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虎梅文集   Niren   一、最爱的人   看书看到深夜,睡熟的女儿总不免翻翻身,伸伸胳膊什么的,我便放下书替 她掖掖被子。安详熟睡的小脸,我总是忍不住亲一下。   一个人带孩子,难免不会没有烦躁的时候。有时候急了,就唬她:   “你要再这样,妈妈就走了!”   接着再做出走出家门的样子,她急急地跑过来,抱着我:   “我听你的,行了吧。”那口气好像是给了我十足的面子。   这一招并不是百分之一百管用,有时候,唬她一把,她说:   “你走啊,我才不在乎呢。”自顾自在房间里做她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时候多半是她自知并没有犯多大的错误。   我夸张了动作,走得地板咚咚响,把门打开又关上,然后躲在靠近门口的房 间的门后面。有好一阵子没有声音,她在房内喊:   “妈妈,妈妈”   还是没有动静。她走了出来,在客厅里又喊,我憋住劲就是不出声。   “妈妈?”   声音里有一丝慌张,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在门口的房间里探探头,“哇”一 下子抱紧我,眼睛里已有丝许的湿润,而脸上溢着笑,神气分明是得意: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的!”   有的时候却是这样一个场面。我威胁她:   “你要是再这样,妈妈就永远不回家了。”   她把眼睛眨吧眨一眨:   “那就没人照顾你了”,那口气十拿九稳我是失算的。   “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那你老了怎么办?”   “老了我请别人照顾。”   “那个人不是你的孩子,照顾不好。”   “你会想我的。” 接着又说。   到这个时候我无法和她辩了,我知道那是不争的事实。我抱一抱她,在她的 小脸上亲一亲,就去干我的事情。   女儿总要我带她出去走走,要走遍整个地球,我说妈妈没有这个能力,等你 长大自己走。女儿说等我长大了你就老了,嗯……那我买个轮椅,我推着你走。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美丽的女孩,推着她苍老的妈妈,妈妈没有看过的世界, 她都带她去看了。便觉得和她在一起,充满了爱,而没有劳累。   二、个性与相思病   读者可不要以为我是在写相思病与个性的关系,我是在写我的女儿,虎梅的 故事。   虎梅从一岁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就时常冒出一些让我们意想不到的词语。 奇怪她的这些词语从何处地得来的同时,也很感叹儿童学语言之神速,我们成人 学英语是远远不及的。   虎梅今年五岁多了,往日的令我惊叹的地方,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即使有些 记得的,在现在她的年龄,我已经不觉得神奇了。   夏天,每天都是由我来给她洗澡。给她的澡盆放好水,我试试水温,正好。 而她总叫嚷着烫,不肯下水。我以为她是娇气的,而且她的身体比较弱,我怕水 凉了会生病的,不肯加凉水。就这么几次三番,我逼她下水,她又不肯,闹腾好 几分钟才能洗澡。我有时会很烦,发火了。她很委屈地坐到盆里,看起来是“烫” 得受不了。为了说服我,她说:   “妈妈,我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你感觉不烫,我感觉烫,因为我的感觉又 不是长在你的身上,你怎么能知道我的感觉呢。”   我很佩服她的理论,小小的年纪,这么有条理。所以后来她觉得烫的时候, 我就稍稍加了些凉水。实际上只加了一点点,给她个心理安慰而已。没想到有一 天她加固了她的理论,使之变得更周密了。她说:   “我们人类感觉不一样,是因为我们个性不一样啊。”   我要晕了……   有一天她忽然问我:“妈妈,相思病是什么意思?”我又要晕了,这个问题 怎么好回答?可又不能不回答。我想了想说:   “相思病是两个人想啊想啊,想得不得了。”   “哦……”,这个“哦”是抑扬顿挫的。过了一会儿她说:   “妈妈,我得了两个相思病了。”我很惊诧,那眼睛去问她。   “一个是我想爸爸了,一个是我想奶奶了。”   她爸爸和我分开了,她奶奶在她小时候带过她。他们父女、祖孙感情都很好。 可是没想到,有一天她把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了。   我要出门,她抱着我的腿。她经常和我玩这个把戏,无非是和我讲些条件, 比如允许她看电视,或者带“麦当劳”,等等。这一天她抱着我的腿,可怜吧吧 地说:   “妈妈,你要是走了,我就得三个相思病了。”   有一天我把这个说给朋友听,她在一旁歪歪地笑。她知道的,我不会走了, 不会象她爸爸象她奶奶那样不回来的。   三、它受不住了   虎梅在三四岁的时候,我便开始教她物理。我认为物理是物理学家研究的, 也是三岁儿童可以学的。若是一个人把物理学会了,也就是“世上无难事”了。   最初的时候,我在给她织一个小毛衣,用的是金属的那种针。我不小心把针 掉地上了,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觉得很好听,拣起来又扔了一下,还是那清脆的 声音。我便乘机告诉她,不同的材料发出的声音是不同的,相同的材料发出的声 音是相同的。于是,我们比较了铁、塑料和木块。这个概念一下子就明白了,以 后也就学会了听声音分辨材料了。   家里在装修的时候做了一个石膏板隔墙,粉刷了以后和真实的墙壁没两样。 有一天我有意敲敲隔墙,再敲敲实心墙。怎么声音不一样啊?她问我。我告诉她 一个是空心的,一个是实心的。哦,她恍然大悟。此后家里只要来了客人,她就 热心地敲敲两种墙壁,然后考问人家,然后又热心地给予答案。煞是可爱,逗得 大人忍不住发笑。   这样的事情在日常生活中是很常见的。洗澡的时候,她一边玩水里的玩具, 我们一边洗澡一边谈谈浮力。刮风的时候,或者坐在汽车里的时候,我们会谈谈 气流。一般我会首先问她,让她观察一下,思考一下,用她自己的语言和理解表 述出来。适当的时候,我会把一些术语告诉她。小家伙记忆力很好,告诉她的新 术语绝对不像我们记英文单词那么难。   有一天,我给她拿来两块磁铁。她自己首先玩玩,觉得很神奇。我把排斥的 两面涂上相同的颜色,相吸的两面涂上不同的颜色。然后让她看看相吸和排斥有 什么规律。她一会儿就发现了,颜色相同怎么着也吸不上,只要把一块翻一下, 用不同的颜色对着,就吸上了。我也乘机告诉她南极和北极的概念,以及同性相 斥异性相吸。在此后的几天,我们会常常谈起这个问题,以及相关的问题,比如 指南针等。说起指南针就不得不说起地球的磁性。她忽然问我,东西扔到天上会 自动掉下来,是不是也是磁力呢?这个问题倒是令我很吃惊,表明她不仅是在观 察,还在思考。我告诉她,这不是磁力,是另外一种力,叫万有引力。她或许没 把这个力记住,而我也不想强调这种非常抽象地概念。但是有一天,我还是吃惊 不小,是另外一种力。   她玩弹簧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任她玩,也不想告诉她什么,因为我觉得弹性 这个概念,就像万有引力一样的抽象。有一天我和她一起在玩,我把弹簧捏得紧 紧的,放开又恢复原样了。我还是仍不住问了她,为什么弹簧被捏紧了,又会回 来呢?她轻描淡写地说:“它受不住了呗”。象我这样学了这么多年的物理,或 者一个物理学家,恐怕从来也想不到用这种方式来解释,但是这种解释又是多么 的地道和深刻啊!   四、下五子棋   上学期末,虎梅生病住院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病友,她的妈妈恰好是我们学 校的博士。爸爸和女儿在外地,放了假来看她,不巧女儿生病了,住在虎梅一个 病房。病情稳定了的时候,闲来无事,大家都是如此。那个爸爸便和女儿在下五 子棋,虎梅在旁边看。他们不下的时候,我把棋子拿来和虎梅下。五岁的虎梅第 一次接触五子棋,有点趣味。我便答应她,等她病好了也来买一个。   虎梅病好了的时候已是暑假,忙忙碌碌一个暑假,加班。不加班的时候我也 想在办公室,心绪很是不宁静。老想着要给她买五子棋,老是忘,实际是没放在 心上。好在她,那么小的年纪,并不会把这些事记挂着,我也才得以偷懒,只想 着自己的心事。   然而心事是无奈的。寻寻觅觅一个暑假,以及暑假前好几个月。渐渐地我也 知,心事并不是马上就能实现的。曾经因为自己有心事,心也是浮躁的,不管在 哪,在家或是在办公室,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及至在张家界的时候,都常常把 自己丢了。有好几次虎梅生病,包括住院的那次,我心里约略有些不安,我知是 我的疏忽造成的。没有人责备我,但是我也要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了。这么着 想,便想到了搬家。把家搬到学校里,安安心心带虎梅。于是在九月份开始热心 地找房子。   才搬来没两个星期,心已经安了,自己的那份心事先搁一搁。每天和虎梅手 牵手去上学,晚上的时候,天虽已黑,虎梅的小手在我的手里,我们一路说着话, 朝着我们梦想中的家走来。心定了,家也就温馨了,琐碎的忙碌也不再象从前那 么令人不愉快。我从来也没有象今晚这样和虎梅快乐地下棋,不知不觉过去了一 个多小时,把虎梅额定睡觉的时间也超过了。   五子棋是星期天去买的。每天晚饭后虎梅礼貌地问我有没有时间陪她下五子 棋。吃过的锅碗放在水池里,我们俩坐在地板上,铺开棋盘。在下了两天之后, 今天是第三天,她便有很多长进。没注意被她赢了,我躺在地上大声嚷嚷要重来, 而她也把四脚朝天,大笑,然后说,规则就是这样啊,不能重来的。一副得意的 样子。我说,下一次我不指点你了。我不指点她的时候,她果然输了几次。我看 到她嘴角一撇一撇地,话讲得也不顺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了。我总不忍心让她就这么哭着去睡觉,邀她再来一盘,但是不答应她的让她赢 的要求,而只答应指点她。为了让她安心快乐地去睡觉,必须让她赢,又不能让 她看出来。我只好处心积虑地看看她的白棋,又看看我的黑棋。我快要赢的时候, 我赶快提醒她,快堵。她有三个棋的时候,我也不想放过她。就这么着棋盘下了 一小半,我们俩平分秋色。她不经意地在一个我看来没用的地方下了一个棋子, 三个,一头我先前已堵上了,在另一头下一个,我当然要堵了。接着她在横着的 方向的一个空挡处下了一个,然后看着我,得意的笑努力憋着,却在嘴角溢出来, 终于憋不住了,一裂嘴,上半部的脸颊还挂着一滴泪。   快乐的虎梅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而我坐下来,打开电脑,写下了这一刻的 感受。我知道我自己,也不再迷失了。   五、蚂蚁和小鸟   在外婆家所在的小镇上,下午的时光是闲散的。因为是夏天,麻将桌或棋盘 一般是摆在门口,女人们大都拿着正在织的毛线,聚在一处阴凉的地方,边织毛 线边说着闲话。退了休的外婆,也是这些女人中的一个。   为了让虎梅少看电视,我只好放下我手头的书,带她在户外玩。有的时候实 在没什么好玩的,我们也会拿来一个小板凳,在外婆身边坐着,有事无事地听她 们闲聊。   地上可能有一块食物的碎屑,引来了一群蚂蚁,虎梅就拿来放大镜来看。蚂 蚁在放大镜里显得很大,触角和腿看得很清楚。虎梅还找来一些小石子,围了一 个围栏,把一两个蚂蚁围在里头。过会儿又找来一根小树枝,固执地不停地拦在 一个蚂蚁前面。我心想,这个蚂蚁要疯了。但是蚂蚁没疯,虎梅却没了兴趣,放 了那个蚂蚁,爬到了我腿上。   “妈妈,蚂蚁为什么不能长得象我们人类一样大呢?”   这个问题,我前一阵子在一本关于进化论的书上看到的,现在只好现烧现卖。 于是我说:   “蚂蚁是昆虫,没有象我们人类那样的骨骼,只有外面的壳,这个壳是不会 随蚂蚁长大而长大,所以一定的时候,蚂蚁会退壳的。”   这个概念比较容易懂,她以前就在家里观察过蚕宝宝退皮的过程。   “刚退了壳的蚂蚁身体是软的,象一摊肉。”我继续说。   “哈哈,一摊肉,软乎乎的。”虎梅笑嘻嘻地用手比划着。   “如果蚂蚁长得有我们人类这样大,这样的状态对它是致命的。这样大的一 摊肉”我用手比划着大小,“是很重的,会把它内部的器官全给压扁了。”   “哦,我们人类没有给压扁是因为有骨头撑着。”她好像悟了。   “对!”我肯定地回答,“除了蚂蚁不能长得象我们人类一样大,所有的昆 虫都不能长得这么大。”说完这句话,我松了一口气,好险啊!差点被她问住了。   她总算在这个问题上放过了我,我以为她会下去和蚂蚁玩,我的腿好酸呐。 可是她却赖着,赖了一会鬼问题又来了:   “妈妈,蚂蚁能爬去墙,我们人类为什么不能?”   哇噻,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啊!达尔文的进化论里没有讲到这个问题,为什 么呢?嗯……我只好动用我的脑子了,还是学的物理帮了我的忙。   “蚂蚁能爬墙,是因为,蚂蚁的腿和墙有摩擦力。”这回我讲得慢一点,中 间停顿比较多,为的是给她思考的时间,“我们人类的手在墙上也有摩擦力。但 是因为蚂蚁很小,非常轻,它的重力和摩擦力相比很小,所以蚂蚁就可以靠摩擦 力在墙上行走,而不会掉下来。我们人类太重了,摩擦力支撑不住的。”   我用手做了一个“吧唧”掉下来的样子,乐得虎梅开心地笑了。   这时候一大群麻雀飞到旁边刚割了荒草的操场上吃草籽,虎梅立刻跳了下来, 跑过去撵麻雀。我大声说,   “不要撵啊,给麻雀吃点草籽不好吗?”   “不,我就要让它们飞。”虎梅头也不回地说。   麻雀看到有人来,扑楞楞地飞了起来,又在不远处陆续停了下来,虎梅又跑 过去。可怜的麻雀,最后无处可去,只好飞到一棵小树上,那么多的麻雀,把那 个小树都挤满了,后来的麻雀只好往远处的房顶上。   虎梅看看够不着了,跑了回来,喘着粗气。   我问她为什么不让麻雀安静地吃草籽,麻雀很饿的。   “我就是想看看它们飞起来的样子嘛。”   她好像又很有理,真是没办法,以前她在幼儿园学习要保护自然爱护动物, 这会儿忘得干干净净。   “妈妈,为什么我们人类不能象小鸟那样会飞呢?”她又拿问题来烦我了, 这个问题已经问了一百遍了。   “因为我们人类没长翅膀啊。”我也老生常谈。   “如果我们人类长了翅膀呢?”   这是个新问题,“那也不能飞”,我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虎梅不依不饶。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结构不同。   “结构是什么意思?”虎梅继续问道。   这要怪我了,不注意说了个术语。结构嘛……怎么解释呢?我把眼睛四处瞅 瞅。忽然我有了主意了,于是说:   “你看外婆坐的小板凳,板凳腿这么粗,”我用手比划着,“倘使要坐个大 象,会怎么样呢?”   “哈哈,压倒了。”虎梅开心地笑了。   “所以给大象坐的板凳腿应该这么粗,”我比划了一个树干那么粗的样子, “这就是板凳的结构。不同的结构就会有不同的性质……”   “妈妈,性质是什么意思。”我还有话要说倒是被她打断了。   但是这回该打我自己了,怎么没注意冒了这么多的术语,明明白白不是把自 己套牢吗?   “性质,性质……性质就是派什么用途。有什么样的结构就会派什么样的用 途。”   “噢,我知道了,我们人类的身体结构和小鸟不一样,所以就不能飞,对 吗?”虎梅做了一个总结性的问话。   此时我已经快要出汗了,倘若她继续在结构性质上周旋,我恐怕就要无以应 对了。现在的孩子不把父母打造成无所不知是不会罢休的。真不知道我还要学多 少东西才能应付她的问题。   这时候天色有些晚了,大约是做晚饭的时间了,外婆和其她人各自拿着毛线 和板凳回家了,虎梅忽然想起她的动画片时间也到了,一溜烟跑在外婆的前面。   人都散尽了,我站在操场边,看着那一群麻雀这回正安心享受着草籽,心里 却在想,将来如何让她自己找问题的答案。   六、小鱼为什么死了   下了一夜的雨,天气忽然转凉,我不放心虎梅穿衣,上午的时候打了电话给 母亲。母亲在电话里细细地和我说上衣多少下衣多少,吃饭怎么样睡觉如何,末 了母亲说:   “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的。”然后又说,“虎梅养的小鱼死了。”   放了电话,我很奇怪,养了几个月的小鱼为什么会死了呢?   上周回去的时候,虎梅交待,一定要带鱼食回去,小鱼快要没有吃了。为此 我特地乘车到花市去买鱼食。因为是第一次来花市,我被那些花花草草各种宠物 吸引住了,忍不住左看右看。   好一会看到有卖鱼食的,我立即买了一袋。又看到大的圆形的鱼缸里放了一 些塑料草,我便也买了一株小的,适合我们家的小鱼缸。走了一会,又看到一些 细细小小的、彩色并有点闪光的鱼,我着迷似的看着。在得知是淡水鱼,并且可 以和别的鱼混养之后,我就买了几条。   没成想,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一小袋小小鱼和水带回家,第二天这些小 小鱼都死了,原来那条大一点的金鱼还是好好的。虽然给它添加的伙伴都死了, 但是因为又添加了水草,小鱼应该比以前更快乐了。我和虎梅一同在看这条最具 有活力的小鱼时,虎梅是这样理会小鱼的。   可是我才离开两三天,怎么就死了呢?   晚上我给虎梅打电话的时候,虎梅第一句话就报告我小鱼死了。   “小鱼为什么死了?”我问她。   “不知道。”   “你觉得小鱼现在生活的环境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我提醒她思考一下。   “多了那个水草。”   “水草是什么做的?”   “哦,我知道了,塑料有毒,所以就把小鱼毒死了。”哈,不错,这就是我 要的答案!我想可能就是这个原因,鱼缸很小,加了塑料水草,小环境被破坏了。   “要是真正的水草,我想小鱼应该不会死的。”这是她的推论,我肯定了她 的这个说法。   “妈妈,上次我看电视的时候,电视上有个人用杀虫剂给小狗的座垫灭蚊子, 结果蚊子没有死,小狗睡一晚就死了。”她倒是会联想啊,把细菌说成蚊子。   “还有,有的小狗闻闻塑料的花,小狗也死了。”呵呵,不知道这是不是她 编造的,还是由此推论的。我没有否定她的话,一直在听。   “小鱼一定是禁不住塑料的毒素才死的。”又回到小鱼身上来了,不过这一 套讲得还比较周全。   “还想不想再养小鱼了?我下次再给你带几条。”这是我的话。   “不想了。不过,妈妈,我想养那只小小猫,好可爱哟!”   “外婆不同意的。”原来是打算给她养只小猫,她见到小猫小狗就走不动路 了。但是后来发现实在没有养的条件,精力也跟不上,就免了。   “等我回去的。”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等她回到自己家里来上学的时候。   “等你回来,小小猫就长成大大猫了。”我学着她的口气说。   “大大猫会不会生小小猫呢?”   “大概会的。”   “那我就等它生了小小猫,再抱一只黄色的小小猫来。”   我不忍心打击她,心里想以后再说吧。   那条小鱼,养了几个月,被我的一个疏忽给弄死了,我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七、认识新环境   在我权衡了各种因素,决定将她送回老家读书的时候,我就把这种决定用商 量的口气告诉她,她当即同意,并推出言论:   “我当然要到爷爷家上,爷爷是老师,你看,就不用交学费了。”爷爷就是 外公,合肥地区的称呼。   为了证明她的论点是对的,她又补充道:   “要交,交给谁啊?交给爷爷,爷爷是自家人。”她做出一副无所适从的样 子。   那个时候她还在幼儿园的大班。我没有评论她的观点,姑且让她认为是对的。   八月中旬,我带她回去,一直陪她住到我上班的前一天。这期间,我一改往 日回家不和别人交流的姿态,热心地和邻居们打招呼,并督促虎梅也是如此。逢 到人多的地方,我们也凑过去,讲讲话或是玩。看到有邻居的老奶奶在做绒布玩 具(这个镇上有玩具厂,玩具常被人领了回家缝制),虎梅好奇地看,又觉得很 有趣。就这样没多久,虎梅就把外公所在的小学里的大部分的邻居,大人、老人 和孩子都认识了。对于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来说,这里也许更有趣。即使有楼, 也是不高的,最多三层,其它都是平房。外婆家住在二楼,上上下下极为方便, 满足了原来住在合肥的六楼的家里时的想法,那时她说:   “妈妈,下次我们买房子,一定买个一楼的。”   有一天我和她在下面玩,她说:   “妈妈,我们去看看我的学校吧。”   我们便走到那边也是只有三层高的教学楼前面。楼梯被锁住了,我们只能在 一楼观看。透过窗户,看到一排排课桌。   “哎,怎么没有板凳?”虎梅得到了一个新发现。   真的没有板凳,只有桌子。在我上学的时候,即使是到了高中,也还是要自 家备课桌和板凳。为了整齐,学校给定了尺寸和样式。现在我和妹妹上学的那两 张课桌还在家里。现在小学都有课桌,我觉得很不错了,尽管课桌很灰暗,红色 的油漆面刮掉了很多,尽管教室里很脏,没有我们那里附小窗明几净的感觉。我 想板凳大概要自己带,现在是暑假,板凳应该是带回去了。我把我的猜想告诉了 虎梅。   就这样来看教室也看了好几遍,由于不确定在哪一间,把一楼的教室挨个看 了个遍。   后来我不得不回来上班,又去出差。后来她生病了,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家, 又把她带回合肥看病。在她烧退了,精神有所好转的时候,她神气地告诉我她的 发现:   “妈妈,那个学校的确是要自己带板凳。”她把“的确”两个字说得很重。   这在她来说也许是新奇的,城里的学校,窗明几净,不仅有桌子凳子,还有 电风扇空调之类的设备。她原来预备要上的附小,也是这样透过窗户看过了。   后来从外公外婆的口里了解了她生病的过程。三十号那天,学校第一天报到。 原本空旷的校园一下子涌进来很多的小学生。她很兴奋,跑进跑出,拉着外公的 手,要赶快去交费,找自己的教室,又要赶快把板凳送过去。后来回来的时候就 说累了,爬到床上睡觉,中午饭也没有吃。下午的时候,外公就发现她发烧了。   病好了以后,送她回去念书,过了一两个星期,我问她在这里读书开心不开 心,和幼儿园比哪个更开心。   “这里更开心!”她肯定而兴奋地答复。   “为什么啊?”我原本以为她会说幼儿园更开心,因为幼儿园有她很多朋友, 而且幼儿园开展舞蹈、画画,及各种游戏。   “因为幼儿园玩的时候必须按规定的玩,这里可以随便玩啊。”   呵呵,这大概是一个儿童真正的心声。   “妈妈,我还交了两个朋友,”她还是那么兴奋,“两个都是女孩,一个扎 辫子的,一个是和我一样的短头发。”   “她们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这倒出乎我的意料,她在幼儿园的时候,班里几十个小朋友的 名字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来。   “下次,要能说出人家的名字,这是对朋友的尊重。”我提醒她。   “知道,妈妈,有一次那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从后面拍了我一下肩膀,还叫了 我的名字,我们都很开心。”   所谓朋友,乃是心灵相通的人,想是她们在心上面已是了解,认可了这种行 为和语言,并获得的了心灵的快乐。   过了一周回去,她又告诉我:   “妈妈,我还认识一个男孩朋友。”   问她他的名字,照例是不知道。   “你不知道同学的名字,你怎么发作业呢?”我有些奇怪。她此前曾告诉我, 她是班长。所谓的班长,我后来和外公了解了,在他们学校就是课代表的意思, 因此就有了语文班长和数学班长。虎梅是语文班长。   “老师拿来的时候是这样放的,”她拿来两本书,把一本倒过来,比划给我 看,“然后把一份子交给一组的第一个人,自己找到自己的本子,然后往后传。”   这时候,我倒想起来一个问题,即使她知道同学的名字,也是不会发本子的, 因为他们现在还在学拼音。   至此,我也知道虎梅已经真正适应了那里的生活和学习的环境。我也约略放 松了一些,决定不再每周都回去。   和朋友谈起虎梅的事情,我说:   “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虎梅现在在那里很好,倘使跟着我上学,也不一定 如此呢。”   八、不吃药的理由   开学初,我去北京出差,计划是在三十一日晚上的火车回来。   不料,三十日的下午,忙完了一天的会议,打了电话回去,她却在电话,细 细的声音,哭着说:   “妈妈,我想你,我生病了。”   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后悔自己跑出来出差。   “必须今天回去!”心里这么想,立刻就和同行的人换了车票。其实会议在 三十日已经结束了,第二天只是一些杂事,不得已交于别人办了。   一夜一个上午的车马劳顿,直奔镇上的医院(在路上的时候打了电话,说是 在医院吊水)。到家的第二天还在发烧,甚是不放心,又把她带回了合肥治疗。   在合肥吊了四天水之后,情况已有好转,退烧已有两天,医生说不用吊水了, 开点药。我想开了药带回去吃,已经是九月五号了,第一次上学,落了太多的课 也不好。   医生给开的是“安素美”,我知道这药苦得不行,除了我没人能喂下,我用 的方法无非是威逼利诱,其他人,再威逼利诱也是无效的。当下我就反对开这种 药,医生却坚持,说先前吊水用的是青霉素,这会“安素美”效果要好一些。那 会儿也没了主意,拿了“安素美”和其它的中成药回来了。   外婆在前一天来了,为的是接她回去,不必我花时间送。   为了让她在我不在的时候能顺利地把药吃下去,第一天的晚上,我看着,外 婆和水调药,一口一口喂她吃下了,这中间为了避免苦,一口药一口稀饭。还不 错,遂嘱咐她,明天还是由外婆喂。   第二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虎梅醒了却在床上赖着,我告诉她我去上班了, 等下外婆喂苦药。她表示同意。九点钟打了电话回来询问吃药的情况,被告知吃 了,心中大喜,想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遂安排她们下午回去。   晚上打电话回去,虎梅在电话里嘤嘤地在哭:   “妈妈,我想你……”   这是没办法的,下午在车站送她的时候就是泪水涟涟的。   “药吃了吗?”我没忘了正事。   “其它的药都吃了,苦药没吃。”   “为什么没吃?!”我狠了心,不吃药可麻烦了,也许炎症还要反复。   “妈妈……我吃不下…..”又哭了,真麻烦!   “不行!”我发狠了。   “妈妈……我求求你……不吃行吗?”话里夹杂着哭声,我头都大了。   说了一百个“不行”,她还是这样哭求。平常她还是很听话的,说了道理都 还能懂,今天这样赖皮,我一万个没法子。   最后我只好和她达成协议,今晚可以不吃,明早一定要吃。末了还嘱咐“讲 话算话哦”。   第二天早晨,七点多钟,我估计那边也起床准备上学,拿起电话询问吃药的 情况。   “妈妈……”又是哭腔,八成是没吃药也不想吃。   “为什么还不吃?!不是讲好的吗?!”我没法子和她温柔。   “因为……妈妈…..你不在……”   “昨天早上我不在你不也是吃了吗?”逼问。   “因为昨天……我知道你还会回来的…..今天你不在……你也不能来看我…… 所以我……吃不下……啊…”又哭了。   也不知道她讲得是不是有道理,也许是真的因为我不在,不能给她克服困难 的勇气。想到这里,我不无忧心地同意了她不再吃苦药,其它的中成药照吃。   之后每天打电话询问她的症状,咳嗽是不是好转,痰多不多。到了周末赶紧 回家,发现她症状好多了,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九、关于台风   星期日回来之前,听说有台风来,心想幸好在我走之后,要不然和台风同行 可不是好玩的。   周一的上午,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下了不大不小的雨, 一会儿太阳又出来了,如此折腾几次。我正在开会,看看窗外只觉得奇怪。   晚上下班后给虎梅打电话。   “妈妈”她很轻快地叫我。   “作业做完了吗?”我例行公事地询问。   “今天没上课,”哦?我有点吃惊,“老师说有台风要来,所以就不上课 了。”   此前,听父亲说,有个地方的学校暑假补课,不巧遇着台风,刮倒了校舍, 死了不少的学生。为此,父亲学校所属的教委明令禁止在正常教学之外的任何补 课活动。虎梅所在的小学是楼房,也许是校长怕学生在路途中遇着。但是我们这 个地方地处皖中,台风到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大威风,校长也太谨小慎微了,而且 还是正常教学。正在想,虎梅又说话了:   “妈妈,我想看看台风是什么样的。”   “怎么看呢?你可以在家看啊。”   “不,我要站在外面看。”   “台风会把你刮走的。”我吓唬她,倘使真的台风,在外面是很危险的。   “我想看它到底能不能把我刮走。”   “刮走了妈妈就伤心了。”我做伤心状。   “不会的,妈妈,我就站在校门口,死死地抓住铁门杠,台风就没办法了。”   我的想象力开始丰富起来了,在暴风雨中,一个小女孩,死死地抓住,迎着 狂风暴雨。只是不知道在往后的人生风雨中,她能不能做到这样?   我同意了她的做法,再询问了其它诸如吃饭洗澡的事情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我又给她打电话。   “今天上课了吗?”我问,据我所知台风并没有来,今天一直都是艳阳高照, 而且还比较热。   “没上。”   “台风来过了吗?”   “没有。”   “那么台风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老师说有的。”   “老师怎么知道了呢,也许老师搞错了。”我故意刁难她。   “老师看天气预报的啊。”她大声地说,有些不满。   “好吧,那我们看看明天台风会不会来。”   第三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不待我问,竹筒倒豆般全部交代了,今天上课 了,作业也做完了,饭吃过了,澡也洗过了,现在没事了。   “呵呵”我笑了,复问她台风来过了没有。   她说没有。为什么呢?   “也许它去别的地方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好似她不再关心这个话题了。   至此,关于台风的对话结束了,可惜没能让她亲临台风。   十、关于人贩子   这个周末,我没有回家。周六的上午,我在办公室,想到不知道她在家里做 什么,是不是又在看电视,于是就给她打电话。   “妈妈”每每听到她这轻快的叫声,我心头已是舒心了一大半。   “在家做什么呢?”我问。   “什么也没做,在玩啊。”   “玩什么呢?”因为实在想了解我不在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只好这么追问了。   “没有什么好玩的,刚才看了一会《三毛流浪记》的书。”她无奈地说。也 是,我知道的,倘使我不和她玩,陪她散散步,回答她的问题,讲解一些她感兴 趣的知识,她有时确实会感到很无聊。这也没办法,我也不能每个周末都回去。   “妈妈不在的时候,看电视多不多?”回到我所关心的问题上来了。   “不多啊。每天晚上就是只看了‘经济与法’和‘走进科学’,然后就是中 午看一会。”   我知道这两个节目是晚饭后外婆外公必看的节目,这倒给了我询问的话题:   “‘经济与法’都讲了些什么?”   “妈妈,有一次讲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一个人拔了一颗牙齿,却因此而丢 了性命。”   我想这大概又是什么庸医的事件了,不过因为一颗牙齿就死了,确实很可怕。 为什么呢?我想听听她如何复述这个事件。   “那个人牙齿肿了,去一个医院拔牙,医生说肿了不给拔,然后又去了另一 个医院拔掉了。后来那个人有外伤,也看不出来,后来过了十几天就死了。”   我相信电视里关于这个人如何因拔牙而死亡,大约讲了不少的医学知识,只 是依虎梅的年纪,不能理解的大约会在记忆里丢掉了,所以只能复述这些。很好, 我给予了肯定的评价。   “妈妈,还有个更可怕的事情,就是人贩子。”我注意着听,请她继续讲下 去。   “有个老奶奶,带着一个孩子,还拎了很多东西。有个人过来帮忙,那个老 奶奶就把孩子给他了,然后那个人抱着孩子就跑。”   “这是在抢小孩啊!”我很吃惊,世道如此险恶,幸而我的孩子安全地在家。   “是啊,妈妈,还有一个女的,带了一个婴儿在火车上,人家给她喝了什么 水,然后她就昏昏的,小孩就给人家抱走了。   “还有婴儿放在自行车的后面,也给人抱走了。   “妈妈,你知道,有多少婴儿吗?”她加重语气。   “多少?”我想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一定是痛苦不堪。   “一共二十个!”虎梅加大了音量,语气也更重,“是二十个,被警察救了, 但是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爸爸妈妈。”   哦,那就好,总有一天会找到爸爸妈妈的。   “人贩子是不会抢我们这么大的小孩的。”   “哦?要是你被人贩子抢去了怎么办?”我还真担心万一哪天把她给丢了。   “我会跑啊!”她又加重了语气,“那些小婴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 人贩子就爱抢他们。”   呵呵,这是她得的结论。看电视能得到一些知识和结论也不错啊。   十一、桌子会长   国庆长假的前一天,也就是今天晚上,我还没来得及回去。第一次打了电话 回去,没人接,心里正纳闷,难道三个人都不在家?心下里有些不安。过了十来 分钟又打,终于听到了虎梅轻快的声音。   闲聊了一会儿,关于作业啊,假期啊,贴贴画画啊(是贴画,虎梅的语言) 等等。虎梅忽然说:   “妈妈,我来给你讲一个笑话。说是一个小孩子才三岁,有一个大哥哥问他:   ‘你几岁了?你怎么长得这么快啊,跟桌子一般高了。’   然后这个小孩就问他妈妈:   ‘桌子有几岁了?’”   呵呵,我笑了,小孩子的话真的很有趣。   “妈妈,桌子会长吗?”   “哦,你说呢?”我常常是先让她思考。   “我认为桌子会长。”   “为什么呢?”   “因为桌子有心也有生命啊。”   在以前她曾问我石头有没有生命的问题,我的回答是,如果我们人类赋予它 生命和心灵,那么它就是有的。其实在她的世界里,任何东西都是拟人化的。那 个时候,这么回答也是不想过早地破坏她的想象力。但是现在已经是一年级的学 生,也该认识现实世界了,于是我说:   “现实世界里桌子不会长的,但是在童话世界里,桌子可以被赋予心灵和生 命,那么它就会长了。”   “不是啊,妈妈,桌子其实是在长,只是我们看不见,它是一个细胞一个细 胞地长。”   树木被砍下来之后,细胞就已经死了,只是我怎么说呢?正在想,虎梅在说:   “桌子,我们看起来是平的,其实是嘛嘛赖赖的,这些嘛嘛赖赖堆起来,不 就是在长吗?”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了,她是说桌子小小地在长,我们看不见。为了让她认识 真面目,我只好反问她:   “我们人类在长,是因为我们每天都在吃食物,食物会给营养。树木在长, 是因为树木的根长在地下,可以吸取水分和营养。可是桌子靠什么来长呢?”   我满以为这个问题会难倒她,没想到她说:   “氧气啊,空气中也有水分,还有太阳光可以从窗户照进来啊,还有,晚上 灯泡也可以给它光线。我们睡觉关灯了,桌子也会睡觉的。”   她讲得还蛮有道理的,我倒没有理由反驳她了。象氧气、光线、水分,这些 生命和能量的基础,这种知识她是怎么得来的,令我很吃惊。   “妈妈,这是想象力的问题,人有想象力,所有的东西就会在长在动,都会 有生命。”   哇噻,我又吃了一大惊,哪来的这番言论?我忽然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明 明已经知道了嘛,还来问我?接着思维又转到安徒生上面来了,看过安徒生童话 的人都会惊叹于他的想象力。于是我问:   “要不要把这些想象力写下来?”   其实在和她说话的过程中,我已是在边说边记,害怕我挂了电话就把她的这 些奇言妙语给忘了。   “好啊,妈妈,我们一起来合作!”虎梅兴奋地说。   “我们一起来写写你和我,我们周围的东西,还有所有的动物和植物,好不 好?”   “太好了,妈妈,写好了,我们送给爸爸一本。”   这正合我意,前一阵子,他爸爸向我提出疑问:“为啥你能享受到孩子的欢 乐,而我却品尝孤独?”我正想着要做一个虎梅个人网站,写一本关于虎梅的书。 我正想着,虎梅又说:   “妈妈,不能再打了,浪费电话费!”   语气挺重的,她倒很节约哦,我只好挂了电话。   十二、一个回声的实验   有一天我们在操场上玩,操场的南面是教学楼,从东到西,拉得很长,又比 较高,整个儿把南面给堵住了。其它三面都是低矮的平房或者两三层的小楼,成 不了片。我们在做一种游戏,站得比较远,她大声地喊我,这不,回声来了,是 南面的教学楼撞回来的。虎梅觉得很奇怪,丢了手头的事情,跑过来对我说:   “妈妈,这里也又有回声!”   以前她来我的办公室,在楼下的大厅,为了听到回声,她总是故意大声和我 说话。这回我觉得有条件和她讲解回声,我们放弃了原来的游戏,改做实验了。   我说声音是一种波,空气振动就会把波传播出去,回声是声波遇到障碍物弹 回来的那部分的声波。我让她大喊“妈妈”,听一下回声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那边。”她指指教学楼的方向。   声音传播是有速度的,声音到达教学楼需要时间,弹回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所以回声是因为延时了才能被我们听到。   “延时是什么意思?”我用了术语,就是让她来发问,然后理解术语。   “延时就是迟到了啊,它比我们发出去的声音迟,所以我们就听见了啊。你 再试试,是不是迟一点。”   她试了,果然如此。我又让她再做几次,分别是离教学楼近一些和远一些, 看看延时有什么变化。   “妈妈,为什么离得近就没有了?”   我很开心她发问,这样说明她在思考。   “声音传播速度很快,比汽车快一百倍,”一百在她来说是多得不能在多的 数字了(哎呀,错了,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用计算器算了一下,应该没有汽车的 一百倍快。不过当时为了说明快,只好这么解释了)。 “你看这么短的距离, 声音唰得回来了,那么一点点的延时我们人类是感觉不到的,它只是加强了我们 原来的声音。”   “加强?怎么加强?”   “就是和我们原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啦,听起来我们的声音稍微变大了,但 是分辨不出来哪是回声,哪是我们自己发出的声音。”   “哦”她好像明白了。   “要产生回声,除了有延时,还得有什么条件呢?”这回该我发问了。   “大声的说话。”   “为什么呢?”我问。   估计她是答不出来,我先让她做实验。我和她面对面站着,离开比较远的距 离,我小声地喊她的名字,然后大声地问她听见了没有。她说没有,我让她朝前 走几步,用同样的音高叫她的名字,听不见就再走几步,直到听见一点点,然后 再走几步。   “听得很清楚了”,她说。   于是我用树枝在地上把声波衰减的图画给她看,又结合平常说话的场景。然 后说:   “如果声音小了,还没传到墙壁就没了,当然就不会有回声了。   “回声传回来也会有衰减,所以一定要有一定大的声音才会有回声的。”   我没有回避术语,我相信她会理解的。接着我让她总结了一下产生回声的两 个要素。为了不至于太学术化,使她厌烦,我调节了一下气氛:   “要是你到大山里去,站在一个山峰朝另一个山峰喊‘妈妈’,大山也会喊 ‘妈妈’的。”   “真的吗?妈妈,下次我们再去天柱山,我一定要喊一下。”   呵呵,大约她只知道天柱山是大山,因为我带她去过。   “那是因为大山离得远,延时更长,回声和我们原来的声音分得开。不信你 站得更远,看看教学楼会不会把最后一个‘妈’字传过来。”这是加强延时的概 念。   “真的,妈妈。”她做了,好兴奋地告诉我。   呵呵,我也很开心,原来这个比较难懂的物理概念,用恰当的方法也可以让 象她这样只有六岁的孩子明白的。   十三、散步   常常,我等虎梅把作业做完,我们就一起下楼,遇到织毛衣的邻居,她们就 和虎梅调侃:   “妈妈回来好开心吧,又带你出去玩了。”   其实不是玩,是散步。我们两个手牵手,有的时候会走到街上,数数街上的 狗。有的时候去菜市,看看市井的繁华。有几次一直往前走,直走到镇南的河边, 那河是我们县的边界,河那边是另外的县。大部分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 在走,呼吸室外的空气,晒晒太阳,看看路边的东西,随便谈谈话,并没有固定 的话题,或是预备一定要谈什么话题,但是却是一刻不停地在说话。   “妈妈,你不上班的时候都回来好吗?”有一次她这么说。   “为什么呢?”我问她。我原来的计划是等她适应了环境,我就改成每两周 回去一次。   “你不回来的话,就没有人陪我说话,不好玩。”   也许是吧,我和她之间的默契和沟通是任何人不能代替的。散步也成了我向 她传授非正常教学时所学到知识的一种途径,而且她也非常乐于学习。随便举一 个例子吧。   有一天上午,等她做完作业,我们照例出去散步。拐个楼角,走到那颗柿子 树下的时候,她说:   “妈妈,世界上要是没有钱就好了。”   “为什么啊?”我很奇怪她的这个认识。   “这样你就不用回去上班了。”   呵呵,原来如此。周一到周五我必须回到合肥来上班,她知道上班的重要性, 上班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生活。   “那我们吃什么呢?”   “我们可以自己种啊。”   “衣服呢?”   “也可以种棉花啊。”   看来她讲得还有点道理,这是小农经济,可是现在社会已经不是这样了,我 得提点难住她的问题。   “房子呢?我们是不是也要自己盖?”   “是的,妈妈。”她肯定地答复。   “再比如外婆使用的菜刀和锅,我们是不是也要学会打铁?”   “也可以啊。”她说得很轻松。   “那我们一个人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要会种稻子、小麦,还要种棉花,棉花 还要纺成线织成布才可以做衣服,”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还要学会盖房 子,盖房子需要的砖头还要自己烧。没有菜刀切菜,就需要学会打铁自己做把菜 刀。你不觉得我们一个人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而且做完了就没用了,比如学做菜 刀。”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我们一直手牵手在走,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快走出校门 了。   “可不可以让人分工来做呢?”过了一会儿,给予她一定的思考时间我问。   “‘分工’是什么意思?”   “分工就是让人做不同的事情,比如农民只要种地就行了,多余的粮食可以 用来换别的他需要的东西;那个编篮子的老爷爷,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种地了,但 是可以编篮子,他编的篮子人家需要,他可以用篮子换他需要的食物。   “分工使得人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并且这件事情他一直在做,会做得很好, 而且也很适合他。”   这是物物交换的最基本原理,令我没想到的是可以顺便给她讲讲经济学。   “在人们交换物品的时候,比如一个篮子值两块钱,一袋米值十块钱,那么 多少个篮子可以换一袋米?”   哈,数学也来了,她扳着手指在算。一年级还在学加减法,这个问题其实不 好弄,我提醒她十个手指两个两个一组,可以分成几组。   “五个。”她答出来了,很开心的样子。   “因此货币就产生了。”我补充了我的论题。   “‘货币’是什么意思?”就知道她要问这个问题。   “货币就是钱啊。”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默默地走了一会,她说:   “我懂了,妈妈,钱是很重要的。”   想来她是理解了钱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在于买东西,而是作为流通的作用。   其实散步,大部分的时候我们是在观察,观察植物或者猫狗。镇上的植物并 不多,除了路边的树,就是人家门口种的一小块花或者菜,但是并不妨碍她了解 正常的植物的特性。看到猫狗,总是喜爱地看一会,揣摩它们的想法。走过街市 的时候,来自于农村的原产品,使人感觉更贴近自然和生活。   “萝卜是植物的什么?”我看到萝卜问她。   “茎。”   哈,错了。不过也难怪,在这个季节(秋天),萝卜的茎是看不到的,叶子 好像直接长在萝卜上。   “生姜是植物的什么?”   “根。”   又错了。前两天我看了植物学的书才知道,生姜原来是根状茎。   “辣椒是植物的什么?”   “果实。”   呵呵,这回对了。   “妈妈,哪一家是洗澡堂?”   上次我们看到街上堆了一大堆煤块,于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直接来自于地底 未加工的煤。我蹲在地上观察大块的煤的纹路。   “这是什么?”她当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煤。”   “煤干什么用?”   我也很奇怪,以前只见过买蜂窝煤,这种煤怎么用呢?我抬头看看,果然看 见有“浴室”字样。我告诉她是烧锅炉的,给人洗澡。所以这一次走到这儿,她 问了刚才的话,我指着那两个字给她认。   有一次,我早上去买菜,看到有卖小鸭小鸡的,回到家里告诉她,她急急地 要去看,刚出门,外公在后面叫唤:“不做作业了?”   这是头一回破例,先散步后写作业,因为镇上是早市,不到十点钟东西就卖 完了。   她自然是喜爱得不行,抓了一只放在手心看,毛绒绒的,可爱极了。我们没 有条件养,她也不要求,只是久久地在看。卖小鸭的说,喜欢就买两只回去养, 又不值多少钱。可是如果养两天就死了,心里会很难过的。   又有两周没回去了,很想念。牵着她的手去散步,那是人间最美的境界。   十四、理解爱   “爱是什么?”   在很久以前,我常常拿这个问题来问我自己。但是那些时候,因为阅历缺少, 每一次思考,都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也是很久以前,大概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我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是一个 父亲把他的大约不到五岁的孩子从大桥上扔到了长江里,幸运的那个孩子被船夫 救了。当那个父亲被问及为何将孩子扔到长江里,那个父亲说:   “是因为我太爱他了。”   这是爱吗?我心里不由自主地在思考。   有时我们听说(在文学作品里也有过这样的描写),一个成年人因为经历了 太多的人生苦难,深知人生如苦海,他不希望他幼小的孩子将来也经历这些,便 把孩子杀了。   读者常常会误以为这是一种爱,那么这个父亲是否也是这样认识的?   国庆长假,父亲向我痛诉了虎梅的很多劣事,包括不愿意学习,没耐心学习, 外公的话也不听等等。我不得不在家给她补课,纠正她不良的学习态度,因而放 弃了很多散步的时间。休息的时候,有时我们会坐在阳台上说话。   有一天,我先来到阳台上坐下,她随后跟来了,爬到了我的腿上。我还没来 得及说话,她抱着我的脖子就亲我很多下,是学动画片里那个唐老鸭的亲法,末 了说:   “妈妈,我好爱你!”   “我也很爱你。”我亲了她一下说。   这是发自内心的爱,我们俩在心灵沟通上从来都没有问题。我忽然想起了一 个问题,就问她:   “爱是什么?”   “爱就是喜欢啊。”   “还有呢?”   她摇摇头。我说:   “爱是一种责任,   “妈妈爱你,妈妈就要有责任把你养育大,给你食物使得你有营养,生病了 带你去看病,给你上学,使得你能够学到知识。   “这些都是责任,也都是爱。”   她听着,没出声。   “宝宝爱妈妈,宝宝对妈妈有什么责任呢?”我问。   “要长大。”   “还有呢?”   “嗯……”   看她答不出来,我说:   “宝宝对妈妈的责任就是,要健康地长大,吃食物不能挑剔,营养要均衡。   “学习要有耐心,只有学习好,妈妈才会开心。这也是对妈妈的责任。”   虎梅一脸严肃地在听我的话,然后说:   “我知道了,妈妈。”   相信她是理解了。   爱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在责任完成后的心灵愉悦。   我说的对吗?   十五、生命之重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的思绪一直就没有断过。窗外是秋收的风景,已收割的 稻田、晾晒的棉花、割下的一捆一捆站立的芝麻等等,都是我烂熟于心的秋的感 觉,真的很想象小时候一样,在田野里疯跑一把。   周五的时候,有分别十三年的舍友邀我同回芜湖,我说我不能去,我的女儿 在家里等我呢。   那个小家伙,当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问她需要带点什么东西,她说:   “妈妈,什么都不要带,你来就是最好的。”   有时会说:   “妈妈,就要你,其它都不要。”   我无话可说,什么东西都比不上虎梅对我的需要和感情。   之前的一天在网上看到一北大教授,老来得子,夫妻俩捧得跟宝贝似的,却 不料一家三口在乘公交的时候,因为口角,十三岁的女儿被售票员掐死了。我本 能地想到了我的女儿,万一我的女儿遭遇毒手,我会怎么样?想到这里心里就一 惊,那我一定是无法再在这世上活着了。再一想,自己还是太幸运了,我的女儿 还好好地在家里。生命之重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   我曾经说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也罢,重要的是我们的一生要风平浪静地 过到老。人生之脆弱就如同生命,任何一个灾难都会把人生击倒,虽然生命还保 留。人生的意义在于平,在于稳,在于不见山不见水,在于淡,在于无味中的味。   下车的时候,看到她的外公牵着她的手在路边等我,我向他们招招手,他们 立刻跑到车门边。   “妈妈”,虎梅一声轻快的叫声,比甘露还甜,一下子拂去了我多日以来沉 重的人际关系带来的龌龊的感觉。接着她就来抱我的行李包,太重了,我把它交 给了外公,然后我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拎着一个较轻的包,中午的阳光暖洋洋 的,我们漫步走回家。   刚进门,放下行李,我说“给妈妈抱抱,看看是不是长重了”。两个星期没 看到她了,感觉长大了许多,象个大姑娘似的。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在我的身上叫嚷着。呵呵,真的是长大了,都 不习惯妈妈抱了。   个头儿快到我肩膀,看起来象个大孩子,讲起话来却稚气得可爱,整天还是 和小猫小狗为伍,在街上看到猫儿狗儿的都走不动路。看到谁家养猫,必过去摸 摸,摸摸还不算,逢到自己家吃鱼,还要留点鱼肉鱼头用小盒子送过去。狗儿是 又怕又爱,远远地看,揣摩它的想法。看到大狗,必是假模假样地抱着我,做出 害怕的样子。这里的狗大都散放着,一般不攻击人。我比较爱吃骨头,在饭桌上, 她常常叫我“狗妈妈”,这个“狗”可不是所有格,而是限定性定语,相对于 “人妈妈”的那个“人”。有的时候我们在街上还真的能看到那些乳房鼓鼓的狗 妈妈,低着头嗅来嗅去,想必家里有狗宝宝等着喂奶,而它必是要最大限度地找 到食物,以保证奶水充足。   在虎梅的世界里,动物和人是没有区别的,一样的有思想和感情,只是不会 说话。动物的宝宝也象人类的宝宝一样眷恋着妈妈,动物的妈妈也和人类的妈妈 一样爱护着宝宝。   能够牵着她的手,亲一亲她的小脸,没有把她给丢了,这一生也就满足了。   十六、关于父母的对话   那时我和她爸爸离婚的时候,她才四岁。以前她爸爸有时会出差很长时候, 而我总是不出差,所以,在她爸爸搬走以后,她也没有觉得什么异常。   但是我把这种事实告诉了她,我说爸爸妈妈分开了,有两个家,虎梅也会有 两个家了。   “为什么要分开啊?”她问。   “因为爸爸妈妈在一起老是吵架,分开了就不吵了。”我说,这在她是很容 易理解的,每次吵架,她基本上是亲眼目睹。不回避事实,对孩子来说也比较好 接受。   离婚的时候是悄悄离婚的,他搬走也是悄悄的,单位和邻居都不知道。在我 的内心在最低谷的时候,我也想维持这种外在的假相,也好使自己免受“屋漏又 逢阴雨”的惨状。当被别人问及的时候,我只是说“出差去了”。但是虎梅,我 却不能让她协助我说谎。这样有一天,她在我的办公室,一个女同事问她:   “你爸爸呢?”   “我爸爸妈妈分开了。”她坦然地说。   我心一惊,但立刻装出一份“小儿之言不可信”的态度朝我的同事笑笑。同 时我也明白,用我的秘密换取她的坦然是值得的。   又有一天,她回来告诉我,幼儿园的老师在中午睡觉的时候,问她爸爸妈妈 是不是离婚了。在此之前,因为分开,在接送上多少和其他孩子的父母有些不同, 引起了老师的疑心也是正常的,但是一个幼教老师,拿这个问题问孩子,实在也 是好奇心压倒了责任心。所以我决定和她的老师谈一谈。当我把实情和她的老师 说过之后,老师说:   “哦,那我们以后会多给她一些关心。”   “最好不要,你只要把她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对待就行了,大人的事和孩子无 关,她既不缺爸爸也不缺妈妈,本来就是和别的孩子享受到一样的来自于父母的 关爱。如果让她感受到了特别,实际上是对她不利。”   好在老师是一个既做了母亲,又是幼教专业的人,我的话很容易理解。在此 后的两年时间里,虎梅都是既开心又自然度过了她的幼儿园时期。   在她四五岁的时候,有时我会主动和她谈父母的事情,加强她爸爸妈妈各有 一个家的观念,以及她只和妈妈在一起是很正常的。比如我说:   “你看小鹿斑比,生下来就和妈妈在一起,他多开心啊,还有朋友‘打 手’。”‘打手’是那个兔子的名字。   说起这些可爱的动画片里的动物,虎梅开心极了。   “但是我希望爸爸和我们住在一起,这样我每天既能看到爸爸也能看到妈 妈。”   这是虎梅的话,这种希望诚然是最美好的,但是现实不能得到最美好的东西, 也是正常,我们的世界本来就不是十全十美的。   但是她的这种愿望是那么得自然而强烈,我也不想这么快地破坏她的美好的 愿望,所以逢到这个时候,我就转移了话题。说起那些美丽的动物,她的思路自 然就跟着我了。   在她上中班的那一年九月,不想生了一场病,那是我工作极忙碌,没精力照 顾她,就和她爸爸商量,由她的奶奶照顾她一段时间。病好了接她回来的当天晚 上,我们在床上准备睡觉,她说:   “妈妈,让爸爸跟我们一起住好吗?”   “爸爸愿意吗?”   “他说愿意的。”   我心里有些不开心了,为什么在孩子面前,总是把责任推到我这边来呢。姑 且不论为人父的责任是否尽到,大人的事情,在孩子面前说这样的违心话,自己 推得一干二净,叫我怎么处理呢。即使我说愿意,真的就能做到吗,真的就对孩 子有益吗?   “爸爸妈妈如果再吵架怎么办呢?”   “我不让你们吵。”   “这是不行的,小孩子管不住大人。而且妈妈已经不喜欢你爸爸了,所以不 合适住在一起。”   “不嘛,妈妈,我就要你们住在一起。”说着就哭了起来。   看着她情绪如此激动,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不是奶奶叫你这么说的?”   “是的。”   我心里已经明白的大半。我把她抱过来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拍拍她,她还 在说“就要”、“就要”的话,我同意了她的话,安抚她冷静下来。   成年人,把不好意思讲的话,通过孩子来表达,把这种巨大的任务交给一个 五岁的孩子,是何其残忍。在她的意识里,她必是要完成奶奶的任务,才能疏散 心头的压力。我很后悔,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有什么话,有什么事情,可以冲 着我来啊,不要这样为难孩子!   不得已我只好违心地说话,好使她放下这个象石头一样的压力。待她平静了, 把她放到被窝里,亲亲她,她也就象往常一样睡觉了。   过了很多天,我感觉她这种压力几乎没有了,我主动和她谈起了这个话题。 我说:   “人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在现实里并不总是能实现,比如你想飞。”   她对飞的渴望是非常的强烈,有时会看着小鸟出神,会不由自主地说:   “妈妈,我真的很想飞!”   “我们人类没有翅膀,是永远不可能象小鸟那样飞的,”我继续说,“我们 只能在梦里飞,或者在童话里飞。”   这样的话是很容易理解的,我进一步引入了我的话题:   “你希望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的愿望是很好的,妈妈也希望,但是现实却是爸 爸有了一个家,妈妈也有了一个家,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唉,现实常常叫人没办法,我们心中的愿望常常是美好的,只是不能在现实 里实现。作为成年人,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感叹的?   “但是,这样对宝宝一点区别也没有,你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拥有爸爸和妈妈, 爸爸妈妈也非常疼爱你。”   他的爸爸一度要放弃这个孩子,只愿意完成法律上的抚养费的责任,为此, 我的隐忍和提醒,使他变化了一些观点。在孩子面前,爸爸妈妈是一样的爱,至 于奶奶的爱也是一样的,孩子多得一份来自于血亲上的爱,于人格成长也就多完 善一份。   “有的孩子,爸爸妈妈只有一个,或者一个也没有,住在孤儿院,相比较而 言,你是很幸福的了。”   这些话并不是用说教的方式,而是我们一直在讨论,中间还穿插动画片里的 故事,使她既快乐又愿意接受这种观点,以及现实。在这以后,她很少再为这些 事情烦恼了。   上个星期,我回家看她的时候,我们做在阳台上闲聊,她扳着手指算算她的 兄弟姐妹,一共有四个,小峰哥哥、蓉蓉姐姐、丹丹姐姐,还有月月妹妹。前三 个是她两个姑姑家的,后一个是小姨家的。   “哎,我怎么没有弟弟呢?”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也许你会有的,你爸爸快要结婚了,他还会生个孩子,也许就是弟弟。” 我笑着说。   “那个不是我弟弟。”她说得很果断。   我很奇怪她的这种果断的认识。这么小的孩子,能认同姑姑小姨家的孩子, 却下意识地不认同爸爸再婚的孩子。   “那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因为他是你爸爸的孩子。”我诚然不能赞成她 这种错误的认识。   “两个女的,一个男的,啊啊啊……”她做出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妈妈也会结婚的,妈妈有可能也会生个孩子。你想妈妈再生个弟弟或者妹 妹呢?”   “啊,不要,妈妈,开刀很疼的,还会留很多血。”她又一副心疼的样子抱 住我。   很久以前我和她说过,宝宝是医生开刀从妈妈肚子里拿出来的。后来大了, 就告诉她,生孩子就象“小马王”那个动画片上马妈妈生小马那样生出来了。大 约是不肯认同人类和动物一样的生育方式,所以只记得开刀的说法。   呵呵,不管那么多了,以后的事情还很难说。   十七、那是为生孩子准备的   每个孩子,在意识到自我之后,都会问一个问题,即“我从哪里来?”这个 问题每个为人父母者都要遇到,但是却不好回答。   我没说孩子是天使送的,路上捡的,天上掉下来的,我直接告诉她,“你是 妈妈生的”。我给她看我怀孕时的照片。那是她大约只有两三岁。邻居有阿姨怀 孕了,我们小心地让她摸摸阿姨的肚子,告诉她小宝宝在里面成长。   稍大一点,她会问:   “那宝宝怎么出来呢?”   “医生会帮助妈妈把宝宝生出来的。”   “怎么帮助?”   “医生在妈妈的肚子上划开一个小口子,把宝宝抱出来,然后再缝上。”我 说谎了,实际上我不是剖腹产的。   “疼吗?妈妈,要流血吗?”   “不疼,医生给打麻药,有一点点血,不过没关系。”   虽然我说不疼,大约是人的本能对于刀子、伤口的惧怕,她总以为很疼,因 此也不肯让我再给她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   后来她大约慢慢地认识到,只有女人会生孩子,于是有一天,我们又在谈论 这个问题。   “妈妈,我长大了会不会生孩子?”   “会的,但是一个人只有结婚了才会生孩子。”这是一个必需要强调的观点, 虽然不是事实。   “不生可以吗?”   “可以的,你如果想要一个小孩就生,不想要就不生,没人强迫你的。”   “那我就不生孩子,妈妈,我怕疼。”   呵呵,不管她这么多了,她以后会慢慢知道的。   在我们看过《小马王》的动画片之后,我告诉她,人类生宝宝也可以象马妈 妈那样。那里面有一个生小马的场面。   “从屁股生出来的?”   “是的。”   “呃”,她做出一个恶心的动作,“我们是人,它们是动物,动物只能那样 生,它们又没有医生了。”   她好像很有道理哦,人类自身的优越性不自觉地表露出来了。   “人类有两种生孩子的方法,一个是自然生育,就是象动物那样,一个是开 刀,把宝宝直接从肚子里抱出来。”我矫正她的认识。   这个星期日的早晨,我们赖在床上到不得不起来的时候,我穿着睡裤下床帮 她找袜子,她在后面大叫:   “妈妈,你裤子上有块黄黄的颜色。”   我知道是我昨晚不小心弄的,卫生巾没有弄好。我找到袜子上了床来,她还 在问:   “妈妈,那是什么?”   我把她提到我的对面,边给她穿袜子边说:   “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吗?人长大了,有时就会尿红色的尿。”   “为什么会有红色的尿?”   “其实不是尿,”我更正我的话,“是血,大人有时会流出来一些没用的 血。”   “疼吗?妈妈。”   “不疼,这是很正常的,人长大了都这样。”   “男的也是这样吗?”   “男的不会,只有女人才有的。”   “为什么呢?妈妈,为什么要流血呢?”   大约这个问题引起了她的思考,以前她看见我例假来了,也没有这么不依不 饶地问我。我感觉这一次我无法回避了。   “这是为生孩子做准备的。宝宝在妈妈的肚子里怎样才能得到营养呢?妈妈 是通过血液给宝宝提供营养的。”   她点点头,我继续说:   “身体以为要生孩子,就会先准备一些血液,然后实际上没有孩子,这些血 液就没用了,没用的东西就要流出来。”   “所以它就变成红色的尿了?”这是虎梅的问话。这要怪我了,以前给了她 不正确的认识。   “不是的,这些没用的血液是从另外的一个小洞洞流出来的,就是那个生孩 子的小洞。”   “妈妈,我长大了也会吗?”   “会的,不过这很正常,就像尿尿一样正常。”   在说话的过程中她大约有些紧张,我把她袜子穿好以后就不再动作了,只是 面对面把这些话题谈完,而后她似乎放松了一些。我们一起穿好衣服,洗漱吃早 饭,她也就再没有提起这些问题。   想起我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在上学,一裤子一板凳 都是,旁边还有男生,不知所措,尴尬得要死。以前母亲从未给于这方面的知识。   孩子看到了,自然地提问,做父母的也不必以为太早而不给予回答。   当虎梅得到了令她身心放松的答案,她一般不会再为这些问题烦恼。孩子的 天真不会因为了解这些与性有关的知识而减少,恰恰相反的是,如果回避或斥责, 会给孩子有巨大的隐秘感,令她不由自主地窥探,在正确认识和心理成长上多少 有些不利。   而且孩子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是通过一点一滴的观察和思考来得到的。性的 问题,对她来说,和“蚂蚁为什么不能长成人类这样大”这样的问题是等同的。 孩子的好奇心要给予保护,要给予正确的知识以帮助她的思考能力的成长。   十八、镇上的狗   又一个星期没有回去了,没什么可写的,写写镇上的狗吧。   这里很多人家都养狗,究竟有多少比例不得而知,但是在街上狗是随处可见 的。一个单独的狗在嗅来嗅去,三无个在一起戏耍,那边还有慵懒地在自家门前 睡觉。随便数一数,走过一两条不长的街,就能数上一二十只。   这里的狗儿并不是当作宠物养,但是人们养狗的目的还真是说不清楚。防盗 也许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我的理解是,狗类是与人类最亲近的一种动物,一种 自然的行为吧,人们自然地觉得家里该有条狗。但是却没有喜爱到象城里人那样 过头的地步,把动物宠得跟宝贝似的。动物终究还是动物,不能和人相提并论。 所以这里的狗吃的大都是人家的残羹剩饭,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更别想什么肉 肉牛奶。这里的人对于肉虽然不像以前那么稀罕,但是也不是轻易把肉给狗吃的。 阿瑞家的大狗,阿瑞的奶奶有时把在井边剖鸡的不要的鸡屁股鸡嗉子洗洗拿回家 喂狗。吃不饱肚子是正常的,所以看到狗儿正在吃小孩刚拉下的臭把把也不足为 奇。   大都是本地狗,也就是所谓的土狗,土生土长的。中等体形,短短的毛,以 黑色和花的较多。在镇上,短毛也许是它的优点,薄薄地附在身上,把肌肉和骨 骼衬得清晰可见,虽瘦却不嶙峋,一副精干的样子。又因从不洗澡,而且常常是 随地而卧,短短的毛并没有带来污垢的感觉,看起来象是正经人家的狗。我是最 喜欢这种狗了,许是小时候养过的缘故,在城里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狗的品种, 总感觉那不是真正的狗,是狐狗或猫狗之类的。相比较而言,在镇上有时看到的 一两个外来的京巴狗,龌龊得没办法,象是被人遗弃了似的。   我和虎梅走在街上,看到狗儿一定是要停下来观看一下。有些我们都熟悉了, 比如那条虎斑毛的狗,很稀罕的毛色,恨不能伸手去摸一下。不敢不敢,别说虎 梅,我也是不敢的。另外一个印象非常深的狗,是刚才所说的脏得没办法的狗的 一类的。我们走过街角,在一个通向二楼的楼梯的三四级台阶处,不期然发现一 只狗,已经看不出来白毛了,两只眼睛黯淡无神,不仔细看是分不清面部五官的 位置,整个儿糊一片,许是脏许是病。它坐在那三四级台阶处一动不动,前面是 卖甘蔗的,炸油条的,卖麻辣串的,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它却岿然不动, 象个守望的老人。第二天走过,它还在,第三天也在,后来每次走过,只要想起 来必是要看一看,自然没有令我们落空过。我的心有些难过,它的主人呢?它的 家是不是在楼梯的上面?它在守望什么?动物其实也是有感知的,那么孤独地守 望,我们又不能帮它什么。   即使狗儿在睡觉,虎梅也是绕着走的。我笑她“叶公好龙”。她分辩道: “我怕它咬我啊。”振振有辞,真是又爱又怕。看到一个狗儿和另一个狗儿鼻子 相碰的时候,虎梅假设狗的语言说:“你好!”那一个狗也必回答“你好”。看 到三四个狗儿在一起的时候,好似形成了一个社群,虎梅也必体察它们的感觉, 好像三四个小朋友在一起玩耍似的。养狗的人都知道,狗儿其实就象一个小孩子, 那么在虎梅眼里,狗儿就是她的同类了,只是狗的牙齿令她惧怕。但是棉球似的 的狗宝宝她是不怕的。狗宝宝一般是在屋子里,倘使看到了,虎梅也会径直走过 去摸摸它,那家人自然是不认识的。但是因为狗宝宝,她会摸很久而不肯离去。 一来二去熟了,便常常去看狗宝宝。有猫的人家也是如此。   阿瑞家的是狼狗,拴在院子里。狼狗非常警觉,一有人声或人的脚步声必汪 汪大叫,把前肢搭在院子的铁门上,探出头来。一开始的时候,虎梅在教学楼前 面玩的时候不敢靠近阿瑞家院子的方向,那狗一叫必拉着我跑。上一次我回去的 时候,她拉着我走近那个院门,狼狗自然也是立起了身体汪汪叫了起来。我知道 它是被拴着,心里还是有点怕,倒是虎梅不怕了,捡了个石头扔给它。那狗下来 用鼻子闻闻,发觉并不是可吃的东西,又立了起来,却不叫,只直直地看着我们。 过了好长时间,我们对视着,它又叫了两声。唉,我们实在没什么东西给你吃, 还是走吧。   十九、走过街市   听说今天又是逢集,心里总是忍不住要到街市上逛逛。我喜欢在热热闹闹的 逢集的街市上走走,看清脆欲滴的各式蔬菜,家禽市场上鲜活的待宰杀的鸡鸭, 肉案上红肉白肉,讨价还价,熙熙攘攘,挤挤扛扛,扁担篮子筐等等,等等。很 久以前是我一个人,现在则多了一个伴。   吃过早饭,我对虎梅说:   “你快把作业做了,我带你上街去,今天是逢集。”   “哦”,她答应了一声就去书包里找作业本,不一会把老师交待的写笔画给 写完了。于是我们手牵手出去了。   在街角,那个每天坐在楼梯上的脏得不成样的小狗,今天身边居然还坐了个 老奶奶。而那个狗,看到我们在看它,一改往日的沉默,居然汪汪地叫了几声。   我们没有直接去市场,而是一直往前走,去看昨天新发现的两条大狗。两条 长得几乎一样的狗,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同胞兄弟,它们家的主人,一个和气的老 奶奶说是母子俩,并指着那条额前有深色眉毛状的狗说是妈妈,而那条淡一点的 是儿子。“啊”,虎梅吃惊得很,怎么宝宝和妈妈一样大?这两条狗太漂亮了, 体格比平常的土狗大,看起来很温顺,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虎梅却抱着我的腿 不让我去。我对老奶奶说:   “养这么大的两条狗,吃食很大吧?”   “不喂的,在街上自己找食吃。”   这证实了我平时的猜测,这里的人并不是很富裕,谁舍得拿粮食和肉来喂狗。 一只狗顶一个人的饭量哎。   今天早晨我们都到那家的门口的时候,没看见两条狗。   “狗呢?”虎梅问。   刚好这个时候看到一条狗在院子里伸懒腰,许是刚刚起来。我往前走几步准 备穿过屋子去近看,虎梅在后面不敢跟来。   而那条狗伸好了懒腰,啪嗒啪嗒迈开了步伐,穿过屋子往街上走,我便站在 屋子中间停住了。而虎梅恰好在门口,看到狗向她走来,吓得赶紧跑。我说“不 跑不跑,没关系的。”而她已经哇哇地大叫,已经有些失色了。可是狗却不理会 她,照直走它的路,一直走到街心。虎梅一直跑,跑到邻家一堆东西的拐角躲着。 我说:   “出来吧,没关系的。”   “不嘛,妈妈,你来接我。”   唉,真的没办法,那么温顺的狗。叶公好龙!   我牵了她的手出来以后,我们进了一条巷子,巷子那头就是菜市。   菜市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尤其在逢集的时候,大部分的交易都在这里进行。 前面几排是摊位时令蔬菜,由当地的菜农或农民自己种了,所有的菜都是早晨一 大早从地里采摘的,还带着露水,看得见的新鲜。后面是豆制品,往后是长途贩 运的菜,明显没有前面的菜新鲜。再往后,是肉案。   我们一路走过的时候,不时地有人招呼,买不买啊?可惜我一般没有买菜的 任务,都给外婆包了。   虎梅指着肉案下挂着的一团东西问:   “这是什么?”   “猪心,就是猪的心脏。”   “呃呃,”她表示吃惊的样子,“这么大!比鸡心要大多了。”   然后她又指指白色的猪油,暗红色的猪肝等等,我一一给她回答了。我忽然 想起来买一个猪蹄子带回合肥去吃吧,在合肥从来就买不到当天宰杀的猪蹄子。 我在一肉案称好,卖肉的正在帮我剁的功夫,虎梅拨弄称上的游标和陀。我放了 先前买的东西在上面,让她找位置。她找到位置之后,告诉她一大格是一两,数 数有几两。她数了:   “一、二、三、四,四两。”   然后我拿起陀,告诉她这是一斤的陀,那么一共是一斤四两。   卖肉的剁好了猪蹄子,倒是对我们讨论的问题感兴趣了。主动地耐心地告诉 虎梅,一斤的陀,二斤的陀,四斤的陀,一两是五十克,一斤是五百克。呵呵, 这在虎梅来说太难了,她还只会二十以内的加减。但是我没有干涉他,由着虎梅 和他在讲话。对虎梅来说,了解斤两克这种关系还尚早,但是能够和各种人交流 本身比知识更重要。末了,走的时候,她没忘记说“叔叔再见”。   在菜市的另一个出口,我们看到卖菜苗的。有一样我是认识的,莴笋,现在 正是栽莴笋的时候,来年的春天莴笋就上市了。另一样是葱苗,我以为是香葱, 香葱可以栽的吗?我心里正疑惑,卖苗的老爷爷说,这是洋葱。这个时候正好有 人来买葱苗,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买苗的大声说:   “结不结头子?”   “结,不结,你过来找我。”老爷爷打了保证。   那人走后,摊位又空闲了,我们得以和老爷爷攀谈。   “这是什么?”我指着一把菜苗问。我虽不知道这个苗长大了是什么菜,但 可以肯定是十字花科的,和白菜极象,有点红。   “这是平包菜,那个是尖包菜。”他又指指另一个只是颜色有些差别的苗, 然后把配图拿给我们看。   我知道,不论平包菜还是尖包菜,都是在第二年的四五月份收成。   虎梅对尖包菜很感兴趣,于是我们拿了两颗尖包菜的苗,预备栽到我们的小 菜园里。   出了巷口,又看到几处卖菜苗的,都是这几类。再往前,有一个没牙的老奶 奶在卖菜种。我们蹲到她的摊位前,她非常和气地问我们买什么。我说我们不买, 只是看看,可以吗?她说,可以可以。笑容可掬。   虎梅拿起了一颗有刺的种子,不待我说,老奶奶说,那是菠菜的种子。另外 一个袋子里也是有刺的,只是大小不一样。我们被告知一个是大菠菜一个是小菠 菜。碎碎的是香菜,麻麻的是藤蒿。   “哎,妈妈,这个我见过哎。”虎梅指着那圆圆的细细的菜种对我说。   “你忘了?这是我们上次种的白菜种啊。”   “噢,对对对。”   老奶奶看着我们说话直呵呵笑。   白菜种里有一个以前那种碗形的小酒杯,虎梅拿着它舀一杯菜籽,感叹着说:   “这么小的碗给谁吃饭啊!”   这要是碗,猫也吃不饱,我和老奶奶都笑了。   “奶奶再见。”站起来要走的时候虎梅说。   “几岁了?”老奶奶问。   “六岁。”   “哦,这么大个子啊!”这回轮到老奶奶感叹了。其实是七岁,这里人讲虚 岁,虎梅讲的是周岁。再说虎梅月份大,有的时候和一个八虚岁的孩子相比,前 后也不过相差一丁点的时间。   “下次再来玩啊。”老奶奶在后面说。   接着我们就拐到中街上来了。除了菜市,最繁华的就是中街了。各色店铺也 是中街的生意最好。那些不是菜篮子里的东西大都是摆在中街卖。象甘蔗,用拖 拉机或板车直接放在街上卖。棉毛衫、农用鞋、劣质的衣服、假花、锅盖、篾编 的篮子、锄头把锹把铲子把,铁器中有耙子铲子掴头剪刀火钳等等,一概用雨布 铺在街心买。除了衣鞋假花,其它大部分都是手工产品,没有经过高科技处理, 却做工精细耐用。其蕴涵的淳朴美,以及美的经久性,是任何现代派的同类不能 比拟的。   “瞧,那个人在边编边卖。”我指着一堆新篮子的后面,一个正在编篮子的 人给虎梅看。长长的篾,因为在编,绕来绕去,像是在舞蹈。   在往前,是一堆小板凳、小方桌、大板凳,在这些之后,还有一些未完成的。 哦,原来是一家木制店,做好的就摆在自家门口卖。   “妈妈,那个叔叔,在凿洞,他用的不是锤子是斧子哎。”   我看过去,他是在凿大板凳的卯眼。我牵着她的手走过来。叔叔的傍边放着 一个木匠用的三角尺。   “妈妈,他的三角尺为什么不是平的。”   是的,有一条直角边比较厚。   “这个我也不知道,你问叔叔吧。”   木匠叔叔停下了活,把尺子靠着板凳面的边给她看:   “这样可以挡住。”   “挡住了就可以把垂直线划得很直,如果是平的就不容易划直。”我补充道。   虎梅拿了另外一根直尺,靠近板凳面的边,感觉好象是这么回事。   我们又走进去看那些半成品的东西,锅盖、木箱、桶……虎梅用手指点。   “那个不是桶,是蒸笼,蒸饭用的。”木匠叔叔纠正道。   桶一般是上面大下面小,这个是下面大上面小,底下是网格。   “妈妈,这个好美哦。”她指着箱子侧面的木纹。确实很美,虎梅在美的感 受性上一直很好,自然界的美她一般都不会错过。   “妈妈,卷卷心。”她捡起一个刨花,“这好像是纸哎。”   纸是由木材造的,大约她以为刨出刨花就可以造纸了。呵呵,我没有说更多。   “叔叔再见。”走的时候我提醒她。之后她拿着那个刨花,一边让刨花在空 中跳舞,一边笑呵呵地走。   这里的人,尽管生活忙碌和清苦,心肠都是热的,不论是我们在人家的摊位 前讲来讲去,还是我们径直跑到人家家里去看猫狗,素昧平生,我们得到的都是 一张张笑脸。   走过街市,直面的是鲜活的市井百象。   二十、执手相看泪眼   这是一个朋友想当然地形容虎梅和我分别的场面,呵呵,太夸张了,至少我 不会。这一次的分别场面是这样的,我收拾包要走的时候,虎梅走过来对我说:   “妈妈,我真的不想让你走唉。”   我拉过她,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来,我说:   “妈妈其实也不想走。”   她无语,然后说:   “妈妈,我去看电视了。”   我走的时候在门口朝她摇摇手,她在沙发上,转过头来,摇手,然后说:   “妈妈,再见。”   这样的时候,并不需要多说,只要感同身受就行了。我理解她的感觉,她也 会理解我的身不由己。   尽管每次走的时候都是同一个时间,我都会在周六的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的 时候,我会第一遍提醒她。我告诉她,我明天中午就要走了。第二遍提醒她,一 般是在上午散步回来的时间,我说吃过午饭就要走了。这么做的目的是给她充分 的思想准备,但凡有思想准备的,情绪上都很容易过得去。   送她回外婆家读书,也是提前好几个月讨论过的。假期结束的时候我回来上 班,也是在提前几天给她思想准备,所以说“再见”的时候还是比较顺利。但是 没有妈妈在和有妈妈在身边,无论何时都是两样的感觉。在开学的时候,有一段 时间情绪很不稳定,一打电话就哭,就说“想妈妈”,然后就数双休日的到来。 但是每次周日要走的时候,因为我施行了这种思想准备,一直比较顺利,虽然妈 妈走后,她会立即感觉到差别。   但是“泪眼”,却是真的有一次。   九月初第一次生病被带会合肥治疗,后来外婆来接她回去念书,我去车站送 她们俩。虽然前后做过了几次思想准备,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她却说不想走了, 一副要哭了的样子。而我那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能让她的 情绪上来。小孩子情绪一上来就没道理可言了,放赖扯皮耍泼,大人是一点办法 都没有,除了强行。而我又不喜欢强行的法子,施行了一次,往后要花很多的代 价来弥补彼此信任的丧失。所以我带她在车站转转,看看车站的室内假山流水, 了解车站设施,观看公路交通图等等,反正就是不提分别的话题。她也了解了一 些知识,很感兴趣地跟着我转。   车子来了,我和她们一起上车,安顿她们坐下后,我摇摇手要走了。她做在 靠窗的位置,没有放赖,没有扯皮,只坐在位子上不动,看着我,嘴一撇,眼泪 无声地下来了。我顾不上那么多,下车,走到她的窗口,她也是无声的看着窗下 的我。我递给她一些面巾纸,她一直不停地擦眼睛,擦过了,眼泪又出来的。我 说我先回去了,她说:   “不,妈妈,等车开了。”   我只好等车开,我当时心里是没什么感觉的,只觉得是一个任务,把她们送 走我好回去上班,因为她的病,我已经请了几天的假了。但是同时,我却无意识 地想起了柳永这句诗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形容那时的虎梅还比 较贴切。   相对于“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那么聚会是相对的,分别是绝对 的。自孩子从母体里诞生的那一刻起,孩子与妈妈就是一刻不停地在分离,而且 分离的程度越来越大。每一个“断乳期”都有个过程,为人父母者切不可以因为 孩子的留恋而生留恋之情,延误了孩子的成长过程。   常常我会对虎梅说,等你长大了,你就和妈妈分开了,就像我和我妈妈分开 了一样。   虎梅很容易接受这种观念,她说:   “那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写过《生命之重》之后,有朋友说,女儿几乎占据了我的精神世界。我说不 是的,等她到了十八岁,我就不会管她了。我的话一时半会不会被相信,但是我 心里知道,我会这么做的。虽然我很爱她,但是我心里知道,我只不过在辅助她 的成长。我的精神世界里除了虎梅,还有很多很多其它的东西,它们都将支撑我 走过生命的全部过程。   分别是长久的话题,每个人都要有独立的自我,不可把自己太多地依附在父 母或儿女的身上。   二十一、骗子和畸形儿   这又是一个关于电视的话题。外婆外公晚饭后必要看电视,是中央二套的 “生活315”、“朱艺说计”等等。我本来是说不让他们看电视的,不能给虎梅 带上看电视的不好的习惯。但是没起上作用,想着他们白日里忙碌,却因为虎梅 在而剥夺了看电视的乐趣,我也于心不忍。又因着他们看的不是无聊的电视剧, 我也就作罢了。这不,我今天在街上还买了两双暖鞋,专门给他们看电视穿。安 徽的冬天,没有暖气的夜晚很冷的。   若是我在周五的晚上到家,虎梅就会很兴奋地说:   “妈妈,今天你就能看到‘生活315’和‘朱艺说计’了。”   能和我同分享她喜欢的电视节目,她是很开心的。   这一周没有回去,上午打了电话,虎梅说不开心,一问,原来是因为吃零食 而和外婆闹得不开心。外婆因为临近午饭不肯再发放零食,虎梅因为很喜欢吃, 控制不住,又因为得不到,因而不开心。我电话遥控不了那么多,随她们去了。   下午的时候,打了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画画。作业做了吗?做了。 之后就没话了,为了开辟新话题,我说:   “给妈妈讲讲你看到的电视。”   “让我想想…讲那个看不见的钱。”   “不是讲过了吗?”   “哦,对对对。”   看不见的钱就是电子的钱,也是一个骗钱的事情。从虎梅支离的语言中,加 上我的见识,我约莫知道一点大致的故事梗概。虎梅跟我常常用卡买东西,所以 理会那种钱是看不见的钱。   “哦,我想起一个了,妈妈,讲一个人做了两把刷子,然后人家说他中奖了, 中了国家的大奖,然后要他汇二十元钱去。这个人就把钱汇去了,然后等啊等, 等了好久奖金也没来,然后这个人就打电话到国家去,国家说,没有这个大奖, 那个人是骗子。然后这个人二十块钱就被别人骗走了。”   呵呵,过程倒是被她理解了,但是数字却被更改了。骗子不会为二十块钱去 行骗的。再说刷子起到什么作用呢?在认知心理学中,人类的记忆并不是机械式 地翻版过去的认识,而是在复述的时候会根据个人的兴趣爱好和理解程度来重新 编排的。   这样的骗术再常见不过了,我才在报纸看到,说某人收到一个香港的什么什 么公司周年店庆寄给他的一个即开奖卷,开启后一看原来是二百万元支票。信中 还强调此事经过了某某公证处公证,并给予了公证处的电话,以及领取奖金需交 两千元公证费。倘使交了,这两千元也就象虎梅所叙述的那样打水漂了。   世上的骗术多种多样,他的外公曾经在合肥的街头差点被骗,事后分析起来, 我说,是因为他当时起了一点点贪心之念。“天上不会掉馅饼”,再普通的道理, 若是有那么一点点贪心的念头,就可能被忽视。   “你觉得我们能不能不劳动不工作就能获得很多钱呢?”我问虎梅。   “不能。”   “那么你觉得什么人有这些想法呢?”   “骗子。”   我本来是想提醒她回答那个被骗的人,这倒是出乎我思维的答案,但是也是 对的。只是我没办法引导她去往“贪心”的思路上去。   “妈妈,昨天电视上还说,一个小孩子生下来是三条腿。”   “哦”,我让她继续讲下去。   “那个小孩子原来是双胞胎,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没来得及分开,下半截长 在一起了,但是只长了三条腿和两个生殖器官,一个是男一个是女。”   常常有报道连体婴儿和他们的分离术,连体婴儿的连体的地方也是各式各样, 有头部连体的,两个婴儿头顶着头;有侧身连体的,一人各长了一个胳膊和一条 腿;面对面胸部连体,背靠背背部连体。昨个我还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和那个头顶 头正好相反的连体方式,屁股连在一起,四只小脚只好放在空中。这些连体婴儿 大部分都被成功分离了,这既是医学的发达,也是人类的悲哀。人类的物种已经 偏离了自然选择的框架。   “三条腿怎么走路啊?”我问,为的是让她继续讲下去。   “一条腿长在屁股后头,软软的,不管用的,”虎梅说,“后来医生把多余 的那条腿给割掉了,还割掉了男的生殖器官,因为医生检查了一下发现女的生殖 器官是完整的,而男的却不完整。”   这哪象一个六岁孩子在说话啊?人常说,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精豆子,只是 因为他们接触的太多了。   “为什么有的双胞胎能分开,有点双胞胎却分不开呢?”我提问。   “妈妈在怀孕的时候如果吃了不好的东西,就会对婴儿不好。   “哦,对了,电视上说,这个妈妈在刚怀孕的时候生过病,吃过很多的药, 这些药会影响胎儿的生长。在我的《人体百科》上我看到过,怀孕的妈妈如果吸 烟的话,也会对婴儿不好。”   呵呵,说得很好啊,我鼓励她。她的百科书一般都是我带她看,她还认不了 几个字,这个章节我还没看过,她是怎么在那有限的图案中了解到的?   “吃了不好的东西、生病、吸烟,这些都会生出不完整的婴儿。”这是虎梅 总结性的话。   “哎,妈妈,这个小孩子好好玩哦,医生一来他就哭,医生一走他就不哭 了。”忽然想起来这个好笑的情节,她笑了起来。   “他多大啊?”   “一岁半。”   我还以为是出生没多久的孩子,难怪虎梅说多余的那条腿搭在屁股后头。   惧怕和哭是人类的本能,我曾经在虎梅生病住院的时候深深感受到孩子的无 助。孩子被逼迫着去抽血或动手术,作为孩子,他又不知道在做什么,是对自己 有益还是对自己有害,他只是本能地害怕以及无助地大哭和挣扎,而大人却死死 地按住他。幸好孩子是在自己的父母手里,而那些被拐卖或是被抱养的孩子呢? 唉,不敢想下去了。   “妈妈,我不想聊了,我想去画画了。”虎梅打断了我的思路和我正在闲聊 的话,我刚才是一边在想一边在聊一些医生的话题。   “好吧,再见。”   二十二、乞丐和他的狗   这一天,我们走在街上。持续了很多天的寒冷,今天暖和了很多,暖融融的 阳光照着,让人很快就忘记了昨日的寒冷。那些卖东西的也不再是缩着脖子揣着 手一副抖抖缩缩的样子,眉毛都舒展开来,买卖一如往常一样进行着。   在中街上,我忽然看到一个人挑着担子,牵着两条狗。确切的说,那两根长 长的带子不知是拴在身上或担子上的某个部位。狗却不靠拢走,分开很大的距离, 把拴它们的带子形成一个大大的“八”字。   有别于这里一般人,这里的狗大都散放,而他的狗牵着,短短的棍(不是扁 担)挑着的东西黑咕隆咚,一时也没看清是框还是编织袋。我以为是走艺人。   我觉得很有趣,指给虎梅看。   “好好玩哦。”虎梅也有同感。   正好一个老奶奶,戴着蓝头巾挎着篮子,和我们走一路,她说:   “是要饭的。”   要饭的还养两天狗?我正奇怪,老奶奶继续说:   “他要来的饭吃不掉就给狗吃。他的狗是不卖的。   “要来的东西就倒在门口的缸里,夏天的时候,都馊掉了,生蛆,就这样还 照吃,也不得死。照一般人讲,最起码也要烧一下。”   就在刚出门的路上,我和虎梅还在讨论狗在垃圾里找食物吃也不生病的事情。 贫穷的人(或狗)的抵抗力是富人(或富狗)所不能比的,这多少也体现了一点 人生的公平性。   我附和着老奶奶,一路听她讲下去。   “他家就是他自己挖的洞,还有模有样的,门前拴两条狗,什么人也不敢进 的。”   “洞?”我很奇怪啊,这里基本上是平原地带,最近的山也要几十里之外。   “就在河边。”噢噢,想必是在河堤上。刚才是正好往河的方向走。   “是个呆子,原来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着就成这个样子了。每天都到街上 来,要上一桶东西就回去了。”老奶奶的话匣子打开了,“有个人笑他,说他呆 子,成天没事做在街上乱晃,他就拿钩子跟后头撵着掴人家,那个人说,我要不 是跑得快就给他掴死了。他是呆子,死了不就白死了,国家又不抓他。他不叫人 家说他呆子。”   “他还有亲人吗?”我问。   “有的,他还有哥哥,他哥哥说,你们别惹他,掴死了找我也没用,我又没 叫他掴死人的。   “有一天,我剩了很多饭,看他可怜,想给他盛一点,人家说,别给挨近他, 小心给他弄死了划不来。我也是怕的,就没给。”   “你给他好处,他不会伤害你的。”我说,听到这里我感觉他不是十足的呆 子,不必因此而害怕。   “恐怕是的,有一次人家给他东西,他还朝人家笑笑。”   走到院子的门口,我们就分开了,这个时候虎梅问:   “妈妈,那个奶奶,说的什么意思?我听得不是很懂。”   呵呵,老奶奶用的是地地道道的方言。我用普通话,用她能听得懂的儿童语 言解释给她听。大约她并没有觉得这个有什么特别的,便不再过问了。   进了院子的门,我们做在一处有太阳有板凳的地方边晒太阳边剥花生吃。我 脑子仍然在想着那个乞丐和他的狗,他们的人生其实也不差。那两条狗长得有模 有样,一点儿也不逊色主人家有钱的那些狗。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