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短篇小说:信 不 信 由 你   张志军   关于牛凯的发迹,曾有过多种版本,有说他是人才,有说他是鬼才,也有说 他是人才加鬼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两“才”都起了作用。但不管怎么说,文 化局正处以上的干部都是外派进来的,唯一就他“土生土长”。从干事一步一步 干上来,38岁当处长,仅凭这一点,牛凯也有资格受到人们的尊敬。   牛凯担任处长,已经八年了。期间,曾几次风传他要提副局长,传得还挺蝎 虎,后来又悄没声了。人们纷纷打抱不平,可他那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一副任 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大将风度。旁人看得直翘大拇指,说这人行,有肚量, 等好吧,准还能升。   牛凯并没想到会发生所谓的“十月政变”,真的,要知道最后是这个结局, 他才不会那么傻。   往年进入小满,气候已经转热,今年倒还凉爽,但牛凯却感到特别燥热。一 个副局长的空缺,出人意料地被井处长填充了。妻子说他这几天咋啦?是不是病 了。女人的神情很心疼。他钻进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看看,发现自己根本不像 40多岁的人。眼皮趿拉着,眼丝红红的,胡子刺棱着,说病了是客气话,说有些 恐怖才算准确。心想不就是个副局长吗,把自己“摧残”成这副德行,何苦来呢。 星期一起个大早,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收拾得一尘不染,穿上身得体的西 服,显得精神了许多,这才去上班。   大楼门口站着一群人。局领导都忙,来晚了就找不到了,因此底下的人有急 事,习惯在这里守侯。再就是些爱贴近领导的人,没啥正经事,就是打个招呼。 时间一长,领导们都习惯了。尽管也清楚谁有事谁没事,可主动跟你打招呼总没 啥错吧。   以往见到牛凯,这些人都会主动上前打招呼,这次却没有,只是对他微微点 点头,有的还像没看见似的,不意间将头扭向一边。牛凯以为出了什么事,心里 正犯嘀咕,突然,这些人精神抖擞地向后面迎去,围住跟脚进来的井副局长,嘘 寒问暖地好一阵热闹。   坐在办公室里,牛凯不免心生恼火。想想现在的人真够势利眼的。   井副局长比牛凯年轻,当处长也比牛凯晚三四年。近一年,两人都在副局长 的候选人之列,心里自然憋着股劲儿,听说对方老在背后砸自己的“洋炮”,牛 凯心里骂了句“小人”,就不太搭理他了。别说今天没看见他走在自己的身后, 就是看见了,牛凯也不会主动开口。   牛凯正想着心事,副科长赵心同推门进来,随手关上门,笑嘻嘻从怀里拿出 一个包,说朋友送的黄山菊花茶,这几天你火大,给你败败火。赵心同表面粗俗, 骨子里鬼精,人送绰号“假二球”。他是牛凯最贴心的部下。底下有什么议论, 总是第一个反馈给牛凯,牛凯想说又不便说的话,也都通过他向外传递。了解底 细的人说,他是牛凯的“耳朵”和“嘴巴”。   瞎咧咧什么,火大是鬼天气闹的。牛凯随手甩去一支香烟。   赵同心不答话,嘴里叼着烟,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半咧着嘴说笑不像笑, 说哭不像哭。   牛凯知道他有事,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赵心同“唉”了一声,说,今天早上一亮相,你可不怎么出彩。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牛凯不解地问。   怎么啦?你就是再有气,也不能把姓井的撂在屁股后面不理不睬,今天可是 人家上任的头一天,你这不等于向他公开宣战吗!   牛凯知道他说的啥事,没好气地说,我又没看见他跟在我屁股后面。   赵心同并不接话,继续说,你跟他这么叫板,谁还敢贴近你呀?道理很简单, 贴近了你,就得罪了姓井的,没这么傻的人。官场就如同一盘棋,棋子之间相生 相克,利害关系因势而变。以前你们有矛盾,是因为都想提副局,现在他如愿以 偿了,你已不是他的竞争对手,矛盾自然没了。这可是你俩化解矛盾的最好时机。 何况还有一个副局长的位置空着呢,你能不能坐上,人家可算一票。   牛凯不再说话,深深地窝进坐椅里,细细琢磨起来。他不能不佩服赵心同的 分析,更感激他对自己设身处地的考虑,但不想表现出来。对亲信也要讲技巧, 即便他的话再令你感动,你都不能对他的观点表现出过多的热情,那样的话,只 会削弱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   知道肺腑之言起了作用,赵心同目的达到了,说我还有事。就推门出去了。   对于井副局长,牛凯一百个看不上。起初,听说他也在候选人之列,牛凯先 是不信,后是不服,论能力论政绩论人品,随便提溜一个处长都比他强,后来风 传他活动的很积极,牛凯曾心动过,现在整天喊要任人唯贤,为啥?就是因为这 方面存在不少问题,缺啥才补啥呗。牛凯认为,他今天能够胜出,肯定是积极活 动的结果。   不怕无为,就怕无根。想到这里,他有点沮丧,觉得屋里闷热,随手打开空 调。   一上午,牛凯都在琢磨今后如何与井副局长相处。不记前嫌,改变对他的态 度,难!可想想赵心同的话,再难也得做!人家现在是副局长,继续僵下去,自 己以后的处境肯定很难堪,早上的事就是个信号。退一步讲,即便自己还有提拔 的希望,也不可能留在文化局了,两个副局长针尖对麦芒,工作咋开展?换个地 方,文化局出去的干部,去不了经济建设“主战场”,外行!更不可能到要害部 门,惯例!文联、作协,或者、、、想到今后的出路,不知是空调的作用,还是 心虚的缘故,牛凯竟出起了冷汗。   这时,传来敲门声。牛凯忙关掉空调,又点燃支香烟,觉得镇静了许多,才 起身去开门。   见井副局长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牛凯胸口一阵发紧,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 觉的惊讶。   井副局长倒显得自然大方,说,一上班就想过来,局长非叫开会,这不,会 一结束,我就来了。不打扰吧?   有理不打上门客。牛凯忙说,没事没事。   井副局长坐到沙发上,掏出香烟,先递给牛凯一支,又为他点着,说,老牛,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牛凯弄不清对方壶里装的什么药,淡淡一笑,揣测着他的来意。   井副局长使劲抽了口烟,样子却像叹气,这是怎整的?明明该提你的,咋成 了我了?这不是出我的洋相吗?   对方直奔主题,牛凯心里反倒有点紧张。不是怕禁不住诱惑,而是怕拒绝得 太生硬。就笑着敷衍道,话不能这么说,这是组织上的事,你就放开手脚干吧。   咳!井副局长摇摇手,我看组织上用干部也有走眼的时候,对你我可是心服 口服,咋说这副局长也该是你的!前两天,我还跟组织部王部长说这事呢。组织 决定,咱不能不服从,可说心里话,老牛,我真是过意不去呀!   这跟你又没啥关系,你顾虑这么多大可不必。   我知道你这人不贪官,可总该量才用人吧。论资历,论水平,正处级里面, 你老兄可是头一份,实在太不公平了!刚才开会的时候,局长叫我主管你们处, 我就没敢答应。我跟局长说,老牛是我的老师,这样做不合适。井副局长继续说 道。   对方一脸的真诚,牛凯不免心生恻隐,忙说,没有必要,你放心好了,我一 定配合你搞好工作。   井副局长连说谢谢,又伸出手和牛凯握在一起,认真地说,你也别想太多, 还有个副局的位置就是留给你的,我跟局长说了,如果你老牛再提不起来,我宁 愿把我的位置让出来!他的手很热,握得很紧。   面对这份真诚,牛凯不知该说什么好。过去,他有一百条理由看不起对方, 现在又有一百零一条理由怀疑自己。他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感情是处出来的, 沟通是聊出来的。同僚之间的聊天是多么的重要!牛凯脸上终于露出被征服的表 情。他的感激不是用语言来表达,而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想掩饰都掩饰不 住。   送走井副局长,牛凯开始反省自己。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以前多么看不起 对方,现在都不能不正视这一点,保护不了自己,什么也谈不上,何况人家如此 真诚地对自己。想到这里,他甚至心生歉疚,感到自己以前太“小儿科”。   回家的路上,牛凯又想起赵心同的话,官场就如同一盘棋,棋子之间相生相 克,利害关系因势而变。同时,他又加以了引申,更形象具体了,这会儿,炮可 能蹩着马的脚,等会儿,炮又与马形成犄角之势。   这次谈话后,牛凯的心情好多了,下来的几个月,他东奔西跑,落实了几个 棘手项目,处里的工作愈发显得有生气。每次见到井副局长,他也总是笑脸相迎, 热情合体。看的出来,井副局长对他的工作很满意,对他的态度更加满意,总是 一再叮嘱,老牛,可别把自己搞得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呀!   闲下来的时间,牛凯也时常暗自脸红,我是不是官迷心窍了?宋江还有一纸 诏书呢,我倒好,几句话的高帽子一戴,就归顺招安了,把姓井的当神敬,也太 下贱了吧,以前我牛凯可不是这样的人。转头又想,就这么回事了,当官不自在, 自在不当官嘛。   这天上午,局里开会,牛凯有事没参加。下午刚一上班,两位科长就来到他 办公室。一个话里有话,说在上午的会上,井副局长出尽了风头!一个抱怨说, 我们忙死忙活的,他只字不提,绕来绕去一句话,我们处的成绩,全是因为他领 导有方,措施得力。   牛凯听明白了,心想,姓井的还是太嫩!其实表扬下属才是炫耀领导水平的 最好方法,你不想想,下属这么卖命,不正说明你领导有方吗。牛凯有情绪,但 没有流露,只是淡淡一笑。人心隔肚皮,谁敢保证自己说出什么不恭的话,他们 就不会传给井副局长?现在,打“小报告”已经成了投靠领导的一种有效手段。 在这个节骨眼,他可不想得罪谁。   见他丝毫没有生气,两人急了,嚷道,牛处,你是啥意思?他贪天之功为己 有,你就不生气?   牛凯摆摆手,很大度地说,无所谓的,咱们干工作又不是为了表扬,问心无 愧就行了。   没得到牛凯的回应,两人感到有些没趣,悻悻地走了。   转眼到了立秋。   见丈夫这段时间工作辛苦,妻子挺心疼,下班的路上,碰见有刚上市的大闸 蟹,便买了几斤。晚上,一家人围着餐桌,品尝着油红鲜美的大闸蟹,好不恬意。   儿子举着酒杯,说,老爸,看你这干劲,快当局长了吧?我先敬你一杯。妻 子拍了儿子一下,说,瞎咧咧什么,大闸蟹还堵不住你的嘴。又对丈夫说,按说 象你这样的,干到这份上,已经不易了。看你最近没黑没白的,人都瘦了,别为 了当局长,把老本都贴进去了。   妻子工人家庭出身,几辈人没有一个当官的,但她一向对官场不以为然,时 常用不知从哪听来的话宽心丈夫。科长处长靠能力,局长厅长靠关系,咱们既没 关系,又不会巴结,知足吧!当官没有头,不必太强求。一次,她和同事到饭馆 吃饭,见墙上挂了首劝世人歌,还专门为丈夫抄了回来。   劝世人歌是这样写的:   人生在世求食衣,有了食来又想衣;长袍短褂穿上了,又嫌住的房子低;高 楼大厦住上了,又想怀里抱娇妻;美艳娇妻抱在手,又想权柄握手里;七品皇堂 作知县,小官又被大官欺;当朝一品为宰相,不如面南登了基;面南登基坐天下, 又想和神仙下盘棋;人心不足蛇吞象,气是精神肉是泥;半斤老酒一碗面,保君 每天笑嘻嘻。   牛凯理解妻子的心思,却不想过多解释。贪如洪水,不遏则滔天,道理谁都 懂,可又有几个仕途中人,会主动放弃呢。他想作官,盼着自己的官能越作越大。 现在作官有许多实惠,每一级都有鲜明的待遇享受,他并不看中这些,始终认为 眼睛总盯着待遇的人,官肯定作不大,也作不好。牛凯想作官,一是自信自己具 备作官的能力和水平;二是希望能够充分展示自己的能力和水平。他就如同一个 激情四射,技艺超群的舞蹈演员,无时不刻地盼望着自己的舞台日益宽广。   这时,门铃响了,妻子起身开门,赵心同走了进来。   哎哟,老赵,你这鼻子够尖的!来来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喝两杯。牛凯 热情地招呼道。   我吃过了。都是熟人,赵心同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烟 抽了起来。   见他神色有些异常,牛凯把酒一口干完,走过来问,怎么啦?有事啊?   到里屋说吧。赵同心一进卧室,就急不可待地说,你还不知道吧?马上要新 来一个副局长了!   不可能!你听谁说的?牛凯一惊。   我的话你还不信!赵心同有些发急,说是李部长告诉的。李是市委组织部的 副部长。赵李两家是世交,两人又是打小尿尿和泥玩大的哥们儿。通过赵心同, 牛凯和李副部长吃过几顿饭,也算是熟人了。   前几天组织部不是还来考察过吗?牛凯忙说,   没错,是来考察你的,可你知道姓井的啥态度?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不表态,就是最明确的表态,不同意呗!   他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他全力推荐的我。两个反差如此巨大的信息同时 输入牛凯的接收系统,个中滋味难以言表。他们没找局长吗?牛凯又问。   咋能不找?局长更滑头,先说你是该动动了,又说他很担心,两个副手尿不 到一个壶里,会影响局里的工作。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一把手这个态度,上面 能提你吗?   牛凯脸色发起青来,催问,李部长没说谁来呀?   统战部的一个处长,清水衙门,早就不想在那干了,这下可好,你的位置让 给他了。   牛凯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胸口不住狂跳,两耳阵阵发鸣。   你说话呀,到底咋想的?老李可说了,照你现在的年龄,这次不赶趟,今后 可能就没戏了。市上很快就要出台干部任职的年龄规定,过了48岁,正处一律不 提了。赵心同一脸的焦急。   该死球朝上!我能有啥办法?牛凯显得很不耐烦。   得,话说到这份上,赵心同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说了声,你再想想吧,我先 回去了。   妻子感觉他们的谈话有点鬼崇,送走客人忙走回来,问什么事,这么神秘兮 兮的?   牛凯沉默了一会儿,愤愤道,妈的,几个人合着涮我!   是不是提副局长的事?妻子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还能有啥事?牛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何必生那么大气,不就是个副局长么,也就提半格,无所谓的。妻子宽心道。   说的轻巧,官场上的事你不清楚,这半格就可能把我彻底堵死了!牛凯一脸 的气愤。   妻子在他身边坐下,目光幽幽的,低声说,何必呢,别气坏了身体。   我也不想生气,可能不生气吗?当面说人话,背后说鬼话,人前跟你握手, 下来就使绊子,全是些小人!可就是这些小人操纵着你的命运,甚至把你的政治 生命当儿戏。牛凯不由地又激动起来。   你是说井副局长吧?我早就说过,注意和他处好关系,你看不起人家,可人 家现在是副局长,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呀,就是不听!妻子叹了口气,   处好关系?还让我怎么和他处好关系?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现在想起来我 都感到脸红!可恨的是他当着我的面,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到了关键时刻就下刀 子,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十足的小人!政治流氓!牛凯一连骂了几句。   妻子知道丈夫受了委屈,又不希望他跟井副局长为此翻脸,还是那句话,官 大一级压死人,翻了脸,倒霉的只有自己。她想着如何宽慰丈夫,就说,其实和 他处好处不好都无所谓的。听说他水平很一般,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既然水平 一般,当然不希望和能力太强的人在一起,否则不是把他比没了,你说是不是? 所以,人家不想提你,也有人家的道理,提了你,不是给自己脖子底下垫砖么。 你呀,早就该想到这一点了。   听了妻子这番话,牛凯竟乐了,说,真没想到,你还挺会看问题的,说的满 有道理。人家都说旁观者清,你呀,对官场上的事,就是比我看得清楚。唉,我 就是觉得有点憋屈。   憋屈又有啥用?憋出病来不还得我伺候。你呀,要往开里想,就当你是个还 没下岗的工人。妻子的企业效益不好,许多工人都下岗了。她总说自己够幸运的, 现在还有班上着。妻子又说,再说了,人家现在是大腿,你现在只是一条胳膊, 胳膊拧不过大腿,别自己跟自己较劲了。   牛凯很感激妻子的开通和淡泊,这年头是女人都指望夫贵妻荣,只有自己的 女人看淡世间浮华,这让他回到家里心情总是很轻松。修得这样的女人为妻,真 是很幸福。   几天过去,已经不准备再跟自己较劲的牛凯,突然,提出了请调报告。理由 是,在文化局工作的时间太长了,希望换个新的环境。   牛凯的这一想法,完全是在他人的鼓动下产生的。   赵心同对牛凯的确够意思,多次找李副部长为牛凯游说,又把他们约在一起 吃了顿饭。   那天,赵心同酒喝多了。舍命陪君子么。目的就一个,大家把事情说清楚。 酒桌上的事很怪,明明是为了说清楚事情,却一定要先把人喝糊涂,也只有大家 都喝糊涂了,事情也才能说得清楚。要不在酒桌上,人们都爱说,感情深一口闷, 感情浅添一添,感情铁喝出血。缺乏感情的人在一起,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办好。 如果,一顿酒喝下来,双方都衣冠楚楚,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顿酒肯定是白 喝。不信你试试。   赵心同在喝得五麻三道时,将谈话切入了主题。这时,李副部长也喝得快找 不到北了,说起话来,舌头总像短了半截似的。他告诉牛凯,统战部的那个处长 还没有最后定,说,老牛,我知道你有能力,有水平,也有群众基础,但光有这 些不行呀,你还是要抓紧活动活动。   赵心同就说,到这个时候活动来得及呀?再说了,找谁活动,咱也没门子呀。   牛凯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李副部长用醉眼瞅瞅牛凯,问,上面你就没几个熟人?   熟是都熟着呢,可都是工作关系。李部长,你别不信,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   李副部长“扑哧”一声笑了,用手指点着牛凯说,哎呀,我说老牛,难怪你 这么多年还原地踏步呢,你这处长算是白当了。工作关系?什么叫工作关系?工 作关系其实就是没关系。没有关系,人家凭啥要惦记你?现在好多位置,那桌上 撂块骨头,狗都能干。就说你们文化局,我看只要不是文盲,那局长谁当不了?   管干部的人怎么能这么说话?不是文盲就能当局长,那我这个处长呢?牛凯 不爱听,可不敢流露出来。   李副部长继续说,话难听,意思到了。小井是我考察的,啥水平嘛?从上到 下没几个人说他好的,按说群众评议这一关就没过吧,可不照样提了。为啥?因 为人家上面有关系,关系硬得很!想提你了,群众评议算个屁,不想提你,群众 评议你就过不了。反正是背靠背,该记什么不该记什么,考察的人清楚上面的意 图,自然会按需取舍。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说,精辟呀,太精辟了!   妈的!不行我就调走!牛凯骂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调走?哎,你别说,这也是一招!李副部长直起身体,看着牛凯说,真的, 我看你可以试试。   听说牛凯要调走,赵心同急了,忙说,不行不行,那你这八年正处不是白干 了。又扭头对李副部长说,看你出的什么骚主意。   不走,不走不也是白干吗!牛凯没好气地说。   你俩别争了!李副部长笑了笑,说,我这可不是骚主意,听我给你们分析分 析。这一,老牛有群众基础,外面的影响也不错,呼声还是很高的,如果真提出 要调走,肯定会引起不小的反应和议论。现在整天喊要注重人才,你们局人才却 留不住,无形中对局里的头头就是一种压力。   见李副部长准备拿香烟,赵心同忙抽出一支递过去,又帮着点着。   他深深吸了一口,继续说,这二,除了井副局长,其他头头对你的印象还是 不错。我跟你们局长谈的时候,他也说你是该动动了,为啥不坚持提你,是不想 得罪姓井的,现在你要调走,等于给他个帮你说话的理由。何况,他也不想背个 压制人才的名吧?是不是?这三,你要调走,我也好帮你说话,咋说也干了八年 正处。另外,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这一步棋走了,还动不了,要我说,再在文化 局干,是没啥劲了。关键你老牛不能再拖了,今年已经46了吧?再混二年,年龄 可就把你卡死了。   听完他的分析,赵心同首先点了头,说,这办法好,投石问路。提咱就干, 不提就挪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总比在这不死不活地窝着强。他见牛凯没有反 对的意思,就对李副部长说,咱们可都是铁哥们,过心的朋友,老牛这个忙,你 可一定要帮。   那是,咱们谁跟谁呀?李副部长答应道。   这天晚上,他们喝了几瓶酒,喝得很开心。既像在喝壮行酒,又像在喝庆功 酒。   局长拿着请调报告,瞅了牛凯几眼,问,干好好的,咋突然要调走?   八年正处没动窝,还好好的?你这不是揣着清楚装糊涂?牛凯压住火,淡淡 地说,在局里干了这么多年,人头太熟了,有些工作反而不好开展,想挪个地方, 换换环境。   真心话?局长问。   真的!牛凯对局长笑了笑,笑容尽量灿烂。   局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叹了口气,把报告放在桌头,说,好吧,让我们研 究研究。   下来的两三天里,牛凯总是琢磨局长的那声叹气——可能是同情,也可能是 不满。如果是同情,那就像李副部长分析的,局长一定会为自己说话的,即便当 下解决不了,也会极力挽留自己,给自己承诺个什么;如果是不满,那我就毫不 留恋地走人,到哪,老子都是正处级。   就在牛凯心里七上八下地瞎琢磨,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他沏了杯茶,然 后说,你这个人有能力,有水平,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干部,局里对你这些年的工 作是非常满意的。听到这话,牛凯心里打起鼓来,知道“宣判”就在眼前。领导 开始总结你的成绩,或者是要提拔你,或者是要调动你,二者必居其一。   果然,局长在高度评价了牛凯的工作之后,告诉他,经过局党委研究,同意 他调走。局长说,其实我是不想放你走的,但考虑到你今后的发展,也只能忍痛 割爱了。   回在办公室,牛凯心里轻松了许多。以前总是满怀希望,以致将自己搞得很 累很苦,甚至低三下四,现在没有挽留,没有承诺,足以说明自己在文化局根本 没有希望,既然没有希望,继续干下去,的确没有啥意思。一棵树能吊死人,三 棵树反而吊不死人。他甚至庆幸自己提出要调走。   牛凯接到的第一个调动通知,是到远郊区任文化局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到市上某个局,他也就认了,尽管是平级调动。现在选择单位,讲的是宁到 事业不到企业,宁到机关不到基层,反之,不是被提拔,就是犯了错误。我牛凯 又没犯错误,这不是明摆着恶心人嘛。他无法面对,当下就表态无法从命。理由, 妻子身体不好,离家太远不便照顾。   不久,又安排他市文联任办公室主任,还是平调,但离家近了。牛凯这下蒙 了,叫上赵心同找到李副部长。   李副部长说,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可王部长光点头,就是不表态,我有啥办 法。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也是才听说的,市委谢书记的儿媳妇是你们井副局长 舅舅的女儿。他会不会在谢书记那说你的坏话,我不敢说,但从王部长的意思里, 我能听出来,谢书记对你是有看法的。   牛凯蔫了。他心里清楚,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姓井的肯定做了手脚,既然 这样,再安排也不会好到哪去。   他正想着,李副部长开口了,我看文联也行,清水衙门可轻松,一天没啥事, 你当办公室主任,可以多整些书画家们的字画,这可是一笔无形的财富。   可我已经表态不去了!牛凯说,我生就干事的命,整天闲着会很痛苦的。记 得辛弃疾就说过,闲愁最苦。叫我去那,还不如提前退休算了!   赵心同也说,就是,如果去那,要死不话的,还不如干个体户呢,凭你的社 会关系和能力,给自己好好挣点钱。人一生不就那么回事,仕途没戏了,就奔钱 财呗。   说得轻巧!李副部长打断他的话头,你以为个体户就那么好干?钱就那么好 挣?老牛,别听他的。以前别人对你笑脸相迎,办啥事都方便,因为你是处长, 有文化局这棵大树给你撑着腰呢。你现在下去试试?你不是处长了,不吃官饭了, 遇到事没人给你撑腰了,别人也就不把你当回事了。说说气话可以,千万不敢走 这一步。   是啊!牛凯点点头,看着李副部长说,你说我下一步该咋办?   李副部长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再找部长好好说说,争取安排个好点的单 位。牛凯看的出来,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明显有点底气不足。   几天下来,见没啥动静,牛凯坐不住了,催赵心同给李副部长打了几次电话。 办公室说,人出差了。打手机,先是支支吾吾,后来关了机,咋都联系不上。   妻子知道丈夫心情不好,除了说些安慰话,就是想着法子调剂伙食。   妻子的通情达理,这一次并没能安抚牛凯烦躁纷乱的心绪。李副部长的态度 明显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对他再抱什么希望,这件事情,他力不从心。那么,自 己的结局也就不言自明了,估计下一个单位还不如文联。想到这些,牛凯感到悲 伤,感到心头在流血,如果他是个平庸的人,也就接受了这一现实,但牛凯不是 一个平庸的人,悲伤反而使他愈发不甘坐以待毙。   牛凯有能力,有良好的群众基础,这是大家公认的。既然领导不为他说话, 既然领导中间有人跟他作对,他便想到了群众。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群众最了解 一个干部,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万般无奈之下,牛凯只能求助群众为他说话了。   几天过后,全处九名同志(除牛凯之外),加上局里一半以上的处长共同签 名,内容关于井副局长不学无术,碌碌无为,牛凯同志德才兼备,应继续留在文 化局工作等等的上告信,送到了市委组织部。   这件事做得很机密,当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后来才慢慢传了出去。有人将 这件事称为“十月政变”。   如意算盘总是要打的,然而,过为如意的算盘往往会出现失意的结果。“聪 明反被聪明误”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三天过后,一个电话将牛凯叫到组织部。   前两次与他谈话的,分别是部长和副部长,这次降格了。干部处副处长是个 年轻人,说话跟他的年龄一样,朝气蓬勃。市委研究决定,安排你到市残联任办 公室主任。今天是星期三,你把工作交接一下,下个星期一,就去报到吧。   没有价钱可讲,牛凯只有服从的份。但是,他非常清楚,进了残联,自己的 政治前程也就彻底地“残废”了!   从组织部出来,牛凯不想回家,用电话把赵心同约到一家酒店。他喝了许多 酒,也说了许多话。最后,牛凯醉了。   立秋后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在赵心同的搀扶下,牛凯来到家门口。他把 办公室的钥匙交给赵心同,说,办公室我就不去了,你帮我收拾一下。   赵心同眼圈红红的,说,你可要想开点,一定要想开点呀。   想得开,有什么想不开的?牛凯扶着门,顽强地站稳身体,淡淡地笑了笑, 说,不怕无为,就怕无根。把这想通了,想透了,你说说,我还有啥想不开的!   “十月政变”流产了。尽管上告信写的啥内容,具体谁签了名,现在人们都 知道了。按说知道了也没啥,不是什么违法的事,违纪都算不上,党章明确规定, 党员有权向党的上级组织直至中央提出请求、申诉和控告。但是,信是如何出笼 的?为什么早不出笼,晚不出笼,偏偏这个时候出笼?至今还给人们留下许多不 解的迷。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