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新人间喜剧 陈钦赠   我失业了,怎么办?   我的心理素质一向不高,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我决定去跳海自杀。   可是到了海边,一看,天,满海的垃圾和动物尸体漂在发黑发臭的海水上, 惨不忍睹,臭不堪言。我却步了,要死也得死得干净些吧?不是说“粉身碎骨浑 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吗?这么一跳下去,身上那个脏的,可就跳进黄河也洗 不清了。干脆跳黄河自杀去?不行,黄河好像已经没剩多少水了,淹不死人的。 那怎么办?我想,如果再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可以淹死人的水域,我就不跳海或跳 河自杀了。结果找了三天,还真的没找着那么一处自杀的好场所。到处那个臭的, 比死还可怕。我只好改变计划了。那就去跳楼吧。我为自己的新决定感到兴奋不 已。   我想,跳楼嘛,楼高至少也得八十层以上才合格,否则跳不死反摔成残废怎 么办?那样要再跳一次可就困难了。而且,从八十层的高楼上跳下来,需要好一 会儿功夫呢,我一生没机会上太空,这下正好可以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同时体验 体验失重状态下的奇妙。呜呼,岂不快哉?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我立马找八十层 高的楼去了。我对所找到的楼进行周密的考察,数楼层一点也不含糊。八十层以 下的,统统排除,包括七十九层的。最后,我终于好不容易找到一栋合乎要求的 了。千万别说我苛刻,岂不闻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要死了,怎么能不认真 点呢?   我终于可以自杀了,哈哈!我边想着,边向选中的那栋楼走去。   “站住!”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门卫。   “干什么的?”门卫又说。   “我是清洁工。”我撒了个谎。真羞死人,死之前还要撒谎。   “清洁工?你是清洁工?”门卫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嘿嘿,你骗谁?清洁工是你这身打扮的吗?看你这副模样,顶多只配做清 洁工清洁掉的东西。”   “你竟敢侮辱我!”我怒不可遏,挥起拳头就要打架。   “你找死呀,敢在这里撒野?”门卫只用一只手就把我推开了。   “我就是想找死,怎么样?”我还想冲进去,可门卫把门把得紧紧的,一夫 当关,万个我莫开。   我看到底是进不去了,唉,这下跳楼也跳不成了。我有些丧气,可是绝对不 能气馁,应该越挫越勇,再接再厉,跳楼不成,就上吊去。可是我找遍了全世界, 竟连一根上吊专用绳子也没找着,真是不走运啊!我身上是没有钱的——有钱我 还用得着寻死吗——所以要去买根绳子或买把刀子或买点毒药都是无能为力的。 我只好去当乞丐,一遇到人便说:“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施舍给我点毒药 吧……”可是竟然没有人理我,这么吝啬!算了,干脆去让车撞好了。可是竟然 也没有一辆车愿意撞我。有一辆车甚至为了躲开我,不惜开进别的车道,与另一 辆车撞在一起,发生巨大爆炸。真是呜呼哀哉!这是何苦呢?愿挨撞的不撞,去 撞不愿挨撞的?我的自杀计划又落空,伤心极了。突然我又想,等会儿警察来了, 我就积极主动地承担责任,然后让他们把我抓去枪毙咯。于是心中又充满了希望, 顿时高兴起来。   一会儿,警察来了,可是他们看到我就像看到空气一样,理也不理。不会吧, 连颗子弹都舍不得送给我?我气冲冲地走过去,对身上穿着最高极的警服的那位 说:“警官先生,我请求把我抓去枪毙,因为我是这场特大交通事故的罪魁祸首, 是我,明白吗?我……”   “来人哪,快把这神经病撵走!”那警官竟然打断我的话,当然,这不算什 么,可气的是他竟还说我是神经病,还要把我撵走!这令我忍无可忍。   “我郑重声明……”   “快把他撵走,别让他妨碍公务!”   “……”   我到底还是被撵走了。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气得肚子也不知道 饿了——哦,不提肚子倒也罢了,一提起来,嘿,还真的有点饿了,这可实在是 个问题,因为,唉,我已经有好几天粒米未进了——饿死了岂不更好?不是就达 成了心愿么?问题是饿了却不死,这才是最痛苦的,我可不想在死之前还要受那 么多的罪。   也许大家要奇怪,为什么我不再去找工作呢?人生有的是机会,一次失业并 不代表永远失业,为什么那样想不开,要轻生呢?可事实是,我已经找过许多回 工作了,就是没有一次被录用,有什么办法呢?我有大学文凭呀,可他们说,他 们不需要文凭,这年头文凭不值钱;我说我还很会写文章,可他们说,他们不需 要文章,这年头写文章的随手一抓一大把——他们只需要会出点子,会大把大把 地帮他们赚钱的。说实在的,他们还说得真有理。我就见过有拿文凭垫桌脚的, 还见过有的作家卖文章是论斤的,一斤两毛钱。现代社会最重要的是商业头脑, 大凡有点商业头脑的,都跑到钱堆里打滚,只有像我这种没头脑的属于旧世界遗 物范畴的所谓读书人,才会有这失业的悲惨。   我曾到某家公司去面试,他们说,还得先交点报名费,若被录取了,还得再 交录取费,这些都是名正言顺的,还有一些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却是看来应该如 此的,譬如给某位什么一点什么见面礼,意思意思云云。他们私下里管这叫捞油 水,不捞油水怎么会肥?我瘦得很,没有油水可以让他们捞,所以,也就没得工 作。   我还真想去当清洁工,可就连这资格也没有,因为满大街扫地的,不乏研究 生博士生,我这区区的大学生怎可相比?要扫地,排队去。我想,不当清洁工, 到饭店洗碗总该可以吧?当然不可能,因为那些洗碗的,你看,都是些深知洗涤 剂的化学成分的,有的甚至还研究过碗的物理结构和性质,以及洗碗的力学问题。 呜呼,我自知才疏学浅,没资格去洗碗了。我想大不了就写文章去,兴许还能赚 点稿费,混口饭吃。哪知文章寄出去,不但没有稿费,反要我倒贴版费,真是岂 有此理!算了,没工作没钱赚,活不成了,就找死去。可又偏偏死不了,所以只 好饿肚子了。   我想,到警察局去讨口饭吃,总可以吧?对,一定要先吃饱了,吃饱了才有 力气和灵感想办法自杀。   “行行好吧,给我点吃的。”这回我又当起乞丐来。   “走开走开,没看到这是警察局吗?”   “我就是知道这是警察局才来的。”   “那你是故意妨碍公务来的咯?”   “很有可能。不过若是你们给我点饭吃,你们的公务就绝不会被妨碍。”   “少跟他罗嗦,快把他撵出去!”   “慢着慢着,我建议你们还是把我抓起来的好,否则我还会再来。当然,抓 我之后得给我饭吃。”我不怕死,就怕肚子饿。   “……”这个省略号表示的是警察已经用动作代替语言了。   “告诉你们,我是懂法的,你们不能对我怎么样,我是有公民人身权的, 我……”这个省略号表示的是我的嘴巴挨了一拳,语言表达暂时中断。在这个省 略号之后呢,是一声巨大的“啊——”。   最后,呜呼哀哉,我真的被撵了出来。   我想,活不下去了,又死不了,干脆当强盗去。可我没这方面的经验呀,怎 么办?不管了,就胡乱干一通吧。不过也不能太胡乱,首先得确定目标,该到哪 抢劫?当然是到银行。于是我大踏步朝银行走去。   “干什么的?”银行门前的保安问。   “我是来取款的。”我说,这回可不是在撒谎。   “胡说,你这副模样,哪像有钱存在银行的?”   “我没有钱存在银行,可我确实是来取款的,难道不可以吗?”   “怎么可以?”   “因为我是强盗啊。”   “啊啊,我的天,原来是强盗——慢着,你的证件呢?”   “啊?什么证件?”   “强盗的证件呀,难道你没有,是个假强盗?”   “什么?强盗也要证件?”   “是啊,不然谁知道你是真强盗还是假强盗。这年头,什么都假,假强盗也 多着哪。既然你不是真强盗,那我就不用怕你了。”   “呜呼哀哉,我哪知道这么多啊?这位保安仁兄,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就 麻烦你告诉我,该怎样当一名真强盗?”   “不行不行,我是保安嘛,哪能教你做强盗?再说,你成真强盗,我就要怕 你了。”   “为什么要怕我?”   “保安嘛,就是得先保自己平安。而真强盗都是不要命的,哪个愿跟他们拼 命?”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请你放心,我成为真强盗之后,绝对不伤害你。而 且,我抢了钱之后,可以分你一些。”   “哦,这个好说。那么你就去做强盗吧。其实很容易,随便搞一张名片,再 搞一把枪,还有,千万别忘了带一个装钞票的袋子。”   “谢谢指教。不过我还想问,名片上应该写些什么?以及,我应该到哪搞一 把枪?”   “都说随便了,你就看着办吧,做做样子而已。记得抢多些,分给我多些。”   经保安仁兄的一番指点迷津之后,我便赶快办理“证件”去了。我到垃圾堆 里捡了一把破玩具手枪,算是武器,又在一张破纸上写下了“我是强盗”四个字, 算是名片。至于装钱的袋子,捡来捡去,竟没有一个完好的,也只好随便拿了一 个将就将就。于是乎,我终于是个正宗的强盗了!   我又回到了银行,向保安仁兄出示了“证件”。保安仁兄说:“如果你不是 真强盗,那么我和在此的弟兄们就会表现得很英勇,说什么也要尽保安的职责, 不让你进去妨碍公务。但现在呢,你已经是真强盗了,那么——拜拜,我们要跑 了,逃命要紧!”转眼间便跑不见了。我又四周看了看,其他保安也不知跑到哪 里去了。   于是,我大摇大摆地走进银行。银行很大,人却很少,恰好是抢劫的好时机。 不过银行这么大,该从哪抢劫起呢?我想,不管了,就遵照就近原则吧。于是便 到最近的一位出纳小姐的柜台前。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小姐,如果有强盗来抢劫银行,一般情况下, 你们会怎么办?”我问。   “哦?”出纳小姐一听,赶紧合上手中的言情小说,抬起头来,说,“有强 盗吗?在哪?在哪?”   “我是说,我是说‘如果’。”   “原来并没有强盗,那就对不起了,无可奉告。”   “为什么?好吧好吧,我说,我就是强盗,我今天就是来抢劫的。这是我名 片。”我将那张写着“我是强盗”的破纸片递过去。   “哦,真是强盗耶!太好了,欢迎之至。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若有强盗来 抢劫,通常情况下,我们会主动把钱交出来。”出纳小姐说着便把一大捆钱亮在 我的眼前。   “可是,可是,小姐,我能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你只管抢劫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不行不行,我做强盗是有原则的,你不说清楚我不抢了。”   “你这人——好吧好吧,实话告诉你吧,通常情况下,如果强盗抢劫了银行 一万块钱,那么银行就会莫名地丢失几十万甚至更多,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唉,真是个笨强盗!这大概是你的‘处女抢’吧?所谓‘处女抢’,也就 是第一次抢劫的意思。这么说吧,那是因为,在强盗抢劫了银行之后,我们都会 情不自禁地跟着把更多的钱私藏起来,然后把帐全记在强盗身上。”   “哦,原来你们是要嫁祸于我!”   “什么嫁祸于你?你是强盗,来银行抢劫难道祸还不够大吗?说你抢劫一万 和说你抢劫一百万有什么区别?”   “哦,是是。小生失言了,小姐莫要生气。”   “那么,现在你还抢劫不抢劫?”   “当然想当然想。我已经准备好一个口袋了——OH,MY GOD!这么多钱,恐怕我的袋子装不下。”   “说你是‘处女抢’果真不假,为什么不准备充分一些呢?”   “不过这也够多了——哇,袋子这么重,我恐怕要拿不动了。天,我真的拿 不动耶,我的力气到哪去了?哦,我想起来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请问小 姐,能不能先给我点吃的?”   “噢,可怜的强盗,我这就给你弄吃的去。”   不到两分钟,出纳小姐便给我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我三下五除二,一 口气吃完了。   “再来一碗。”   我一连吃了五碗,才觉得胃里有点东西了。   “袋里大概有多少钱?”我边活动活动筋骨,热热身(准备逃离现场),边 问。   “一百万。”   “这么多!”   “多乎哉?不多也。要不是你的袋子太小,我还想往里再装些呢。”   “那么,我要走了,警察什么时候到?”   “别担心,等你走远了,我们自己也拿够了,我们再报警。”   于是我又大摇大摆地走出银行大门。   “强盗先生!”门外几个保安向我走来,其中包括原先的那位保安仁兄。   “干什么?”我提高了警惕。   “别慌别慌,你还记得你答应过要分一些给我吧?”保安仁兄说。   于是我一下给了他十万块钱。   “假如你还愿意给我们每人一万块钱的话,我们都很乐意替你保密。”   “我愿意给你们每人两万块让你们将来给我作证说我只抢劫了一百万。”   “假如你能把‘每人两万块’的‘两’换成‘三’的话,我们还很乐意把你 描述成侠盗罗宾汉或者佐罗。”   于是我一下又给了他们每人三万块钱。   既然我已经有钱了,日子过得下去了,所以也不急着去找死了。我先到附近 一家服装店买衣服。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瞧我身上这身衣服,早就破得不像衣 服了,怪不得哪里的门卫或保安都以为我是流浪汉或乞丐或之类的什么东东,不 让我进去。   我走进店里。这回没遇到门卫或保安。不过店员是有的,却并不赶我走,令 人好生奇怪。大概那店员是读过马克吐温的《百万英镑》的,所以知道不能以貌 取人,越是穿得破烂的,也许越是有钱。所以他一见我进去,便马上给我拿出了 据说是本店乃至本地区最高档的也是最贵的一套衣服,说:“意大利进口的,酷 毙牌西服,一穿到身上便成为‘让女人心动的男人’,最适合先生您了。价格八 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我靠!这么贵的衣服,比我的人还要贵!”不过我现在有钱了,也不在乎 这么几个钱。于是我爽爽快快地掏出了十万块,说:“不用找了。”   店员喜出望外,赶紧巴结,说了一大堆的好话,简直能把人捧上天了。最后, 店员说:“先生您真是个大富翁,您一进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才给您拿 了最高档的衣服。鉴于您的慷慨大方和本店一贯的诚实信用,我实话对您说了吧, 这套衣服至多就值八百八十八,通常情况下还得打个八八折。不过先生请别生气, 本店另有高级名牌内衣、衬衫、领带、皮鞋、棉袜、礼帽相赠,假如您愿意再慷 慨一回,捐五万块钱给缺衣少食的贫困地区的儿童的话。”于是我又掏出了五万 块钱给他。   现在该去哪呢?对,先去澡堂洗个澡。我记得上一次洗澡好像是失业之前的 事,那大概有好几个月了吧,因为失业之后我就只剩下身上这么一套破衣服,洗 了澡没衣服换,也就省省了,同时身上涂一层污垢,也就不太觉得冷了。   我找到了一家高级澡堂,看在我的钱的分上以及考虑到我身上的受污染程度, 澡堂经理另外给我安排了一个独立的豪华澡池,据说上一次在这里接待的是美国 某位高级官员。我想,我也能享受同样的待遇,真不简单。为了提高服务质量, 创美好企业形象,也是为了提高营业额,澡堂经理又特地叫来了几位据说是获过 选美大奖的小姐给我当身体清洁工,这服务那美国高级官员可没享受过,我是开 先例的。当然,我给的费用之高,也是开先例的。一位“清洁工美女”说,假如 费用再高点的话,还可以提供更特殊的服务,包我绝对满意。我一时想不明白什 么是“更特殊的服务”,不过一听说能“包我绝对满意”,也就不吝啬再花几个 钱了。哪知一看,那服务实在太特殊了,我是受过传统道德教化的人,知道君子 有所为,有所不为,赶紧婉言谢绝。   这一个高级的澡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下午,若要接受“更特殊的服务”, 那还得再花一个夜晚。不过我没接受,所以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去我便穿好了新衣 服出来了,正好赶上吃晚饭。   我现在已经打扮得像个绅士了——我本来就是个绅士,可以大大方方地想上 哪就上哪了。我叫了一两出租车,要去找宾馆。   “客官,上哪去?”嘿,这出租车司机有点意思,竟这般问话。   “本地最高级的宾馆。快快去也!”   于是出租车司机加足马力把我带到了“最最高级皇家宾馆”——据说它的名 声很响,人们通常说到“高级宾馆”时,只要再在前面加上个“最”字或者“最 最”两个字或者更多的“最”字,那么,毫无疑问,说的就是它。   “车费五十。客官请付帐。” 我从出租车上一下来,司机便说。我递给他一张一百元。   “谢天谢地,”他说,“幸好客官没有零钱,我也没有零钱。这下好办了, 根据数学上的‘四舍五入’原则,我就收您一百吧。”   “你可真是位数学天才——能用数学知识为自己增添钱财。”我说。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他说,“虽然我上学读书那会儿数学成绩很好, 现在也还很行,不过我有时还是会计算错误的。比如有时会将二十元算成五十元, 碰到特有钱的人,我还会由于心情激动而头脑不清醒,将二十元算成二百元。幸 好大多数客官都是宽宏大量的,并不计较我的这些小错误。”   我走进宾馆,受到热烈的欢迎和红地毯式的接待。我想,这都应该归功于我 身上的这套衣装,很可能,还应包括我拿在手里的一大叠钞票。宾馆经理一定认 为我是某位中央的什么长的公子,或是某家跨国公司的老总,竟亲自为我开了总 统套房。接着漂亮的女服务员鱼贯而入,提供全方位的服务,我时刻警惕着,怕 她们冷不防又要给我来什么“更特殊的服务”。在我辛苦装出的冷酷下,她们无 从直接行事,然而暗示频频。   到进餐时间了,一名高级的女服务员递给我一本更高级的菜单让我点菜。我 打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菜单上的第一道菜竟然是:“高级美女,价格:三 千。”   “小姐,请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既惊且怒地问。   “哦,先生,这是本宾馆的招牌菜。先生,您难道不是某位腰缠万贯的大款 或是某位用公款吃喝玩乐的大官吗?”服务员小姐说。   “不是。”   “那就难怪了。凡是大款或大官,到本宾馆来都少不了要点这道菜的。本宾 馆一向物美价廉,服务周到。适才见先生挺像某位大款或大官的,才有意向您推 荐本宾馆的招牌菜。既然不是,那——那也没关系,您还是可以点这道菜的,您 要吗?随点随到。”   “谢谢,不要。”   “哦,那太可惜了。那就请您看看这本菜单吧。”说着递给我另一本菜单。   我打开一看,又吓了一跳,那第一道菜竟又是:“中档美女,价格:一千。”   “这……”   “哦,是这样的,本宾馆服务品种齐全,先生既然不是大款或大官,我看也 是中款或中官,高档的消费不起,我便给您换成中档的。虽然相差两千块钱,但 服务一样周到,您意下如何?”   “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我的肚子有意见——我要吃的!随便什么,快给我 上吃的来!”   我吃了些东西——说是东西,具体讲便是燕窝、鱼翅、龙虾等等这些啦,一 下子营养超标,变胖了不少,便也初步具备了有钱人的外在形象——之后,便躺 到那高级的床上好好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我这才意识到,我的生活完全变了,我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到 处飘荡的失业者了,我已经是个有钱人了!我可以受到人们的尊敬,我可以干许 多以前就想干却干不了的事了!我不再想死了,我想去成就一番事业!想到这里,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外面的阳光是多么奇异啊,我突然想。   服务员小姐为我端来了早餐,我刚吃了一点便觉得好饱,也许是因为昨天吃 的还没消化完,囤积在胃里呢。糟糕,吃不了,暴殄天物了。于是我又多吃了几 口,这下可撑着了。唉!   用过了早餐,接下来该干什么呢?这不是个问题,因为它的答案已经有人给 我准备好了——我刚离开餐桌,宾馆经理便派人给我送来了请贴,邀请我参加今 晚宾馆举行的舞会,据说被邀请的人中,包括一位来自欧洲某国的电影明星,当 然,还有各界名流。我为什么也会被邀请呢?大概还是因为我身上的这套衣装和 我的那一大叠钞票。   舞会真是盛大,热闹非凡。而那位“来自欧洲某国的电影明星”自然成为舞 会的焦点。不过她是否是舞会的焦点对我来说都一样,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竟 然成为她的焦点!她竟然要我跟她跳舞!天!我这是走了哪门子的运啊?我不但 是受宠若惊,而且还更为担心,觉得运气好过了头了是会变成坏的了。   “来自欧洲某国的电影明星”不愧是“来自欧洲某国的电影明星”,很漂亮, 真的,你看她那身晚礼服,据说是由世界上最伟大的服装设计师设计的,上面缀 满了光芒四射的各色宝石,据说有一百颗,而且其中有一颗是真的——真的是真 的,不骗你。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串高贵的珍珠项链,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看样 子,就是最不高贵的人戴着也会立刻高贵起来的。至于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 鼻子,她的耳朵,她的嘴巴,乃至她牙齿,哦,那可都是正常人才会有的啊!如 此完美的美人儿,而且还是个万众崇拜的电影明星,居然请我跳舞,真是三生有 幸啊!   “你身上的衣服可真漂亮。”电影明星边跳舞边说。   “哦,是吗?你身上的宝石更漂亮。”我回敬了一句。   “你是在政府部门做事的吗?”电影明星问。   “不是。”我说。   “那你一定是个大富商。”   “呜呼,非也非也。”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个很会讨好人的畅销书作家。”   “哈哈……”   “难道不是吗?”   “告诉您吧,亲爱的电影明星,我本来是个失业者,最近成了强盗。”   “哦,我的天,你是强盗——小点声,告诉我,现在警察是不是在悬赏抓拿 你?”   “不知道,不过我想肯定会的。”   “一般来说,悬赏有多少?”   “不知道,不过我想像我这种强盗,少说也值二十万。”   “二十万!可以。那么,现在我要举报你了,你说我能不能领到二十万赏 金?”   “不知道,不过我想……我想我现在还是快快逃走为妙。”   “你走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紧紧抓住你了。”   ……一会儿,警察来了。   “感激不尽,亲爱的电影明星!由于您,我们终于破天荒第一回在四十八小 时内破获了一起重大抢劫案。”带头的警官说。   “应该的应该的,请问我应得的那份赏金呢?”   “赏金?哦,对,是有赏金的。我们昨天就悬赏二十块钱抓拿这强盗。”   “二十块?您没搞错吧?应该是二十万吧?”   “请原谅,电影明星,由于政府近来财政赤字严重,所以不能悬赏二十万, 只能悬赏二十块。”   “二十块钱也叫悬赏?”   “是的。请拿好,这是您的赏金。”   电影明星气得发抖。   “哎,我说,我难道就那么便宜吗?就值二十块?”我忿忿地插了一句。   “你以为你值几个钱?带走!”   警察把我带到了警察局,把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出来。   “他妈的,你不是抢劫很多吗?怎么才剩这么点儿?”一个警察怒气冲天地 冲我吼道。   “我没抢多啊,我就只拿了一百万。”   “什么?才抢了一百万?为什么不多抢点儿?”   “因为我带去装钱的袋子不够大啊——哦,对了,为什么叫我多抢点儿?”   “笨蛋,你不多抢点儿,警察局怎么会有得赚?也罢也罢,就算只抢了一百 万,可那一百万呢?哪去了?怎么只剩这么点儿?”   “这个……”   “你是不是把一部分钱秘密藏在什么地方了?”   “没有,绝对没有。”   “笨蛋,你为什么就不懂把一部分钱秘密藏起来呢?不然我们还可以两个人 暗地里把那钱分了,岂不快哉?”   “警察大哥教训得是,下次我一定改。”   “算了,现在看来,你身上就只剩那身衣服还值点钱了。嘿嘿……”   于是我身上那花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买的而实际上最多只值八百八十八的 衣服就这样与我告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不知从哪捡来的破衣裳。   不久,法院开庭审理我的案子。   “被告人罗宾汉,涉嫌抢劫银行两千三百一十万元和五碗面……”法官还没 读完,我便喊起来:“我没有抢劫两千三百一十万元和五碗面,我只抢劫了一百 万,至于那五碗面,根本就不叫抢,是人家请我吃的。另外,声明一下,我根本 就不叫罗宾汉!”   “安静安静!”法官重重敲了几下锤子说,“我管你叫什么,文件上是这么 写的,我就这么念。我也知道你没有抢劫两千三百一十万元,那莫名其妙消失了 的两千二百一十万,已经有差不多一半进了我的腰包了。不过你是强盗,无论丢 了多少钱,都得找你算帐。现在带证人。”   于是那几个银行保安,包括那位保安仁兄,还有那位出纳小姐,都出来讲述 我当天抢劫银行的过程,他们都是目击证人。   “那位姓罗的宾汉,”保安仁兄说,“可真是条彬彬有礼的大汉。话说当天, 我们哥们几个正在值班,突然,只听得有人说了声‘HELLO’,我们还未领悟到 这句话的中文意思,寻声望去,便见一条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你道是谁?却原 来便是这位罗宾汉大盗。只见他唰唰唰,使出一招‘千手观音’,一下把我们全 打倒了。可是,我们也毫不示弱,决不屈服,立即爬起来跟他又大战三百回合。 可惜我们几个因为那天工作得废寝忘食,以致于身体乏力,终于败下阵来……”   “他拿着手枪指着我,”出纳小姐接着讲故事,“我吓得要命。他说他便是 传说中的大盗罗宾汉,专门劫富济贫,叫我不要害怕。可是我怎能不害怕?我一 不小心便晕过去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已经带着钱走了。幸好盗亦有 道,他只劫财不劫色……”   “证人所说属实否?”法官问。   “完全属实。”保安和出纳小姐异口同声道。   “那么请你们手按《人间喜剧》发誓。”   “我们发誓,我们所说的完全属实,如有半句谎言,叫我们值班时打瞌睡。” 几个保安手按《人间喜剧》发誓。   “我发誓,我所说的完全属实,如有半句谎言,叫我一天之内体重下降两斤 半。”出纳小姐也发誓说。   “这可是天下最毒的誓了,看来证人所说完全属实。”法官说,“现在,被 告罗宾汉,抢劫罪名成立,判终身监禁。退庭!”   我想,反正我现在也没地方去了,那就去监狱呆呆吧,还挺不错呢。   可是,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法官既然已经判了我的罪,却不见有谁来 把我关起来?他们好像都丢下我不管,自己回家去了。   “我说,法官,你判我终身监禁,总得叫个人把我关起来吧,难道叫我自己 去找牢房?”我叫住了法官。   “牢房?你想坐牢?想得美。你想想,监狱建设也是要成本的,哪能让你白 坐牢?还得为你提供免费伙食。”   “你们不关我,我怎么办?”   “你就请自便吧。”   “这不合理呀,判我终身监禁却又让我自便?再说,我到外面没地方住啊!”   “这你就不懂了,宣判是一回事,执行可又是一回事了。我们向来都是不做 亏本生意的。至于你的食宿问题,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   “法官大人……”   “已经退庭了,本法官下班了,恕不相陪。”   就这样,我只好走出法庭,我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极了。我被判了个终身监 禁,却还是自由的。现在,我该干什么去呢?我不知道。我一无所有,看来这世 界也很难让我有什么,不如再去找死。我一边想着,一边走过寒冷的大街。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