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唐师兄的一次挑战   小说 / 曲梵   唐师兄那次挑战失败了,我是这样认为的 ,之后我就去考研了。命运有时 也会钟意没准备的人。我一直都没打算过考研,是因为对所见的众多研究生心存 蔑视,一考即中后,更增加了我的这种蔑视的程度。现在我端坐在高高的图书馆, 每天翻阅些尘封的书籍,偶尔也会想想故友。我和他们很少联系了。我的唐师兄 还是个专科生,混迹于商报中,常常在某些有名的网站出气式的发表高论。读他 那些言论可以想见他的面容,虽然模糊,但总觉得比先前更加悲愤、严厉了。他 渐渐喜欢对‘名人’的劣性大加发挥。一个教授因为看不出一幅图画里的海豚, 竟被他斥为性心理变态。   2001年十二月的那个下午,我和唐师兄如约的相见。我们相见之前,有人向 我描述过唐师兄,说他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这我能理解),可面目委琐(这我就 怀疑了很久)。一定也有人向他描述过我。我们见面时没有寒暄,没有握手、拍 肩等亲热行为,仿佛我们早已熟知。他冷冰冰的,好象怕我看出他的内心。他带 我去赴一个网友聚会,却头也不顾的直往前走,右手斜撇着,似乎拽着根绳子。 这绳子系在我身上,我自然跟着去。桌上酒菜早摆好了,一群人围坐着,介绍, 谈笑,递烟,名片,敬酒,夹菜,一边吹捧,一边吹嘘,圆盘转,转,一片融融, 一片狼藉。   唐师兄说,这是曲梵,我的师弟,学院的高才生。   哦,哦,年轻有为啊,二十过头了吧,酒,喝酒。   唐师兄说,这是我新近出版的书,你们看看。   网上久闻唐兄大名,哎呀,这大作一定了得,你看你“文古”这名字改为 “博古”可能更适合。   出了酒店,唐师兄告诉我,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去会会几个教授和“官员”。 暮色撒落,一座房子蜗牛似的躺在那,身上镶嵌的琉璃砖敛去了光泽,窗口射出 的灯光照得树影婆娑。我们的距离拉近了。唐师兄说,“红房子”是藏污纳垢之 地。于是我的脑子顺着他的思路游走于蜗牛的内部,走廊,楼梯,扶手,拐角, 办公室,进出的人。我发现里面果然复杂得很,许多的传言、佚事突然找到了地 点。   我们隐没在“蜗牛”内。亲历那些走廊、楼梯,我失去了某些联想,却体味 到了某种氛围。唐师兄默默的在前走,我跟在后面左顾右盼。唐师兄停下了,敲 门。   你找谁啊,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张部长在么?唐师兄回头,看到一个人。   哦,这不是文古吗,啊,啊,快进,我刚上班。   张部长好啊。   好久不见了,发展得怎么样啊。张部长边说边推门,我们随着进了办工室。 随便坐啊。我拣了靠墙的椅子坐下,张部长坐在办公桌的里头,唐师兄谈判似坐 在张部长对面,二人之间平躺着块灰暗晶亮的玻璃。“谈判”开始了,我瞧瞧这 个又看看那个,他们专注于“谈判”的内容,竟然忽视了我的存在。唐师兄使劲 往衣兜里掏,掏,掏什么呢,是一包烟。张部长,抽烟。张部长急举起双手,投 降似的在面前交叉摆动,我在交叉的空间看到他那胖胖的笑容,不,不,我不抽 烟了。唐师兄自个点起烟,长长的吸了口,然后摘起,斜斜地划向脸下边,接着 话随烟出:   “外面混不容易啊,我打算考研。北大有个教授说要收我为弟子的,不过无 论如何总得考一下。说起来那教授也蛮认真的,他是个日本鬼子,本来我研究上 古史也算下了点工夫,他竟然还叫我把《左传》抄120遍。”   “是得考研啊,你看人家侯部长,都博士了。”   “哦,是侯自立吗?呵呵,他今天昨没上班?”   “今天周末他不上的,你坐的位置是他办公的。”   “哈哈,侯部长都博士了。告你一个笑话,关于侯自立的。那年学院典礼他 侯部长搞了副对联,说什么‘闹’新春的,却用了个‘腾’对下联,呵呵,人家 ‘绿杨阴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动静结合,是诗家路数。他侯自立竟然 都‘动’起来了,你看,他也中文出身的。”   “一时疏忽,是一时疏忽的吧。”   “哈哈,这已是学界的一个经典笑话了。我已经有篇文章发表在福建一个学 报上,就谈到 这个问题,有空叫侯部长看看。”   张部长低头,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扔了枝给唐师兄,再取了枝自个点起 来。烟圈在张部长面前升起。烟圈在唐师兄面前升起。等到两个烟圈交会在空中, 唐师兄把身边的提包放在了桌上,拉链开了,唐师兄拿出本青灰色的32开书,在 张部长面前晃了晃,“我新近出版的书”,说完把书贴在玻璃上,一推,到了张 部长面前。“我这书母校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在外面影响很大,现在韩国有人翻 译了,关于上古的学术著作,在国外翻译是很少见的。还有那个日本教授,和我 研究同一课题,他很看好我的研究,特意写了篇书评在日本一杂志发表了。”   “文古现在终于不负所望啊。”张部长翻了翻书,摩挲了会。   “呵呵,有个大学因此要聘我为教授,可我又想考研,到北大去搞研究。觉 得还需要多读书。”   “是啊,是啊。做什么总要个文凭才好办,你还是那个专科文凭吧。”   我发现唐师兄沉默了好长时间,便停止翻茶几上的杂志,抬头,见唐师兄双 眼盯着窗外一动不动,嘴巴张大,突然清促地甩出几个字。   “什么东西!”   我怀疑张部长没听见这几个字,他正按火机点烟。等他把罩火苗的手拿开, 唐师兄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张部长起立送我们。我们到门口,张部长作揖 说“好走”。下楼梯时,我说,这张部长和你蛮熟吗?唐师兄嘿嘿地说,今天要 见的都是老熟人大坏人。我伸了下舌头。   外面下起了雨。雨是我们在房间时落下的,我们都没注意,它却张开胸包住 了“红房子”,象撒细粉一样,无声的,飘荡摇摆着,黑夜也是无言的,与几盏 孤零零的路灯默默相对。唐师兄说,我们接着要去见的是徐博士。   “你认识他吧?”   “哦,认识的,不,见过的,他教我们的古代文学史。”   “走,我帮你引见引见。”   我们在另一个办公室找到了徐博士。徐博士是严厉的,翻开眼皮会射光,瘦 削的脸老那么挂着。我在门口看到那脸、那眼,就停住了。唐师兄无视徐博士的 目光,径直走了进去。我借着灯光看到徐博士盯着唐师兄,唐师兄的身体由小大 到大逐渐移进他的视网膜。这不是文古吗?他来干什么呢?   我没跟随唐师兄进去,就在门外的走廊呆着。走廊有些人走来走去,他们从 一个门口钻出,又钻进另一个门口,仿佛探询什么的老鼠一样,那样匆忙,又配 合一定节奏。有几个人和我打了几次照面,后来我远远看到他们来了,便低下头 看自己的鞋,我发现我的鞋品相太差,于是逃避自己的眼睛似的胡乱踏几下,可 我总是看到鞋尖磨损的部分,它太显眼了。我到门口看了看唐师兄。唐师兄把身 边的提包放在了桌上,拉链开了,唐师兄拿出本青灰色的32开书,在徐博士面前 晃了晃,“我新近出版的书”,说完把书贴在玻璃上,一推,到了徐博士面前。 我想他们的交谈一定还得延续些时间。于是我去了卫生间,我长长的嘘了口气, 闻到了卫生间特有的气味,不过觉得稍微轻松些。我到窗外看了看,细雨在灯光 下粼粼闪闪。密密麻麻的针尖扫过眼帘,倏忽不见了。唐师兄不会走了吧。我返 回门口看了看唐师兄。唐师兄站了起来,沿桌角转到徐博士身旁,伸手按下徐博 士手中的书,前前后后翻了几页,在书中指指点点。徐博士仰起头,有点笑意地 看着唐师兄说话。具体讲了些什么我没听清。他会不会提到我呢?我该不该进去 呢?我又在走廊走了几通,象狗一样探询了几个房间。这期间我连续碰到了几个 熟人,我们相互笑了笑,我们拉了拉手,我们相互问了彼此的目的,我们谈了最 近的作业,我们聊到了校门口的那次车祸,我们稍微说了将要做的事,我们提及 了几个人,我们还一同诅咒了糟糕的天气,我们还一同走了几米走廊。我终于鼓 起勇气进去了。唐师兄瞟了下我,然后对徐博士说,我们走了。我想徐博士一定 抬眼看了下我们的背影,他认出我了吗?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啊?”   “他有本书在韩国出版了。”   “怎么出版的?”   “当然是有门道的了。”唐师兄呆呆望着天,颇为失神的样子。雨还在下, 有个人从我们身旁走过,甩了下雨伞,雨丝在地上划了条青线。   “现在我们去哪呢?”   “我们去哪呢?!”   最后,我们回到我的住处。像两头疲惫的野兽归回窝里,我觉得是这样的。   后来,我在网上遇见唐师兄,就问他最近怎么样,是去做教授了,还是在读 研。他说:“聘我做教授的学院根本就是垃圾货,专门为南下打工仔弄假文凭, 呵呵,不过我虽没去做教授,却搞到个本科文凭,就是那个学校的。北京那教授 嘛,他妈的,学问比不过老子,却要我考什么英语,还说会泄题,妈的,都是骗 人。”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