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中篇小说 风舞群山   木祥   王德胜刚到牦牛坪乡去当书记的时候,县报社就来找他拉专版。当时,王德 胜有点不想出这个头,才到任就上报纸,怕有点不妥。但王德胜又有点放不下面 子来,原来他在县委大院工作的时候,就住在县报社的那幢楼上,和记者编辑们 抬头不见低头见,千把块钱的事,真的不好拒绝,所以就和乡长碰了一下头就同 意了。   一个月后,专版出来了。王德胜看了专版有点不满意,说专版上他和乡长的 照片都是坐在办公室里照的,两个人都拿着电话机打电话,哪里象是山区干部的 形象。生了一会气,又看看专版上自己的照片,笑咪咪的,也还顺眼,气也就消 了。但没有想到,王德胜对专版的气刚消,又一件烦心事来了,也不知是谁传出 来的,说县里准备把牦牛坪“攻坚乡”的帽子给摘了。王德胜听了这个消息,心 都凉了半截。这“攻坚乡”的帽子摘了可不是个小事情,帽子一摘,就证明这乡 就不需要“扶贫攻坚”了,县里的财政拨款少了,上面的项目难争到了,乡里的 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消息传出来,王德胜了解了一下乡政府里的人怎么说。乡政府里说啥的都有。 一种说法是怪前任党委书记好大喜功,经常报喜不报忧,夸大扶贫成果,在扶贫 上也搞了点浮夸,所以,根据一些硬指标,牦牛坪乡当然应该“摘帽”了。不过, 前任书记早就走了,大家说也只是白说,出出气,发发牢骚而已。二一种说法, 说是王德胜的专版给害的,专版上写的都是扶贫攻坚的成绩,成绩那么大,群众 也应该脱贫了。当然,这些话都没有当着王德胜的面说,只是在背地里嘁嘁嚓嚓。 但王德胜知道了这些议论还真是有苦难言,所以心里也相当恼火。心想,前任书 记的事就不去说他了,自己搞专版也有点欠妥当,但县里也应该实事求是才是… …恼火是恼火,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赶紧采取些措施,牦牛坪真的失去了“攻 坚乡”这顶帽子,王得胜觉得他这个党委书记也就当不成了。到头来,工作实绩 没有,提拔调动也都就成了问题。想到这些,王德胜的脑袋都大了。这两天,他 都闷在宿舍里抽烟喝开水看文件和报纸,想一些对策,但总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办法,他想找乡里的几个干部碰个头,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高招。想到这里, 王德胜就开了宿舍门。门一开,尿也有些急了,就只好先去上厕所。   乡政府的厕所在后面山的一面坡上,要走一段土坡路才能到。王德胜才到牦 牛坪的时候,看到乡里连上个厕所都要爬坡,总是有点不习惯,时间一长,也就 无所谓了。出乡政府的门,王德胜才把一支烟点燃,就看到一间长宽都只有一丈 来往的黑瓦房,那黑瓦房就是乡政府的厕所了。抽着烟,离黑瓦房还有五十来米, 王德胜便习惯地哼起了一支歌:“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说也 奇怪,乡里的烦琐事这么多,王德胜哪里还有心思哼歌,但他又不能不哼。王德 胜的歌才哼出口,只听得小房子里就传出一个女子“吭吃吭吃”的咳嗽声。王德 胜听着咳嗽声觉得里面的人好象是办公室里的高玉英,心里骂着“懒牛懒马屎尿 多”,人却站在一边等着。听到厕所里女子的咳嗽声,王德胜不能不等,乡政府 只有一个老式厕所,男女共用的,如果厕所里面有人,尿再急也只能是等着。   于是,王德胜站在一边等里面的女子出来,一边看着乡政府周围的风景。王 德胜到牦牛坪一年多,还没有心思仔细看一下乡政府周围是个什么样子。他站在 山路上往远处看,远处的山很高,一山连着一山,象大海起伏的波浪,根本看不 到尽头。遗憾的是这些山上没有多少树,光秃秃的,只能看到一些沙子、野草和 小路的痕迹。王德胜觉得那些小路象神经纤维一样,布满了每一首山冈,让人心 里一片茫然… …王德胜很久才把目光收了回来,看着乡政府四周的梯田到还有 些象个风景,层层梯田里都长满了稻谷,坡地上长着玉米,玉米地里白芸豆的藤 蔓绕在玉米杆上。有些地好象是老百姓的自留地,长着一些南瓜,红薯,白菜, 青菜… …田埂上长着青青的草,让人觉得有些诗意… …   王德胜在厕所前站了好几分钟,一支烟快抽完了,厕所里解手的女子才出来, 王德胜一看,果然是高玉英。在乡政府里,虽然大家上厕所进门以前都要唱两句 歌,但王德胜这时候看到高玉英,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高玉英在乡政府负责 办公室,还管着乡团委的工作,人年轻,个子小小巧巧的,也机灵,嘴很甜,见 到王德胜有点尴尬,自己到显得很大方起来,微笑着叫了一声“王书记”。王德 胜见到高玉英开朗,自己也才放松了一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小高,你去 通知一下海乡长,我们具体研究一下“攻坚乡”摘帽的事。高玉英听到王德胜的 安排,说了一声好,蹦跳着快步去了。望着高玉英走了,王德胜这才进了厕所。 站在厕所里,王德胜边解手心里边想,乡里不管怎么困难,这厕所到是要重新建 一个了。这进厕所要哼歌的事,乡政府的人习惯了好说,外面来的客人很不方便 的,有时候还要闹笑话。这么想着,王德胜的小便也解完了,就转身回乡政府。 回到乡政府,就直截进了办公室,高玉英去通知海乡长也回来了,告诉王德胜说, 海乡长正在家里喝“解酒”,马上就来。王德胜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他想起来, 昨天晚上有几个村干部来乡里在海乡长家喝酒,肯定把酒喝多了。海乡长的习惯 王德胜也知道,头天晚上喝醉了酒,第二天一早就要再喝二两酒下去,这天才能 清醒地干工作,也就是高玉英说的“解酒”。没有办法,王德胜只好在办公室里 坐在椅子上等着海乡长。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海乡长才到乡政府里来。王德胜觉得这“攻坚乡”的 事情重大,海乡长却是姗姗来迟,心里有点气。但等到海乡长进来,王德胜看到 他身上披着的黑色披毡,心里的气就消了许多。海乡长是牦牛坪的傈僳族干部, 在少数民族中威信很高,很多涉及到民族问题的事上,王德胜都得依靠他。要在 牦牛坪工作好,王德胜觉得要和海乡长协调好。再说,海乡长来上班的时间也不 晚。想到这些,王德胜稳定了一下情绪,掉过头喊了一声“海乡长”。海乡长看 上去酒已经醒了,进门就高兴地说,王书记,忙啊忙啊,又有人又捎信来要“育 儿药”了!王德胜知道海乡长讲的“育儿药”,就是一种专门治不育症的中草药。 在牦牛坪,海乡长虽是一乡之长,但业余时间喜欢到山上去打猎和挖中草药,他 的中草药主要是治经水不调和不育症。也不知道为什么,几年来,海乡长对妇科 病特别有了研究,时间长了,连山下的妇女都信他的,或是亲自来看病,或是请 人来带药。特别是不能生儿育女的,海乡长特别有办法,几付药下去就好了。那 些想生儿育女的,还和海乡长打“亲家”,拉关系,所以,海乡长人缘很好,人 不常到县里去,县里人都认他的。   听到海乡长说起中草药,王德胜心里又明亮了一些。王德胜觉得海乡长在县 里关系好,靠他的关系,说不定这“攻坚乡”摘帽的事,解决起来也不难。所以, 王德胜想,和海乡长说话,这“攻坚乡”摘帽的事,也最好不要责怪前一任党委 书记,前一届的工作,海乡长也有份,闹不好,海乡长就多心了。这么想着,海 乡长已经走进了办公室。王德胜说,海乡长,到时候一定要把治妇科病的秘方传 给我。乡长说,要传要传,但这秘方要你调走的时候才传给你,不然我这乡长就 不好当了。海乡长说着就把话题转了,他怕王德胜又纠缠秘方的事。乡下有个习 惯,中草药的秘方,是连亲生儿子都不轻易传的,何况是王德胜。   王德胜也就把话转入正题,说道,海乡长,“攻坚乡”摘帽的事,我一直心 里不踏实,我找你的原因,就是商量一下提前采取点措施,要不然到时候太被动 了。海乡长有一头厚实的头发,说话前习惯抓抓头。抓了抓头发,他说,这事王 书记你去办,我县里有关系的人那里,我会打招呼。海乡长是在山上长大的,不 习惯进城,城里的事都喜欢让书记去办。   王德胜说,海乡长,县里光我一个人跑也不行,有些事大家都要上,一个巴 掌是拍不响的。王德胜清楚,这“攻坚乡”的事比不得别的,办不好要误大事, 不把海乡长拉上,到时候他无法交待的。   听了王德胜的话,海乡长觉得王德胜有点滑。就说,这事我们还是双管齐下 才好,城里的事,你去办,乡里的事,我顶着。海乡长还说,我在乡下呆习惯了, 上城去不太习惯,就象你们怕下乡来。   王德胜知道海乡长的话有点双关,县里派来的干部,有事回家的时间比较多, 在牦牛坪工作的时间少,这是海乡长是清楚的。现在,海乡长用这个理由让他把 到县里跑“攻坚乡”的事顶着,王德胜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看到王德胜不说话,海乡长看出王德胜心里有难处。海乡长虽然生在山上, 但也是聪明人,他知道王德胜是怕摘帽的事承担个人责任。于是,海乡长又说, 王书记你不放心,我们就成立一个争取“攻坚乡”帽子的领导小组,多方争取, 把争取“攻坚乡”作为当前的主要工作来抓,有事都由领导小组来撑着。王德胜 听了觉得海乡长说的是个好办法,就同意了。两个人就定争取“攻坚乡”班子的 人马,当然书记和乡长应该在里面,外加两个副乡长和妇女主任,领导小组的成 员就有了五个人。班子定了,王德胜让海乡长任组长。海乡长说,组长还是书记 来当,现在不管什么班子,党委一把手都当组长,我们牦牛坪应该保持上下一致。 王德胜也不好推辞,心想反正有事都找班子的人讨论,出事也大家撑着。   争取“攻坚乡”的帽子的班子有了,下一步怎么工作,王德胜和海乡长也扯 了一扯。王德胜说,海乡长,兵马未动,粮草要先行,我们再困难,也要搞点活 动经费的。海乡长说,这是当然的事,现在没有钱根本办不成事情,不管从哪里 挤,也要挤点钱出来,不要因小失大… …   钱的事还没有商量定,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高玉英先是用一个笔记本作 记录,听到电话响就放下笔去接,喂了一阵,说是县政府办公室来的电话,又叫 王德胜去接。王德胜接过电话,电话里说陆副县长和马美莲要来,要在牦牛坪搞 一个青梅基地,通知牦牛坪搞接待和准备材料。王德胜先是高兴了一下,但听说 是马美莲搞的项目,心里又冷了。王德胜知道马美莲,过去做生意,现在搞生物 开发,电视上和报纸上随时都有她的新闻,王德胜对她不怎么感兴趣,觉得生意 人始终都是在找钱,和他们搞不到一块去。但这次是陆副县长跟着一起来,就有 点不敢待慢,只好答应着。   把电话放下去了,王德胜又高兴又有点不高兴。海乡长问,好象是什么人要 来。王德胜说,是陆副县长和马美莲要来。海乡长说,我也在报纸上看到了,这 个女老板是搞一个青梅基地,在全县的山区乡搞得沸沸扬扬。王德胜从海乡长的 表情看得出来,他对青梅基地还有兴趣。   王德胜说,这几年的老板,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热心搞什么 基地,政府部门的人不搞基地,老板却热情很高,总是让人不放心。   海乡长说,现在的基地,管他搞得好不好,反正是要搞,搞始终是比不搞要 好一些。他们要搞,我们也轰轰烈烈地搞,有事县里把握着。   王德胜说,我说也是,我们也可以抓住搞基地这个楔机,边搞基地,边把 “攻坚乡”摘帽的事也给抓起来才好。   海乡长笑着说,王书记,这就叫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等陆副县长和马 美莲来,我们接待好他们,最后你和他们一起上城去,再把攻坚乡的事也理一理 ——到县里办事,有人引个路始终要好得多。   王德胜想,海乡长说的也有道理,青梅基地的事有可能是出力不讨好,但 “攻坚乡”不能不抓。于是,王德胜和海乡长的意见就统一了,先去准备接待陆 副县长和马美莲,其他的事又说。   陆副县长和马美莲要到牦牛坪来,王德胜和海乡长接下来的事就是搞好接待 和汇报。汇报材料是现成的,哪个领导来,都是那一些东西,王德胜和海乡长象 小学生背课文一样都背熟了。关于接待的事,王德胜和海乡长意见也是统一的。 王德胜说,牦牛坪是山区乡,领导很不容易来,来一次,就要给他们留下一点印 象。海乡长也说,其他乡都在接待上搞特色,如果我们接待不好,反而显得工作 没有水平。王德胜也有同感,接着说,就是这个情况,这几年情况变了,不会接 待干部的干部,成了最差的干部。   说了这么多话,王德胜觉得两个人都还没有说到正题上。于是王德胜对海乡 长说,陆副县长他们来,我看吃饭还是到你家的食馆里去吃。海乡长一听,对着 王德胜看了看,马上就否决了。海乡长的家属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自己在街 上开了个食馆,这几年都专门接待外面来的干部,生意还算好,也有点特色。但 时间长了,上上下下意见也比较大,都认为海乡长是以公肥私,因此海乡长有点 压力,对职工说话也没有从前理直气壮。所以,王德胜说要让陆副县长和马美莲 到他家的食馆里去吃饭,海乡长有点不愿意,说,这次就到乡政府的食堂里去接 待。说到这里,海乡长声音低沉了一些,他说,王书记,说实话,我这个小食馆 在县里都挂上号了,现在反腐败,大家都图个好名声,如果在我家的小食馆里吃, 吃得再好,陆副县长心里也可能不高兴。   王德胜知道海乡长说的是实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最明白,海乡 长的食馆虽然接待乡里的来客多一些,也找了一些钱,但到别的食馆里也是要吃, 而且价格比海乡长家还贵。现在海乡长顾虑这样大,王德胜也只好是依着乡他, 说,在乡政府里吃,也只能是你安排,在吃这个方面,你最有发言权。海乡长听 了,自负地感叹了一番,说最好是到山上去买只羊子,杀一只羊,客人吃得好, 乡里的职工也都能吃上。海乡长说完就准备去买羊。王德胜知道,在乡里,杀猪 宰羊下厨,海乡长什么事都亲自动手,干什么都是毛手毛脚,从来都不怕脏不怕 累,所以打心里佩服。   准备要上山,海乡长问王德胜一起去不。王德胜本来也想和海乡长一起去, 他觉得和海乡长在一起杀猪宰羊是一种享受,整个身心都得到放松。但是,今天 是街天,家里也要有人买菜,并且,他想通过街头的广播把“三个代表”的学习 抓一抓。他对海乡长说,山里人开会不容易,他想叫人到街上找高音啦叭去宣传 一下“三个代表”。海乡长听了说,也好,“三个代表”也要宣传一下了,现在 村子里知道“三个代表”的人不多。他说他前久下乡去,问村里人什么是“三个 代表”知道不知道,他们说知道,是“村代表,乡代表,县代表”。海乡长说完 哈哈大笑,说,王书记你想想,这情况让上面知道了,我们两个吃不完的兜着走。 说完就带着乡里的驾驶员和几个职工去买羊了。   海乡长他们走了,王德胜和高玉英到街上去买些小菜和煮羊肉用的酌料。牦 牛坪空街天没有人卖菜,这天刚好是个街天,街上什么都有。两个人刚到乡政府 的大门口,就看到前面走来一个老人,穿得单薄,身上披着一条白披毡,好象天 外来客一样。王德胜不知道是什么人,心里有点纳闷。高玉英说,这个老人是个 牦牛坪山上的一个孤人,有房子不住,住在岩洞里。王德胜对高玉英说,你了解 一下是哪个村的人,回头让村干部好好管一管。高玉英说,老人要一年半截才到 乡里来一次,也只是要一点民政补助,买点盐什么的,要求也不高。王德胜知道 今天乡里人都忙着搞接待,找谁也难找,就从衣服口袋里摸了二十块钱递给老人, 老人就高兴地走了。   望着老人走了,王德胜和高玉英才出了乡政府的大门。这是一条小得不能再 小的山街,街很窄,只有三四米宽,街上坑坑洼洼的,街两边有些松树和灌木, 有些拴马的石头。街头上还有些矮房子,有些水泥搭成的货架,总的来说,也算 是一条象模象样的的山街。王德胜和高玉英走在街上,觉得空气新鲜,同时也偶 尔闻到一点马粪的味道。在街上走着,王德胜看到街上已经有好些人摆了摊,看 上去都是外地人。高玉英边走边说,赶街的人都是坐农用车来的,来得早,五十 多公里地,还会有人把菜拉上来,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赚钱。王德胜说,这些生意 人,只要哪个地方有人,他们的生意就做到哪里。   在街上,王德胜并没有买菜,菜是高玉英在买,王德胜到街上去,只是找一 点感觉,散一下心。高玉英一路和生意人讨价还价,买了一些萝卜,辣椒,花椒, 葱蒜等等,大部分是吃羊肉用的酌料。高玉英买到的东西,由王德胜拿着。王德 胜跟在后面,看到街上有一些做买卖的少数民族,他们一群青年男女坐在一起, 十多个人守着一只小狗在卖,让人觉得特别有意思。看了一会街上的人,王德胜 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高玉英。从前,他和高玉英在一个办公室的时间比较多,但 还没有时间多看她一眼。高玉英的个子一米六都不到,但生得均称。她弯下身去, 腰很小,臀部很圆,很有一些魅力。但有一件事让王德胜想不通,高玉英去年才 结了婚,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小两口就离婚了。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也不 好和人打听,更不好问高玉英。看着高玉英的身影,王德胜觉得面前的人是一个 迷。王德胜也想在适当的时候了解一下情况,觉得高玉英这样的女子在山里工作 也确实不容易,照这样下去,一生人不知不觉地就完了,那怎么行… …   这么想着,高玉英已经站起身来了,王德胜回过神来,又继续往前走。接下 来,挂在墙上的高音啦叭响了,放的是录音磁带,都是山区小调,让街上更增添 了热闹的气氛。过了一会,歌曲停了,啦叭里传来几声拍麦克风的敲打声以后, 就听到乡里的小李在读关于“三个代表”的文件,抑扬顿措字句清楚,王德胜听 着心里很舒服,象是大热天喝了杯凉水。于是,他又高兴地看了一下街上的人, 街上的人有的听,有的在忙着做生意。那些外地来做生意的人,只顾讨价还价, 对广播里的声音麻木不仁,王德胜对这些生意人心里有点凉。王德胜想,光靠街 上宣传看来还不够,还是要在村里召开一些会议,才能把“三个代表”落到实处。 这么想着,高玉英的菜也买好了,菜买好,两个人就送到了乡政府里。   走进乡政府里,放下菜,王德胜又想起了青梅基地的事。说实话,他对青梅 不了解,牦牛坪有哪些村哪些地适合栽青梅,有多少面积,他心里没有个准数, 他怕陆副县长和马美莲来了说话成了黄腔。这时候,海乡长他们买羊还没有回来, 他想趁早去农技站了解一下青梅发展的基本情况,了解一点青梅的栽培技术。高 玉英见王德胜又要出门,就问王书记要哪里去。王德胜说了要去农技站,高玉英 又问要不要她也一起去。王德胜本来想让高玉英也一起去,乡政府到农技站还有 好大一段山路,山路上走着有个说话的伴也不显寂寞,但想了想又说,让高玉英 留在家里等海乡长他们。王德胜想,都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高玉英虽说是办公 室的,一起走走也没有什么不妥,但男女始终是有别,还是避讳着一些的好。高 玉英也就不勉强,王德胜就一个人出发了。   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王德胜才来到了乡农技站的门前。看着农技站,王德 胜觉得这单位孤零零的,不知道当初怎么会想到建在这么个山坳里。再看看里面 的房子,矮小简陋,象个农户人家,根本不象个国家单位。站在小铁门前,王德 胜敲了几下门,院子里有一条狗在汪汪地叫,叫得让人心里发虚。接着里面有了 动静,不久,门也开了。开门的是农技站里的站长老向。王德胜说,老向,快把 狗拴着。老向说,拴着的,就把王德胜让了进去。王德胜进了院子,闻到老向身 上有一股酒气。王德胜知道老向又喝了酒。老向是外县人,六十年代从农校毕业 就分配到了牦牛坪,在牦牛坪工作了一辈子,媳妇也是娶的牦牛坪的姑娘。现在, 老向头发都白了。在牦牛坪工作时间长了,老向人有点孤僻,你只要多看他一下, 他就会发脾气,说你看不起他。在牦牛坪,老向什么爱好都没有,就是爱喝一口 酒。老向劝人喝酒,总是说“喝点水吧”,他喝酒和喝水是一个道理。   进了门,农技站的其他两个技术员也出来了,和王德胜打了招呼。老向把王 德胜让进了宿舍里,王德胜把那两个技术员也叫进来,说大家一起聊一聊。大家 刚坐下,老向就要给王德胜倒一杯酒。王德胜把老向给挡住了,开门见山地问起 了青梅基地的事。老向说,青梅这树好栽,也没有多少病虫害,就是不管钱,这 东西又不好保存,种多了,拉不出去就只是倒在地里肥田。王德胜说,我们发展 青梅基地,青梅是老板包收购的,就怕种不出来。王德胜又问青梅这树择不择地。 两个技术员接上说,青梅树很贱,不择地,对海拔要求也不高,很好栽培的。王 德胜又问了青梅的品种和育苗问题,老向说,这青梅苗有没有什么讲究,只要有 青梅核就能育。两个技术员都插嘴说,如果真要搞青梅基地的话,这苗一定要自 己育。外地育苗,运送的道路远了,不容易成活,成本也高了。   这时候,王德胜突然想起农技站只有80%的经费,每年要自己苦20% 的工资, 于是说,老向,你们今年育一些青梅苗,到时候我帮你们推销。两个技术员听了 都高兴了,他们都懂果树栽培,只要能弥补工资,叫他们育苗,他们很有热情。 老向和两个技术员都说,早就盼望这一天了。因为高兴,老向还提了个合理化的 建议,说,在青梅树下套种庄稼,能做到果树粮食两不误。王德胜听了这种套种 方法确实可行,到时候技术方案由农技站来定。老向爽快地答应了。把这些事都 办好了,王德胜心里好象很有底了,就往乡里走去。临走时,他又和老向借了两 本果树栽培的书,并叫老向晚上到乡政府来吃饭,说青梅基地的老板要来。老向 点头说我五点左右就到乡政府来。   王德胜回到乡政府里,海乡长他们的羊已经拉回来了,一群人正在兴高采烈 地杀羊。羊被按在草地上,噢噢地叫,鼓着眼睛。海乡长亲自操刀,裤子卷了起 来,外衣也脱了,一把长刀衔在嘴里。年轻人都来帮海乡长拉着羊脚,几个小姑 娘也端着瓷盆来接羊血,夸张地做着害怕的姿势。乡政府里自己杀羊,所有的年 轻人情绪都很高,但海乡长在面前,都又故意忍着一些。今天在食堂里杀羊招待 客人,所有的干部职工都能喝到全羊汤,开支也显得透明,所以大家心里相当舒 服。但大家都知道,过去接待客人,都是在海乡长家的食馆里,今天到食堂里来 接待,乡长心里肯定有气,所以,他们的高兴不能过份地表现出来,怕海乡长认 为他们是幸灾乐祸。王德胜看出来年轻人都高兴得有些谨慎,他们把羊按在草地 上,望着海乡长动刀,都讨好地说海乡长杀羊的部位杀得准确无误。看了这种阵 势,王德胜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很聪明,心里有点别扭,也觉得很甜。总的来说, 他觉得这山区乡里的日子,还是很有意思的,在城里怎么能过得着。   海乡长杀羊是很快的,不一会就把羊皮剥了,肉就出来了。牦牛坪人吃羊不 光吃肉,还要吃羊头蹄,羊肠肚。海乡长又亲自动手把羊头蹄烧黄了,接着又去 翻肠肚。王德胜劝海乡长羊肠肚让年轻人去翻算了。海乡长说他看不起年轻人, 动着太慢了。但海乡长洗羊肠肚洗得不怎么干净,妇女主任在一边说,羊肠肚要 用石灰擦才干净,海乡长说,羊是吃草的,有什么脏的。话是这么说,海乡长还 是真的用石灰来擦了一遍,他怕陆副县长和马美莲不喜欢。紧接着羊肉就下锅了, 用一口大铁锅支在院子里煮着。海乡长说,火不能熄,要让一个人专门负责烧火, 几个小伙子就轮换着添柴,眼睛被火烟薰得红红的。不大一会,锅里就开了,香 味慢慢也出来了。王德胜闻到了,故意地说,怎么搞得一个院子里,一条街,一 个乡里都是羊肉的味道,整个牦牛坪都知道乡政府里杀羊了。海乡长被羊肉的香 味引得舔了一下舌头,也说,连山上人都知道我们在搞腐败。说完就笑了。年轻 人看到海乡长笑,高兴地说,杀只羊怎么能算是腐败,和成克杰他们相比,一只 羊连根毫毛都算不上。大家说着话,都慢慢地围到了锅边来,看着煮羊的锅里, 锅里的汤白白的,有的说加生姜,有的说加大蒜,有的说要加花椒才没有鳝味… …围着锅在说着话,大家心里都有点馋了,巴不得陆副县长和马美莲赶快来,有 的人,还情不自禁地往山上的公路上看,看有没有汽车的影子。但车始终是没有 来,整个乡政府的人也只好等着。   时间过得很快,快到六点了,陆副县长和马美莲她们还不来。有人说,吃了 吧,反正多留一些给领导。海乡长说,那样不好,大家都忍着一点,如果我们先 吃了,就表现出我们没有诚意,到时候好事做了,还落不得一声好。大家也都不 好说什么,都只好饿着。王德胜也说不急,时间还早着呢。嘴里说着,王德胜心 里有点着急,因为牦牛坪的山路很不好走,怕路上车子出事。这山路上,外面来 的车好几回都出了事。海乡长也悄悄地说,不要出什么事吧?王德胜说不会。正 等得着急,突然有个年轻人看到山那边的公路上有了灰尘,就说有车来了。大家 一看,灰又散了,原来是风刮起来的。再等了一个小时,大家都没有信心了,才 听到山路上有了车的响声,看到一辆吉普车从乡政府驶来。王德胜和海乡长都松 了口气。   随着一阵灰尘,北京吉普在乡政府的院子里停了下来,象个风尘仆仆的长跑 者。乡政府里所有的人都朝着车看,他们都知道陆副县长,但是不知道马美莲, 都想看一看。王德胜和海乡长把围挤的人拨开一些,就急急地朝车子走去。走到 车前,车里的几个人也下车了。首先下车的是陆副县长,一下车就来和王德胜和 海乡长握手,喊着王书记和海乡长,还拍了一下两个人的肩膀。和陆副县长握过 手以后,王德胜看到一个女子走下车来。这女子看上去好象三十四五岁,中等个 子,脸圆圆的,留着一头短发,看上去结实而精干。陆副县长低声对王德胜说, 这就是马老板。说着把马美莲介绍给了两个乡领导,又握了一下手。握着手,陆 副县长对王德胜和海乡长说,我给你们请来了个女财神,很喜欢对山区投资。王 德胜和海乡长都说,欢迎欢迎。陆副县长说,你们不能专说欢迎,还要看你们这 次能不能让马老板高兴,你们不要错过机会。大家听了都笑陆副县长说话幽默。 王德胜赶忙打住说,领导们都饿了,先吃饭吧。高玉英说让客人先洗把脸,王德 胜觉得有道理,就让几个人去洗了一把脸。洗脸的时候,王德胜对陆副县长说, 怎么来得这么晚?陆副县长说,马老板一路上考察种青梅的村子,又和一些村民 们宣传青梅基地的发展前景,所以就来晚了。王德胜看了一下马美莲,觉得这个 女老板还挺有敬业精神。马美莲接话说,这里的村民相当朴实,下一步我就是要 在这里多投一点资,让这里的农民尽快地富起来。王德胜和海乡长听了心里都有 点热,互相递了一个眼神。   紧接着就吃饭,整个乡政府的,都和客人在一个饭堂里吃,有三桌人。客人 和乡领导坐在一起,职工们又坐在一起。菜是一样的,都是羊肉炖萝卜,有很好 的蘸水。海乡长见客人都上桌了,问喝点什么酒。王德胜说,酒已经让高玉英从 你家小食馆里拿来了。海乡长心里有点热,觉得王德胜还是给他面子的。王德胜 看到海乡长不说话,就又说,看领导们喝点什么。马美莲先是不做声,陆副县长 要喝啤酒,都说陆副县长说了算,就喝啤酒了。因此就边吃羊肉,又喝着啤酒。 喝着啤酒,但气氛总是很沉闷,一点也热烈不起来。马美莲说,陆副县长,到了 山上来怎么能喝啤酒,这气氛一点也不活跃,还是来点白酒。马美莲的话正和王 德胜的心思,喝啤酒的话,喝得多,价钱还贵,如果喝白酒,半斤白酒就足够了, 一元钱的酒可以灌醉两个人。王德胜和海乡长都附合说,喝白酒喝白酒。于是白 酒就上来了。   白酒打开,王德胜说先敬陆副县长上一杯。陆副县长说要先敬马老板才是道 理。所以,王德胜就先敬了马美莲。马美莲很得意,推辞了一下也就喝了。接着 海乡长又敬,马美莲连续喝了两杯,一点醉意都还没有。其他几个干部还要敬马 美莲,马美莲说,要敬可以,但敬酒的要讲一个故事我才喝。王德胜说,马老板 见多识广,先讲一个大家开个眼界。陆副县长带头鼓掌欢迎。马美莲先是推辞, 接着眨了一下眼睛又说,那么我就先讲一个。她说,有一个乡干部,到了县城里 去进舞厅,人家给他安排了个包箱,找了个小姐。坐进包箱里,乡干部单独和一 个小姐坐在一起,觉得不好意思,话也找不到说的。小姐见乡干部有点扭怩,就 提出要给乡干部猜个迷,只要猜准了,就把乡干部的小费免了。乡干部说,好。 小姐说,你是乡干部,请你说出全国最小的乡叫什么。乡干部想了半天想不出来。 接着小姐哈哈大笑,说,最小的乡不是包箱是什么… …   大家都笑,王德胜和海乡长听了觉得有点尴尬。陆副县长看出来了,就说, 马老板奚落我们乡干部,要罚一杯酒。马美莲端起酒杯来一仰头就喝了,面不改 色心不跳。几个乡干部还要敬马美莲酒,陆副县长看到了,就说,晚上还要说正 事,少喝一杯。大家都吃菜。食堂里也平静了一些。但时间没过多久,农技站的 老向走了过来,说要敬马美莲一杯酒。老向喜欢喝酒,但酒量不行,随便喝点就 话多。他已经喝了三杯了,他的话谁也挡不住。老向走到马美莲的面前说,马老 板,你来牦牛坪搞青梅基地,我是搞农业科技的,今年我们还要合作,所以,我 要敬你一杯。话说到这里,大家都不好挡老向。马美莲也不十分推辞,就喝下去 了。酒喝了,大家以为老向会走了,但老向却还要说一个故事。听到说故事,马 美莲相当感兴趣,认真地听着。老向就讲了。他说,有一天,几个县里的干部去 下乡,到了半路上,碰到了一公一母两头牛。那公牛看到是县里来的汽车,拔腿 就往山上跑。看到公牛跑,母牛也跟着跑了起来。跑到山坡上,它们看到没有人 追赶才站住了,这时候,公牛气喘吁吁地对母牛说,我跑我的,你何必跟着凑热 闹?母牛对公牛说,牛哥你有所不知,现在县里的干部下乡来,吃了牛鞭还要吹 牛X,所以你跑我也不能不跑… …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王德胜说,老向你怕是酒醉了,就让高玉英找几个 人把他扶走了。老向走了,王德胜说,这人说话老是疯疯颠颠的。陆副县长和马 美莲对老向的故事都好象不在意,说老向讲得有意思,大家就继续喝酒和吃肉。 吃了一个小时,看上去也尽兴了,陆副县长说撒了吧,就都走出厨房。走到了院 子里,王德胜说,先到他的宿舍里休息一下。马美莲说,怎么能去打扰书记,王 德胜说,乡政府里也没有好一点的房间,还是到我的房间里去坐一坐。马美莲便 说,也好,我们还是先谈一下工作。陆副县长也说,马老板,今天晚上说的,都 可能只是酒话,我们先意向性的聊一聊。于是,王德胜和海乡长也进了王德胜的 宿舍里。   进了王德胜的宿舍,大家都坐在床上和沙发上,高玉英又来泡开水。反正不 是正式会议,陆副县长说,喝着水随便扯一扯。王德胜对青梅基地的事没有“攻 坚乡”的事感兴趣,一开始就叫起了苦,说起了“攻坚乡”摘帽的事。陆副县长 说,其实你们也不要着急,摘帽的事还没有最后定。马美莲也说,只要发展青梅 基地,“攻坚乡”的事,她可以和县里反映。王德胜听了想,这马美莲说话怎么 比陆副县长的口气还要大。但还是不露声色地说,马老板,在我们牦牛坪,青梅 基地是件好事,我们一定尽力配合,把基地搞好。马美莲继续说,王书记,县里 给你们的面积是五万亩,你们必须完成,就是暂时完成不了,但上报数还是要报 五万。王德胜明白了,这些个体老板搞基地,就是要让乡里虚报些栽种面积,他 们借搞扶贫项目到省里去要钱。王德胜还没有想出话来答复,看到马美莲有点发 呕,她还是把酒喝多了。王德胜让高玉英扶马美莲到水池边去吐一下。她们就出 去了。   马美莲出去,王德胜对陆副县长说,我看这青梅基地的面积有点悬,怎么县 政府不搞,让老板来搞什么基地,总是让人有点不放心。   陆副县长说,县里搞基地风险大,再说也没有人力和精力,个体老板门路多, 只好支持他们搞。但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先把她的青梅苗套下来 又说。   说着马美莲就又进屋了。她也可能看出王德胜的顾虑,就说,发展青梅她是 专家,面积小了,她的公司规模上不去,青梅酒厂也就无法运行,所以,栽种的 面积要越多越好。   王德胜和海乡长都知道牦牛坪五万亩青梅有点不切实际,都不敢表态。陆副 县长说,五万亩是县里定的指标,面积不足数,省里去争取项目也只是一句空话。   王德胜看了看海乡长。海乡长小声对王德胜说,我们只能听陆副县长的话, “攻坚乡”的帽子,也是县里的领导定,如果我们反着来,这顶“攻坚乡”的帽 子也保不住了。看来青梅基地也是势在必行。   王德胜想想也是,县里都定了,跟着干吧。于是就说,这青梅基地的事,我 们听县里的。。。。   在青梅基地的具体操作上,事情就越扯就越长了,扯着扯着夜就很深了。王 德胜有点困了,想睡觉。海乡长是个夜猫子,还特别清醒。王德胜让高玉英去安 排住处。乡政府有两间接待室,但行李很脏,高玉英让马美莲住在她的宿舍里。 马美莲却提出要住王德胜的宿舍,王德胜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去睡另一个职工的 宿舍,把被子床单上的灰扫了扫就走了。要出门,马美莲说,王书记,这房间的 钥匙你还有,到时候可不能想入非非呀。大家都笑着离开了。   第二天,陆副县长和马美莲又和乡政府的干部讨论青梅基地的事。王德胜说, 搞基地是件大事,还是把在家的乡领导都叫上,大家听一下。讨论的主要议题, 是牦牛坪乡政府和马美莲签一个基地合同。马美莲的合同对牦牛坪的要求不高, 只要乡政府落实面积,发动群众种青梅。而青梅的种苗,由马美莲提供,种苗钱 也要到有效益的时候才在收购青梅的时候扣除。海乡长和其他几个干部听了马美 莲的合同感到十分高兴,王德胜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悬,他想,当老板的没有不找 钱的,有便宜的事,很难轮到山里人的头上,但就是还没有搞清马美莲葫芦里卖 的是什么药,一直没有表态。   王德胜问马美莲,牦牛坪发展青梅的面积能不能少一点。马美莲说,牦牛坪 至少要上报五万亩。马美莲把上报两个字说得特别重,想引起王德胜注意。王德 胜听了心里还是犯嘀咕,全乡六个村,每个村差不多一万多亩,群众一点基础也 没有,怎么能完得成。陆副县长当然知道王德胜的顾虑,说,一年完成不了,可 以分几年来。再说,这只是个上报数字,县里也不会太认真的。   海乡长也接着问马美莲说,马老板,如果我们说完不成这些面积,有没有什 么惩罚。马美莲说没有。海乡长的心也就动了。这时候,海乡长看到陆副县长出 去倒开水,就小声对王德胜说,看起来他们只是想到省里去争项目,虚报就虚报 吧。王德胜听了,心里十分不自在,都是共产党员,却伙同一个个体户去哄共产 党!   不一会,陆副县长也进来了,看到王德胜思想还有顾虑,就开导说,上面的 钱,争下来也是老百姓用,如果我们不去争,其他县也会去争,到那时我们也就 没有份了。王德胜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老板们争到了项目,拿出来给老百姓 用的,到底有多少只是他们才知道。但自己想想,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看来 只能是看着让老板们钻空子。   陆副县长说,不要犹豫了,签了以后,具体情况,县里还要把握的。停了停, 陆副县长又补充说,今年青梅基地是县里的重点扶贫项目,马老板不来支持,我 们也是要抓的。陆副县长的话说完,办公室里冷了一会场。王德胜觉得再僵持下 去也不是办法,就和海乡长商量了一下,海乡长说,反正有县里作主,签了就签 了吧。马美莲的合同书就拿出来了。签字的时候,海乡长叫王德胜签,王德胜叫 海乡长签,好象有点不正常。陆副县长说,按程序还是应该海乡长签,海乡长就 只好签了。   合同签了,陆副县长和马美莲就要出发上县城。王德胜说,吃了中午饭再走。 陆副县长怕喝酒,说到路上去吃。王德胜说,中午我们都不要喝酒了,吃点饭就 走。中午真的没有喝酒,吃的都是昨天的剩菜,吃得比较简单。吃饭的时候,王 德胜和海乡长商量上城的事,说趁热打铁和陆副县长上城,把“攻坚乡”的事办 一办。海乡长说让王德胜一人去城里,“攻坚乡”和青梅基地的事一起搞个头绪 才回乡里来。王德胜觉得这次上城风险大,钱化了,事情办成了还好说,办不成 到时候有口难言。所以,王德胜还是要求海乡长也一起上城,两人到城里看看形 势,海乡长可以早一点回来。海乡长想了想,只好答应。   饭吃了,王德胜和海乡长就叫上了乡里的吉普车,跟在陆副县长他们的后面 上城了。临走的时候,王德胜叫海乡长去换一下衣服。海乡长一看自己的服装到 县里去真的有点杀风景,就赶紧把在山里披的披毡放到家里去,穿上了一件灰色 的西装,还扎了一条红色的领带,就匆匆上车了。一路颠波,海乡长说,到了城 里,基地的事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攻坚乡”的帽子的事,要让陆副县长帮我们 牵个头,把各方面的关系疏通一下。王德胜要的也就是海乡长的这句话,就是花 点血本,也要把“攻坚乡”的争到手才行。在牦牛坪干工作,如果不把“攻坚乡” 的帽子争到手,一年干多少工作都没有用。于是,王德胜说,我们请那些重要部 门的领导在“海陆空”里吃吨饭。海乡长说,什么“海陆空”?王德胜说,是一 家四川人开的食馆,卖甲鱼、黑肉鸡和鸽子,海里的,陆地的,空中的都有,所 以就叫这么个名字。这么商量着,车也就到县城里了。   陆副县长他们的车比较好,早在城门口等着了。时间还早,王德胜和海乡长 让陆副县长先休息一下,然后帮忙联络一下有关部门的人,晚上到“海陆空”餐 馆聚一聚。陆副县长说,今天先把扶贫办的和交通局的叫来。说完,陆副县长又 问,你们准备住在哪个宾馆。海乡长说,就住在东风旅馆,那是我们常住的地方, 很清静的。王德胜又记住了陆副县长的手机号和电话号码,就分手了。分手的时 候,王德胜让马老板也一起来吃饭,马美莲却没有时间答复王德胜,她正在打手 机。打了好一会手机,马美莲才回答王德胜说,她还有几个朋友,也是业务上的 事要聚一聚的,就失陪了。大家就握手再见,马美莲说了好几声“拜拜”。   陆副县长他们走了,王德胜和海乡长的车就直截开到了东风旅馆里。旅馆是 一所老房子,院子走廊都很干净,但住的人还是不多,住宿费只是五元钱一个人。 海乡长和老板熟悉,老板不叫海乡长的官衔,而是叫他“亲家”,开了一间二楼 的房间。王德胜让开两间,让海乡长和驾驶员分开住。海乡长说开一间算了,两 人住在一间里。王德胜要回家去住,他在县政府有一间房子,调动工作后没有退, 老婆在那里住着。王德胜的老婆是个临时的清洁工,早晚都要去扫地。很早以前, 城建局的都说要帮忙转成正式工人,但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决,还是临时工。海乡 长让王德胜先回家去看一看妻子和孩子,王德胜说,现在老婆也去扫大街了,回 去也没有人,就在旅馆里一起等等人算了。于是三个人就坐在房间里休息,坐了 一会,又洗了一把脸,驾驶员说要去修一下车,就下楼开车出去了。海乡长提议 王德胜他们也到街上去转一转,两个人就出了旅馆门。走在街上,看到一群人围 着几个女子在看什么,王德胜和海乡长就也去看了一下希奇,一看,原来是电讯 公司的在搞手机促销,说只要交二百元的话费,就可以免费得一个手机。海乡长 心动了,对王德胜说,我们两个是不是也配个手机。王德胜说最好不要配了,促 销的手机虽然不要钱,但座机费贵,再说,牦牛坪也没有信号。海乡长说,我们 两人还是咬牙买一个,山上用不着,进城的时候用,你看现在哪个乡干部还去打 公用电话的。王德胜想想也是,到单位上去办事,有个手机人家就会另眼相看的, 所以也就动摇了,决定买一个。于是,两个人就每人买了一部手机,都是“熊猫 牌”的,象个砖头那么大。手机买到了,卡也有了,两人又买了一个皮套子,把 它别在腰上。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不习惯,走几步路,就要往腰上摸一 摸。   就这样不知不觉就回到东风旅馆,看看时间,已经是五点半了。驾驶员也回 来了,王德胜就给陆副县长打了个电话,问吃饭的人联系上了没有。陆副县长说, 联系好了,大家就在“海陆空”里见面。王德胜和海乡长就又坐吉普车去环城路 上的海陆空餐馆,先号了一张桌子,喝着开水等人。等人的时候,王德胜对海乡 长说,我们今晚的原则是多喝酒少跳舞,尽量让他们多喝一点酒,酒喝多了,就 没有精神跳舞了。正说着,陆副县长就带着扶贫办主任和交通局长一起来了。扶 贫办主任和交通局长和王德胜是熟人,从前都在县委里工作,但现在岗位不同了, 王德胜就有点和他们分生了。王德胜觉得他们两个现在都掌握着一些实权,说话 做事都露出点趾高气扬的神气。然而现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牦牛坪要“攻坚乡” 这顶帽子,人家又坐上那个位置上,王德胜觉得自己不服气相反没有好处。于是, 王德胜和海乡长就热情地上前去和扶贫办主任和交通局长握手。交通局长看到海 乡长,就讲起了自己老婆的妇科病来,一定要海乡长给药。海乡长拍着胸膛打包 票,说局长老婆的妇科病他免费包治。王德胜趁机叫驾驶员去告诉海陆空的老板 准备一个大火锅,“海陆空”都要挑好的。火锅一会就上来了,几个甲鱼在锅里 时隐时现。王德胜和海乡长问三个客人来点什么酒,陆副县长和主任局长都说酒 就免了吧,天天喝酒把人都快喝废了。王德胜和海乡长说,一点不喝怎么说得过 去。陆副县长就掉头对主任和局长说,两个乡镇父母官来得远,我们还是随便喝 一点才象话。主任和局长都象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好象喝这酒真 地是看在陆副县长的面子上,王德胜和海乡长反而是陪衬。王德胜就让老板拿酒 来,老板拿上来好几个品种,主任和局长看看都说是假的,他们说只要看看瓶子, 就知道什么是假酒。后来老板又出去到专卖店买,才买到了两瓶真的。于是饭局 就开始了。王德胜和海乡长不断地给陆副县长和局长主任敬酒,为了表示感情, 每杯酒都是自己先干掉,陆副县长和主任局长都随意。喝着酒,王德胜始终没有 忘记主题,不断地旁敲侧击问“攻坚乡”和乡村公路的事。扶贫办主任说,“攻 坚乡”的事还没有最后落坐,最后还要和陆副县长他们商量后才下文。看到还有 希望,王德胜讲起了县报上搞专版的事,他说做那个专版,也是因为报社的老朋 老友不好说,同时也想提高一点山区的知名度,并不是牦牛坪真的脱贫了。主任 说,“攻坚乡”与专版没有关系,再说,从前牦牛坪扶贫的成绩不能否认,现在 要保住“攻坚乡”的帽子,你们可以从“返贫”这个角度作文章,还是大有希望 的。王德胜听了主动地干了一杯酒。海乡长却又和交通局长干了一杯。交通局长 有点二麻了,话也多起来,他说,王德胜和海乡长也够朋友,今年的乡村公路快 要上马,牦牛坪可以在今年考虑进去。王德胜和海乡长心里都高兴,觉得这一餐 饭吃得不冤枉,只要这两件事办得好,再吃两餐都没有问题。但主任和局长喝酒 都有分寸,陆副县长也说喝酒得注意身体,好日子才开头,大家都多过几年社会 主义。酒喝得少,吃饭的时间也就快,王德胜和海乡长多喝酒少跳舞的既定方针 没有实现。王德胜只好去结帐,算下来,钱花得不多。饭吃了,账算了,几个人 却都坐在餐桌上不走,王德胜好象没有更多的话可说,就对陆副县长说,领导要 不领我们到哪里唱两首歌去。唱歌是县里领导们的行话,其实就是进舞厅。陆副 县长看了一下主任和局长,主任局长都说算了算了,好象很不情愿的样子,但看 得出来,他们对进舞厅比吃饭还喜欢。王德胜和海乡长便诚恳地邀请劝说,陆副 县长这才说,那么就去“一夜情”。王德胜好象听说那是他的弟弟开的。   王德胜让驾驶员把车开到东风旅馆去,怕他跟着去领导们不方便,驾驶员当 然也想去舞厅,让他走,看上去有点不高兴。王德胜想和他解释一下,但车已经 走了,就只好带着几个人往“一夜情”走去。“一夜情”在县城的一条巷子里, 要经过一个缧旋式的楼梯才能到达舞厅的正门。舞厅的正门上面,有一串不停地 闪烁着的小灯泡,颜色七古八杂的,透出一些说不清楚的诱惑力量来,同时也隐 隐约约地包含着一点让一般人畏惧的成份。刚进门,王德胜就看到一大群准备坐 台的小姐,穿着超短裙,抹着十分艳丽的胭脂和口红,一种莫名的香味也扑面而 来。王德胜走在前面,几个小姐热情地用普通话说,先生,里面请里面请。这时 候老板也来了,问王德胜有几个人。王德胜用手指了指身边的几个人,也撇着点 普通话说,就这几个。老板就让几个人进了玫瑰厅里。厅里灯光有点暗,音乐很 低,坐下来,水果和点心就上来了,茶水也上来了。王德胜心里有点疼,心想, 这东西是外面的几倍价,想叫少上点,但也不好意思开口。紧接着又来了五个小 姐,在王德胜他们的中间坐了下来。王德胜指着小姐问陆副县长和主任局长说, 满意不满意,他们都没有说话,不说话就表示满意了。陆副县长他们满意了,王 德胜告诉小姐说,少要一个小姐,海乡长他们两个要一个小姐得了。陆副县长听 了说,不要节约了,多的都出了,不然以后又让人家编成故事去讲的。王德胜听 了觉得也是,也就只好把小姐留下。都安排好了,扶贫办主任让小姐去放卡拉OK, 大家就点歌唱。陆副县长唱“送战友,踏征程”,海乡长唱《红湖水浪打浪》, 其他几个都点着歌唱了几首。唱了几首歌以后,就和小姐跳舞。跳舞是在小厅里 跳,只要有人进去跳,其他的人就不进去。跳了跳舞,王德胜又叫老板开两个包 箱。王德胜听马美莲在牦牛坪讲了包箱的故事,觉得进去看看也好,就要了两间。 先是准备每人一间,陆副县长说,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轮换着进也是一样的。   王德胜是最后一个和小姐进包箱,一进包箱,就觉得这种包箱的情况比较特 殊,里面刚好能容纳两个人,摆设的东西,就只是一条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 有一根红蜡烛,还摆着一两朵塑料花,花的颜色有些变了,还有一些脏东西。王 德胜想,进了这包箱里,怎么能说清楚在里面干了些什么。王德胜坐在包箱里东 想西想,有点紧张,怕小姐提一些话题答不出来。他想,如果这小姐问他全国最 小的乡是哪里,他就能准确无误地答出来。但是小姐没有问。沉默了一会,王德 胜用普通话问小姐是哪里人,小姐说是四川人。王德胜普通话说得不怎么好,总 是觉得撇嘴。这时候,小姐也好象是故作深沉,王德胜问一句答一句。王德胜说, 你怎么不问我是干什么的。小姐说,一看就是乡干部。王德胜一惊,说,你怎么 知道我是乡干部。小姐说,一听你讲的普通话就知道,我早就听人家说,你们乡 干部在家里说假话,在会议上说大话,在舞厅里说普通话。王德胜听了有点尴尬, 心里不高兴,后来就和小姐说不到一块去。但这小费是给了的,王德胜有点生气, 感到包箱是白费钱的事,再一想,也不能便宜了小姐,就想摸一摸。小姐马上让 到一边去,说,摸索一摸,两百多。王德胜更难过了,说道,怎么一说话就是钱! 小姐说,先生,你要知道我们的工作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王德胜便无话可说。 坐着无聊,王德胜看到小姐挎着一个手机,就问了手机号,给小姐发了一条短信 息。小姐的手机立马就响了,便翻短信息看,看了轻轻一笑,短信息是这样发的: 人间处处有真情,不付小费行不行。看起来小姐对短信息也不陌生,马上给王德 胜返回了一条,王德胜翻开看,只见显示屏上写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小费一分 不能少;我用青春赌明天,不付小费算强奸。看了短信息,王德胜心里更凉了, 木木地坐在沙发上打盹。看到王德胜无动于衷,小姐也按奈不住了,便想引诱王 德胜上勾。王德胜有就算是有色心也没有色胆,有色胆也没有“色钱”,所以一 直不为所动。小姐看到不能把王德胜拉下水,就说要解手就出了包箱。王德胜也 回到玫瑰厅里去了。   没有过多久,陆副县长和海乡长也从包箱里出来了,都说没有意思,脸都有 一点莫棱两可的表情。说着话都和王德胜一起坐在沙发上。王德胜又和陆副县长 说起了青梅基地的事,他说他一直都有顾虑。陆副县长说,这是鼻涕流到嘴里, 落得吃的事。反正马美莲拉来青梅苗,我们又不必要付钱。海乡长也没有忘记 “攻坚乡”,说这事就靠陆副了。陆副县长让王德胜和海乡长赶紧做返贫报告。 王德胜说,去年说脱贫,今年又说返贫,都是在折腾人。好在数字文章都是现成 的,只要在文字上加工一下就行了。   王德胜和海乡长与陆副县长聊了好大一会,主任和局长却还不出来。王德胜 说,陆副,时间都快十一点了,我怕县政府大门关了,就先走了吧。转头又让海 乡长到时候结帐,就提前走了。王德胜回到家里,老婆孩子早就睡了。刚开门, 老婆就惊醒了。王德胜坐在床上,老婆闻到了一点香味,警惕地问,怎么这么晚 才归家。王德胜说,还不是为了“攻坚乡”的事,去请人上了舞厅。听说王德胜 进了舞厅,老婆好象是遇到了传染病人一样,从里面挪着身子,不准王德胜上床。 老婆不让上床,王德胜心里不高兴,但也不好发作,她一个人在家里拉扯着这个 家也不容易。没有办法,王德胜就坐在床边和老婆说话,专门讲老婆喜欢听的, 一讲就讲起了老婆转成正式工的事。说到清洁工转正,老婆来精神了,说,还楞 坐着干什么?王德胜上了床,却没有了那方面的精神。老婆的气消了,他的脑海 里又尽是“攻坚乡”的事,青梅基地的事,乡村公路的事,让他感到头昏脑涨的。 但和老婆几个月不见了,难免要交一下“公粮”,王德胜只好硬着头皮做起了那 事,只是感觉很不好。突然间,王德胜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包箱里的那个小姐,水 灵灵的,自己激情也就来了,事情也马上完了。事后,王德胜越想越后怕,觉得 进这舞厅和包箱是十分危险的事,闹不好就会犯错误。   王德胜和海乡长和扶贫办主任和交通局长联络了一下感情,之后,又在城里 住了两天。两天时间里,王德胜基本上没有归家,他和海乡长一起,到了上班时 间就往县政府里跑,把几个有点希望找到项目的局都跑到了。几个局跑下来,王 德胜和海乡长都觉得有点受气。他们进了那些局,客气一点的,还说几句客套话, 有的局,在局里上班的都是些年轻人,连山上的书记乡长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乡 下来化缘的农民,开水都不给到一杯。想来想去,王德胜心里有点不平衡,但 “攻坚乡”和乡村公路的事都还没有定板,只好忍着。到最后一天,王德胜又去 陆副县长那里了解“攻坚乡”的事,陆副县长到是答应帮忙,但说一时之间定不 了,现在有事,得慢慢来,叫他们不要着急。从陆副县长那里出来,海乡长说, “攻坚乡”的事应该没有问题了,但一时之间可能定不了板。海乡长的意思是想 回牦牛坪去。但海乡长觉得不应该把王德胜叫上走,想自己先走,说,王书记你 多住几天,我先回去,家里没有人也麻烦。王德胜想在城里多呆几天,家里的被 子都还没有睡热呢,老婆有意见得很,但考虑到青梅基地的事准备工作都还没有 做,怕马美莲的青梅苗拉上去措手不及,就对海乡长说,海乡长,我们一起回牦 牛坪去,将就车子。海乡长觉得王德胜到了城里,家里都没有多去,急着上山去 过意不去,说车不怕,到时候又来接你。王德胜犹豫了一下,但想想自己在城里 心里也不会踏实,还是决定和海乡长一起回牦牛坪。   商量定了,王德胜去和妻子告别。妻子刚从街上扫地回来,听到王德胜说要 走,感到很惊讶,对王德胜说,你好象是给山上的什么狐狸精给迷住了!妻子只 不过是乱说的,王德胜的心里还是“咯噔”跳了一下,脸色也不太正常,但转眼 就过去了。王德胜说,目前正是春耕时节,山里忙着搞基地,丢不开手的。妻子 说,你不要用毛主席的语录来吓我!… …王德胜看着妻子气很大,自己也真的没 有理由,就在床边上坐了下来,好大一会,才自言自语似地说,你又没有工作, 我工作不好,家里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我工作好了,才好意思向组织提出让你 转成正式工人,那时候,孩子也可以成为城镇户口。。。。。看到王德胜这个样 子,妻子也呆在了那里,也就没有多话,她知道,关于王德胜工作上的事,只能 是说一些怨气话,最后还是只能让他走。妻子不说话,眼睛里汪着眼泪。王德胜 心情很沉重,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拉了一下妻子的手就出门了。   王德胜就出门后觉得步子很重,他越想越感到对不起妻子。每次和妻子谈到 工作,王德胜就提到把她转成正式工人的话,但那也只是镜子里的烧饼,远在天 边的事情,只是哄着妻子罢了。只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牦牛坪的事,真的也 丢不得手。想着就到东风旅馆了,这时候,吉普车也发动了。海乡长已经坐在了 后排位上,只要王德胜在,海乡长都会把前面的坐位留着给他,第一把手坐前排, 这好象是不成文的规矩。王德胜上车后,看到驾驶员张师傅的脸色不太好,车开 得颠颠波波的。王德胜突然想起来,这几天,都是在一起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上舞厅不好带上他,他就多意了,他和海乡长买手机,张师傅也不在,他可能怀 疑他们是用公款买的。张师天天跟着王德胜和海乡长跑,王德胜忙项目忙昏头了, 好话都没有对他说一句,心里觉得有点内疚。为了安全,也为表示歉意,王德胜 一路和张师傅说话,师傅的情绪才好了一些,车也平稳了。   车子不一会就上山了,走上了最近几年才修的山区路。由于资金缺乏,路修 得很窄,山又高,崖又深,路很危险。路两边有些松树,有些灌木,丛林中发出 蝉的声音。蝉的声音很大很密,反而让人觉得山上很静。。。。。发动机的声音 也伴着树的声音单纯地响着。。。。。这时候,王德胜在车上什么也不想了,自 己也单纯起来。只有这时候,他才能好好地休息一下。车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座 山上,王德胜看到路边上有一群羊,羊很肥,看上去有百十来只。放羊的是两个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衣服却穿得破烂。王德胜问海乡长说,山里人怎么有羊不 卖,守着能卖钱的东西受穷。海乡长说,山上人就是这个样子,不比谁家有钱, 而是比谁家的羊子多,越有羊的人家越舍不得卖。王德胜说,海乡长,我们忙这 项目那项目,畜牧上的项目却没有过问。于是两个人就商量,要和畜牧局的联系, 让他们来山上收购羊子,让畜牧产品成为经济优势。说到这里,王德胜对海乡长 开玩笑说,海乡长,你们傈僳族怎么这样憨?海乡长也笑了,笑笑才说,傈僳族 看上去有些老实,但也能干大事的。接着海乡长说牦牛坪历史上出了一个唐贵, 发动农民起义惊动云南总都庆宝,也惊动了清朝嘉庆皇帝。王德胜听了说,海乡 长,你是傈僳族,今后前途无量的。海乡长说,我现在是人们常说的“三逑干部” 了,有什么前途可言。王德胜说,什么是“三逑干部”?海乡长说,“提干老逑, 退休嫩逑,随便混混算逑”。王德胜听了又笑,笑笑说,海乡长你不要灰心,到 时候你最起码可以当个副处级的调研员,把待遇解决一下。海乡长说,但愿如此 吧。   到了下午,王德胜他们才到了乡政府。才下车,高玉英就跑来说,马美莲的 青梅苗已经拉到了,就放在乡政府里。王德胜一听就有点傻了,乡政府还没有到 村子里去动员群众,发展青梅基地的事还没有向老百姓交待,她怎么就把苗拉来 了。王德胜说,苗拉来后清点数目了没有。高玉英说,清点过了。王德胜赶忙去 看青梅苗,都在一个墙的角落里躺着,叶片都有点焉了,如果不赶快处理,只怕 是这苗就没有救了。王德胜叫高玉英去叫农技站的老向。老向和农技站的两个技 术员一会就来了。看到那么多的青梅苗,老向的酒也醒了,他对王德胜说,要赶 快把这些苗假植起来,假植后就不会死,放多少时间都不怕。但假植青梅苗一是 需要技术,二是需要人力和物力,在牦牛坪这山上,一时间之间哪里做得到。王 德胜和海乡长商量,想把青梅苗发放到老百姓家里去,让他们去假植方便一些。 海乡长说,王书记,山里的情况你不太了解,那些少数民族,你把苗拿给他,不 做好工作他们不会认真去栽种的,闹不好,这些苗就报废了。王德胜说,村干部 总好说话,让村干部家里栽种上一些,然后带动全村农民。海乡长也同意村干部 先来领青梅苗,先把苗保下来又说。但整个乡里,只有十多个村干部,两汽车青 梅苗他们消化不掉!事情还是严重。   王德胜感到很恼火,恨马美莲不早通知送苗的时间,让乡里很被动。海乡长 说,王书记,急也没有用,我家也可以种上一些。王德胜说,你家连地都没有, 青梅苗种在哪里?海乡长说,我可以同附近村子里的农民家租几亩。海乡长的话, 让王德胜豁然开朗,王德胜高兴地说,海乡长,我们也发动一下乡政府的职工, 有愿意假植青梅的,可以和村子里买荒山,乡政府可以给假,以后的苗,可以卖 给农民。王德胜还说,我们也鼓励一部份职工先富起来。海乡长听了悄悄对王德 胜说,话是这么说,在山上靠假植青梅苗要富起来也不那么容易,只是先把青梅 苗都假植了,乡里少受一些损失。王德胜听了再也不敢讲让一部份职工先富起来 的话。   王德胜马上就到乡政府里吹风,发动职工假植青梅苗。但职工报名种青梅的 也不太多,王德胜看到职工都是在看他的,怕到头来出力不讨好,落不到好处不 说,还说是自私自利。王德胜说,我也要买一片荒山,种一些青梅苗。说干就干, 事不宜迟,王德胜真的在马尾坡买了一片荒山。马尾坡山比较平缓,山上又有一 股水,实在是个种树的好地方。但王德胜是书记,不能老在山上守着。于是,王 德胜给岳父家挂了个电话,说让老岳父到山上来帮忙守一段时间的青梅苗。家里 人有点犹豫,不让老人上山。老岳父是个退休干部,知道女婿不到万不得己是不 会找老头子的,其他人的话根本不听,第二天就真的上山来了。乡政府的职工看 到王德胜真的动手种青梅树了,也都跟着行动起来。高玉英说,王书记,你真的 要种青梅树呀。王德胜说,我不种,其他的职工都不种,这些青梅苗都烂在乡政 府里。高玉英听了有点感动,她说,我去马尾坡帮忙你做饭。王德胜说,小高你 不能去,办公室里要人,再说,怕人家讲话不好听。高玉英说,我才不怕哩,人 正不怕影子歪。王德胜心里一阵热,就赶着时间到马尾坡去种树了。   王德胜带头栽种青梅苗,海乡长家也种了一大块,一部份职工跟着种了些, 马美莲拉来的苗终于全部处理了。老百姓也有领了青梅苗的,他们先看了合同, 合同上写着,要等青梅挂果上市后才还种苗钱。看了合同,他们觉得这青梅不知 道哪年才挂果,还不还钱都很难说,这苗没有一点儿风险,所以好坏都栽种上一 些不会吃亏。但有的人家,领苗的时候在花名册上签个字都有点怕麻烦。出钱不 出钱是一回事,他们怕种上这东西成了负担。他们从前听政府的话,曾种了一些 果树,先是说好了要收购的,到最后谁也不来收,种了也白种,不要说卖,送人 都没有人要。这些牦牛坪人对青梅基地好象是持等待观望的态度,但不管怎么说, 王德胜对青梅苗的发放还是很认真,他叫村干部认真造好花名册,签了字以后, 老百姓拿了一部份,村干部拿了一部份。王德胜想,合同在手,以后什么话都好 说。这样处理下来,青梅苗没有损失多少,王德胜和海乡长都如释重负。   青梅苗处理了,王德胜觉得基地的事可以告一段落,于是就想上城去几天。 家里妻子有意见要去安慰一下,乡村公路的事,比起青梅基地来要重要得多,也 要去跑。王德胜十分清楚,青梅是地里长的东西,结不结果只有天才知道,乡村 公路修好了,却是立竿见影,看得见摸得着,政绩是在那里摆着的。事不宜迟, 王德胜想让海乡长和他一起去。海乡长听了就摇起头来,说,王书记你去吧,乡 里的工作我顶着。海乡长觉得王德胜上城去很积极,可能是想老婆了,上城办事 也就等于是回家。看到王德胜还犹豫,海乡长说,刚好县里要办一个乡村干部培 训班,你顺便去参加,并把我给交通局长老婆找的治妇科病的中草药也带去,修 乡村公路的事也好说话。王德胜说他怎么不知道培训班的事。海乡长说,今天才 通知的,每个乡要去两个,我想让高玉英也和你一块去。王德胜有点急了,怕海 乡长派高玉英和他一起上城别有用心,想挡一下,但又怕弄巧成拙,也不好说什 么。于是就准备走了。还没有出发,海乡长又对王德胜说,让乡里的吉普车送他 们进城里去。王德胜说,乡政府里就只有一辆吉普车,交通很不方便,万一乡里 有个事情要用上车,很不方便,让海乡长留着用。说完这话,王德胜和高玉英就 去坐山下来赶集的农用车。这天又是个街天,农用车上坐的都是生意人,车上还 拉着各种纸箱,里面装着衣服和日用百货,有些竹篮子里装着鸡猪猫狗。车上的 生意人各种口音都有,各种味道都有,但就是不认识王德胜,他们不知道车上坐 着牦牛坪的党委书记。车开起来了,那些生意人有的说山里人的钱好找,有的说 今天上山来没有生意。车快要出牦牛坪乡了,有人看到王德胜和高玉英有点象乡 里的干部,就装做不知道地说,怎么这牦牛坪还有人当乡干部,要是他,当个书 记乡长他也不来。高玉英坐在车后面,听了这话看了一眼王德胜,王德胜把头掉 到一边,心里特别难受。   两个小时后,农用车就到了马尾坡,王德胜在车上敲了几下驾驶室,请师傅 停一会车,车就停下来了。车上的人很不耐烦,接二连三地催促着走,王德胜只 好求情,让大家耐心等一会,他只是去地里看一下刚刚假植的青梅苗,看一下老 岳父。车上的人这才没有再说什么。王德胜急忙来到搭在山坡上的棚子,没有找 到老岳父,老岳父到地里去了。找到地里,王德胜看到老人家正在给青梅苗浇水, 心里一阵感动。老人家到还乐观,对王德胜说,在城里呆久了,很喜欢这里的山 山水水,动动筋骨也好,心里很高兴。王德胜看到青梅苗长得很好,放心了许多。 老岳父还对王德胜说,这青梅苗成活以后看来会值钱。王德胜听了不是滋味,连 老岳父都认为他是想找钱,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告诉老人家,说等下次上来, 就找个人把他换下山去。说着又给他带了两条烟,就走了。急忙走到农用车前, 有个赶集的牦牛坪人走过,看到王德胜,喊了一声王书记。车上的人都打听是什 么书记,还坐这农用车。那人说,这就是我们牦牛坪的乡党委书记。车上的都感 到很惊讶,大家都说,这还象学过“三个代表”的干部。驾驶员很聪明,经常跑 牦牛坪这条路,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有求到书记的事,就把王德胜硬拉到驾驶 室里坐着,才开车走了。   车到了山下的正规公路上,王德胜下了农用车。正规路上交通警察管得紧, 农用车不能拉人,王德胜不能带头违章客货混装,就和高玉英换了去县里的公共 汽车。一坐又是两个小时,王德胜和高玉英下午六点才到了县城里。从车站出来 走着,看到街宽了,房子高了,这县城怎么说变就变,有些街道连路都不认识了。 在街的一旁,两个人傻呆呆地看着路上散步的行人,王德胜说,城里人的日子就 是过得很轻松,比起牦牛坪来,好象天上地下。路上的行人当中,有一些是王德 胜和高玉英过去的熟人,现在却有点不敢去认了,看到就想躲开。王德胜说,在 山上才一年多,怎么好象变得有点憨了,怕见人了呢。高玉英默不作声,低着头 朝前走。两人走到车站旁的一个小食馆,王德胜才发觉是吃饭的时间了,便和高 玉英进去吃饭。饭菜一会就上来了,还比较可口,端着碗,王德胜对高玉英说, 你不要不好意思,吃菜。高玉英说,天天在一个食堂吃饭的人,怎么会不好意思。 王德胜想想也是,但总觉得和在乡政府食堂里吃饭的感觉不一样。想了想,王德 胜又说,小高,海乡长让我们一起上城有没有什么其他原因。高玉英说,海乡长 不是那种人,你怎么会那么多心。王德胜有点相信高玉英的话,就放心了。吃饭, 算过账,王德胜让高玉英快去党校报到,不然找不到宿舍了。高玉英仿佛是犹豫 了一下,但马上抬脚就走了。王德胜看着她走了好大一段路才转过头来。   送走了高玉英,王德胜想先回家里去。刚走到了几步,突然一个人打了他一 拳,把王德胜吓了一跳。王德胜掉头一看,原来是交通局长,那天晚上在一起吃 饭和进舞厅的。局长说,王书记你还挺有艳福。原来,王德胜和高玉英在一起, 让他看到了。王德胜尴尬地说,你不要胡扯。局长又挤眉弄眼地摊摊手说,我的 王书记,你别说了别说了!王德胜也只好不说,赶快从包里取出了海乡长为局长 找的治妇科病的药来,递给了局长,说道,海乡长说了,你老婆的病,准能药到 病除。局长就高兴地收了。趁着局长高兴,王德胜又说,局长,我想找你汇报一 下乡村公路的事。局长也正经起来,说,他很看重王德胜和海乡长的为人,乡村 公路的事,可以写报告立项,但施工队要由他来定。王德胜知道决定施工队里面 的内幕,但不敢多说。但不管是谁去施工,只要能把牦牛坪的乡村公路修通就谢 天谢地了。局长说,不过王书记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乡村公路国家投资不多, 只能补助炸药费,推土机的费用,乡村里也要投工投劳。王德胜想,山上有的是 劳动力,肯定是没有问题。公路修通了,青梅才拉得出去,才能把人民币换来。 所以,就爽快地答应了。公路的事谈好了,王德胜马上打电话让乡里写报告,把 报告传真下来,到下面打印,时间不等人。电话打了,王德胜对局长说,无论如 何,哪天要和他喝一台酒,表示感谢。局长说,好的好的,我们改天约一下,公 路的事定了,就让包工头请客。说完两人就散了。   第二天,王德胜在县城里等着乡政府的立项报告,又打电话上去催,乡里说 要到中午才能传真下来。看到时间还早,王德胜想还是到党校上课,每个乡两个 人是定死了的,不去报个到不行。王德胜听说这次乡村干部培训比较认真,五天 的时间,什么课都上,还要考试。到了党校,高玉英说,她已经替王德胜把到报 了,上不上课由他去定,反正又不点名。王德胜想还有些时间,就听了两个小时 的课,上午的课就完了。下课后,王德胜想,高玉英和他都是到县委党校来学习 的,自己家又在县城,总得要客气一下。王德胜又去找到高玉英,说,到不到我 家里去坐一下,吃一吨饭。高玉英说,你敢把我带到你家?王德胜想想真还是不 敢。高玉英笑笑说,要不我们到党校后面的山上去走一走。王德胜吃了一惊,说, 到山上去!高玉英笑了起来,说看把王书记吓倒了,我再去叫一个人,你总不怕 了吧。王德胜也笑了,忙去买了一点饮料和糕点,用塑料袋提着。高玉英也把党 校的小丽叫来了,三个人才一起上了山。   党校后面的山上,长满了罗汉松,云南松,灌木和杂草。不远处还有个果园, 果园里有个小草棚,草棚里冒着炊烟。。。。。。王德胜说,这山不算高,但很 有灵气。高玉英和小丽也兴致很高,说在这山上可以鸟瞰整个县城。他们三人选 择一块草坪坐了下来,边吃东西边聊天。王德胜问小丽在哪里工作,小丽说也是 山区乡的职工。王德胜说,这几年,分配到县里来的大学生和中专生在山下安排 不了工作,都往山上分,这给乡政府里带来了许多的活力。高玉英和小丽都说王 德胜很会说话,专门调动她们的积极性。。。。。。聊了一会,小丽说要到山那 边做件什么事,就一个人走了。王德胜和高玉英先是想小丽可能是去解手,也不 好问,但马上觉得小丽是借故走开的。高玉英说,小丽这个人鬼得很。王德胜就 趁这个机会问了一下高玉英,为什么刚结婚就要离婚的。高玉英先是不说话,过 了好大一阵她说,她还没有结婚的时候就想嫁一个结过婚的男人,但没有结过婚 的姑娘当后婚婆社会上舆论大,所以就草率地结婚了。。。。。。结过婚再嫁这 个男人,人们就没有话说。王德胜听了心里一阵发紧。这几年的年轻人,任你没 有想到的事,他们都会干出来。但王德胜再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鼓励高玉英去读 党校,多和外界接触一下,把个人问题解决了才好。高玉英却说,我哪里也不去, 就死在牦牛坪!王德胜始终是过来人,心里一阵发热,说,小高,我晚上来找你。 高玉英没有做声。说着话,小丽回来了。   到了下午上课前,三个人才下了山。王德胜要去打印立项报告,让高玉英请 假,就上街去了。走在路上,王德胜一直在想着和高玉英说的话,越来越觉得有 点不妙。到了县政府里,把报告交了,碰到几个乡镇干部,也是边办事,边到党 校去学习的,都约他喝酒。王德胜说,明天要上课,要考试,怎么能喝酒。乡干 部说,我们还不是要上课和考试,别那么认真了,走。王德胜想想就去了,和乡 镇干部喝酒,放得开得多,可以调节心情。同时,王德胜也知道,酒喝多了,什 么事也就忘记了,可以把晚上去找高玉英的事忘了。关于这事,他想得认真考虑 一下。这么想着,王德胜觉得酒还是个好东西。   这天晚上是怎么过来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到党校上课,一开始就是考试,但都是开卷考。话说回来,就是闭卷, 监考也不严。王德胜头天的酒没有醒,蔫蔫地在桌子上靠着,翻书做试卷。在教 室里的另一边,一起喝酒的有个乡干部忍不住在教室里吐了起来,整个教室酒汽 薰天。考试的的秩序有些乱了,一个老师叫人把这个乡干部扶了出去。高玉英知 道王德胜喝了酒,忙跑去问王德胜有事没事。王德胜说没事。课间休息的时候, 高玉英把王德胜叫到她宿舍里去,让他喝了些糖水。王德胜喝着糖水,高玉英说, 你不能上课就不要去了,不要在课堂上出牦牛坪的洋象。   王德胜后来回想起来,觉得他和高玉英在党校的时间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日 子。王德胜在党校学习的时候,更加了解了高玉英,同时,两个人的关系也把握 得很好。在党校上课的那些日子,王德胜一边上课一边考试,还要一边喝酒。关 于牦牛坪“攻坚乡”的事,乡村公路的事等等,也都喝得有了些眉目。首先是交 通局讨论了牦牛坪乡的报告,同意把今年县里乡村公路建设的项目给牦牛坪。项 目批下来了,王德胜知道这还只是第一步,还要跑多少腿才能把款拨到手都不知 道。但项目到手了,王德胜觉得这事宜快不宜迟,所以,又去交通局问公路什么 时候上马。局长哈哈一笑,说,怎么会那样快,修建公路的款子最快也要到年底 才能拨到。王德胜一听就傻了,现在的事,总是夜长梦多,到年底只怕是又要黄。 王德胜垂头丧气地出了门,觉得又不死心,就又转身跑到交通局,想找局长再求 一下情。局长看到王德胜,说,怎么又来了?王德胜说,我还是不死心。局长又 笑了,说,王书记,你这个人我算佩服了,真是 “不到黄河心不死”!王德胜 看局长的表情有点松动,就坐了下来。局长这才说,考虑到牦牛坪的特殊情况, 公路也可以先上马,修路的经费由老板先支付着,需要的人力由村里投工投劳。 王德胜说,先上马?到时候项目黄了怎么办,我付不出工程款老板不撕烂我的衣 服?局长很有城府地笑了笑说,王书记你不要憨,就是没有钱才要先上马,到时 候生米做了成了熟饭,事情就更好办了。局长还说,这几年把没有钱办事叫做空 手捉麻蚱,很有点学问的。看到王德胜还有点想不通,局长又开导说,工程只要 上了马,到时候老板会来求你,你就会变被动为主动。王德胜这才若有所思地点 了点头。   有局长的话垫底,王德胜胆子也大了,不久,牦牛坪的乡村公路就上马了。 工程上马后,工程队开到牦牛坪的人其实不多。工程队现在修路,主要是机械化 施工,一些附设工程,才是人工操作。所以,首先是工程队的推土机上山来了, 一路轰隆轰隆地响,很有些热闹。乡里的民工到是不要多动员,他们都盼望公路 早一点修通,好看一下进村来的汽车。乡村干部到村子里稍稍一动员,男女老少 都上马了。不长时间,整个牦牛坪变得热闹起来。交通局长也很讲义气,施工用 的炸药和导火绳,都按时拉到了牦牛坪,货到了,钱也不用付,说是到时候由项 目经费里扣除。   公路全包给了县里有名的吴老板,他先只有开来一辆推土机,后来又开来三 辆,说是要一个月完成工程,他还有许多的工程等着。吴老板是王德胜的同学, 后来又一起参加工作,几次提拔都没有提拔起来,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时间 一长吴老板就生气了,果断地买断了工龄下海了,说自己没有搞行政的运气。这 次是吴老板亲自上山来,还带来了一个水灵灵的女人。这女人白天晚上都跟着吴 老板,王德胜知道不是吴老板的老婆。王德胜估计这女子是个小姐,但牦牛坪乡 里从来都没有小姐,也没有扫黄打非的任务,吴老板带小姐的事,王德胜也不好 管,只是在背地里就对吴老板说,老同学,还是要注意点影响,如果钱多,不如 捐点款把乡政府的那个厕所修一修。吴老板一听就乐了,说老同学,想不到到牦 牛坪来进个厕所都还要唱歌的!说完就同意捐款修厕所,但条件是要乡政府要写 个感谢信,让乡里人都知道厕所是他吴老板捐的款。王德胜说这没有问题,修厕 所的事情就定了。关于带小姐的事,吴老板说那女人是他们公司的秘书长,跟着 他是业务上的需要,王德胜也就不好多问。从此,乡里人也就对那小姐“秘书长 秘书长”地叫,事情也就摆平了。   乡村公路就要开工,王德胜想是不是搞一下开工典礼,请电视台的来宣传一 下。但前次在县报上做专版的事都还有点后怕,就只好请几个领导来商量,到底 请还是不请电视台。海乡长说,牦牛坪这几年太沉闷了,借修公路的时机,好好 请电视台的宣传一下,提高点知名度。乡里人都觉得这牦牛坪也太封闭了,好不 容易搞这么大的工程,也让县里人知道一下。就都同意请县电视台的来,说要报 道一下。电话打到电视台,电视台的说,牦牛坪修公路,也是县里的一件大事, 县政府的,人大的,政协委员们都来牦牛坪考察,不请他们也是要上山去的。这 事就顺利地办成了。听到电视台的要上山来,牦牛坪乡政府的职工空前的积极, 他们都说这山里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开工这天,乡村里的农民也积极,听说修 路通后,汽车就要进村来,七十多岁的老人都出来修路,场面十分感人。有的村 民来得远,就在路上睡,在路上吃。学校的学生,也由老师带了出来,手握鲜花 欢迎县里的领导,看到小汽车过路就摇着花喊着“欢迎欢迎”。但电视台的记者 拍摄镜头,老是找县里的干部和乡里的干部拍,王德胜赶快跑去说,我们干部少 拍一点,多拍一下这些修路的少数民族。后来,电视台的还找吴老板拍,吴老板 到是巴不得。那个“秘书长”小姐也不回避,老是抢在镜头前面,王德胜看到了, 把拍摄人员叫到一边,说最好不要让“秘书长”上镜头。如果上了的,也要把她 在场的镜头给剪了。   牦牛坪乡村公路开工的新闻,第二天晚上就播出去了。王德胜是书记,少不 了要在电视里露面,全县好些人都看到他了。一些乡干部还打电话来给王德胜, 说王书记这次可露脸了。王德胜听得出来,那些乡干部有点不服气。家里的人也 看到了,妻子打电话上山说,你不要被吹昏了头脑,把个家也忘记了。王德胜说, 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妻子说,还没有忘记,我父亲都被你骗到山上去了,要是有 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拼了。王德胜这才想起了守在青梅地里的老岳父,赶快让 驾驶员去看了一下老人家。老人家捎回话来说,叫王德胜一心忙工作,青梅山上 有他呢。王德胜听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想,看在老人的份上,他也得对得起 自己的妻子。   后来的日子里,王德胜白天晚上都住在山上,和村民们一起修路。这天,王 德胜正和几个村干部商量桥梁的事,乡里来人了,说,县里陆副县长来了,叫他 回去。王德胜安排了一下工地上的事就回乡政府去了。到了乡政府,陆副县长说, 乡里的“党代会”就要筹备召开,县里派他来担任换届选举小组长。王德胜说, 欢迎欢迎。陆副县长说,你是党委书记,公路的事让其他的人管,不然到时候选 举出问题就麻烦了。听了陆副县长的话,王德胜感到意外,心想选这书记起来, 还不是要为老百姓做事,怎么要停下工来搞选举。但他不敢这么说,怕到时候真 的出问题。到不是他太看重牦牛坪这个党委书记的职位,只是人们常说的,“老 母猪阉死了不要紧,名誉要得紧”。   陆副县长也就火急火燎的走村串寨去了。他这次到牦牛坪来的主要任务是搞 换届,对公路不感兴趣,如果选举出了问题,他就感到失职。陆副县长走村串寨, 主要是听村干部对党委委员的意见,对王德胜的意见。陆副县长所到之处,说啥 的都有。那些正在修公路的村子,对王德胜反映都好。但其他好几个村,都说王 德胜深入基层不够,只会往县里跑。听了这些意见,陆副县长心里明白,在牦牛 坪当领导,这县里不跑也不行。但现在是民主选举,选举不能搞包办代替。所以, 从村子里回到乡里以后,陆副县长对王德胜说,离选举还有一个月时间,你最好 是到几个去得少的村跑一跑,不然以后不好说话。王德胜心里“咯登”一下,如 在云里雾里。在牦牛坪工作,专门跑村里,没有项目,专门跑县里,又脱离基层, 他感到上下为难,不知怎么才把这关系处理好。坐在办公室里,心里正没着没落, 妻子来电话了,说孩子病了,让他把岳父送回去。王德胜面色为难地说,乡里马 上就要选举,你难道要让我落选?俗话说,“老母猪阉死了不要紧,名誉要得紧” 的。妻子说,我可是想通了,在那老高山上,还要什么名誉,选不上更好,正好 回城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选举的事,家里的事,公路上的事,青梅地里的事,事事牵着王德胜的心。 当然,“攻坚乡”的事也还没有眉目,他还挂着。于是,王德胜又把电话打到扶 贫办公室,问“攻坚乡”批下来了没有。接电话的人说让他等一下,接着查了一 会,便告诉王德胜说批下来了,有牦牛坪乡在里面呢。王德胜高兴得心都贴在嗓 子眼里,心想这下牦牛坪有着落了!但接着那人又说,不过王书记,牦牛坪今年 的扶贫攻坚款可是拨不到了,泡汤了。王德胜以为是骗他的,说老兄你不要开玩 笑。那人说,不是开玩笑,是你们的青梅基地的事出了问题。王德胜心里紧张起 来,他一直就对马美莲不放心。那人又说,马美莲以发展青梅基地为借口,到银 行贷了一百多万元款子,一跑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她从外地赊了几十万元的青梅 苗来,大部分种在山区乡了,这笔钱,就只能从“攻坚乡”的款子里付 着。。。。。。   放下电话,王德胜走到了乡政府的院子里,象打了败仗的军官一样踱着步子。 乡政府里的职工,知道王德胜走这种步子是心里难过,以为是选举上有了困难。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