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在桥中间 木木 在秋天里我的情绪很乱。在星期六和星期天这样的时间里,我走动在这所 校园的一些人物之间。阳光照着我。这里是南方著名的N城。阳光和水果丰富。 我进入N城是秋天入学的时光。进入大学不到几天,我就厌倦了一切。这在秋天 对我不说再正常不过。 我在学院附近的一家菜农小院里租到一间房子,房价低于当时的市价,我 具备这类智慧,还低价从旧贷市场花了二十块买到一架噼哩啪啦乱响的自行车。 你不知道我就读的学校占地面积是多么的宽大,这样方便我上图书馆。我租房子 是为了一不小心写出一部伟大的小说,这是我近几年来不断的梦想。 十月一日,举国上下一片欢庆气氛。母亲来信说,儿子,天气凉了,该穿 毛衣了。窗外树叶翠绿,这里是远离故乡三千公里的南方城市,校园里氤氲着的 气息散发着热量。秋天向纵深处发展。母亲还说,你爸抽烟越来越厉害了,你劝 劝你爸爸。 我给家里回信安慰母亲,爸爸抽烟又不要钱,都是别人孝敬的,妈你别心疼。 我把写小说看成是叙事。我进行叙事的正式时间是一九九六年九月十一号, 我在租来的房子里铺开稿纸,开始我漫长无期,耗损健康的写作过程。文文在电 话里说,你这样做将得不偿失,当时我没有料到这几乎成了一句偈语。文文当时 说话的口气,犹如秋天的枯叶滑过空气那么愤怒。 秋天里进行叙述是不容易的事,植物在这个季节作走向成熟或完结的努力。 这为叙事本身和叙事对象的寻找、确定带来重重困难。秋天是流动的季节,与春 天雷同。 在秋初,我给同我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文文写信。主要写写我的生活, 我刚接触的莎士比亚和他的哈姆雷特,我读过的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被欺凌的与 被侮辱的》开篇最精彩。我可以借此来丰富信的篇幅。我特别强调了日常生活,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增强爱情忠贞的透明度。有一刻我想情书有时候就发挥着橱窗 的功能。我爱着千里之外那个漂亮、丰腴的女人。我在她浑圆的肉体上留下许多 吻痕。我还写到了我的早餐,以牛奶为主。并告诉她我喝下去的是乳白色的牛奶, 拉出来的是黄色的小便,最后我突发灵感说,这与一位文豪形容过的牛与草的关 系异曲同工。 然后,我就想象她读到这里柔软的腰肢乱颤的场面。 很快文文回信了,写了大约五六百字,可谓言简意赅。归纳一下意思大概就 是,她是坐在小城那所臭名昭著的师专里给我写的信。那所鸟师专以学生斗殴、 酗酒而闻名。而这一切根源于某个浪荡或贤慧模样还可以的女学生。写到这里, 她善解人意地安慰我说,我不会理他们。她的警官舅舅开着警车送她去报名。并 放出话来,谁敢碰我的外甥女,老子崩了他。 文文的信还有一个意思让我躁动。依照通俗流行的说法,我们将进行一次秘 密幽会。说难听点就是偷鸡摸狗。事实上在我假定的岳母发现我们把生米煮成熟 饭时就这么说的。在我们把生米煮成熟饭的操作前后,伴之的是谈婚论嫁的甜言 蜜语,这与大多数早恋者相比没任何与众不同之处。 空气里开始下雨了,男生楼的男生们在往操场上扔酒瓶。时间是在夜里,美 好的雨夜适合抒情和纵情。但结果是男生楼的几个宿舍被学校批评,他们在楼上 往楼下扔酒瓶的时候,我正在故乡那所师专里抱着文文接吻。他们的名字被子一 个悦耳动听的嗓音播放出来在校园阴雨的空气中飘零的时候,我已经回到菜农的 小院里睡觉。第二天韦祺把这个消息带给我时,我莫名地吓了一大跳。就像是某 个事件的同谋者被揭露了而我仅存的慌乱和侥幸。但我说,秋天的雨很好,韦祺 你的外衣湿了。接着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个平静的长满了荷 叶的湖 面,荷叶开始衰败,红蜻蜒在晦暗的色彩中飞舞。梦是秋天的边缘地带。 韦祺什么时候走了,走得静悄悄。 菜农夫妻早出晚归,他们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儿子。他们殷实而不满于现状。 女房东老是训斥着他的男人,你该为儿子想想,别老是抽空喝酒。在我连窗也关 上的时候,她会降低音调。日子一久,院子里鸡飞狗吠我也熟视无睹,这种景况 多是傍晚的时候。黄昏里我呼吸着鸭屎和鸡屎的臭味,看房东夫妻的忙碌和斗嘴。 那个很少回家的小房东一回家 就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接水洗澡。 开学初,我把四年的教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我说,这是愚弄人的教材。便 从此开始逃课,女房东因此对我的身份开始怀疑。在至少三次检查了我的学生证 后,她才犹疑着说,这下我放心了。你总得让我放心才好。我们是正经人家。 九月的一天,韦祺频繁地进出我的小屋。我的思路被她打断了多次。她搬家 似的弄来许多东西,将她的纹胸之类小玩艺儿挂在阳台上招摇。最后是她的大画 框。事实上一开始我并不认识她,她通过校园里版报上的一首诗牵腾摸瓜,在九 月中旬的一天人模狗样大大咧咧走进我住的小院。并从此成为我的室友。当时我 正热衷于与一些校园里头脑发热的家伙交往。 韦祺说,只有你这里最合适了。我莫名其妙。毛栗那帮家伙不是人,你与他 们不一样,韦祺摆放着她的画架和颜料,我要借你的房子完成一幅画,你这里这 么宽。我当时心里想这房子是挺大的,一个人在这里空荡而孤寂。省里在搞一个 青年画家画展,韦祺说到画展很兴奋。我告诉她我在写小说,我不想让她的画和 她这个人进入我的情节,这样做会造成某些情节的紊乱。韦祺做了个怪异的表情 停在脸上,走过来定睛看着我,伸出那只拿惯了画笔的右手,拍了拍我的脸,好 久才说,你这样说的话,那你就不懂小说了。 韦祺向我展示了她的女人体。 文文说她把自己装扮得很漂亮,电话持续了六十分钟,文文还在继续,似乎 要把三千公里之外的漂亮暗示给我。她说她学的专业是新兴专业,好象与漂亮有 关。我固执地强调,漂亮不等于美。文文说你怎么老是不说点讨我开心的话。 现在她有了新的自由,在远离我的城市在色情如注的目光下舞蹈。这让我的 心紧揪。文文仿佛成了巫女,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里念着爱情咒语。我在远方听清 了它们,但我不明其意。只有慌乱。 为了让故事富于张力和弹性,我得追忆一生中几个重要的秋天。我出生在秋 天。临产之前,母亲在没有桂花树的故乡的产床上说,我闻到了桂花香。父亲在 那年冬末,弄来一棵桂花树栽在我家的院子里,数年后,桂花香开始荡漾在故乡 秋天的空气里。那年秋天我如一条游泳的鱼在黎明时游出母亲的子宫,滑出产道。 以至进入后来的每年秋天,我在一个又一个清晨的淡若轻烟的雾霭中都嗅到胎腥 味。这种胎腥味一直追踪了我二十多年。母性就这么伟大,可以牵连我们一生。 而一年前的秋天。文文和我第一次做爱。那时我们在一的中学的复读班复读。 当我们从对方身上找到朦胧隐现的希望时,就把那事做了。整个秋天我被文文带 入一种境界。我惊疑于她对性的感知,对我第一夜的诱导,事后她流我泪,她说 痛。在她说痛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种可怕的虚假。整整一个秋天的每一夜我们都 连结在一块,潮湿而炽热。在瞬间的快感之后我忧心忡忡。 这时候我想起了一句话,出路本来没有,只有一条进路。进路会是什么样, 这一点我无从知晓。 从我写给文文的五首十四行开始,一切就在一条必然的轨道上运行。直到有 一天狂奔的机车呼啸着脱轨。我们没有牢固和生长了希望的终点站。我们在这一 年秋末分手。 韦祺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从上往下剥,剥葱那样。忽啦地属于她的光芒一点 一点在房屋的空间里自下而上弥漫。我感觉到了水浸齐胸的压力,呼吸困难。你 不要害我,你个狗娘养的,我对她说。韦祺说,你是写小说的,差不多成了诗人 的家伙,要用艺术的眼看我的肉体,知道吗?艺术!你这个傻B。我耷拉下眼皮。 菜农的儿子在楼下打开了音响轰炸小院里纯净的空气。好空气在迅速而痛苦地奔 逸。韦祺不管不顾,踩着节拍光着身子跳舞。这时我还没有从音乐和韦祺的舞蹈 中找到某种联系。以致后来发生的变故让我感到无措和不安,我的小说《在桥中 间》在音乐和舞蹈的共震中微微颤抖。我模仿父亲的风格,点上一根烟。 黄昏的时候,夜雾和凉意合围了郊野。城市在远处灯火通明。韦祺走过来摸 到了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我告诉她我喜欢起鸡皮疙瘩,感受自己脆弱的一面。并 不是因为你的裸体,韦祺。韦祺说我知道,你可能在感情上出现了某种障碍。 是的,秋天里各种意识在遍地疯长。这时文文还没离开我,但秋天是什么? 秋天是暗示、是危机、是不可逆转。从九月到十月,我沉湎于回忆,写诗和小说。 激情以这种方式在体内冲撞。这不怪我,青年恋爱者基本如此。在与情人分离的 日子,只有靠着回忆取暖,或者另觅新欢。要命的是我丧失另觅新欢的力量和勇 气。 韦祺、光头他们牵头在学校对面的红茶馆办了个"零点"沙龙。韦祺给我解释 说,每周六8点在红茶馆音乐茶座聚集,然后就一些问题展开讨论,,过了12点, 就是零点,他们一帮男女像一群幽灵样穿行在城市内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一路尖叫直到累了才轰然散去。有一次他们游荡到天亮。毛栗将这种游荡叫做城 市的粪便或清洁剂。她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秋天的气息夹了腐烂的植物的茶芬芳 悲伤地灌了进来。生活在别处,这个被米兰·昆德拉到处传播的生活方式,你为 何不去感觉,韦祺说,干嘛呢,无所谓点。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点伤感, 韦祺你说这里好吗,一派田园风光,远离尘嚣,我将身子懒懒地陷在墙角的破旧 沙发里。 韦祺走过来,捧着我的脸,将炽热而润湿的唇吻了我,说,你好可怜。你不 过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已。 整个校园里都在议论动力系的一个女生从窗舍楼的八楼作的自由落体运动。 本来偌大的校园自杀个把人是没什么振动的。问题是这是秋天以来第三个自杀的 女生了。原因是清一色的恋爱失败,韦祺说,自杀,他妈的自杀,可怜的自杀。 人群中有人说,这个秋天究竟怎么了,说话的人气喘吁吁,让围观的人们感 到了生活的多变意味。。 韦祺和我很好地相处,我们抽烟、喝酒。相互嘲笑。分铺而居,相安无事。 每天十点左右爬起来她就走到大穿衣镜的画架前坐下来画她的自画像。睡眼朦胧 头发篷松凌乱地向我发号施令,你别睡了,去买早餐,钱在衣袋里。我一个人时 也是自己去附近的一家粉店买早餐,加上她就多带一份就是了,也不见麻烦,由 于她的到来,倒省去了我写不下去时的很多无聊时间。便也乐此不疲。 我和韦祺各据一角。她画我写。我写累了或写不下去了就停下来看韦祺的进 展或与她闲聊。你可能想象不出与一个裸体的女人在一块相处多么富于戏剧性。 可事实的确如此,我见她反复地把不同的颜料涂上去又用刀刮下来。她用刀刮颜 料的动作绝望而果断。有时候我会说,韦祺你的身体没有美感,你的画叫什么名 字。她就会停下画笔,伸长脖子说,我以为你能理解美呢,你知道我的画取什么 名字吗?《中世纪的韦祺自画像》。接着她又得意又忧伤地说,中世纪,是虚空、 淫乱、混沌、野蛮、生殖与萌芽的文明做殊死搏斗。我自语,中世纪,中世纪的 女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人爱她。 她赤裸的身子在镜子里更显单薄,小小的乳房让人不忍目睹。她从不关心我 的小说进程。 文文的电话次数由刚开学的每星期两次到每星期一次到现在的一个多月了都 没有音讯。房东喊我接最后一次电话时的表情幸灾乐祸。其时,我已沉湎于《在 桥中间》的结构中去。我作了一个故事工程的不太老到的泥水匠,而辛辣的故事 本身就把我弄得面目全非。 母亲跟我说,早就料到的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思想与我们不一样了。我 开始后悔告诉妈妈和文文分手的事。要不是文文当初吵着要见我的父母,而让母 亲知道这件事,我打算将这件事隐瞒下去的。我的理由是:在一件事没有绝对成 功这前,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何况我在母亲面前曾多次说过,大丈夫事业未 竞,何以家为?母亲并没打算放下话筒的意思,唠唠叨叨,天下母亲大概都这样。 这时候时间是在初冬,秋天在冬阳的背后跳跃着过去了。孩子,母亲最后说, 你不要伤心噢。我说我怎么会伤心,我会怎么不伤心呢? 后来,与我和文文都是朋友的客明向我透露了文文与我分手的真正原因。她 与我和文文三者之间的关系使我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客明说,你为什么学中文呢? 客明向我发问的时间是在大学里的第一个寒假,我记忆里的那个寒假好像很冷, 还下了一场雪,梧桐树枝在冰雪中吱呀作响,萧瑟而灰暗的一个假期。客明接着 说,学中文有什么用呢?你总不能在将来让文文跟着你去喝西北风吧。文文就是 这个意思,百无一用是书生,她说你最不应该的还租了房子逃课写小说,自以为 高深了是不是?客明站在朋友的立场说,我为你们感到惋惜,多配的一对呀。 入冬以来,南方的气候有时也变得冷酷无情。雨下了一场又一场,还刮着寒 冷潮湿的风。我写小说的进程比想像中的更加困难。连日来,每晚熬到凌晨两点 或者三点,而剩下的时间就是失眠,并患上了偏头痛,脑子里开着无数架飞机, 像希特勒的战机群实现着阴谋。 一个夜晚的黑暗中,韦祺摸进我的被窝,那个冬夜就幸福得连我一同颤抖。 我一边颤抖一边努力排除邪念。事实上,自从韦祺第一次钻进我的被窝,她就让 我彻底放弃了这种可笑的努力。从此时起,我觉得以往相安无事的情节多么地虚 伪。 我幸福地一次次地颤抖。我们没有必要戴那么多面具生活,我在一次次的颤 抖后忽有所悟地说。你总算开窍了,我以为你真的心理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阻碍了 呢,韦祺叹了口气说。 有一刻,我从韦祺叹气的语意里听到了某种无奈和忧伤,因此,我突然感到 了害怕。她是中世纪精魂附身的韦祺,一个需要爱的韦祺。我是一个连自己也忘 了爱的夜游者。韦祺说,你只知道写你的小说,通宵达旦。 在我最后一次帮韦祺扣上乳罩挂钩之后,韦祺带着她的画离开了菜农的小 院。 韦祺在她的画布上填上给人各种视觉效果的颜料。她拍拍手。眯着眼盯了 一会儿,问我怎么样。我注视着画上的裸体韦祺,有着硕大无硼乳房的韦祺。产 生了一种无法使人不去幻想的力量。幻象在眼前叠生。我告诉她,这幅画须用心 看。韦祺对我的看法很满意,那样子像是已经拿了奖。我用恶意的目光看着她得 意的样子。但她却说,你别以为我是为了得奖,我只是为了表达我自己。 自从韦祺离开菜农小院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到过她。这时,我的小 说停留在结尾阶段,我设计了几种结局都不满意。就暂时放下它。我恢复了中学 阶段的学习态度。忙着复印同学的笔记。我总不能连毕业证都不要吧。这一段时 间我曾纠集目光去打量校园里每一个迎面而来的脸孔,结果都令我失望。仿佛韦 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甚至为韦祺的消失愤怒了。但冷静过后想想,实在找 不到理直气壮的借口愤怒。我是个自作自受的家伙。 在韦祺与我颤抖着相偎着取暖的冬夜,我们以身体的语言交流。事实上韦祺 的忧郁厚重而隐秘,大半个冬季,透析着美丽和悲伤。 我栖身的菜农小院的屋子里浩荡着巨大的空寂,空寂中混合了韦祺身体里发 出的熟识的气息。因此我坚信韦祺还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这更令我惊恐和不安。 时间大约在一九九六年十一月。那时N城的晚报连续五天报道了本省的青年 画展。后来我到学校的资料室查了这个月的报纸。报纸上说,这次画展获得了出 人意料的成功,画展中新人迭出。而韦祺,她是本届青年画展的大奖获得者。但 得奖后她却神秘地消失了。以致美术系的几个发烧友策划的庆祝晚会因为主人的 不复出现而不了了之。 继韦祺的油画获奖,我的小说也有了结局。结束小说《在桥中间》后我曾掩 卷沉思。在一定程度上,韦祺的获奖与去向不明对我的写作产生了某种含义不详 的暗示。小说的结尾是这样进行叙述的: 这一天是一九九六年秋季最后的一天,同天夜里,我偷偷溜出菜农充满庸俗 和腐烂气味的小院。夜露在我的周身拍打。房东的小花狗摇着尾巴送我上路。 当我踏上一列不知开往哪里的火车,经过N城的一座著名大桥进, 我突然意 识到一系列问题。它们是:我为什么离开?将离开多久?我还会不会回到N城? 故事讲述了一个患上城市忧郁症的青年,在城市的生存环境中日益颓废而最 终逃离城市。情节不复杂,主要以心理描写为主。在叙述过程中,时时在我面前 浮现一张疲惫而忧郁的脸,在这种类似空灵的对望中,我发现那张脸与我自己的 脸有了众多的相似之处。我一次次地在对望中起着鸡皮疙瘩。而后,感觉是疲惫 不堪,心力憔悴。 把小说投进邮筒的那一刻,毛栗说我的目光沾满了绿色的光芒。毛栗发表了 他的看法后, 与我一同走进了红茶馆。这是一个令人疯狂的星期六。"零点"沙 龙的魅力我悉数领略,令人回味无穷。 整整一夜,我们在N城的几条大道上奔走。路灯的光变幻着我们一行人的影 子。我们在冬夜干冷的空气里发出声音和拔动气流。毛栗大喊大叫,我们的奔走 是城市的脉搏,我们的声音是城市的血液,我们在奔走着为城市输送生机和动力。 我们是城市的挽救者。一帮人跟着同声尖叫,音色中隐隐透出悲壮而无助的气息。 凌晨四点,我渐渐的力不从心。在经过菜农小院附近的大道时,悄悄退出人 群。凌晨时分的小院真正地安谧、宁静。紫丁香暗香浮动,一阵迷茫和失落的气 息飘摇在小院上空。 再过半小时,菜农夫妇就起床送菜上市了。 小房东的突然出现点燃了我预感的灵光。冬日的一个中午,他在学校的西门 堵住我,这是通向他家里的捷径。我跳下车抓住他的胳膊没容思考脱口就问,你 见到韦祺没有?感觉告诉我,韦祺的突然消失与他的突然出现有关。小房东神采 黯然、脸色无光。他说,我知道你与韦祺的事--其实我们都一样。我发狠地扭住 他的脖子,他痛苦地呻吟。我块头比他大。我咬牙切齿地说,韦祺怎么会跟你这 种人在一起。 后来韦祺跟我说是小房东骗了她。那天早上韦祺平静地说,那家伙是个骗子、 恶棍与赌徒。 韦祺说,我怀孕了。我吓了一跳。接着我想到了小房东油头粉面的样子,我 说, 你怎么没一点脑壳。韦祺嘤嘤的哭了。 找到毛栗的时候已是这一天的黄昏了。黄昏的时候,毛栗吹着口哨从女生宿 舍楼走出来。我拉住毛栗告诉他韦祺的事。毛栗很镇静,怎么搞成这样?我告诉 他我对这种事毫无经验。毛栗骄傲地说,放心吧兄弟,有我毛栗在还怕什么。这 家伙曾让三个女孩子为他而流产。甚至还流氓地说,用那玩意儿跟穿了袜子一样。 做人流后的韦祺一直躲在宿舍里不肯露面。特别还躲着我。大家想这也许是 过度期,毛栗却忧虑地说,我去宿舍里看过她几次觉得不对劲。我也去了几次她 都躺在床上躲在被子里不愿见我。这让我想起了菜农小院里那些美丽和忧伤的冬 夜。看来韦祺对我已有了某种意义不明的恨意。于是我试着慢慢地让时间来将一 切淡化。 然而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韦祺的《中世纪韦祺自画像》受到了本市几位美 学家和评论家的轮番攻击。开始时还客气,只作一些学术上较为严肃的批评。到 后来,元月十五日的报纸上,一个青年评论家说,一万无的巨奖用来奖励的只是 一幅涂鸦的儿童画。 这些都在韦祺毫不知觉的情况下进行的。毛栗和我对韦祺做了这方面的隔离。 她们宿舍的舍友们,更是小心谨慎。 天气变得更冷了。我已经搬出菜农的院子,另租了一处住房。这里比原来的 菜农小院里显得清静多了。住着一对离休老夫妻。冬日的早晨,男主人提着笤帚 在女主人祥和的目光笼罩下,唰唰地扫着一地落叶,细致而轻盈,这一幕仿佛超 越了生命和美。 这时候,我想起韦祺,甚至是文文。 每天我都去开信箱,因为我住在校外,为了及时收到信件,我找学习委员要 了一把信箱的钥匙。这一天跟往常一样,我去开信箱,还没有走到传达室,毛栗 泪水满脸地跑过来说,韦祺自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的泪水和悲伤泉涌而出。 毛栗说, 刚才他在足球场踢球。他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老爱往韦祺的那 个宿舍窗口望。球也踢得心不在焉。当他把一个球传出去时, 一抬头,就看见 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那个窗口飘下来,毛栗说,我满眼里充斥的是一个飘下来的身 影,是飘下来的。 在整理韦祺的遗物的时候,一个女同学将韦祺床上的一张报纸拿起来问我要 不要。我说不要了。韦祺的父母站在一旁,抱着头流泪,悲痛欲绝的样子。 送走韦祺的父母,在站台上我问那个问我要不要报纸的女同学,你把那张报 纸扔在那里了。她说扔在宿舍的纸篓里了。我几乎以狂奔的速度跑回学校,从那 个纸篓里找出那张报纸,眼帘里触目惊心印入几个字:元月十五日。跟在我后面 跑回来的毛栗,拍着我的肩背说,有什么用呢,已经没有意义了。 秋天过去了,冬季在最后的寒冷里挣扎。偌大的校园在冬天显得空寂而凌乱。 我走过校园,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咚咚响起。在冬季最后的一串日子里,我在等待 喧嚣和浮华褪尽,等待一个冬天背后接踵而至的春天。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