正基本没什么顺眼的青春偶象,人 家韩国的星们,好象天生就是戏子,没见他们演过戏时单看那脸,完全不屑地, 都会武断在以为,太年轻了肯定是担不起角儿之精神内核的浅薄之流……然而事 实证明,这判断大错特错,人家的俊男美女美则美矣,可比起演技,那貌容倒又 成了其次……人家只要往那儿一站,都不用动,抖几个眼神就是戏……   嗯,周小俭点头表示赞同,是这么回事,韩剧我看得也不算很多,但基本是 每看一部就认可里面的几个演员,比如那扮演银珠的金志秀姑娘……我本来是一 个自命清高的人,是不耻于追星这种事儿的,但我决定向自我挑战,做金志秀姑 娘忠实的粉丝……   演金珠的那演员也好的,叶子妮补充,那演员与角色也非常地吻合,韩国的 影视剧近年来是太厉害了,我最膜拜的韩剧是《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那剧从 头到尾,每一个毛孔都渗着我喜欢的血。   对,那可谓是韩剧史上的经典,周小俭深表赞同,至今所看的剧目里也未见 有超出其右的,那里面的每一个人物都可爱死了,都值得抱过来亲上两口,剧本 好,台词好,演员好,角色好,冶金、恩金、秀金、智唤、东唤、振花、姑姑姑 父、二叔二婶,老大跟大嫂,还有最老的老头老太,哎呀,每一个角色都那么生 动传神活灵活现,跟咱们国产剧一比,马上就知道什么叫天壤之别了。   你自己不也在写么?叶子妮反驳她,你不是也最终想往编剧路上发展么?也 不用一棒子打死,希望总还是有的,同志还须努力。   我永远也达不到那个火候,周小俭少有地示弱,当然象《澡》剧的成功也不 是编剧一个人的功劳,得每一个环节都不拖后腿才行……我们国内的生态环境也 做不到这一点,传说中导演都得听投资商的,投资商又往往被美女摆布,美女如 果象张艾嘉那样有才华倒又好了,可惜50年也出不了几个张那样的精品。   韩剧的起点也不高呵,叶子妮困惑地置疑,为何就能唰地一下窜红?她的那 些煽情剧,哭去我们中国观众多少看国产剧时贵如油的眼泪呵?!   电视频上,又一集《人鱼小姐》开播了,正是那煽到极至的剧情。深情相爱 的男女主人公,在一片舒缓忧伤的背景音乐中谈及分手,女的要分,男的不肯 (当然只能是女的要分男的不肯,男的家境优越身份高贵,女的出身贫寒无依无 靠虽然出落得花容月貌职业也不差),那戏全在眼里,在那一两句让人肝肠寸段、 为之掬泪的简短对白里……没有穷摇剧的大吵大闹,牙疼心绞痛的毛病,也没有 国产剧的拿观众当白痴的喋喋不休,——英俊温柔、成熟多情的男主角坚定沉稳 地表示,他绝不会同意与她分手,谈到最后,两人紧紧相拥,泪如雨下却听不见 一声啼泣……   你发现没有,叶子妮感触地说,韩剧的镜头都非常干净,想看他们亲个嘴都 难,爱得死生契阔、奋不顾身的情侣们,最多也就是拖拖手、抱一抱,顶了天亲 个腮帮子,再不然额头上匆匆盖下一吻……这让我们这些观众不由自主地形成一 个印象,这韩国的姑娘大约是全世界最审慎保守,严于防范的女性了,金枝还欲 孽呢,难不成韩国的姑娘们当真都这么贞洁自重?如果真是这样,那有处女情结 的中国男人算是得救了,都应该去韩国讨老婆……   哈,真是啥时候都不忘替咱祖国的男同胞谋福利……山沟沟里的农民最有处 女情结,可惜他们都到不了韩国,而且人家韩国姑娘可不是一般的眼界高,找婆 家可是把家庭背景、社会地位看得顶顶重要的,对外来农民估计没啥兴趣吧。   哈——,二人同时笑出声来。   镜头干净,这是所有热爱韩剧的人的共识,周小俭正经地说,随即又自嘲似 的嘿声一笑,叹道,真叫人汗颜呐,人家玩纯情都玩到这火候了,可怜的我们还 在为文字不够冲击力,不够劲爆,不够让该勃起的勃起该潮湿的潮湿而拼老命发 挥想象力,没吃过猪肉的也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猪撒腿奔跑的样子……比如本姑娘 我,就发下重誓,要在下一个长篇里设置三到五个高段位的性爱描写,要让所有 看过的人都忘不了,有需要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拿出来过目……   乘早歇了那心吧你,叶子妮轻蔑地说,你干不了那活儿,那是技术活儿,想 成为经典那纯粹是妄想,写色情小说的不比你高明多了?不过你在小说里适当掐 进去几段也无可厚非,正常人也有偶尔犯犯晕的需要,这么,既欣赏了高雅的文 学,还顺带过了那瘾,所以说下半身写作的走红不是没有基础的……你也不用看 了韩剧为自己的不纯洁抱羞,电视剧不比小说,看小说是个人的事,看电视剧通 常是一家子的事,十岁的孙子,六十岁的爷爷,三十几岁的一对夫妻,围观一台 电视,如果视频上不断出现滚来滚去的床上戏,届时,这男女老幼的一家子得用 什么表情来配合着观剧呀?   嘻嘻,周小俭咧嘴一笑,倒也是!   叶子妮忽然屏住声息看电视……那煽人心旋的音乐又在回放,屏幕上那生死 依偎的四目又在勾勾地交视……女主角生病了,眼周围抹着重重的青灰色眼影, 虽是那镜头效果,却也万分地我见犹怜,场景安排在医院的病榻上,男主角隐忍 痛惜的爱浓墨重彩地渲染在每一眼的凝眸之中,还有那强行忍住的泪意,却又皆 皆无言。   如果还对纯美高洁的爱情心存幻想,那就看韩剧,片刻后叶子妮如是说。她 的声音瓮瓮的,竟至感动到潸然泪下!   其实周小俭也够感动,这煽人的镜头永远是热爱情梦的女子们的催泪弹,是 一捏即准的软肋,是停在心里、驱谴不散的刹那温柔。   是呵,周小俭附和叶子妮,生活中哪有这么美的感情,这么好的爱人,也只 有这虚构的成人童话才能浇灌那广大渴望爱情的心灵田园……嗯,我受到启发了, 我写完手上这篇,准备讴歌爱情……也要不断地制造悲剧,设置相爱不能却又抵 死缠绵的爱欲哀怨,起码要让漂亮的女主角病个七八回,瘦弱,有畏血症,受到 委屈、打击只会无声地泪如雨下,却从不、绝不哭诉求饶解释,只会掉头就走, 然后晕倒在风雨交加的街角……   然后就是千里眼和顺风耳们的事了,叶子妮嬉笑着接口,这时候总有一个戏 份不重的小罗罗中间人跳出来,可能是女主角的朋友也可能是男主角的同事,这 类角色起的就是穿针引线,推波助澜,润滑油与催化剂的作用,去把这迷团解开, 还受误会的一方清白,让一对经历了风雨方见得彩虹的情人在泪与相拥中达成和 解……这在现实生活中上哪儿找去?没有那伟人的爱情,也没有那促成伟大爱情 绵延下去的伟大的中间人……就说我和我那姘头,一旦失和,就算我病得快要死 了,出讣告他都不一定能知道,更不要妄想有什么中间人给通风报信,来一个病 榻前的心如刀绞和泪拥抱了……   你这是在影射我没给你当那中间人么?周小俭敏感地问,继尔显得一脸的无 辜,你也没有病倒呀,还有,我也不知那名人的电话,而且,你上回就是利用女 友调戏了他一把,他现在怕是接到任何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都要捏把汗,疑心是 不是又是你在搞鬼了?   喂,你搞清楚点,叶子妮愤怒地挺直身子,手臂一挥点着周小俭的鼻尖大声 反问,谁指派女友调戏他了?上次事件是我蓄意策划的么?谁要你当什么中间人 了?伟大的情侣才需要中间人,奸夫淫妇要什么中间人?病了也轮不到姘头到床 榻前发光发热,这家里人都看着守着呢,姘头有何名目近得了身?难不成要借身 白大褂化妆成医生护士地当卧底?   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周小俭不计较女友的嚣张,冷静问她,你的激动只能 证明三个字:忘不了……你一开始想找我喝酒也是因为他吧?   笑话,叶子妮眼珠子一轮,看向天花板,不屑地一声冷笑,哼,他也配?我 叶子妮想找情人资源贫瘠溃乏么?   资源不贫瘠也不溃乏……地大物博矿产丰富可谓是,但汽油没了,担两筐煤 来,能让车跑起来么?你叶小姐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对上眼的么?   唉,叶子妮得到恭维却叹口气,这么说还是抬举了那杂种,他就有多特别么? 不管我是不是冤枉了他,或者表现得过于神经质,这口气我都要憋到最后,他妈 的,他不找我我绝不会先找他的……   他找你你就谅解他?周小俭求证,不过跟你说句实在话,寂寞的名人受到女 粉丝的追捧,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兴奋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换了谁可能都会那样。   我不管,叶子妮愤懑地说,只要一想起他问人家星座,嫌人家发短信慢,那 种不加掩饰的兴奋,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他的行为就是如山铁证,证明我已经不 是他的心头好了,他对我的感觉已经疲了,所以才会对有可能的艳遇充满期待, 猴急猴急地连伪装一把清高,摆个矜持POSE都做不到,这种男人形象彻底坍塌…… 你要帮我一个忙,只能说他的坏话,不能替他辩护,只能踢他踩他……我绝不可 以成为一个被辜负的可怜角色,纵然记忆抹不去,纵然这一刻我的确对他无法相 忘……   J   在约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以家庭为单元的一个个小团伙以不尽相同的交通 方式——或乘着的士,或踩着兴冲冲的步伐,或驾着高人一筹的私家车——次第 而至。   许冬梅在该组织谋饭已久,对该公司每年一度的此类活动的大致局面早有先 见。公司明令可以带家着,费用又无须自理,这免费的午餐激发了众员工广博的 占有欲,当然,同时也证明该组织重情爱家的员工思想教育工作抓得十分靠谱, 拖家带口,扶老携者是大趋势,作为个体在该组织存的每一头人士,此刻都发挥 了桥梁和枢纽的作用,把家人拉向自己的组织。许冬梅这次也很资源共享,不仅 把嫡系部队带上,还盛邀了阮辉、秦益佳二位编外人员。   最后,当扛着小旗的领队清点人头数时,发现还差许冬梅一家。领队迅速作 出反应,问谁能联系上许冬梅。   许冬梅接到办公室同事的电话时,正率领亲友团,分乘两部的士向彼个方向 追赶,周母被秦益佳拉着与那两个外姓人乘了一辆的士,周小俭与哥嫂侄子坐另 一辆的士,的士一路畅行无阻,许冬梅却不得不歪曲事实……不好意思,路上堵 车了,堵了半个小时……嗯,现在已经没问题了,马上就到。   本来,许冬梅是算好了时间可以准点到达的,收拾好行囊临出门时,周世稳 忽然不紧不慢地拎出了自己的可移动儿童马桶,在客厅的正中央泰然自若地拉起 了便便,一行准备开拔中的人,讶异又无奈地等在门边,翘首期待他拉一泡尿算 事,然而当那呛鼻的大气带着凌厉的攻势直插人鼻翼之时,任何一个有生活常识 的成年人都知道,周世稳小朋友进行的是固体排泄。小孩子大便又催不得,几次 问他好了没有,他都睁大无辜纯真的双眼回答没有,足足拉了十五分钟之久,再 洗屁股,倒马桶,这么一折腾,周家出发的时间就变得相当紧迫。周世稳拉完大 便,又嚷着要吃玉米肠,许冬梅只得大声指使周小松把冰箱里放玉米肠的马夹袋 提上,等上了车再伺候儿子吃。结果忙中出乱,在赶往集合地点的的士上,许冬 梅打开老公给儿子带出来的玉米肠袋子,看到的竟是几根绿油油的青尖椒,青尖 椒倒是十分新鲜挺拔翠嫩,与周母在超市买菜时的挑剔精神相符。许冬梅“吃” 地冷笑一声,把青椒袋子扔给周小松。   夫妻两个由此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这争执受触动最大的却是旁听席 上的周小俭,她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感觉到拥有一台私家车的必要性。   许冬梅把青椒袋子扔给周小松的同时,除了发出一声冷笑,还扔给他一句带 有人生攻击倾向的抱怨词,真是个废物点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周小松一时语塞。妻子是冷着脸丢下的这句,他无法让自己把这句完全当成 无伤大雅的玩笑,他的脸色渐渐由和气变得愠恼,不置一词地望着窗外。   许冬梅这气也是生得偏门,追究起来应该算作迁怒。公司为大家能准时出发, 下午就放了假,让回家做准备。许冬梅家早就准备好了,因为有周母这种爱操心 的家长,许冬梅基本不用管家事,因而许冬梅看时间充足,就想约蒋一帆出来坐 坐。电话打过去,蒋一帆先说有事,后听许说有一个下午的自由支配时间,就勉 强同意在她公司旁边的咖啡厅坐一坐,坐了半个小时不到,他就说要去单位拿什 么东西,许冬梅象小孩子一样撒娇殷求,他才再多坐一刻钟,之后很坚决地站起 身告辞,根本不管许冬梅那留恋那贪慕那执迷。   许冬梅一个人在咖啡厅磨蹭一阵子后,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回家了就回了家, 回家后她还是不能摆脱那失落,她明确感觉到蒋一帆对她的冷落,与他在咖啡厅 小坐时,她也忍不住问了他,最近怎么不约她的,他回她说,精神不好,事情也 多……然而这理由不能让她信服。她爱过,也被爱过,知道那牵心挂肠的力量, 而此刻,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无力,他的游离……这真让她不甘,难道他对她的爱 已经走到尽头?难道不是?   周小松把青椒袋子插在的士椅背的口袋里。周世稳开始重复要吃玉米肠的要 求,公司同事又打电话来催他们快点,许冬梅收了电话线拽住儿子两条小胳膊说, 要吃玉米肠找你爸爸要……你让他变魔术吧,把玉米肠变回来。   坐在前排的周小俭,就刚刚等了十多分钟时间才拦下一部的士的交通资源配 比问题同战斗在交通一线的司机作起交谈,深圳的出租车是不是都干别的去了呵, 我们换了两个路口,等了快二十分钟,才打到车?   司机说,现在正是下班高逢期,很多出租公司的司机也在这个时候交班…… 深圳的出租车市场基本是饱和的,你二十分钟拦不到车,我还常常一个小时载不 到客咧,现在车便宜了,有能力的家庭都自己买车……   司机说这话时正在爬笋岗路上的一座高架桥,俯瞰桥下,正是两条垂直相交 的交通大动脉,脉上纤陌纵横、车流如织,司机说,开出租车也不好干了,没见 街上走的,九成以上都是私家车。   周小俭耳朵里听着司机的见解,视野里流动着一台台追尾飞驰的铁箱子,完 全是有感而发,她转身向后,对后座里暗中斗气的哥嫂感叹,这么说来,咱们家 混得一点儿也不能算好,多么庞大的私家车队伍,就没有咱们家的一台……   吃——许冬梅又是一声冷笑,让你哥哥买呵……   想买也不是买不起,周小松冷淡地说,买了能派上多大用场?   怎么派不上用场?许冬梅反问,如果有自己的车,开着就能走,也不用花那 么多时间等在路边拦的士,还会发生单位那么多人都到了就等咱们一家的事情么?   许冬梅又对周小俭说,让你哥哥买车,你得先帮忙在你们杂志上发布运输业 务广告,他下了班可以搞运输才有可能考虑,而且肯定不会买轿车,买也一定要 买客货两用车,见人拉人见货装货……   周小俭无言以对。   嫂子挑衅哥哥的自尊这不是首次发生,如此公然却还不多见。有个休息日, 周小俭领到一笔数值令人惊喜的额外稿费,电话里约嫂子请她带上周世稳去西餐 厅吃烤三文鱼,许冬梅把自己和儿子狠狠打扮了一番后颀然前往,在高级西餐厅 却忍不住对待字闺中的周小俭奉劝,结婚要结得有含金量,有些女人,本身屁本 事没有,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嫁了个会赚钱的老公……看看我跟你侄子打扮体面 了,谁看了不以为是哪位成功人士的家小?可刚刚我们是坐公车再步行十分钟天 桥过来的。这是周小俭第一次觉察到,她看似知足,对丈夫的稳重踏实体贴节俭 给予充分肯定和赞许的嫂子,一汪湖水平静的表相之下,竟郁结翻滚着如此巨大 浓重的遗憾。   哥,不然咱们两个合资,买一台国产车?这么,也就算开创咱们周家的历史 新纪元,位忝有房有车族群……周小俭向哥哥建议。   我不会买的,劝你也不要买……要面子不要里子……周小松生硬地表述,无 疑是针对许冬梅的,许冬梅岂有听不出的?一贯在家庭地位中占上风的她听出了 断无法当作耳旁风处理。   我也觉得不要买的好,许冬梅冷笑地说,天生没那个命的人,穿上龙袍也象 不了太子……我相信的确如此……的士适时地停在了目的地。   一家人下了的士,许冬梅和公司里的人打声招呼,率领亲友团爬上集合点上 旅游公司张口以待的超长型大巴,没待坐稳,巴士就开动了。队伍也算壮大,大 巴士开路,后面逶迤着二十几辆小车,组成醒目阵容。   小轿车太小,须仰视才能见得大巴里的人,大巴里的乘客高高在上,然而, 坐在里面的人却渴望矮下去一截的不平等。比如许冬梅、周小俭、秦益佳,物质 方面女人尤其虚荣——除却周母,周母是个另类,她的境界对年轻女性来说是不 可能的任务。   车一路安全无障地行到金沙湾,一众人跟在领队的导游屁股后头先在一家海 鲜馆吃了川味烹制出的海鲜,随后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较大较平坦的空地上,在专 业人士的指导下支烧烤架,最后一声令下解散,由大家到大海里自由敖游。   此番登海,最开心的人当属周世稳,在海浪里欢快扑腾,在沙滩上玩沙撒野, 真正是银玲般的笑声不绝于耳。除却周世稳,其余人都显得兴趣不高,周小俭根 本就懒得下海,人太多了,沙滩上到处是人,浅海里也是人挨着人,天色也不是 很好,下了一阵子小雨,把行头都淋得湿叽叽的,平白地就觉得邋遢起来。   觉得不好玩的不是他们一户,那些有私家车家庭首脑们开始当机立断地卷起 原准备过夜的帐蓬铺盖卷,说声先走了便拂袖撤离。   周小俭再一次认识到私家车的重要性,也很为自己盲目地跟随一行人去一个 完全没底的地方玩是一件多么不靠谱的事,要知她是舍下火烧眉毛的专栏稿拚却 挨骂的风险跟来的。   有则与海有关的古老段子这时候叫人回忆,讲某人对大海慕名已久,有一天 终于得见,失望得无以复加,迸发出一句肺腑之言——啊,大海啊,原来你就是 一滩水!   大家都明白大海是一滩水的真相,可这里分明到处是被弃的垃圾,密密麻麻 的人头,宛如南极圈的企鹅碰头会,离那想象中的美妙清澈宽敞之图景太远了。   周母只是捋起裤管在浅海边走了走,许冬梅连泳衣都没换上,一直抱膝远坐 在海浪打不到的沙滩上。周小松领着周世稳三次下海,每次半小时之久。只有阮 辉与秦益佳积极性较高,保持着一对伉俪该有的面貌……只是这面貌让周小俭看 了暗自不爽,说不清因由,反正就是不爽,更让她对这无聊的出行倍感无趣。   周小俭在海滩上给叶子妮打电话,诉说这不幸的遭遇。   早跟你说过,买一台车嘛,这也是人生的必经阶段……我20岁时就想,等我 有一点小钱的时候,房子可以不买也要先买台车……叫傅彬支援你一下,不要买 太差的,太差的开不人前去……买车方便自己是一个方面,提高身价也是使用价 值之重要项目之一。   海泳最后成了对日出的全心期盼,旅游公司的大巴不可能遵从个人意见,只 有熬到天亮大伙一起回。到家后,周小俭就上网浏览了车世界门户网站,那一款 款豪华尊贵油光发亮的镜头成像深深打动了她的心灵,她热血澎湃豪情满怀,所 有的冲动最后化作一个字——买。   周小俭隔天就约了叶子妮友情客串购买指导,去宝安北路的汽车大卖场现场 考察。   两头大美女合掣一把遮阳伞面色凝重地穿行在车门市之间。   叶子妮诚恳地奉劝周小俭不要买日本车,虽然,她自己开的就是本田,实践 证明那性能是可靠的,但对国情还是要有所避讳,如今许多大城市的民众都在示 威游行,高举抵制日货的旗帜,据说西武一带连日来都被游行的队伍堵住了,好 多小区里的日本车都被人砸了。   周小俭点头称是,说自己在圈定的价格区域内心中的首选是韩国的现代,她 喜欢宝石蓝的颜色。韩国货应该不错,连兜售发夹的小商贩都知道用谎称韩国货 来哄抬物价。在韩剧风摩华夏大地之时,韩国的各行各业都一个猛子扎进中国市 场,现在随便钻进街边的任一家稍具规模的超市,都可以看到韩国人卖泡菜的坛 子。   周小俭本来只打算买十万块钱的车,架不住叶子妮的游说,当场就让预算的 投资额翻了一个跟头。   叶子妮说,买力所能及的车,这样也不辜负大好青春,越是青春越要享受, 等年纪大了,开再好的车也挽不回那青春流失的缺憾。青春、美貌、财富,这稍 纵即逝的短暂组合,拥有过,才不枉活过。生为平头小老百姓,一辈子只能看人 风光,也是耻辱……为什么单要选宝石蓝的,云母红,香槟色,鹅黄,女孩子开 都不错呵?   我不是就我自己开,周小俭眨巴着眼睛跟叶子妮交底,我觉得我嫂子老有一 种藐视我哥哥的情绪,好象我哥哥一辈子开不上车似的……宝石蓝的颜色比较中 性,男女都适合,而且我也喜欢这颜色。   有你这妹妹还真不错。   我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周小俭吐吐舌头,我哥他是有良心的人,我这样做也 等于是找一个人一起养车……不过眼下我没有20万怎么办?   没见过你这么暴殄天物的,金矿就在眼前竟然不想着开采?找傅彬,我打赌 他会送你……   周小俭当时就应该陪叶子妮把这个赌给正式地打了,办齐赌约生效的手续, 那样,就象抽奖中了个安慰奖一样,总好过一场空。   周小俭选中爱驾回家后,就积极开动脑筋,怎样跟傅彬开口提钱的事。稍稍 思虑过后,她还是选择了比较委婉的方式,传简讯给他,说自己想买车,问他有 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他回她简讯说,他对车没有研究,建议她上网查询。   她一阵失望,预感到他的无心无力。他根本就没有问到她钱的事,买什么价 位的车,款子够不够这些最直接最体现关心的问题。   周小俭重重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抱着脑袋内心挣扎了一阵子,她还是选择 了低头,重新拾起手机,又给傅彬传了一条简讯,你能不能陪我去选车?   傅彬的回复倒很及时,我在北京。   周小俭把叶子妮约了出来,苦着脸说,怎么办,他人根本不在深圳?   叶子妮竟然说,要他人在深圳干什么,把钱打进帐户不就行了?到时我陪你 去提车,傅彬他只要担纲人肉取款机的功能就够了。   他跟你说了要买车送我么?周小俭没好气的问,你是不是在怂恿我闹笑话呵? 我看他一点没有赞助我的意思呵……我话都说得那样分明了,他应该估计得到, 我一个工薪阶层,又没有攒上多少年的存款,买车对我肯定是不小的负担,他应 该主动提出来才对嘛,难不成要我恬着脸对他说,麻烦你给一点支援,帮我出十 万块钱的购车款……我说不出口,宁可买不成车,我也不会那样子提要求,何况, 提了也不一定就能如愿,到时脸都没处兜。   权衡下来,还是买一台国产车算了,周小俭气息奄奄地说,那我自己还担负 得起。   可是,再一次亲临汽车大卖场,眼界高过之后就下不来了,怎么都舍不下前 次相中的那款宝石蓝的现代,在卖场上兜兜转转,最后发狠传简讯给傅彬说,自 己买车差八万元款子,请他周转。   周小俭没有收到回复,那简讯传出去后,生死未卜,都不知是没传到,还是 那头根本不打算搭理。周小俭羞愤交集,念想那倍受宠爱的当初,怎么也聚不起 传第二遍的勇气。   叶子妮还在一旁鼓噪,你这人就是太爱惜面子,你是没见识过真正钓凯子的 姑娘——脸皮一老,方便多少——从实用的角度出发,这话是至理真言,打一个 电话给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你看你,青春期也所剩无几,也没见有 多大作为,多可惜呵,最后一把了,快点捞,捞完上岸……情人关系是不受法律 保护的,就象坐上没有买保险的飞机,分分钟都面临着机毁人亡的可能性,没得 赔的。   周小俭庆幸自己没有听信叶子妮的煽动,冷静地保持了日后回忆起来还算保 全面子的沉默。但叶子妮却在无意中一语成谶,情人关系之脆弱,之凉薄,非亲 历真叫人无法相信。   周小俭在快下班时收了一个作者传来的手机简讯,告诉她约稿写好传她邮箱 了。她点开邮箱时看到傅彬的邮件,简短几句,对周小俭而言,却是兜头一盆冷 水。   信文如下:   小俭,因为一些一言难尽的原因,我于两个月前结束了在深圳的一切外务联 系。走时匆忙,未及禀告,见谅。   我的旧有电话都已变更。你多保重!傅彬。   这就是不上保险旅行的下场,伤亡自负。所幸二十八岁的老姑娘周小俭在多 年的情爱场已经摔打出了经验值,具备了一定程度的抗击打能力,这小小的一盘 坏菜,她有气魄一声不吭地和盘吞下。   车当然要买,这个时候更要买,没有男人对自己好,自己更要对自己好。   周小俭还是约了著名闲人叶子妮去买车,再度考察现货,参照十万元的承受 能力一番合议后,慎重决定把定金下在白色血铁龙爱丽舍身上,正要往外掏腰包, 阮辉的一个电话让周小俭把此举取消。   阮辉说你要买车怎么不找我的呢?   周小俭大声开着玩笑说,难不成你要替我买单?   阮辉说,买单的海口我就不敢夸了,但我认识一个比较牛的汽车代理商,找 他应该能搞到比你自然购买优惠的价格……你先不忙着下单好吧,待我问问他先?   阮辉的出现又把周小俭快要落实的方案全盘推翻。隔天阮辉亲自陪同周小俭 前去找他做汽车销售的朋友,果然价格低了几个千,还可以附赠防锈底盘与地毯。 但阮辉却又转过头对她建议,买进口车好,这不是迷信。   最终的历史是这么书写的:阮辉到股市走了几单股票,为周小俭把不足的余 额凑齐,一周后,周小俭名下订购的宝石蓝丰田花冠,象他们共同孕育的初生婴 儿般娇贵,被他俩呵护备至地开回家。   我请你吃饭,在小区的停车场停妥爱驾后周小俭闪着美目对阮辉说。   我荣幸得不得了,阮辉嘻笑着说,但是又遗憾得不得了,单位晚上有饭局, 讲好我一定要到场的……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你把原本要请饭的费用折现给我, 还有就是顺延明晚,二者择取其一。   那折现好了,本来想请你吃我们楼下的过桥米线的,很美味的,要8块钱一 碗,份量很足,跟你一起吃的话,我都不用另点了,钗一筷子来吃就能饱,这么, 我自己的餐费就可以省了,但我还是按会8块钱的全价折现给你,喏,这里有10 块,你有得找吧?   K   周小俭打电话给叶子妮,气息萎靡提的要求却还不低,你请我去海鲜馆吃生 鱼片好不好,我想吃龙虾?   喂,那个很贵嗳,叶子妮叫,为什么要糟蹋我的钱,吃点竹节虾不行么?   吃竹节虾我也请得起自己,周小俭哀伤地说,我现在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想 到的就是欠人200吊钱,我就心情灰暗,就想着再不能请自己吃龙虾了,这么想 下来的结果就是特别想吃龙虾,你肯不肯替我还了这个愿?   在北岗渔村坐定,叶子妮先就让开餐卡的服务生把龙虾落单,嘱咐说大一点 的没关系。此家海鲜馆因为淡季食客稀朗的缘故,推出不少特价海鲜,叶子妮认 为机不可失,对周小俭说,龙虾你尽情地吃,我吃其它的。   俩人最后结帐吃了五百二十块,一只龙虾刨去四百七十块,吃到最后周小俭 是硬撑着干完的,连铺在冰面上的不成形的细肉屑也火眼金睛地挑在筷头上蘸上 芥茉酱吃掉了。贵嘛,又无不相熟的人,当然不用装淑。吃完周小俭很知足,肯 定地说,这下我三个月都不用馋龙虾了,过足瘾了,谢谢你慰藉了我的口,我的 心现在很温暖,我请你唱歌去吧,走远点没关系,就当游车河。   叶子妮说好呵,现在你也当司机了,我总算可以放胆喝了,我最近对红酒很 感冒,等下你不要心疼酒钱哦?   从记忆里挖出一家既安静又不低俗的酒吧,果断地飞车前往。   三个小时后,叶子妮趴伏在周小俭家的抽水马桶上使劲干呕,周小俭拿着水 杯一旁伺候。   这个度把握得真是不好,要么喝个烂醉,要么喝得微熏,喝得这么上不上下 不下的最难受,叶子妮揩着嘴角的口沫接过水杯发言。   那要不要再来一杯补仓?我家里还有用剩的料酒,著名的米酿花雕?周小俭 问她。   你是在讽刺我么?叶子妮跨出洗手间的门,有我也不喝了,这么难受,以后 也不想喝了,其实我根本不喜欢酒上口时的感觉,只想达到晕眩的效果……可是 我的酒量总是那样好,喝好多才能醉……你心疼扔在酒吧里的银票了吧,我回头 给你。   那怎么行?周小俭翻着白眼说,心疼也只有忍着,谁让我先吃了你那么贵的 龙虾?   坐回客厅,周小俭为叶子妮泡了绿茶包,搁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看她一眼, 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慢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我现在想起张小娴说的一句话——思 念总是那样的折磨人,在思念里,人只能做一条可怜的流浪狗——既然都明白了, 不如尽量不做那可怜的,流浪狗……   叶子妮震憾地看着周小俭,半晌方道,张小娴李碧华,说的都是针针见血的 字眼,你能在这个时候想到这句也足见了你的融汇贯通,一代才女非你莫属…… 不过你他妈说我是狗,你就能比我高明多少?傅彬那样的老头子,你不照样爱了 一场?你不也声称把思念给了他?   我连狗都不如,周小俭惨笑着自嘲,你是手握主动权,既潇洒又漂亮地把男 人蹬了;我呢,压根狗屁都不是,正式当面被蹬的资格都没有取得,人只是事后 通知我,你被下岗了……跟我比比,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喝酒买醉,你喝酒我就 该喝敌敌畏去了。   叶子妮一愣,喝进胃的酒精淫威余存。她垒起拳头在胸口捶了捶,叹息着说, 都一样,都差不多,你毕竟还享受过他费尽心机的恩宠,而我,从头到尾都只看 到自己的曲意逢迎、一厢情愿……说什么掌握主动权潇洒漂亮地蹬了他,你又怎 知不是厌倦了这长时间的作小伏低,终于安捺不住地暴发了?生为这素有东方睡 狮之称的国度的合法的永久性居民,我拥有暴发的资质也享有暴发的权利……只 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一段奸情,也可以让我的生命黯淡至此,我最近常常在思考 一些终极问题,前世今生什么的……有的人怕死,我一点都不怕,至少在想象中 我是无畏的,而且觉得在一起集休事故中丧生简直是接近完美的告别,我希望自 己可以遭际那样的死法……   叶子……周小俭痛惜地看着女友,你的情绪太灰暗了……你要想办法克服…… 你没有理由这么悲观,你也没有富到只剩忧伤的份儿。   我是一个很可耻的人,叶子妮正色着眼看着她的女友,可耻到无耻……你知 道我最隐秘与深层的痛苦是什么么?   是什么?   是内疚,叶子妮冷静而坦然地回答,我总是摆脱不开那样的情绪,对老公, 对孩子,对长辈,我感到深深的抱歉……我的存在就是对他们的榨取而无任何裨 益,我也没有任何事业可言,还时不时惦记着家外面的男人……我这样的女人, 不仅荒唐,根本就是可耻……我最感对不起的就是孩子他爸,我希望自己能早点 翘辫子,好让出空位来给孩子他爸继弦,开始新的,有质量保证的家庭生活。   你既然知道,周小俭隔了片晌问道,先不谈那些你认为的自身的缺陷是不是 真的就是缺陷,先就把那当成缺陷好了,那么为何你就不能往好的方向努力,而 是老想着死呢?   我几乎每天都在尝试着改变自己,要重生 ,要新生,要改头换面,做一个 健康有益,对家庭有贡献的主妇……但是,结果往往更糟,带孩子会以打孩子收 场,做家务做到最后是满腔的怨气,而且根本就无法坚持,顶多三天,所以我很 清楚,我根本就是个好逸恶劳的胚子,有条件不干活儿我根本就没有干活儿的热 情,持之以恒地辛勤地劳动,把做家务带孩子当成日常生活更没有可能……何况 家里人还总是劝我,你去看你的书,去打你的电脑……我就这样撑着写作的幌子, 每天苟且偷生乃至发展到偷情,我这种女人死了要下地狱的,我厌恶自己大于一 切在世之人,可就是无法控制,象脱轨的电玩,抓上手是难的,撞毁掉或可…… 毁就毁吧,也是死不足惜,早死早超生。   有点难懂,周小俭说,不过还是谅解,大脑是个复杂的器官,意识形态的千 变万幻是被允许的……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知音难觅,偶们的伟大友谊 也不能因为主角之一溘然辞世而中断,为了我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不然往后谁 来陪我讨论这险象环生的男女关系之奇形怪状?   喂,叶子妮忽然来了精神,我觉得你那叫什么阮辉的老情人表现不错呵,一 个工薪层,能如此不惜血本地成全你的占有欲,这不是普通感情可以做到的呵, 你得号号他的脉,看看他存着什么样的企图心?   关于这点,你不用替我忧患,当年我就是他看不上眼的萝卜……他现在是把 我当妹妹吧?   嘿,你有血亲哥哥一枚,叶子妮冷笑着说,你且问问他能不能做到为你这个 亲妹妹掏空自己的私房钱?   我哥哥根本就不攒私房钱,他们家的财政素来都是我嫂子一手抓的,周小俭 说,阮辉的钱我也没打算白占,攒够了我还是要还他的……不过他的举动还真是 让我挺感动的,周小俭咧嘴笑一笑,操行等地甲……他手头也没什么闲钱,还是 卖了股票帮我的,我跟他说,我要慢慢地才能还给你,结果他说,我没打算要你 还……不过即便他这么说,我还是要还他的,没有道理占他这么大便宜嘛,他又 不是大款。   人各有命真是说得一点没错,叶子妮突然发感慨,人人都讲我命好,可以过 不劳而获的生活……可是,除了我老公,其他男人的福我还是没享过,哪有男人 为我这么慷慨过?你看你,总是有男人自愿替你买单……我那姘头,倒是开出些 项目,等着我去买单的……这么比较,你还是比我有男人福。   这也叫男人福?周小俭不屑地驳斥,我只是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成为表里 如一的怨妇……我都多大了?依然只能孤身只影地飘浮在这华美城市的街头巷 角……跟你说实话,我根本不独立不女权,我想结婚,过家庭生活,只苦于没有 合适目标,不然,我哪怕主动点我也不计较。   的确,叶子妮表示认同,女人的命运是掌握在男人手掌心的,适婚的年龄撞 到一个好男人,就象买彩中大奖一样幸运,你也是时候了,再居货囤奇下去,晚 市卖出高价的机会更小。   L   从美容院出来,许冬梅、秦益佳商议去哪里吃饭。   今天我请你,秦益佳说,我们今天抛开好吃又不贵的一贯宗旨,只要好吃, 贵一点也无妨……阮先生早上给了我一大把钱钱,让我请你消费,还下达任务, 要我给你家老妇人买一件昂贵实用的礼物。   噢哟,许冬梅笑,他还挺懂人情世故地么?论我们两家的交情,不需要过这 个场吧?   管他,秦益佳挤挤眼做个鬼脸,他拨了这笔专款,我们要成全他小人家的心 意才是,哈……   好快啊,许冬梅苦着脸说,马上你就得走了,舍不得!   一样的,秦益佳也收起笑,翘着唇道,想着要回老巢了,对你的留恋比对老 公的还多!   我婆婆她还念叨说要跟你一起回趟老家的呢。   真的么?好呵,秦益佳问,我说句实话你不要不爱听……老年人……也有…… 需要的……不能光为着带孙子,做长辈的就该完全牺牲掉性生活,你看你们家, 让二老长期两地分居,不大妥当吧?至少也要创造一些你来我往的机会,是吧?   我婆婆,她自己讲不要回去的,许冬梅有些难为情地解释,她还在为茧丝厂 女工的事记恨我公公,而且她说我公公跟那女的还在往来……所以她说她不想家 的……   哦,是么?秦益佳颇感意外,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折腾呵?   ……你知道海王在哪里么?秦益佳忽然兴奋地问女友,我在天天饮食上看到 它的广告,有海鲜自助餐,每位128,有多款生鱼片……一只龙虾就得多少钱呵? 我觉得我们完全有可能吃出物超所值的局面来,只要不被那撑肚子的水果沙律, 奶油蛋糕什么的麻痹诱惑,只挑贵的吃,两名优秀的劳动妇女,战果一定是对得 起最终拍在桌面上的那几张银票的……怎么样,去吧?   问题是,许冬梅抛出关键疑点,我也不知海王在什么地方呵?   打的呗,秦益佳拽住许冬梅的膀子往前拉,的士不会不知道吧?   但如果离得很远,许冬梅还是不放心,的费就耗去两百,那这成本要如何核 算?自助餐又不可能打包,难不成要申请特批,说远道慕名而来,车马费没得报 就算了,吃点亏折成几只鲍鱼仔打包带回家,家中还有孩子,嗷嗷待哺?   问一下先,秦益佳说,问一下司机要多少钱到那儿,超出100块就免谈,好 吧?   结果她们以不足二十块的的费,顺利抵达目的地。   海王就是海王酒店,临近人工海滩的一家星级宾馆,店内的西餐部正在隆重 推出海鲜自助餐。环境是经得起检验的,幽静舒适良好,餐台与餐台布局分散, 独立自由,巧妙地避开干扰与围观。   秦益佳与许冬梅择了一张二人座的台子,欣喜于餐厅气氛的高雅、食物的丰 盛。伊们圆满完成了自助任务,端着各自的“选择”坐回台位,开始配合店内彬 彬有礼的气氛有节制地进食。穿着得体合身的男女服务生并不讨嫌,目光都从容 自若地射在一个虚无的地方,但每当有客人空出一只盘子来,他又会很及时地健 步上前替其收走。这样很好,如果把目光象探照灯一样在自助的人群间逡巡,放 肆地行注目礼,食客无疑要以为在怨自己吃多了。   两人按事先规划的那样,挑贵的生鱼片吃。可惜候选食钵里,恁是伊们把心 灵的窗户洞开得雪亮,也不能瞅见那叫龙虾的娇贵海底水生物的半片鳞爪,所幸 还有那次昂贵的三纹鱼在列,无奈就狂啖三纹鱼,直到恶心。   菜足汤饱,二个各挖了一碟子冰淇凌,接了一杯果汁,坐下来继续享受那怡 人的环境之美,话题兜兜转转,所涉最终都指向一个主题,男人。   我很伤心,许冬梅神表郁郁地说,他几乎再也不主动约我了,连短信都来得 少,我不先找他搭讪他几乎就没音讯,回简讯也是精益求精,跟从前拍电报论字 计费追求的是同一种节约精神。   可能是快到尽头了,秦益佳客观地分析,爱情又能走多远,何况这奸情…… 对不起,我没有贬损你的意思……事实就是如此,看也看过了,做也做过了,想 想也没多大意思,还要提心吊胆避开侦察,还要花费额外的金钱,又不是大企业 家、大金融家,又没有贪官爹地、董事业妈蜜,都是劳动人民中的普通一员,谁 能不暗地里算一笔小帐?   为什么要把事情说得这么不堪?许冬梅叫嚷,难道人生一世,只干有用的事 有意义的事?只干有结果的事?   人在冷静的时候只干有用的事有意义的事有结果的事,秦益佳丝毫不为所动 地说,也可能蒋一帆,他已经从不冷静成功过渡到冷静,也可能,有了新的不冷 静,总之,要承认现实,正视现实,可以嘲弄这过去的一段情,但最好不要愤怒, 憋不住地愤怒了也不要持续太久,因为实在不值,人之常情,你跟人性较什么劲? 愿赌服输,输不起就剩早下桌……比如我,不就你有被冷漠的体验,那个叫成华 的秃驴,我还不是一样先被他一脚踢开?可是那时候没有过来人来指导我,以至 我还没脸没皮地纠缠了一阵子,现在想来,只想吐……我原谅他,也原谅我自己, 包括阮辉,如果将来有什么失足,我都能体谅。   你是想以身作则来劝诫我么?许冬梅问,就算爱情是一种周期反应,可我的 周期拉得比他的长怎么办呢?   有一句话曾经很大地触动过我,秦益佳说,只知道人家不喜欢你了,却不知 道人家有多不喜欢你……你想去求证这不喜欢的程度么?   当然不想,许冬梅率直地回答,这样的求证无非就是弄伤自己,不值!   对,就是这么回事,秦益佳肯定她,所以,最理性的法子就是转移注意力…… 熬上一阵子你就会发现,不过就是个气泡……你有见过真正的什么人,为气泡炸 掉而活不下去的么?有些女的就做不到这一点,非要弄个鱼死网破,再咬牙切齿 地恨上50年,到时候香港的政策都变了她倒还惦记着心口里的那块疤,看这生命 活得多没有价值呵?千万不要做这一类想不开的女人,他撤你也就撤,没什么好 贪恋的,都是有家有室的人,本来也就是个小片段的格局,总要有一个人先提出 玩厌了,想转台了要回归了……   你说得都很在理,许冬梅说,看来你这个暑假是为了替我指点迷津欣然南下 的,这么不该你给我家婆婆买纪念品,应该我付你出场费才对。   什么呀,秦益佳谦虚地说,都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先入行就先明白,现 在我有义务提携新人,你要做得比我漂亮才行……我是攒下了血的教训,现在回 头看看,为那样一个草包男人神魂颠倒简直是不小心踩到坟堆里让野鬼附了身。   许冬梅上一分钟还在表示要与蒋一帆作个了断,立下了对这个男人进行冷处 理的誓言,可蒋的电话一到,她虽然笑得克制,却还是有压抑不住的春情在眉目 间波涛荡漾。   是他的,许冬梅有欣喜有羞涩,说着举起手机凑在耳朵边,一番言语交涉, 明显是在确定约会地点。   收了线,许冬梅对女友解释,他说找我有事,要见面谈,口气有点严肃…… 我想我还是去一下的好,听听他要说什么……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主动约会我, 我两次主动先提出见面他都以精神不好为由加以拒绝,今天我倒要去听听他要同 我说什么……   你去吧,秦益佳充分理解的样子,捞起一边上自己的手袋,往外掏钱包,手 臂扬起来打个响指,小姐,买单。   M   许冬梅远远望见蒋一帆。一个人。在约定的街角的咖啡店。正襟危坐。面向 大街。她从他视线前的橱窗,逶迤而过。他看到了,又象没看到。眼神定格于一 丈外的街面,那里有午后的阳光热烈地映照。   男侍把小杯的冻咖啡小心翼翼地陈放在许冬梅的台前,两人的交谈适时休止。   什么叫小三阳?侍者一撤离 ,许冬梅便迫切地问,我没有这方面的认识, 以前家里人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简单说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蒋一帆解释,看上去颇为沉重,医生说暂时不 用治疗,但要定期到医院检查……结论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有些不安,最近老是 精神不好,不能排除甲肝丙肝的可能,所以明天还要去别家医院复查……我想叫 你也去查查,我是携带者……去年的体检报告上显示的还是全阴,今年就有三项 指标出现阳性……我觉得蹊跷……   你怀疑是我传染给你的么?许冬梅冷着眼求证。   你非要这么想问题么?蒋一帆口气是温和的,眼神里却透着忍耐,因为有那 层关系,所以什么可能都会有……去医院做个正规的检查,才能排除被感染的可 能……追究谁传染给谁,这是不是显得太无聊,也太违背初衷了?   对不起,许冬梅道歉,那么,你要怎么办呢?为什么不需要治疗,难道会自 动摆脱携带么?   这就是医学面对人类疾病的无力,蒋一帆说,我除了被动等待,定期检查, 只能寄望象你说的那样,自动摆脱携带,不能做其它的……也有一种什么药可以 对抗,但那药临床上显示,破坏作用更大,都不主张用……   检查的结果只能是行成判断,许冬梅不甘心地追问,这跟撤除身体上的危险 警报没有直接的作用关系,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手段,把这携带者的身份给破掉?   目前我是个携带者,并非患者,但我受感染的几率,也就是得乙肝的几率要 高于正常人群的数倍……医学的问题很难讲,我想让你带你全家都去做个肝功能 检查,能把心底的不安排除掉最好……我也会带我家里人去检查的……明天我预 约了传染病医院检查科的医生,你有没有时间?你家里人可方便?   N   第二日,改由周小俭送秦益佳去机场,许冬梅骗出老公儿子去了传染病医院 做检查。   许冬梅的借口找得很好,儿子周世稳新学期开学在即,幼儿园每学期入学前 都要求做一次体检,健康合格的才有资格入园。   许冬梅对周小松说,你请假跟我一起去医院吧,你儿子力气那么大,抽血时 我一个人也按不住他……   周小松何其听话?闻言马上就说好。   许冬梅用心打扮了儿子,也为周小松选了一套既高档又显随意的休闲服,不 动声色地领着夫与子去了医院……在医院的长廊,她不负重望地遇见了蒋一帆, 他领着他的太太,还有一个小女孩,手里捏着检验报告单。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五秒钟的时间跳开,而她,也是将视线从他一家 子身上一扫而过,形同偶然相遇,平生素无往来。   检这检那,完后,许冬梅与儿子老公等在路边拦的士,她的眼神下意识地搜 寻,未能发现蒋一帆一家子的身影。她内心隐痛难言,有无法遏制的绝望感,预 感到那终结的时刻就要来临。而她,依然有残存的温情在袭击、侵蚀、撕裂。   果然,她回到家后不久就收到他的简迅,祝你全家一切都好!无疑,这是曲 终人散的谢幕词,许冬梅躲进卫生间,任眼泪哗哗地流,她握住手机,想回复同 样的温言良语,创造一个大圆满的剧终,然而终究没有,她相信她不会再去主动 找他,她会让感情上的残余势力伏地倒闭,可她,不能抛开被踢的挫败感,虽然 她也同样地感到,这危险的游戏不好玩,早一日结束才有可能留一个光明的尾巴。   周小俭把秦益佳送到机场,特殊的关系使她们终究无法做到发自内心的亲密 无间,心理上戒备面子上却还要装作很要好。一切都象在演戏。戴着虚伪的生硬 的笑,仿佛有着的离别之不舍,说着再来再去路上小心多多保重的寒暄话,夸着 对方的衣服、皮肤、工作能力……天,终于一个头也不回地去向候机室,一个如 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机场大厅的门。   晚上,周小俭把自己的书房布置得象要开一个家庭PARTY,自己则象个老爷 一样坐在老板椅上,腿高高地跷在电脑台上,电脑开着,WORD窗口上一只提供帮 助的狗静静地趴卧着,不时地摇摇尾巴,坐起来伸个懒腰。周作家的电脑台上, 左首酒瓶右首烟盒,身后书柜的台面上一字排摆着诸多食物,水果系列、膨化家 族、饮料系列、卤水一家亲……她是在千方百计地哄自己写字,她要把她的烂尾 楼小说顺利峻工。   三个小时过去了,周作家头顶上的灯光依旧明亮,照彻整间书房,然而她电 脑上的字节却进展艰难,写了三百个字,删了五百个字,总计负增长200个字,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痛心的事,她把一包烟烧得剩最后一根时,电话铃响了。   晚饭时,嫂子许冬梅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她婉言谢绝;再晚一点,叶子妮 约她喝茶,也让她以写小说的正当名誉直接回断……现在,阮辉约她,她居然毫 不迟疑的应允了。她说,我正烦得要死,带我去透透气吧。   阮辉带她去了一家新开张的洗脚城,城中环境良好,设备崭新,没有令人担 忧的可疑的污渍,小姐形象也很健康,说起脚上的穴位来竟能信口道来、滔滔不 绝,颇具专业水准。   二人并排躺就,两张卧床相挨甚近,仅容一个按摩小姐转身。他与她,与洗 脚城的小姐,就洗脚城内部可供披露的内幕一番交谈,问到小姐的提成,包不包 吃住,哪里人,家里人知不知道她做这一行,洗脚城怎么对待客人洗脚以外的特 殊要求,等等……他们撞上的是一个途事能力超强的小姐,她把每一个问题都回 答得滴水不漏,且有文采,特别是最后一道问题的回答,她甚至用上了个人行为 这个属于法律范畴里的专业名词,她说公司不允许她们有接客的行为,如果在工 作时间以外私自接活,属个人行为,出了事公司概不负责,所以她们这儿是非常 正规的专业足浴机构……哈哈,注意这个词,可是机构哦!以至周小俭都十分痛 惜她是个人才,劝她说,姑娘你为何不去工厂做事呢,按你的能力文员应该可以 胜任的?姑娘笑着回她说,以前就是在工厂做文员的,做得没劲才来这儿的……   这样的闲聊持续一阵周小俭就开始犯困,困着困着就睡过去了……等被外力 撞醒时,周小俭发现阮辉正在抱自己,见她睁开眼睛,他有些难为情,说,等了 你一会儿,你睡得挺沉的,就想把你弄上车回家睡……哦,不要误会,是送你回 你家睡,阮辉尴尬地解释。   周小俭马上清醒过来,看到鞋也有人帮穿在自己脚上了,就自动下到地上, 做个鬼脸问阮辉,我睡着了有没流口水?   好象有,阮辉正经回答。   真的呀?周小俭吃惊地回答,太丢人了,流很多么?   骗你的,阮辉望着她笑,睡觉的样子比现在可爱多了!   出了洗脚城的门,周小俭慷慨地表示要请阮辉去吃宵夜。   又是去吃你家楼下的过桥米线么?阮辉问。   这么晚米线店都打烊了,周小俭说,可以请你去喝茶……我很少请客的,你 不同,你是我的债权人……不要催我马上还钱呵,除非我中了福彩,不然你得有 耐心慢慢等……   傻丫头,阮辉怜疼地摸摸她的头,我说过要你还了么?   这么说你是不要我还罗?   不用还,阮辉肯定。   不会吧?周小俭不能相信地问,凭什么呢,你也不是爱我,为什么要对我这 样好?   O   哦哟,我还当你要闭门谢客直到弄出世界名著才出来见人呢,叶子妮一落座 就开始挖苦周小俭。   不要再提我弄出的那砣狗屎,周小俭忿忿地说,提到我就冒火,我认命,我 不是那块料行了吧?   有谁打击你了么?叶子妮求证,怎么忽然一下子自贬成这样?   我能自傲么?我有条件自傲么?周小俭声音不高,但神情凛冽,我不知道我 怎么就误入了这个圈子……既无学识又无才华,既无天份又不能做到以勤补拙, 一般文学期刊也不会刊我的垃圾,我也谢谢他们不给我刊,刊出来也是丢人现眼, 我觉得我的小说本出来后不适合摆在书店里卖,应该做成真空包装,作为催吐剂 摆到药店货架上去卖……和玛叮咛抢占市场份额。   不知道你又哪根筋搭错了,叶子妮安慰女友道,每个人的作品都有他的局限 性,你当然有你的不足,但总体来讲,还是有希望的……   不要跟我说什么希望不希望的,周小俭粗暴地打断女友,希望就是驴脑袋上 的那根萝卜,逗着驴子不歇气在绕着磨盘跑,却永远只能是看得见吃不着……难 道我也要扮演那样可悲而无可奈何的角色?   光生气,发火,悲观,自我打击有什么用?叶子妮反问,发现不足在哪一块 就想法去弥补呵……比如说我看到的吧,我觉得你的小说就是东拉西扯的东西太 多,没什么故事,情绪太重……可能有一部分读者正需要这样的情绪共鸣,但我 相信更多数的人希望读到精彩的故事,作为一个长篇,故事性是必不可少的,也 是一个长篇读本吸引眼球的法宝,一定要想法子编造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环环 紧扣步步为营引人入胜,这才是王道,也是能迅速蹿红并受到瞩目且有可能作为 编剧人才被影视界引入的康庄大道……说故事吧,真的,学会讲故事,可能会是 一条捷径……   我在圈子中是公认的不会讲故事,周小俭沮丧地说,我讲不来故事,我也没 故事可讲,我所有的生活经历就那么点,想象力又溃乏,既没有商业题材的你搞 垮我、我收购你的尔虞我诈,又不具备法律方面的基本知识,弄一个穿律师袍的 嘴皮子英雄整出一台戏来,我也没有国学基础和虚构帝王将相生平的能力,写不 了历史戏,更不要说什么宏大叙事这样的严要求高标准……我能写的似乎就只有 寻常老百姓家跟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材米油盐酱醋茶和没事乱搞搞的男女关系…… 就这,我都写不好,你看我的小说,什么情节,细节,语言……有哪一项能勉强 合格的?想起来我就伤心,真的,既然干不好,不如不干罢了,如同那古老的比 喻,揪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往上提,就能把自己拎出地球的表面么?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了,叶子妮说,如果实在不自信,这段时间就先休笔, 看看别人的作品,写点随笔什么的……你可能是太心急了,老想着籍此功成名就、 名扬天下,名利双收,从此成为明星……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写作的人有多 少?专业的、业余的,有些隐匿在民间的写手,其段位绝不在一个专业的,职业 的作家之下……自信故然是必要的,但能认清并且接受自己的平庸无疑也是一种 境界……   知道并承认自己的平庸,周小俭说,这点我大约也能做到,满大街的人群之 中,自己并不就比别人惹眼,所专营的营生里头,自己做得也是不声不响、乏善 可陈,可我还想把平庸的自己尽量弄得不那么平庸……对于一个生命体来说,有 这么点奢望不算过份吧?   不过份,叶子妮肯定地说,我当然是支持你的,而且你也不算平庸,至少不 是垫底的平庸,有事业心,有追求,这当然要鼓励……不但这个要鼓励,还要鼓 励你结交精英男士,你看你,现在多浪费,一身的好皮囊,竟没有人来欣赏痛 惜……你说说看,你最后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过的?专家们都说,性压抑会导 致女性荷尔蒙分泌失调,还有可能提前闭经!   靠,周小俭忍不住暴粗口,连这个你都要替我操心,我前世修了多少年才修 来一个你呵?……我真是对你佩服得要死,这种事你也问得出口,眼皮眨都不眨, 你到底什么居心?我对你还不够坦诚么?   这就是你多心了,叶子妮悻悻地说,咱俩谁跟谁?窃以为不能跟老公说的全 能跟你说……你以为我想窥视你呵?你那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我岂有不知的,你 什么时候过的最后一次性生活,我推算也能推出个八九不离十,还需要向你求证 么?   可也不要这么公然地问行不行?周小俭示弱地说,这问题有多不雅你知道么? 问一个凄凉孤独的老姑娘什么时候过的最后一次性生活,你以为就很人道么?你 既然不用问都可以推算那就推算好了,不用向我求证,你推算在什么时候就在什 么时候,你推算了算……   你看你你看你,叶子妮借题发挥,这么容易动怒是不是证明了专家的话也不 尽是胡扯?   周小俭翻出大片眼白做一个晕死状,我承认,我性压抑,我没男人上变态 了……你是想要我这个自白么?   你总是曲解我的善意,叶子妮诚恳地说,我绝没有坏心,也不狭隘也不偏颇, 上帝创造了人,又把人劈作男女两大等份,就是叫这两大性别分类互相安慰取暖 通力合作的,这是在人类的本能需求呵,怎么能违悖人性呢你?   我知道我很象那句话说的——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叶子妮顿了顿再说,不 过我的善愿日月可鉴——我自己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现在碗里锅里的都霸着, 我深感丰富,我在丰富的同时不能不想到你……刚刚你自己也说了,一个凄凉孤 独的老姑娘,你为什么要扮演这么自苦的角色呢,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完全有 能力不过凄凉孤独的生活的……   慢慢慢,周小俭眉头一收打断女友,我明白你今天缘何这么八了……嘿嘿, 肯定又有情况,是老树发新芽,还是又书写了新篇章?我猜得对不对?所谓的锅 里的碗里的都霸着,就是这么回事吧?啧啧,都怨我观察力低弱,你一切的气象 都不同以往,有那么强烈明显的风格,我怎么就没看出来的呢?   我怎么强烈明显地风格了,叶子妮追着问,我看起来很不一样么,比起平时?   是,周小俭声气充足地回答,就是一只叫春的猫……眉眼里头,全是春情!   少他妈放狗屁吧你,叶子妮脖子一绕,对女友翻了个白眼,我虽然觉得状态 不坏现在,可也没到那地步……我那姘头最近又和我缠上了,吵闹过一场后再和 好,就象是往炉子里添了把柴火,烧得更旺了……   哈哈,是么——周小俭拖长了腔反问,那,现在不内疚了,不绝望了?不觉 得前路黑暗苦难重重唯有拼却一死方能了断?   我现在不去多想……只想尽情享受眼前的激情、兴奋,和恋爱的感觉……所 以你该相信我出于何种善良的动机,奉劝阁下值此青春佳龄,找一个靠谱的男人 联袂演绎青春大片……人生青春须尽欢,不然老了时,一切功德圆满,找个帅哥 补上年轻时未尽事宜搞不好还要闹上社会新闻……不如一切从现在开始,从我开 始……   那真是要拜望你提携新人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叶子妮不以为忤,爽快应承,只要你卸下思想的包袱,且 自觉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不久的将来,我打赌,你的人生将有华彩篇章不断冒 泡而出。   我倒是衷心希望我的写作事业能够慷慨地冒上几个华彩的泡……你不要烦我 说这个,周小俭赶紧申明,我现在心中挥之不去的就是这个重大命题,又换上一 副惆怅的脸,事业有一定的基础,找男人也硬气些……事业无成的男人姑娘们看 不上,事业有成的男人总以为年轻漂亮的姑娘是冲他的钱去的,难弄呵……正说 着,挂胸前的手机震动起来。   简讯,周小俭翻开手机盖。   谁的?叶子妮伸长脖子讨问。   阮辉,周小俭边按键边自言自语,我胖不胖怎能由你说了算……   他说你胖了?叶子妮问。   才没有,周小俭头笑答,他说要请我去吃泰国菜,我说我最近体重狂飙,不 想再吃好的了,他就说我一点都不胖……跟他老婆比我,我自然是在瘦人堆里算, 可她老婆又不是标准,我做什么跟她比?不过我要是能有她那个大胸就好了,那 可真叫大呵,硕大无朋是个什么概念我马上就联想到了……周小俭瞪眼吐舌地说。   喂,叶子妮手指在桌子边沿上轻轻敲了一记,我觉得……你这哥们儿对你可 不是一般的阶级兄弟的友谊呵?好得离谱了都……请你吃泰国菜,平常都这么请, 那什么传统的节日法定的假日,个人生命环节上的各种名目的纪念日,那不是请 得更上档次?他老婆南巡他都是按什么规格接待的?而且,有一点疑问也很有必 要,他一个普通公务员,他经得起这么花么?   这个,周小俭有些腼腆地说,我也不便于太直接地问,暗示过,他说他炒股 赚了几笔……我看他好象一直是在炒股,不少的精力都投入在那上面。   哦,是这样呵,叶子妮不是很相信的样子,不过炒股终究不是稳定有得赚的 买卖,和买彩票一样,运气决定一切。   是吧,周小俭事不关己的样子,也许他运气好吧,也许他学管理的,经济学 学得比较好,我见他谈到股票时样子比较兴奋……我也不是总让他请客的,一起 吃饭的频次比较密,有时也就是一海碗排骨过桥米线,两人分而食之,不过那种 情况基本都是有言在先,我来买单……周小俭笑得自嘲。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叶子妮见状发表见解,我跟男人吃饭从来不会主动买 单的,女人不买单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才不认为这样就辱没了女权呢……女权是 男人提出来的,这幌子已经成功地把千千万万女同胞哄去上班赚钱了,呼喊女权 争取女权,得到解放、实惠多多的是男人,可能不知多少心理阴暗又精于算计的 男人为此掩着嘴笑到肠子岔气了呢?   那是小男人,周小俭接过话题阐述,今天我们社里有篇稿子很有意思,当然 还是男女关系主题的,说的是大男人和小男人在使用价值上的区别,说小男人是 负责调情用的,大男人是负责赚钱用的,大男人用劳斯莱斯把女人送去机场,让 女人去环游世界,自己则调转车头回去开网络会议;小男人把女人带去郊外数星 星,数星星要越数越快,不能误了回城的末班车……   哈,叶子妮笑出声来,现实中多的是不大不小的男人……以我这种急功近利 的眼光来定夺,没用的男人不交往也罢!   你交往的都是有用的男人么?周小俭反问她。   嗯,基本是的,叶子妮回答,所有我爱过的男人,到最后分手结束过上一段 杳无音讯的日子后再回忆总结,我只承认爱过他们的钱……   这么说你爱过的都是有钱人?周小俭质疑,没有撞到过没钱的?   唔,也有的,叶子妮老实承认,这样的案例最后的结论也很强硬——爱错了!   哈——,周小俭大笑,不把自己弄成赤裸裸(发音:果果)的捞女你就不叫 叶子妮……你当真有你吹嘘的那样厉害么?据我所知,你现在的这位合作者非但 没给你扯过半匹缟素,好象你倒为他投资了几身的名牌……你好象有严以律人, 宽以待己的倾向呵?   那有什么法子?叶子妮沮丧地认命,谁让我撞上一个没钱的呢……他就是这 么没钱,又小器,人品还受到我的怀疑,而且我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他交往我的动 机,包括他这次力挽狂澜式的讨饶要求恢复邦交的动力源……我很怀疑他是回顾 过去展望未来一番归纳总结后发现要找到我这样一心一意待他的姘头也不是那么 轻易的事……可我就是这么地怀疑他否定他,把他往绝路上想,我还是抛不开对 他的缱绻情痴……所以说,我充其量也就是一嘴皮子英雄,貌似强大彪悍,实际 上也逃不开那样的宿命总结,女人是水做的骨肉……比如现在,我就在想,他干 什么呢?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传一条简讯?   我看过一本书,《女人如果过于爱》……   我也看过,叶子妮抢先说,女人如果过于爱,会有种种匪夷所思的反常表现, 敏感多疑爱生气,对所爱男子大包大揽,事无具细都想插一杆子,无穷无尽地自 怨自艾,自我怀疑,担心自己的容貌,担心每一个同性成为自己的情敌,把男人 当儿子甚至当孙子来爱,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变态!   你不觉得不无道理么?周小俭的手机又呜呜地震动起来。   你看你,又有人想你了?叶子妮妒忌地说。   你下午还有其他事么?周小俭边编写简讯边问,眼神笃定,很有主张的样子。   没有,叶子妮回答,姘头在海南出差,老公在上海学习,孩子去了爷爷奶奶 家,就剩我一个在家,所以你要有什么节目,能带上我的就带上我吧,我保证察 言观色不给你添堵。   呵,MY GOD,周小俭叹道,没想你还是个全能型的角儿,扮小可怜也扮到能 封后的水准……不是我要勉为其难地带你上节目,是有事要劳驾你,知道福田那 什么红岭大厦的地儿不?我要把那购车的购置税凭证拿去建档……本来不想理这 茬儿的,但经某大人提醒,说票要是弄丢了就是丢了两万块钱,没人肯承认你是 缴了这税的,所以为预防万一,一定要去建档……你是本城的老司机了,知道那 儿吧?   知道,叶子妮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的车也是我亲自去建的档……然后呢,利 用我建完档之后,吃泰国菜还带不带上我?   当然带你,周小俭已经把手袋抓上手,现在就走,事情搞定就去曼谷雨林, 我去过一次,那里的泰国菜地道不地道不知道,因为没有亲自到泰国用过膳,但 是好吃是一定的,想起来我就咽口水。   P   傍晚时分,许冬梅携夫周小松领着耳、额、颈、腮、胸、、腋、背等局部体 表捺有痱子粉的新出浴小童周世稳下楼遛达。小区的公共草坪上,遛猫遛狗遛儿 子遛女儿的社员们济济一地。系领结的哈巴狗找气味相投的同类调情;骨感美的 母猫矜持地蹲坐着等着两米外公猫的示爱……认识的邻里会自动地打招呼,周世 稳见到邻家妹妹张沙沙呜啦一下就冲过去,两小儿手牵手玩滑梯去了。   许冬梅择了一处视角开阔且充分允许有效监视儿子活动区域的干净草面坐下, 周小松也妻唱夫和地把屁股落在同一块绿草上,盘腿打坐。   默默坐了一阵,许冬梅的手机响了,许冬梅有些心慌,她仍然会习惯性地把 第一期待奉献给蒋一帆,眼前的周小松挨得这样近!   每天都有垃圾简讯,许冬梅在心里吁出一口气,蒋一帆,他将从此消失么? 许冬梅在心里暗问一声,稍稍痴怔了会,转头故作自若地对周小松质疑,我们都 是动感地带的用户,为何每次这样的简讯都只传我不传你?为掩饰心迹、缓和失 望与不安,许冬梅发挥主观能动性,主动挖掘话题与夫交流。   知道你是个女的吧,周小松心思单纯地就事论事,现在很多社会项目,男的 名额有限还要凭票入场,女的非但出入自由,你不去他还来动员你……什么同城 相约,激情周末……我倒是收到过不少类似的电子邮件。   你好象很懂行情嗳,许冬梅望住周小松,听上去象个老江湖嘛?   真是的,周小松表情又骄傲又谦虚的样子,望住许冬梅说,我这么大岁数的 人,涉足社会这么久,论及社会现象,与老婆分析探讨男女关系之可能性,地位 之差异性,针砭男权社会男人的劣根性,还要装模作样地表现得纯洁而无知?除 非面对的是一个智商有问题的老婆……而你,如果智商也称得上有问题,也是高 出同届老婆们一筹的问题,我是断断不敢小觑你的!   你这个男人呵,许冬梅听完夫君的恭维,缄默片刻后道,其他什么都不赖, 就是见识的女人太少,极其地鼠目寸光,自家的女人再不招人待见,也能看出个 天仙下凡的效果图来……   跟你说,这是极其珍稀的宝贵品质,周小松进一步阐述,你想世上的男人如 果都象我这样的重情爱家,疼爱老婆,人间将是一幅如何美妙温馨,洒满了阳光 和雨露的理想蓝图?再说,你怎么是不招人待见了?你很有女性鬼(魅)力呵!   七,许冬梅笑出声来,你才鬼力呢……你爱老婆么?许冬梅紧接着问。   当然,还用问?   也包括别人的老婆么?象我们一个同事说的,有些男人,不仅爱自己的老婆, 也爱别人的老婆,你,也属于这种情况么?   一定程度上,我的爱比这个还要磅礴……周小松回答。   许冬梅闻言瞪圆了眼珠子望着周小松,非常震惊的样子,因为这声回答与周 小松一贯的表达风格有严重出入,他口头上从来都是捍卫专一这一传统美德的。   真的呀?许冬梅忍不住问,是谁呵?谁的老婆,我认得么?办公室同事?不 会是对门张沙沙她妈吧?   你呵你?周小松哭笑两不是的表情,拔了几根草来丢许冬梅,你妈不是我岳 丈大人的老婆么?我妈不是我爸的老婆么?周小俭不是我未来妹夫的老婆么?   许冬梅发现中了语言圈套,却又无从辩驳,只能轻哼一声表示不屑,谁知你 是不是在欲盖弥彰?   周世稳和张沙沙一路追赶着奔来,一人手里捏住几块没有吹开的气球皮,是 一个卖壮阳药的推销员送他们的。推销员是一个在附近药店促销的年轻小伙子, 逃不开青春痘的噩运,以及一身职业需要式的刻意穿戴。他机智地避开小区保安 的盘查随人流悄然潜入民居,得遇两小童,主动赠予两小童一人一块广告气球皮, 又在两小童的纠缠讨要之下再次慷慨解开手提袋,每人复赠两块打发之。   周世稳从他的红颜玩伴手心里抠出一块黄色的气球皮,委托其母许冬梅帮着 吹开,又从自己的巴掌心扒拉出一块红色的气球皮,交与他老爹周小松鼓吹,并 嘱咐吹大一点。   许冬梅替张沙沙吹成一个通常大小的黄气球,硬汉二个红字鲜艳夺目、呼之 欲出,配合一个侧脸酷男头像的插图,把一代高科技产品在人群中东突西击,寻 觅知音的良苦用心告之于众。   周小松因为肺活量过大,其子周世稳又在无意识中执意要做一个“气球最大 能吹多大”为研究课题的科学实验,不断用充满力量感与号召力的稚嫩童音煽动 其父,还要吹还要吹还要吹……那块红色的绵软之物终于撑破了所能抵达的弹性 极限,成功顺利安全地,惊动了方圆五米以内的区域里的自由活动的人群的耳膜 们和心脏们地,爆炸了。   周世稳对产生的结果很不满意,他郁闷地把手心里攥住的,仅剩的两块中的 又一块气球皮递给他老爸,望着沙沙妹妹尚无报废的,超出他1/3个份额的既有 资产,伤感明显地刻写在他的脸上,他对他的老爸郑重申明不要吹大要吹小…… 娃娃头大时他便承受不住破财这一可能性造成的压力,以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对其 父叫停。   来小区拓展业务的男推销适时地观注到这一角的动静,以有条不紊的步伐从 容而至,小朋友,叔叔再给你们一人一个气球好不好?   两小童,两双童目,兴奋得射出四道闪电般锐利的光芒。周世稳赶紧申报, 刚才弄炸掉一个……终于得偿所愿,多要得一个,与妹妹的资产评估结果等同。   许冬梅秘密地对周小松悄声预言,下一步肯定是要来找你劝购了?   嘿嘿,周小松同样态度暧昧兮兮,我猜是找你劝购……你才是客户。   二人以赌搏的心态静待男推销的造访,结果……结果,许冬梅,作为潜在的 终端客户,高科技产品的最终使用者与受益人,被……淘汰了,周小松成了受访 者,一个销售员眼中的目标顾客。   周小松念其在两小童身上做足前戏的苦心,尊重他作为一名推销员劳动者应 该得到的尊重,态度和善地与之对答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后来问题越来越深 入越来越直接,越来越露骨,都问到一周几次了……许冬梅在一旁兴灾乐祸地抿 嘴偷笑,周小松终于温和而又不失力度地表示,对不起先生,目前我尚有自我调 节的能力,暂不需要服用你们的高科技……我知道这药好,挺有名的……要不你 留一张你的片子给我,我看看我朋友里有没有人需要的,到时再跟你联系……好 么?   望着男推销远去的背影,周小松虚张声势地擦一把额头,这小伙子真不是干 推销的料,我最后真想劝他转行……放着真正有可能的消费者不叮,叮我这号一 看就没有消费需要的群众……   你哪一点凸显了你没这个需要了?许冬梅不怀好意地反问。   我处处都召示着我的……没有问题呵?周小松理所当然的样子,看我,印堂 发亮,身手矫健,思维敏捷,动如脱兔静若处子,耳聪目明,唇红齿白,有食欲, 有工作能力,最为难能可贵的是,虽然年过而立,却依然保持着一颗可贵的童 心……   你凭什么号称你拥有一颗可贵的童心?许冬梅不屑地问,如果跟儿子争电视 看也算童心,你倒是确实有;吃儿子冰糕巧克力的事也算童心使然那你也算得……   这只是一个方面,周小松沉着应答,比如说我比较纯真,从不在外面乱搞…… 这卖药的小伙子竟然把目光瞄向我,我不吃药我老婆都说我性亢奋,要吃了药我 上哪儿去发泄我过剩的男性荷尔蒙呵?不是要把一个人品一贯良好可靠的男人往 不正之路上赶么?   这跟人品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吝啬钱,哪有姑娘让你白嫖的?许冬梅嘴上 虽然在调侃,内心却有止不住的痛感袭击,乒乒乓乓,如同选手手中的那一块球 板,挥进挥出挥进挥出,再挥进,再挥出,反反复复,无法停顿,不能休止。   你打算终生为我守身如玉么?许冬梅意味深长地问,从了我之后,这么几年, 你一次也没有对别的姑娘动过心?注意,不要粉饰太平,正如你此前所言,我有 自己的判断力,不是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比起一个貌似纯良情坚、乖巧听 话的丈夫,我认为坦率真诚是一种更为可贵的品质……许冬梅几乎说不下去了, 羞耻心在折磨着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己所没有的也可以要求别人有 么?   扪心自问,许冬梅清楚自己的动机,她不是在要求周小松永远忠诚于她,她 也不是在打探老公的私生活,试图发现波及真相的破绽,的蛛丝马迹。她并不怀 疑她的配偶周小松在外面是心无挂碍的,她好奇的是,他真的从来没有被外界诱 惑过么?   要完全没有也不准确,周小松期艾地表述。   许冬梅以肯定鼓励表扬的眼神诱导其夫进一步讲述,周小松却打了顿,隔了 二十秒时间都没有再表详情的意思。   比如有谁?许冬梅只好以提问的形式把话题深入下去,什么人也是让你动了 心的……不要不好意思讲,这很正常呵,世上有那么多动人的男男女女,不可能 都变成自个的家属,如果连一旁欣赏的自由都不被允许也太没有人权,太违背人 性了吧?没关系的,你讲,我敬重有勇气的人!   比如赵雅芝!周小松害羞地说。   许冬梅差点没晕死过去。旁敲侧击、斗智斗勇,死去一堆脑细胞搞到的答案 竟是如此地黑色幽默。   没有比这更猛的料要曝的么?许冬梅不甘心地再问,比如办公室的助理妹妹, 刚分来时也是风华正茂、容颜娇美,象刚出隆的馒头刚蒸熟的包子,卖相多好呵?   周小松“嗷”地一声怪叫,不要提那助理,她就算生得貌若天仙也动不了我 的凡心……我可以断言,她是我在这世上遇到过的最最蠢笨的女人,做到三个月 时连把外线电话转到老总办公室的活儿都干不好……我真想劝她找个好男人嫁了 了事……跟她一比,我就知道,我周某人娶的是一个多么聪明机灵的女人呵!   做人不要这么刻薄,许冬梅坚强的神经没有为谗言麻痹,我算不得聪明女人, 不过女人也不需要太聪明,聪明的女人往往与幸福无缘,不是自己想得太多看得 太明白,就是旁人帮你想得太可怕,以为没你不知的,谁愿意一天到晚跟X光搅 和一起?   难怪周小俭至今都没人接手,周小松若有所悟,你有机会要给她提个醒,让 她聪明也不要生怕人不知道,这年头聪明也不全是褒义……   周世稳领着张沙沙奔跑了过来,两人不知从哪儿捡到几块小石子拿在手上把 玩。周世稳很严肃地问张沙沙,2加2等于几?   张沙沙侧头思考了三秒,答道,2加2等3。   周世稳非常生气,大声诘问妹妹,2加2等于3你觉得对么?   张沙沙不吭声,疑似惭愧地埋首专心玩她的小石子。周世稳又把同一声诘问 象法官一样正义凛然地重复问了三遍,得到的回应始终是藐视法庭的沉默,他终 于按捺不住愤怒,大声公布出他的独家答案,2加2等于1……其咆哮之音把坐在 草坪上的两口子震撼得目瞪口呆、虎口发麻!   夫妻二人四目相顾,亲儿子这爆炸性的一面也是他俩所共同不知的。   周世稳,过来,周小松对儿子招招手。   周世稳瞥他老爸一眼,装没听见,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滥竽充数的行为引得 他双亲深感自卑并忧思不已。   许冬梅伤感的声音此刻在空气中划响,你跟他说有什么用?他连100个数都 数不过来,每到转弯时就胡说一气,他根本就不懂算术为何物,只会跟着儿歌里 诵几句加法口诀,说对了也是瞎蒙的,小和尚念经,是嘴里的不是心里的……   这小子智力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周小松望着一旁撒欢的儿子担心地问。   你……,许冬梅白了周小松一眼,没好气地说,去年不是给他测过么,不是 很高的么?你怎么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瞎猜测的?他是几家人的希望、未来,你懂 不懂?   那什么“生命一号,补充大脑营养”的,要不要买来给他补一补?   给你补一补还差不多,许冬梅是真的动气了,我相信我儿子智力、身体都在 正常发育中,倒是他的老爸,小时候没赶上吃点生命一号,补充大脑营养,三十 岁刚过就出现了智力减退,臆想等症兆。   许冬梅说完站起身,喊周世稳回家。   快点回家啦周世稳,你的葫芦娃的动画片到了啦!   这一招果然显灵,周世稳立马撇下妹妹跟了上来。   许冬梅健步在前,周世稳紧逼其后,周小松也见状也往同一个方向迈腿。   穿过楼群之间的弄道,拐向周家拥有70年使用权的房产,在楼脚下,一个穿 粉红色连身职装,头顶上镶一块同颜色头布的年轻姑娘——这姑娘的社会分工究 竟是诊所护士,还是美容院美容师,一时难以识别——她朝许冬梅手上硬塞了一 张彩色页面的报纸,报眉由通红通红的三个大字成就,护肝宝!   许冬梅的心脏失措地咯登一搏……我,小三阳……蒋一帆抑郁落寞的声音在 她耳边回响,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转头向身后望去,周小松面无旁鹜的脸庞越趋 越近,停在她的眼前。   许冬梅看着自己男人,温和地问,有一种保护肝脏的保健药,要不要买点你 吃?   我好好的,吃那个干嘛?周小松奇怪地望一眼妻子,按响了栖所楼下,各单 元进出口都设有的加锁金属门,门上属于他们家的对讲机号码。   谁呵?周母的声音有些变味地传出。   我们——,周小松回答,钢锻门板上啪地一声脆响,电控锁在周母的遥控之 下启开。   周小松展臂,拉离依然闭合的双副门中机动的一副,人则自动后退一步,靠 侧后方逼仄住自己的身体,让许冬梅携周世稳先入。   周小松松手,钻入,高弹力交联作用下的金属门,在外力撤离之后自动关合, 磕出了“啪塔”一声高分贝噪音。   这幢七层高的建筑,身陷如孪生一般形态一致的楼群之中,为出于种种原因 偶尔到访此地的来者们制造过程度不同的因辩识不清所致的焦虑。   许冬梅周小松一家在此盘踞已久,且在未来的可以预见的不短的历史进程里 将依然扎根于此,对于这里的路线地型,他们闭着眼也能指哪儿到哪儿。   中秋将至,深圳的大气热度仍然象一只升上天的氢气球,高高地飘在上空, 稳稳地不肯降落,悠哉游哉,任地面上的人群仰头兴叹,或回家人工制冷。   周母一贯不主张开空调,她认为人需要冒冒汗才健康。当然,她的儿女们都 知道,如果空调也象热水器一样有太阳能型的,周母断不会选择在大热天里用冒 冒汗的养生法子来巩固健康的。   周世稳蹿回家的第一个动作是开电视,第二个动作是开空调,接下去会把一 个延续性动作坚持到底,紧紧抱住电视遥控板,看电视为主,监察他老爸为辅。 这个普通一家子的栖所里,父子争夺一块黑色的,正面缀满小按钮的长方体塑胶 板块是每日必播的家庭剧。一般时候都是周世稳以其无理可讲的霸道霸住电视, 逢上周小松爱看的足球,时事政论和个别港剧好莱坞大片什么的,周小松也会不 容分说地从儿子手中一把夺过摇控,并以道貌岸然之势当着全家人的面宣称,周 世稳看电视太多了,会伤眼晴的,小孩子这样不行……明摆着要叫人相信他不是 为满足自己的一己之欲在以大欺小,而是真正地出于对儿子健康成长的忧患,他 之所为,是他这个正直的父亲负责任的表现!   Q   妈——,你这是干嘛?周小俭拔开门闩打开门,见到周母,发出一声惊呼。   我是鬼么?周母不满地嘀咕女儿一声,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女儿量量手中的 锅,还是只新锅,就是底上烧黑了一块,洗洗还是口新锅……哪个不聚财的就打 算扔了,楼下捡的……   你看看,周母抓住两侧的锅耳一番抖弄,赞美道,这锅多结实……关节一点 儿也没松!   周小俭象犯了心绞痛,满脸痛楚,哀嚎道,哪里洗得掉呵,里侧外侧,全黑 巴巴的,你捡回来做啥?   哪有洗不掉的?周母还在为捡到一只好锅沾沾自喜,你有空时买一块专门洗 锅锈的石锉来洗,肯定能洗掉……还是只苏泊尔的好锅,超市里要100多呢。   我不洗,周小俭生气地大声说,要洗你洗,也不要在这儿洗,你拿回去洗!   迎着周母又恨又气又无奈又不解的打量,周小俭终于忍不住摊牌,本来就是 我丢下去的,早上煲糖水忘记关火,等到邻居拍门才发现的……根本就洗不掉, 我又不是没洗,糖的粘性多大,又空烧了那么久!   周母痛心疾首的看着女儿,万没想到捡回来的锅竟是女儿扔掉的!   你呀,周母叹口气开始教育女儿,节约米才有饭吃,节约布才有衣穿,老话 说惯了的,富经不起败,好好的一只锅,洗一洗擦一擦就是新的……过去一只锅 传几代人咧!   和——,周小俭嘲讽式地一声冷笑,那你捡回去传儿子再传孙子吧,要不要 请人刻字为证?不过你最好不要捡回去,嫂子看到肯定不乐意,这么难看,还是 别人作为废品扔掉的,你再捡回家去用,哥哥嫂子的自尊心也受不了!   你们呵,周母感叹,好可惜地看着她当宝贝似的捡回来的炖锅,你们都是一 个德性!   两母女不再为一只锅的去留多作争执,周母此行有更重大的话题要议。   周母郑重其事地命令女儿把手头工作停了,到客厅谈事,两母女沙发上坐正, 周母象交出藏宝图一样交出一张A6截面的柯达纸照片。周小俭接过手来端详,一 个黄衫文弱青年,巧笑倩兮地跃入伊的眼帘。   他妈说他不上相,周母在一边旁白,他本人要比照片好看、斯文,平时也不 爱拍照,家里也没有好的,就拿了这张,让你先看看。   怎么样呢?周小俭瞄过两眼后,把照片丢在面前的茶几上,反问周母。   你看着对眼的,就约个时间见见,周母说,这孩子小时候我是见过的,他妈 妈原来是我们单位的工会主席,还是你爸爸听人说他们家也大部分都迁到深圳, 这个儿子还没有结婚,才要了电话联系起来的……他妈妈一听说你,也很高兴, 你小时候,她抱过的,她知道你是个作家后更想让他儿子结交你……   周小俭内心反感莫名。她可以不知道她要找什么样的人,却一定知道她不要 找什么样的人。比如这个相片上的青年,她看一眼她就知道没戏。不说这媒约之 言,双方家长的搓和介入式的开始,先就为这如果可能有的交往打上了苟且凑和、 病急乱投医的耻辱烙印,单是这相片上瘦弱的模样,稚气的脸,如何啃得动她周 小俭这种心灵上长满茧子的老骨头?   他多大?周小俭不能太拂母亲的意,复又捡过照片审视,看上去象刚毕业的, 学什么的?   和你同岁,可能比你小两个月,周母知道得倒很详细,学财会的,现在在他 姐夫公司里做财务经理,……你想,他姐夫开的公司,怎么可能亏待他?经济上 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MY GOD,周小俭在心里惨呼,脸上却露出了戏谑之笑,让我找弟弟级的男生 当老公,好象一直没这样的心理准备呵?   才比你小两个月,算什么弟弟?周母不同意女儿的说法,把眼睛瞪得溜圆溜 圆地。   小两个月也不行,周小俭严肃地说,你不知道女人不经老么?我只会向上看 不会向下看,大十岁都没关系,小一个月都免谈!   R   生日快乐!在哪里做生日?和家里人么?   午夜十二点差五分,周小俭传了以上内容的简讯给叶子妮。   叶子妮的生日比中秋早三天,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赶出来吃月饼的。   周小俭这个心灵手巧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已经提前一天请女友吃饭,算给她 庆祝生日,扬言把生日的当天留给寿星与家中亲人共渡。   周小俭本来不打算在女友生日的当天惊动她的,最多传一条祝福的简讯,然 而今天的她,过得好象有一点点不太平凡,如果不是叶子妮生日,她真想把她约 出来面谈。   并不是异性之间才能达成磁场,知己知彼,如同一束双生而被迫割离的彼岸 花站在对面的同性,有时会传达出更为强大的安慰与温暖的气流。如果一定要给 这种感情定性,那么不如称其为精神同性恋,这种感情同样具有排他性。试想, 任何一样自己喜爱的东西要分与他人,自然要舍不得的吧?所以,当有些丈夫们 结伴外去,迎着妻子们怀疑逡巡的目光,会凛然正气地大声告白,男人们不是唱 卡拉OK找小姐上洗脚房蒸桑拿才要在一起的,男人跟男人也有不需要女人在场的 时候……所言,正是这一种惺惺相惜的同性之眷顾知照吧?   这一天,周小俭的生活中发生了点小意外。谓其小,是比照到看官们的承受 能力,结合当下的时代背景,对一个28岁的老姑娘跟人意外地睡了一觉,并不值 得太大的惊讶的吧?不过又的确是场意外,因为始料未及,更不存在预谋的可能 性,却又结结实实地发生了。这发生,打破了周小俭近日来相对波澜不兴的平静。   周小俭的这一天从早上六点钟开始。她一贯有晚睡早起白天瞌睡连天的好习 惯。作为一名独自居住,不用受上下班时间制约的单身女人,她起床后的程式简 约至及,既不用收拾屋子也不用收拾自己,往往是马桶上一坐把积攒了一夜的废 料先排为快,顺便翻翻上一天的报纸,报纸好看坐久一点,报纸不抓人则马上回 到书房开机开始自己的工作。如果这一天没有外事活动,则有可能一天不事梳妆, 速食裹腹。   在博客上钻进钻出地最容易消磨时间,一家一家地串门,好玩的有看头的就 多看一阵,没意思的就赶去下一户,不知不觉中一个上午就成了一段碌碌无为的 历史,等到打开WORD准备写点产权属于自己的字块时,生物钟已经开始趋向疲 劳……周小俭许多个自我管理松懈的宝贵时光就是这么虚耗掉的,这个发生意外 的一天,也没有逃出过这个一般章程。   逛了博客逛娱乐新闻,然后搜搜搜,把能想到熟人朋友和感兴趣的名人的名 字键入GOOGLE,搜出很多与自己认识的人,名相副事不相符的趣闻来,窃笑不已。 玩了阵这游戏后,头脑中突然电光火花一闪,想到几次闯了红灯和疑似闯了红灯 的不慎驾驶,这个问题马上把她松散萎靡取乐的神经吊了起来,想到做到,她即 刻上了GOOGLE,要把这团谜雾解开。   她顺利搜到交通网站的违章记录网页,按提示输入自己的车牌号……造孽呀, 她的心里一声悲呼,累计有四次违章记录,在不同的路段以相同的方式C350违章 节,C350的具体违章方式就是擅闯红灯或不服从交管指挥,她知道自己是胆小怕 事之人,绝不会也从没有过不服从交管指挥的行径,那就是闯红灯闯的了,天呐, 一次罚500,四次就是2000块,简直是在割她的肉呵!   但是,这结果虽然不是最好,却又是叫她庆幸的,她是个新司机,对一个刚 入行的新人来说,在前辈们面前总是会自觉地放低姿态的。碰上抢道的事,她情 愿让所有人先过,她收尾做最后一个,她只想规规矩矩地开车,从不想惹什么事, 与人赛车暗中斗气的事,她觉得这么小儿科的无聊游戏自己永远也不会介入的…… 可慢慢的,随着驾龄的逐日递增,不知不觉中她就成了一个有点冲动的人,一个 耐心有限的人,会为红灯的过于漫长郁闷,此种心态催生的直接行为就是追赶红 灯亮起前的最后一秒冲出去。人呵人,是多么容易小人得志的动物,想当初,不 过是短短数月前,她在驾车上路的行列里是多么地循规蹈矩,对争分夺秒、你追 我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老司机们表现得是那样痛心疾首和不能理喻,然而仅 仅几个月,她就顺利地加入他们……多少次,最后的关键时刻,她都是这么踩大 油门,紧盯着交通指示灯上的倒计时显示,追在前车屁股后头疑心自己闯了红灯 地开了过去。她甚至无比悲观地设想过,如果每一次抢最后一秒冲出去都算闯红 灯,而且都被当案底记录在册,那她得缴多少罚金呵?如果罚金过万,该缴的还 是得缴,她在缴罚金时,就算不至心痛得晕死过去,她数钱的手也一定是颤抖的, 那低垂的眉眼也一定是噙满着后悔的泪花的……   得到的这结果也让她明白一事,很多路口是没有摄像头的。这令她暗自宽慰。 从做学生起,她就不是个自控力很好的人,老常说的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象是为她 量身定做的。象这种黄灯开始闪的边缘犯规,她很难有自制力把自己刹在警戒线 内而不是心怀侥幸地冲出去。当然,作为公民都应该自觉遵守社会秩序,她没有 违反交规的故意性,即使没有摄像头的监控,在确凿的红灯面前,纵使街上空无 一人一车,她也会停下来等绿灯亮了再过的,但人总有偶尔犯晕的时候,不能总 是要给以血的教训吧?   扯远了。言归正传。   周小俭在网上查到自己累计有四项违章记录,一时悲喜交集,按捺住矛盾的 心情,把将要受到制裁的处理程序通过该网页提供的咨询电话问了个清楚,先到 附近的交警大队开处理罚单,再凭单上的编码到建行特设柜台缴纳罚金,愈期十 五日将按百分之三的比率收取滞纳金……这最后一点可把周小俭的心提到嗓子眼, 天呐,百分之三?也就是5乘3乘4,每天60块!如同一把火红的烙铁烙中了周姑 娘的脏脾,她简直是气急败坏地了,为何没有人通知她违第一次章就去缴罚款? 为何不下通知?她的第一次违章包括后面的三次都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也就是 说她违章的最后一单也赶上了滞纳金的要求了……   为何没有通知我违章?她在电话里气愤在问接电话的小姐。   小姐说照正常程序他们应该是寄了通知单的,她请生气的周姑娘求证一下自 己的投递地址是否有误。   后来的事实证明此个接电话的小姐是个不懂装懂,害人虚惊一场的草包角儿, 正确的交管法规定的是违章后到交警大队打过单后,十五天之内没去建行缴罚款 则按百分之三的比例计算滞纳金。这小姐竟然对时间的相对性只字不提,单单强 调是15天,15天不缴钱就要付高息!   心急如焚的周姑娘顾不得同电话小姐进行毫无实质性战绩的理论,扔了电话 马上带上证件驾上坐骑,咨询了路边的行人,跌跌撞撞摸到交警大队的门槛,结 果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颇为自己的担心受怕叫屈,根本就无须这么急巴巴 地赶着来处理之,违多少次章都可以积到每年车年检时一并清算,完全不用付什 么滞纳金!   这么破小财加大虚惊地一场后,周姑娘写字的心情全没了。出完处罚单,去 银行缴完罚款,走出来看到一所学校的门洞里哗哗地往外流着穿校服的小学生, 学生已经下学了,意味着属于下午的时光终结。周姑娘心中只剩下一个简单的愿 望:到哪儿去吃点好吃的。   她的拍档叶子妮虽然一直是她心灵的鸡汤兼吃喝玩乐中插播倾吐内心心迹的 铁杆,但今天是不能惊动她的,要留空间给她的家人为她过生日。   一番左思右想过后,颇觉人生寂寞被世界遗忘的周姑娘把电话打向了阮辉, 晚上的六点,他们如约坐在了华园西餐厅。周小俭当然少不了要把她人生自驾生 涯中的处女罚当成头版头条发布给电话召过来的倾诉对象,这个复杂的叙述过程 成为他们佐餐的主要话题,直到用膳完毕,才算把本章节详细琐碎地告一段落, 周小俭最后以妩媚又可爱的形式撒着娇说,我今天经济上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心 灵也倍受摧残,你要怎么可怜一个苦命的人呢?   这不在请你吃饭么?阮辉反问,请吃饭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女子和小人的共同点是,都不好养,摊上了就不要嫌麻烦……周 小俭很老油条地说。   那还要怎地?阮问,请你去洗脚?   我帮你洗脚,你把洗脚的钱钱呢折现给我,这样,我虽然损失了一大笔钱钱, 可临了还能挽回一点零头聊作安慰……至于我心灵上所遭受的重创,我很清楚, 有一剂良方可以医治她,周小俭电了一眼阮辉,就看你肯不肯替她医啦?   要怎么医?阮辉问。   简单的啦,周小俭兴奋得眉毛都飞了起来,昨天跟女朋友逛街,看中一只包 包,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又时尚又气派,主要是与我本人美丽大方优雅文静的 气质十分相符,可就是太贵了,1398打对折,我犹豫了又犹豫,觉得物有所值是 真理,机不可失是真理,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是真理,可是我的妈妈你的周伯母 她老人家又用二十几年的时间不停地教导我,做人要节俭,不应该浪费一针一线, 要艰苦朴素得过且过,不应该追求奢侈的生活,这些教导年深日久影响深远,总 在关键的时刻跳出来发挥作用,使我在每一次面对心爱的高价之物买还是不买时, 倍受煎熬折磨拷打……那只包包,又让我有了这么一次惨痛的经历,后来我的女 朋友叶子妮提醒,可以买,找个人来买单,这也可以证明到,老姑娘也是有人疼 的,并不只有凄凉孤独相依为伴……哺、哺,周小俭鼻腔里发出干巴巴地两声抽 嗅声,配合以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   臭丫头,阮辉揉揉周小俭的脸袋,愤怒的表情、怜疼的内核,挂在他依然眉 眼清秀斯文的脸上。只是,这脸相,拿新新人类的标准衡量,缺乏的,是一种叫 作酷的味道,使其不免中庸。   现在就陪你去好不好?阮辉说着就往起站身。   当真要买给我呵?周小俭惶恐地、惊讶地,大大意外地瞪着阮辉,好象她刚 刚纯粹是戏言。   很贵的耶,她又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舍不得就请不要勉强,我没有真的想 要叫你买……   走吧,阮辉一把揽住她的肩,她即踉跄着贴近他跟着往出走。   顺利购得那指定中的泊来品,折后成交价为699,买单时无功却受禄的周小 俭吐吐舌头,仿似惭愧,阮辉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在他们观摩、玩赏那只包包,到阮辉向周小俭确认是否当真喜欢,周肯定地 点头,阮一声令下买了,这过程中发生了一次为时三分钟的停电事故,商场的电 火突然一个不留地全黑掉了,仿佛火车钻进隧道……照烈充沛的照明之下突如其 来的黑暗对视觉造成的影响是极端地不适应,周小俭本能地一声惊呼,阮辉——, 象溺水的旱鸭子逮住一切可能的稻草,伸出手去抓住阮辉的衣摆。   可这毕竟不是真正的溺水事件,商场里突然停电也是常有的事,作为从来不 对不义不法之财存有非份之想的有良顾客,稍微地愣怔之后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站 着等待,等待供电系统恢复供电,或者有发机设备的商场开动自家吼隆隆叫响的 发电机,再度回到光明的从前。   电回来后,她与他却有点出去了……回不来,俩人在短暂的黑暗之中象是经 历了一次遇险,从最初一秒对照明的关注转移到对自己与对方处境的关注……异 样的气氛在他们相隔甚近的身体内蒸腾,呼吸渐渐偏离正常韵律变得忽长忽短忽 徐忽急……在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有完全投身到他怀抱里去的渴望,他也有把她 一举揽过来的冲动……可是电很快就回来了,她只能打住,却发现他看她的神情 也是带着难抑的潮红与微妙的不安。于是,她知道,他也知道,他们在上一刻, 共同经历了一次潜在意识的交锋,把禁欲当成一种精神隐忍下来,以为四溢的激 情是自己的事,个人的事,揭晓时终于发现,对方也与自己一样!   包包买成后周小俭就提出回家,要回去把一篇专栏稿写完外,第二天也是杂 志社报选题的日子,一早就得赶过去。   我要回家挣钱了,周小俭说,买了这么奢侈的行头,要有产出才行,我除了 写字挣钱,又不会别的。   车在周小俭寓所的围墙外就停了下来。周小俭捡了自己的东西从驾驶座上下 来,叫阮辉开她的车回去。   这样你来还车的时候我又可以敲你一顿,周小俭右肩挎着自己的包包,左手 提着新买的包包,对阮辉做鬼脸。   阮辉也从车里出来。   周小俭仗着有包包夹在中间,很大方地上前拥了下阮辉,晚安,她道。   然而一拥之下,这对心怀鬼胎却又一直把不可能当成前提相处的成年男女, 刹那间就有无法言说的春情奔涌而至,象秋风扫过落叶……   周小俭还是挥挥手,生生地转过身,步伐坚定地走了。   周小俭心绪不宁地回到家,打开门就到屋里有嗦嗦嗦的咬嚼声,她的心猛然 收紧,借着屋外的微光,看不见屋里有可疑的景象……她迟疑了5秒钟,指头勇 敢地摁向墙上的照明电源……一只体形鸡蛋般大小的灰老鼠,迈着笃笃有声的脚 步,从客厅里穿堂而过,由沙发的一面奔向电视机柜的对面。   周小俭发出一声尖叫,更大的慌乱随之涌来,她实在是领教过老鼠的淫威。 年初她屋里也钻进过一只老鼠,恣意搞破坏随地大小便先且不说,最后还咬断了 她的电脑线,致使从物理学角度阐述,一搭上就要火拼的两根线路顺利勾搭上了, 于是她电脑的显示器光荣殒生,为此付出了年轻的生命,只剩下一副看似完整的 外壳,怎么也亮不起光眼来,看看她这个朝夕相处的老伙伴在怎么地伤心抓狂。   触景生情,眼前一闪而过的小老鼠令她自觉跌进前次的惨痛记忆,一时心痛 如绞,一刻也等不得地扔了身上的披挂,扒下紧箍在脚上的高跟鞋,扑向电视机 柜与墙壁的夹缝层,瞄着眼往里瞅。   如果不是有恶贯满盈的鼠家族先人,在提醒着人们这个物种绝非善类,单是 这么一只圆滚滚的小肉球,其基本貌态是相当可爱的。它以黄飞鸿式的经典功夫, 四足叉开,支在墙壁与柜子的坚直面上,鸡蛋大一砣鼠身在四条腿的拉扯下形成 悬空,脑袋微微偏歪着,那纯真无邪的鼠目黑豆子一样骨碌骨碌地滚来滚去,胜 过百货公司柜台里的任一款电玩,看上去叫人忍不住地喜怜。难怪卡通形象里最 当红的就是老鼠。如果这是一只可以教化的老鼠,周小俭愿意马上作出收养它的 决定。然而她知道,人与老鼠,这两个物种宿怨太深,单凭一己之力,实在无能 担此重任。   周小俭拉开去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拿来晒衣杆。   你出去吧,从那边门出去,我不想害你,我也不能留你,你若能听懂我的话, 就从那边自己出去吧……周小俭对着夹缝一通念念有词,老鼠呆着一动没动。   唉,周小俭长叹一口气,我不想杀生,只想让你出去,那边门开着,你就从 那门出去,周小俭说着举那晒衣杆去捅小老鼠。   小老鼠受到惊吓,纵身一跃跌进柜底。一阵兵荒马乱的奔突声,不见了踪影。   周小俭心急如焚,马上跳起来把书房卧房的门统统关上,防止老鼠窜入。回 头又俯趴到地板上,勾着头向柜子底探看,小老鼠悠闲地蹲坐地一片阴影之中。   周小俭又把晒衣杆探过去,想把它往出赶。小老鼠发现险情,又是一阵奔跑, 钻进沙发底下去了。   周小俭绝望地跌坐在地,郁闷无比又欲哭无泪,不知道如何才能排除鼠患。   须臾之后,她从地板上爬起来,拿起案上座机,拨了阮辉的号码,带着沮丧 的哭音求援,我家里钻进了老鼠,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把它赶走?   因为周小俭坚持不能杀死小老鼠只能赶走小老鼠,这条权力范围严重制约了 二人的手脚,小老鼠是何等地敏捷矫健、机智灵活?在二人的围追堵截却绝无致 命之措的追赶下,它不断变换根据地,把家具当成一个一个碉堡,钻进钻出钻进 钻出,以至周、阮二位大人,不得不把屋里的沙发、茶几、冰箱、电视机柜统统 都挪了一遍,把死角里的灰尘弄得烟尘滚滚,人固然逢头垢面,脸上的粉未被汗 水和成稀泥,其形其状,惨不忍睹。最后阮辉失去了耐性,当机立断地说,打死 它算了,这么追来追去,追到天亮都搞不定它。   周小俭虽然不愿,却也无奈,只得说,那,好吧。   小老鼠再次仓皇冲出,发足狂奔中,一只扫把头准确地砸了下来……一条鼠 命倒地了,鲜血染红了地板,它挣扎着挺身,复又挨得一扫把。   两人合力替小老鼠收了尸,不辞辛苦地打了包,即时给送到楼下丢进公共大 垃圾桶。此条本应该有可能活下去的鼠命,却因为它无法明白个别人类的心意而 终至一命呜呼。在明天的日出之前,勤劳的环卫工人会把它的尸骸与其它的不堪 入目的林林总总一并扔进处理垃圾的专业熔炉,给它一个生前无法想象的特别葬 礼。   周小俭请阮辉先冲个澡。   不洗澡恐怕不行了,她说,都脏成这样了……我这里有我哥的衣服,你先凑 和穿着。   你先洗,她把衣服找出来拿给他,我把家具抹一遍先。   等周小俭洗完澡顶着一头失漉漉的秀发出来时,壁上的时钟准确地指在夜晚 的十一时上,阮辉穿着周小松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周小俭沐浴完出来, 马上站起身,我回去了,他说。   好,周小俭用毛巾擦着头发应一声,开我车回去,明天我请你吃饭,谢谢你 帮我搞定老鼠。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出的玄关处走,周小俭赶前一步,去拉动门闩,回转身, 那身后的人,那眼神,在燃烧又在克制……不知道谁主动谁被动,或者是同时迸 发的,他与她抱在一起,探寻着唇的所在。她马上感觉到他的部件,充满力量地 戳在她的小腹上。   她与他,安静地并排躺着。   从儿时的玩伴,到初恋,到陌路,到现在,隔着数十年的历史变迁,到此时, 到现在,终于,上到一张床上,第一次,达成如此的统一。   冥冥之中,总有一双手上帝之手,在掌控与操纵着这凡间的众生!   她尚待字闺中。他虽有妻,却远隔千里。他与她,共枕同床,并没有那顶风 作案的风险。然而她睡不着。不是处境,是心境,叫她如此不能安眠。是什么心 境,却又一时无法言说。   她推他,他马上就很警觉地醒了。   我睡不着,她说,可能是……你在的缘故。   他马上就坐起身,那我回去,好么?   她犹豫了一下,点头。又问道,你不会怪我吧,这么晚了?   怎么会?他很宽容地看她一眼,开始穿衣服。   她送他到门口。   你,不要紧吧?他问她。   没事,她故作轻松地说,睡眠都不是很好,可以把今天没写完的稿子写完……   阮辉走后,周小俭如她所说地去书房开了电脑,妄图把未完的稿子赶完,然 而这样的心境之下能写成作,就真要有那叫举重若轻的武艺了。事实证明她没有。   十二点差五分钟时,她忍不住传简讯给叶子妮,她想的是试探女友一下,看 她有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叶子妮共发回四条简讯。   是,与家人在一起。这是第一条回讯。   我明天约你。这是挨紧着发回的第二条。   在银泉酒店,要了房吃饭K歌,订了客房与老公带儿子女儿住一宿。这是十 分钟后发回的第三条。   可是,为什么呢,在众亲人中,那样地,深感孤独?!这是半小时后的第四 条回复。   S   明天就是中秋了,叶子妮向服务员下了一杯蓝山咖啡的订单后,望着周小俭 说,你们杂志社有没发月饼?   现在哪里还有发月饼的?周小俭眼皮撩起来瞄一眼女友,又撤回笔记本去, 顶多发点钱意思一下。   她们在上岛咖啡厅,周小俭带着电脑先到,手边是不要钱的白开水,边校对 文档边等女友。   这么说有单位的人和没单位的人都差不多?叶子妮说,我见不得那些过年过 节一箱一箱往家里搬东西的在职职工,显得自己是多么地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得了吧,周小俭瞥女友一眼,能象你这样抓牢一张长期饭票的女人有多少? 现代民谣中不是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银泉不就在你家附近嘛,竟然过生日还 要在那儿开房留宿!   不管我的事,叶子妮象一个有钱人对金钱不屑一顾一样,孩儿他爸出的主意! 不过,全家留宿家附近的酒店,这感觉还是满有新意的。   早知道不如把我的房子租一天给你用,周小俭不满地抱怨,还能省个几百块。   呵,你把这包包买下啦!叶子妮这时才发现周小俭的新包,那是她们一同逛 街时周小俭万分中意却又怒其太贵的一款。   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叶子妮不庇嫌疑地打探。   别人送的,周小俭老老实实又从从容容地回答。   谁?叶子妮那求知欲可真强,而且更难得的是脸皮,什么问题都不避讳,且 问得大声大气。   周小俭仰起脖子右左摇晃察看了一下周围,警告地看一眼叶子妮,毛没病吧 你,叫那么大声?   这包谁送你的嘛?叶子妮降低了分贝,傅彬么?没可能呀,他在北京呀,他 来深圳了么?   不是他!周小俭小声却严厉地喝止住女友的猜测,现在想到他我就觉得恶 心……   为什么呀?叶子妮盯着愤怒的女友惊讶地问,他不一直是你命中的贵人么? 要求于你的甚少而给予你的甚多,你的书,你的房,你的物质生活,除了你的车 他没使上劲儿,这之前的吃的用的,稍微上档次一点的,哪样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放你妈的狗屁!周小俭破口大骂,我的书是通过正规渠道出版的,只有达到 了出版水平出版社才会给我出;我的房是我在月供,我每个月薪水的三分之二都 搭进去了;我的物质生活?我这也叫物质生活?你一到就马上让服务员给你上蓝 山咖啡,我在这儿坐半天喝的都是免费饮用的清水,我是爱喝它么,不过是想节 约点钱!   他对你做了很过份的事么?叶子妮不解地问。   从三月分到现在,周小俭恢复冷静,以客观的口气讲述,除了中间发过一封 邮件给我,没有过任何片言只语,人彻底地消声匿迹……发我的邮件也就是为说 一声,旧有的联络途径通通失效了,以那些方式是找不到他的……难道我是要追 上门的人么?我有那么贱,那么没脸没皮,那么逮住一个人就象逮住根救命稻草 么?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是最清楚我跟他交往的细枝末节的,周小俭再说,我一开始根本没那心, 想都没想过要跟他去有一腿……   知道,叶子妮承认,你不一直是管他叫大叔嘛?把人家嘲讽得一无是处…… 官不够大,不能把你调去央视做主任,钱不够多,满足不了你的贪欲,人不够帅 还有点胖,年纪倒是够大又太大了……这都是早期你说过的话,不过后来你就不 说了,我觉得你是动了真感情的。   和,周小俭自嘲地冷笑一声,所幸我的真感情也不是稀罕之物,批零兼营, 记得帮我打广告呵,我要拓展业务。   ……他一声不吭地玩失踪,然后以一句“特殊原因”交待全局,周小俭心痛 地说,他当我是什么人呢?我何曾受到过这样的轻慢?他公然提出说分手,我不 会说半个不字转身就走,他至于以这样的方式来退场么?这无形的羞辱成为我内 心难言的隐痛,我不能摆脱那样的认证,我竟然被人如此厌嫌与渴望甩脱过。   也许是事出有因,叶子妮分析,按他对你的欣赏程度,应该不是这样的结果。   天塌下来的理由也不可以这样做,周小俭目含悲情地说,一声交待是起码 的……他是社会上混的人,应该比我更明白什么叫游戏规则!   我们怎么忽然说到这事上去了?叶子妮嗔怪一声,不谈这个扫兴的话题…… 刚不是问你包包谁送的么?谁呵,我认识么?   我知道了,是阮辉!没及周小俭回答,叶子妮抢先把猜测的答案喊出来,我 早该想到是他的……是不是?   是他,周小俭好平淡地应一声,内心忍不住一阵触痛,为何总是陷在这样的 感情事故里,这些的,注定了没有结果的中场戏?她望着女友,很想把昨晚发生 的事情告诉她。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的,这不是她要的结局,甚至不 涉及结局,连过程都是为她所排斥的,超出了她曾框定的路线。   叶子——,周小俭叫一声女友。   干嘛?叶子妮好象很吃惊,她的神思,似乎跑去了另外的地方。   你想什么?周小俭把自己的问题压后,先问到女友。   叶子妮揶揄地一笑,说,你不过生日也有人送你礼物,而且不是鸿毛轻礼, 我过生日,我最想收他礼物的人,叶子妮摇摇头,连一个祝福的简讯都没有。   周小俭稍微愣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叶子妮的所指,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他知道你几时生日么?周小俭过会儿问。   之前不知道,从来没有问过 ,我也没跟他说起过,叶子妮说,但前天你帮 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传过一条简讯给我,问我在干嘛,我跟他说女友在给我提前 一天过生日……他应该很清楚,昨天是我的生日,我一天都在等他的消息,毕竟 我现在热恋的人是他,老公儿子女儿加起来都没想他的多,可一直到过了午夜12 点,一直到洗脚上床睡了,都没收到他一个字的消息!   这么说又有一点可以理解了,周小俭分析,他前天才知你的生日,你又没打 算同他一起过……   同他一起过?怎么可能!叶子妮尖声抢白,我生日是我老公很重视的日子, 每年都是他给过的,我没理由要今年单独自己跑出去……他都知道我们各自的处 境,都有家有室,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什么时候在一起就什 么时候在一起……   说完了么?周小俭盯着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的女友问,我想你那姘头也不是 笨人,当然明白你以上所说的这些,可能他也知道你有一个幸福和美的家,有一 个疼你重视你的丈夫,所以生日这天他索性不打扰你了,让你和家人好好过…… 传一条简讯其实还不简单,何况用你的话说,你那姘头简直就是个短信超人,一 天有大半天都在练那一指禅的功夫,何在乎多传一条给你?   你这是诗意揣测,叶子妮不屑地说,不代表事实。   传一条简讯固然是轻于鸿毛,叶子妮再说,但有人反对他重于泰山地表示一 下么?他会么?他会才叫六月飞雪呢!我跟他交往至今,他没为我破费过一文钱!   呵,周小俭瞪大眼睛,当真的呵?   骗你干什么?叶子妮没好气地反问。   嘿嘿,周小俭鼻腔里喷出笑音,这么小器的男人你还当成宝贝,我对你真是 太失望了!   我对我自己也很失望,叶子妮接过话茬补述,想也没想过我叶子妮也会倒贴 男人,奶奶的等于就是我嫖他嘛。   你看看,你那哥们多好,阮辉兄弟,对你无欲无求,捧出一颗心来,不带半 根草去,多么伟大无私纯洁高尚的情操呵!可这情操可能除了你,他老婆都未必 领略过吧?……那又如何?能被一个男人如此无私地热爱是何等的福份?怎么就 没人对我这么好的呢?   你老公对你不好?周小俭白了女友一眼。   这怎么可比?叶子妮怪叫,我是他老婆,他对我好是把肥水泼在自家地里。 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未来比翼飞,你当他是凭白地对我好呵?想到这一点我就 颇觉遗憾,真正的爱情是无条件的,并未临幸过我,我身上发生的,都是假相。   眼下的也是?周小俭瞪着眼问。   虚假到令人发指!   那是何苦来哉?周小俭苦笑地问。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叶子妮深沉地表达着胸中所感,这句 话,基本可以把中国式婚外情的出发动机一网打尽。   T   暮晚,周小俭拎着两盒月饼,一提袋黄金搭挡摁响了哥哥家的门铃。东西是 朋友送她的,她拿来尊老爱幼。   开门的是嫂子许冬梅,把周小俭放进屋后她就钻进厨房。   周世稳在客厅里苦练剑法,一柄形象逼真的木头宝剑,在该小童手中舞得如 同在砍杀空气中的一只蚊子,嘴里配合着发出“票票票”的声响效果。周母则少 有地,什么也不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孙子。   我哥呢?周小俭把手里东西放下,扫视一遍屋子,问周母道,还没回来么?   只听卫生间的暗锁啵地响了一声,周小松活生生地出现在门槛处,自动破译 了周小俭心中的疑团。   周小俭向母亲展示了黄金搭档,妈,这个给你吃。   不是我买的,是朋友送的,为防周母血压升高,周小俭赶紧补充说明。   周母脸上恢复正常颜色,我吃了做啥?我身体好好的,没病没痛的,你自己 吃,你经常熬夜打电脑……人睡得少,催老呢!   妈,周小俭指着包装上的说明给周母看,适合50岁以上的人群……没那么长 的保质期等我50岁时吃吧?再说这又不是药,是补充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的,不 治病不止痛,有病有痛时它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周小松在客厅里晃两晃后,踱着方步进了厨房,再出来时,腰上扎了块布匹, 很娇艳的粉色小碎花围裙。   许冬梅也从厨房里冒出来,问周母,妈,现在可以炒菜了么?   周小俭奇怪地看看兄嫂又看看周母,俺妈怎么下岗了?   俺妈怎么也就同意下岗了呢?周小俭狐疑的眼神在周母身上扫描。   见无人吭声,许冬梅代为回答,为了迎接她未来的女婿,俺妈差点把手指剁 下来炒给人家吃……   什么?周小俭惊得眼珠子几要落地。   女婿?哪儿来的女婿?周小俭脸上的表情比大白天见到鬼还要恐怖,又转向 周母,你手指切伤了么?给我看看!   哎——,没事的,就一点皮……周母不情愿地把遮掩半天的伤指拿出来稍微 量一眼,没等周小俭瞅清楚,马上缩回去。左手的中指指尖,那是案发现场,已 经作过处理,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扑上去两块创可贴,尘封一切印迹,无从目击到 那里曾涌出过多少鲜红的血液。   刚我嫂子说,你们家要来什么女婿……什么女婿?我不是这家的闺女么,怎 么要来女婿女儿都不知道的?   听你嫂子信嘴胡说,周母嗔怪一眼儿媳,老何的儿子,鹏鹏呵,就是上次我 拿照片你看的那孩子,老何让他今天到我们家来,你平时都没时间,中秋节总要 回来过的,我就答应让他来了……也就是见见面,看对了眼再说,你看着不满意 就回人家……   那现在可以开锅炒菜了吧?周小松问过母亲又说,我还叫阮辉来家一起过节 的呢,他也是一个人反正。   闻言,又是一道惊雷从周小俭的心坎上划过。   周家拥有了一顿别开生面的饭局。在这个月圆的中秋。周世稳没有列席,周 家六人位的餐台刚好坐满,开了红酒,切了月饼响应传统佳节。   阮辉始终寡言少语,所言多是与周小松分析股市行情,吃完很早就告退,甚 至没与周小俭对上一个眼神。   周小俭知道逃不开的布局后反倒显得坦荡,浑身都散发着举重若轻的悠闲, 饭前饭后都在陪周世稳玩一块大床单,周世稳让她顶着她就顶着,让她披身上她 就披身上,周世稳首次碰到姑姑这么合作听话的时候,兴奋极了,从一块床单与 姑姑身上不断变化造型组合,开发出无穷尽的童趣来。   直到老何家的鹏鹏起身告辞。老何家的鹏鹏着实没什么值得细表地,一半的 时间陪周母谈论了他父母与老家的如烟往事,一半时间与周母主谈,周小松夫妻 旁听,讨论他姐夫的私营公司。和周小俭一共没对上五句话。   临了,周小俭接受了周母布置她的任务,送老何家的鹏鹏下楼。   老何家的鹏鹏开了他姐夫的车来,周小俭陪他一路走到停车场。   周小俭最后说,我可以做你姐姐,且预支了做姐姐的温暖眼神温暖地照耀着 他。   我已经有一个姐姐了,老何家的鹏鹏回说,面带微笑。搞不清他的意图,是 不想跟她扯上关系,还是想保持追求她的权利。   从兄嫂家回家,在等一个为时90秒的超长型红绿灯时,周小俭拨通了阮辉的 手机。   你在哪儿?她问他。   在路上。他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你在干嘛?她再问。   没干嘛,随便走走。还是那闷闷的声音。   你不要走开,我过去找你,周小俭说。   周小俭直接把阮辉载回自己的家。到家后拿出他上回留在她寓所的衣服,叠 得方方整整,且有衣柜里的余香。   他以为让他拿回去,却听她说,去洗个澡,是你的衣服。   他洗完澡出来,她没有接着进去洗。   四目相对。   不是我要相的亲,周小俭解释,家里人自己做的主……   我知道,他说,拉过她,微微一使力,她便匍倒在他的怀里。   情欲左右了她的意识。   一直到结束,她都在自问,她爱他么?他们相爱么?为什么做完了爱,她内 心涌现的,只有苍桑感,忧伤而意志消沉,以及深深的疲倦,急剧的想逃避感? 也许,她只是在回报他的好?又或者,她是在纵容自己的身体需要,她寂寞了太 久!?这哀伤的自我揣测令她的内心低潮不已!   彪悍的人生,只负责出题,不提供答案。   U   元旦过后,深圳的气候也添了些冬的迹象。   周小俭坐在她常去的华园西餐厅,静待叶子妮的到来。   餐厅的门被拉开,叶子妮出现在玄关处。周小俭马上收拾起自己的书、笔, 揣进包,站起身往出口走。   陪我去一下鸿运,周小俭对正待就坐的女友说,办完事再倒回来吃饭。   两人都穿着长过膝盖的薄片风衣。   鸿运是什么地方?叶子妮跟在周小俭身后问,趋步向停车场走去。   汽车行,周小俭说,汽车美容院,就是我常去洗车的地方。   摇控开锁,伸手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   去那里干嘛?叶子妮坐上另侧的副驾驶座,你车又不脏,用不着洗吧?   鸿运的老板帮我联系到一个买主,周小俭点开发动机,踩下油门,爱驾即性 有良好地跑起来。   事情很快就谈妥,周小俭出让手里的这台车。这车开了五个月,转让价比原 价缩水了将近5万!   坐回华园西餐厅,叶子妮仍然在止不住地痛心疾首,你真的是疯了!你是他 什么人呵?他既然有胆挪用公款炒股,就该有愿赌服输的精神,怎么能让女人来 替他背黑锅?   他没让我给他背,周小俭插嘴。   那你是何苦来哉?叶子妮反问,你得过他多少好处呵,你要这么帮他?他的 家人呢?他老婆呢?她老婆的娘家人呢?他们共同的七大姑八大姨呢?谁不可以 出面帮他呵?谁出面帮他都比你有理!   都发动过了,周小俭依然平心静气,显然此举非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过深 思熟虑,我哥嫂也把积畜都端了出来……但那黑洞太大了……   我算服了你们全家!叶子妮感叹,这金子般的心灵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碰上 的……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的钱都是血汗钱,是你一个字一个字敲键盘敲出来 的,就这么打了水漂,你不心痛么?   当然也会,周小俭依然是宠辱不惊的淡定,金钱固然珍贵,不可或缺,但同 一个人的前途、自由比起来,力量就要微弱很多……如果不帮他,他整个人就有 可能彻底毁了,而我,不过是损失一台车。   算你高风亮节,叶子妮对女友坚起大姆指,你够哥们儿,够义气,虽然到现 在为止,我还希望你能把决定发回重审,但我从内心佩服你……可你为什么要把 价格放那么低呢,完全是一台新车呵,是不是太亏了?   没法子,周小俭调动气管,造制了一个悠长的吐纳,要现款,又要快,只能 处理成这样。   V   旧历的腊月26,周小俭在寓所里把自己的行李整成一箱一包两件,复又检视 一遍,暂无遗漏发现,遂坐下来,打个电话给叶子妮,把由她送站一事的具体时 间地点再次确认。   周家明天全家一起返乡过春节。这是一直守在家里的周父的强烈要求。尽管 周母只相信,独自一个人在家的周父过足了自由民主的性生活,可周父断不同意 这样的错误判断,口口声声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自己实质上是多么舍不得放周母 去外面,可为了照顾孙子,唯有牺牲自己的意志,但春节这样的重要时刻,他也 要享受天伦,享受儿女亲情,抱抱他堪比心头肉的小孙子。   周小俭托人买到了六折的机票。在这样一个车马穿梭、人潮汹涌,大流动大 迁徙的历史时刻,这是一个高难度动作,是拥有过硬社会关系的一种间接体现。   这一年中,周小俭都没有回去过,虽然家中亲人中的至亲,基本都在身边, 可这旅程,依然叫她心潮微微起伏,荡起片片涟漪。   来南方已经有五个年头,来到后这里的生活就成了主道,仿佛一条望不到头 的高速公路,而这样的返乡,就如同中间的一个出口,让你稍稍感觉到不那么漫 长与雷同。回去后又会见到家里的亲戚朋友邻居们,这些人,曾在她的人生初始 之时纷纷登场,目睹了她二十多年的成长历史。   还有阮辉秦益佳两口子。阮辉那一役之后,离开深圳,离了公职,现如今, 呆在老家,专业炒股。他也只有搏一搏了,那些向他伸出了援手的人,虽然悲观, 却也衷心祝愿他能创造一出股坛神话。   这结局,是周小俭内心的一道暗影,无法言说。   洗漱过后就睡下了,睡不着,翻来覆去换了多种姿势,依然不能入眠,又爬 起来上网。   QQ上那些常年亮着的头像此刻尽皆黑着,无一好友在线。周小俭去了邮箱, 一封未读新邮件排在收件箱框格的首行,熟悉的发件人与发件箱一下灼伤了她的 双目。   直至踏在老家的土地上,周小俭仍然在经历着,由那封邮件引起的头脑风暴。   傅彬,他向她解释了他的遭遇。   他事出有因。他轻信别人的游说,参加了一起事先不知道违法的生意,差一 点身陷囹囵。当然不是传销,而是一单进出口买卖,他们付出了巨资,合作方给 他们从南美弄了一船废弃了的工业棕榈油诓骗他们,代替合同中承诺的优质食用 棕榈油,结果在海关被查处。往自己的国家进购工业废料,可以想见,这是多大 的罪行!这一役弄得他九死一生。   他迫于无奈。在案情最迷茫的阶段,他被依法监控了。她当中收到的邮件, 还是他让人代发的,只因心中惦念。   他依然心中有她。他告诉她,哪怕在最挫败沉沦的时刻,她依然是他内心的 牵记,如今他的麻烦已经顺利解决,他也重获自由与工作的能力,只是他想留在 北京发展,那里有他的家族势力,他相信他很快就能东山再起。而她,是他心中 的女神,他对女性的渴望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他想请她北上,不知可否?   老家年过得乏善可陈,天寒地冻冰封雪飘,除了聚众玩牌吃火锅,不能有更 精彩的户外活动,而那些油腻的食品,不知不觉中已经在警惕性不高的人们的皮 下,堆积成脂肪。   大年初一,许冬梅就在家里打了孩子,倒不是闹那“下雨天打孩子,闲也是 闲着”的无聊妇女毛病。周世稳太顽皮了,把一根水银温度计悄然打烂,等大人 发现时,只看到一地的碎玻璃屑,水银珠下落不明。汞是有毒物质,若进入人体, 后果不堪设想。这一隐患象一块巨石压在全家人的心上,只有周世稳这最有可能 受到伤害的小童独自高枕无忧,畅享新年。   全家人对周世稳公开会审,这小童全盘胡言乱语,统统以一句“被我变没了” 打发家中大人的训问。自从他看上西游记,他的口头禅就成了:变变变,变——   水银珠最后也没问出个下落,许冬梅去网吧上了GOOGLE,详细查询了汞中毒 的危害与临床表现,回家后就天天对照周世稳观察,看他有没有烦躁不安、流涎、 口渴;扒开他的口腔,嗅其有无金属味,看其是否齿龈红肿,有无出血或口腔粘 膜充血、糜烂形成、腹痛、腹泻等症状;大便也不放过,俗话说,吃得好拉得臭, 一点儿不假,周世稳的大便其臭之劲足可熏晕一头大象,许冬梅捏住鼻子也要把 儿子的大便捣烂了来看,看其中是否有一旦汞中毒将引致的脱落的肠粘膜。   巨大的精神压力把许冬梅心中的蒋一帆挤得无影无踪,她觉得比起儿子的健 康,所有的事务都值得忽略不计!蒋一帆有给她传过一条简讯,一看就知道是那 种转发的,言过其实的祝贺词,随心之作举手之劳。她内心划过一道轻篾的微笑, 未作理会。没有恨已经是一场出轨的难得结局。   周小俭保持与叶子妮的热线联系,这精神的彼此抚慰是如此难以割舍!   周小俭对女友和盘托出傅彬的自白与召唤,叶子妮却也无法替她作出决定。   叶子妮告诉女友,电影《绝望的主妇》把她给看哭了,多么写实的人生,越 绝望越美丽,原来偷情的主妇们,都有着近似的内心世界!   无论最终是北上还是南下,周小俭都要先回去深圳。周家还是原班人马一起 开路。走前,周母坚持要在家乡的商场里买一件她穿的羊绒衫带走,本来是准备 亲自出马去挑选的,可临时来了一对老邻居夫妻,来向她道别,她要负责接待, 便委派那姑嫂俩去代她选购。   顺利买成周母的羊绒衫后,姑嫂俩在大娘水饺店各吃了一客鸭血汤,出来时, 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片,傍晚时下过一阵子雨,地面是潮湿的,在一些浅浅的坑 凹里,攒着浅浅的积水,雪一挨到地面,就化了。   她们在水饺店的停车场,遇到秦益佳,她正在锁她的电动自行车,车篓子里, 搁着一捆青蒜,长长的尾翼挂拂在篓子外。   周小俭与秦益佳客套地打声招呼。   秦益佳与许冬梅却是执子之手,与之互慰互视良久。   秦益佳抱歉地说,你回老家来,我都没时间陪你,特别不好意思……我这个 寒假基本都没休息,朋友帮忙介绍了个差事,在西公园的一家成人陪训学校兼课, 每晚两小时,一小时可得35块钱……满好的,我开学了还会在那儿兼职。   西公园?许冬梅惊讶地问,那儿离你家很远的哦,相当于从东到西横穿整个 城区……   是呵,是远了点,秦益佳眉宇间却并没有抱怨,不过开电瓶车也是很快的, 四十分钟就到……这收入我挺满意的,两个小时能挣到70块……我现在依靠不到 他,还要想法子帮他还债!   秦益佳在路边摊上买了两串卤干子,你们不吃这个的吧?她笑得自嘲,把小 吃的袋口绕起来,搁在车篓子里。   摊上一个好男人就有福享,命运不济的,就要辛苦许多……望着秦益佳跨在 电动自行车上远去的背影,许冬梅对周小俭说。   秦益佳的背影,在夜晚的风雪之中却也显得独立而坚定,大约因为她是一个 高个子的壮实女人,人们会籍着这份高大,在想象里放大她的抗击打能力。   正月初十,周家一家子除周父外,又由原籍回到深圳。坐的火车。人满为患 的火车。经历了拥挤不堪的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坐上了开往小区的的士。   周世稳在小区的岗亭处站住脚,眼馋地看着保安室门前的盆栽金钱树,黄澄 澄的金钱桔挂了一树。   小朋友,这个不好吃的!穿制服的保安看穿他的心思,提醒他。   稳稳哥哥——,是邻家妹妹张沙沙的呼唤。   周世稳马上撇下金钱树上的金钱桔,撒腿奔向妹妹。   两小童欢呼雀跃,热烈行见面礼,踩飞了一地的鞭炮碎屑。   2005年9月19日初稿完成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