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大哥   莫裕斌   在我家乡的小镇里,知名度最高的恐怕不是镇长,而是大哥,因为镇长三两 年就要换届,大哥却只有一个,而且无届可换。   大哥姓韦,行医为业,然而小镇的男女老幼都不叫他“韦医生”,而是称他 为“大哥”。老年人当然是顺小辈的口,但连三岁孩童也这么叫,就显得太不尊 重。不过大哥并不在意,仿佛这不是体现辈份的称谓,而是一个类似职称或者职 务的头衔。   大哥没进过医学院校,他的医术是拜师学来的,师父是他阿爸。我很小的时 候,他阿爸也被老辈人叫作“大哥”。有一次我发烧,阿妈背我到他阿爸的联合 诊所看病,号完脉,我妈便迫不及待地问:“大哥,不要紧吧?”“不……不要 紧!”他阿爸回答,他生来有点口吃。我一度自作聪明地认为,“大哥”这个称 谓可能也象王公贵族的爵号一样,是一种世袭的东西,老子是什么,儿子一定也 是。   大哥的阿爸死于“文革”,是自杀。斗他的时候我还小,在台下看热闹。那 时他是联合诊所的头,属于最低级别的“走资派”,也是我们小镇天然的“反动 学术权威”,所以被“揪”了出来。他头上顶着一只用猪笼改制的高帽子,胸前 挂着一块在名字上打着大红叉叉的木牌,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台前任人凌辱。   那时我很诧异,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这位面慈目善酷如菩萨的老中医一夜之间 便沦落到这步田地。大概老中医也不理解,只觉得体面丧尽,士可杀而不可辱, 回家后便用一根麻绳结果了自己。为他送葬的人很多,甚至几个在台上凌辱过他 的男女也去了,跪在他的灵前烧香,双手合十,口中仿佛还小声地念叨什么,大 概是在祈求他在天之灵的宽恕。   后来我外出读书、工作,回家乡少了,只知大哥继承父业也开了家诊所,抚 养几个弟妹长大成人,又为老母送了终。大哥秉性极善,人缘极好,镇里人家有 红白喜事,他必定是“常务理事”,或为师爷或为庖厨,里里外外替人家奔忙, 至于夫妻拌架兄弟不和散仔寻衅婆媳反目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大哥出面, 无人不给面子。   外婆过世,我因要事无法脱身,回到家中丧事已毕。母亲说:“你须得请大 哥他们过来坐坐,外婆的事,全靠他们前后操持。”母命如山,于是照办。刚说 了句客气话,大哥便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谁……谁家没有老人?乡里乡亲的, 不……不说这些!”   斛盏之间,问及诊所生意,大哥愤然:“过……过得去吧。这年头,要是 象……象人家那样,卖假药赚黑心钱,恐……恐怕连百货大楼也盖……盖得起来 了!”大哥口吃,大概是连同他的爵号一起从他师父那儿承袭过来的。   大哥的朋友连连扯我的衣角,我忙岔开话题:“大哥,好久没有同你数手指 了。”   “数就数!”大哥来了兴趣,捋起袖子便吆喝起来,“老弟你威呀!六叔公 呀!二妹靓呀!狗(九)汪汪呀……”   大哥唯一不口吃的时候,是猜码。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