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赵玉妹和我(短篇小说)   谯楼   一   我拿起洗脸盆正要锁门,上湾院子里的鼻涕虫赵玉妹拿着一个作业本把我堵 在门口了。她埋着头,拿眼睛斜着我,说,班长,我想问你一道算术题。   我扬了扬手里的洗脸盆,说,我现在要去下河湾舀水摸鱼,黑肚子汤罐他们 都在等我,他们都等我好久了。   她还是靠在门上,没有动。她说,你还是班长,我问你问题你都不肯帮我答, 我还是跟你同队同姓呢。你不肯帮我答,我爸爸又做不出来,那我明天怎么交作 业?   我看她靠在门上不想动的样子,就说,谁让你迟不来早不来,偏偏我要出去 摸鱼了你才来。再说你以前不是也有好多回都没做完作业么,你怕什么?   她把作业本展开又卷成一团,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老师说了我要 是做不来作业就来问你,你在课堂上也答应了的。   我看她还不想走的样子,急了,就说,我在课堂上答应了,是让你在课堂上 在学校里问我,我又没答应你到我家里来问我。这是我的家,我想让哪个来就让 哪个来我不想让哪个来就不想让哪个来。你要是还不走的话,我就不锁门了,我 家里的东西不见了就只找你赔。   她跳出门槛,贴墙站着。她说,好,你锁你的门,我今天就不走,我要等你 爸爸回来。   我锁好门拿起洗脸盆跑出两步,才记起她刚才说的话,我就问,你等我爸爸 回来干什么?   她象没听见我的话一样,她把本子展开放在石头门槛上坐了下去才说,你管 我的。   我跑到她面前,说,我就要管,你不说我就不准你在我的门槛上坐了,站也 不准你在这里站了,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我的。你说不说?   说就说,哼,你以为她们那些女生都怕你我就怕你?我今天就不怕你瘦猴子 了。我在这里等你爸爸回来好告你的状。   天天拖着长鼻涕满脑壳都长虱子的赵玉妹竟然敢不喊我班长而喊我的绰号瘦 猴子,我把手伸出来想给她左边脸右边脸一边一个耳光,但是听到她说她要给我 爸爸告状,我又把手放了下来。我问,你告老子什么?   老子老子,老你妈的脚背子。她一点都不怕我了,你有没有你爸爸你妈你爷 爷你奶奶老?   你才老你妈的脚背子!我现在不止想给她两耳光了,我想再多给她几耳光, 把两边脸都给她打肿,肿得让她话都说不出来。我说,老子才不怕你告我呢,老 子懒得跟你说,老子去摸鱼了。   你不怕?你不怕算了。她把声音拖得比她的鼻涕还长,她说,等会我给你爸 爸告了看你怕不怕。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班上那些女生做的什么事我都知 道,我全部都要给你爸爸告。   我跟班上那些女生做的什么事?你给老子说清楚。我说,我把她的衣领提了 起来。看你还给老子乱说不乱说。   你跟我们班上的好多女生都那个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全部都知道。你跟 班上的女生全部都那个了,你连上学放学跟我同路走都不肯,你连上课跟我说话 都不肯。她说着哭了起来。我就要全部给你爸爸告,我明天还要全部给老师告, 我要告你跟班上的女生全部都那个了。   你敢告老子,我没有跟她们那个,你看到我那个了的么?要是我爸爸知道我 跟班上的女生都搞了,我还不被爸爸打死。要是老师知道我跟班上的女生都搞了, 我的班长也当不成了,我当不成班长了,那些女生就不会给我吃糖和瓜子了,那 些女生就不会跟我耍了,那些男生也不会来巴结我围着我转了。我越想越怕,我 把洗脸盆扔出老远,我把她的衣领也放了。我只跟几个女生搞了的,我没有跟她 们全部搞,都是她们喊我的,你再给我乱说。我说着也哭了起来。   她看我哭了,她就不哭了。她伸过手拉了拉我的胳膊,她说,你不哭了,我 不告你了。我还是哭,我才不相信她狗日的呢。   我真的不告你了,哪个狗日的死爹死妈的告你。她还是拉着我的胳膊,说。 你不哭了,我都没哭了。   我打了好几个哭嗝,才收住声。我说,你真的不告我了?   嗯,她用另外一只手在地上划来划去,说,如果我不告你,你就要答应我, 以后每天上学放学你都要跟我同路走。   嗯。我又连打了两个哭嗝,说。   还有,她说,我要跟你同桌。   你跟我同桌,老师肯定不答应的。我想到她天天带着她三岁的弟弟来上课, 我心里就象蹲在猪圈里拉屎看着猪脚和猪嘴巴在我脸面前晃来晃去一样难受。她 弟弟的鼻涕比她拖得还长,满脑壳的虱子肯定也比她长得还多。我说,除非你去 给老师说。   我爸爸都跟老师说了,她说,老师都答应了,老师说同桌了你正好帮助我免 得我考试不及格拖全班的后腿。   那除非你不带你弟弟来上课。我想到她以后天天都要带她弟弟来上课挨着我 同桌,我又想哭了。   好,我就不带我弟弟来上课。她把头低下去,说,跟你同桌了,我就会像那 些女生一样,不流鼻涕了,我今天就没流鼻涕了,我脑壳上的虱子我也要把它们 全部都杀死。   我才看见,她今天果然没流鼻涕虫了,她的头发也不乱了,她的头发编成了 两个小辫子。   我的头发是我小姨上午给我编的,她还用香皂给我洗了头发,好多白泡泡。 她把头凑过来,你闻香不香?   她的头发果然很香,比我小姨箱子底下的头油还香。我就把嘴巴张大吃了两 口她头发的香。   我下回去我小姨家拿块香皂回来给你,也让你洗这么香的头发。洗了头发, 水还可以洗衣服,衣服也是香的。她把肩膀往我这里靠了靠,说。用香皂洗头发, 脑壳上的虱子就全部都会被杀死。   二   我刚刚被我爸爸牵着耳朵从床上拉起来正坐在灶屋门槛上发呆,鼻涕虫赵玉 妹就背着书包来我灶屋门槛前等我了,她果然没带她的小鼻涕虫弟弟来。   她从书包里摸出叠得整整齐齐两角钱给我看。她说,等会我们去买瓜子吃, 只要我们两个吃,不给他们吃。   我想起上周星期五李雪梅说了今天要给我带瓜子来吃,我就对鼻涕虫赵玉妹 这句话不感兴趣了,我说,我现在不想吃瓜子了。上周的上周星期天,我在街上 看到一个至少比我小两岁还拖着满脸鼻涕虫的家伙居然拿着一把可以转动轮子打 子弹的手枪在“啪啪啪”地一路走一路打,一想起这个我就是气。这个家伙比我 还小还拖着满脸的鼻涕虫,肯定也没有当班长,他就有可以转动轮子打子弹的手 枪了,我比他还大又没有拖鼻涕虫还当班长,但是我就没有可以转动轮子打子弹 的手枪,我真想走过去把他的手枪夺了扔在地上踩个稀巴烂。我也想有一把这样 的手枪,全班的同学都没有我更加想有。我跑去问了供销社,卖货的那个女的说 要一块二角钱。可是我上回买了个军帽子后总共就只剩七角钱了,张娟红说今天 要给我两角钱,那我就有九角钱了,如果鼻涕虫赵玉妹再把这两角钱给我,我就 有一块一角钱了。   你不想吃瓜子了?那我们去买糖吃。她用手摸摸左边的腮帮,说,买了糖我 全部都给你吃,我一颗都不吃,我牙齿痛。   她鼻涕虫赵玉妹见什么就吃什么,还有牙齿痛的时候?但我现在想不了那么 多了,我说,我也不想吃糖,我想你把这两角钱借给我,我想去买把可以转动轮 子打子弹的手枪,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比我还小的家伙都有了,我比他大又是 班长都没有。想了想,我又说,这个手枪街上的供销社有卖的,要一块五角钱, 但是我现在只有七角钱。   那好,我就把这两角钱给你,你去买手枪,我不要你还。她把叠得整整齐齐 的两角钱递给我。想了一下,她又说,我给你两角钱,再加你自己的七角钱,买 手枪还是不够,我枕头底下还有七角钱,我去给你拿来。   没想到鼻涕虫赵玉妹的钱比我的还多。她哪来那么多的钱呢?在去学校的路 上,她悄悄告诉我说,她爸爸从来不给她钱,但是她小姨想她,每回都悄悄给她 钱,每回都给她五角,有时候还给她一块。我听她说她小姨那么想她,经常给她 钱,我就不高兴了。我的小姨就从来不给我钱,我去她家在大太阳底下帮她掰玉 米棒晒得我满脸油黑她都没给我一分钱,不给我钱不说,我想擦两滴她箱子底下 那香喷喷的头油她都不肯。所以她的小儿子来我家,我就不准我妈给他的小儿子 煮鸡蛋吃。   刚上课,老师果然就把鼻涕虫赵玉妹调来跟我同桌了。我知道好多女生都要 不高兴,最不高兴的就是张娟红和李雪梅。一上午,张娟红就把她的文具盒翻得 劈劈啪啪乱响。张娟红这个文具盒是她爸爸从上海给她带回来的,我的笔每天都 放在她那个画着好多小兔子的文具盒里面。刚才我问她要笔的时候,她不递给我 了,她把笔放在桌子上。我和她的座位之间隔着过道,有两个位子那么远,所以 我只好自己过去拿。张娟红的爸爸在上海当工人,每年过年回来,都会给她带很 多上海奶糖回来,她把这些奶糖带到学校里就只给我一个人吃,后来李雪梅的爸 爸当村长了,她也给李雪梅吃了两颗。除了文具盒和上海奶糖,她爸爸还从上海 给她带回来一套我们全班同学包括我们老师看都没看过的铅笔、七彩笔和圆珠笔。 这些铅笔、七彩笔和圆珠笔,她就只借给我和李雪梅用。都是借,也有不同。借 给李雪梅用,她就不让李雪梅画大图画,她说,你不要把我的笔油用完了。借给 我用,她就教我在用过的大本子的背面画兔子,画天鹅,还教我圆脸蛋大眼睛的 动画娃娃,画了一张又一张,把一个大本子画完了她还想教我画。她还说了,今 年过年,她爸爸还会带个文具盒回来,她就把新文具盒给我用。李雪梅呢,她没 有文具盒可以翻得劈劈啪啪乱响,但是她可以把瓜子嗑得劈劈啪啪乱响,老师在 上面讲课都听见了。但是老师也不罚她站,因为李雪梅的爸爸是村长。听说他当 老师,就是李雪梅的爸爸事先挖了个洞,然后把他这个木桩桩安上去的。李雪梅 家里开着代销店,所以她天天都带瓜子和糖来学校吃。我最爱吃瓜子了,所以每 回她都把带来的瓜子分一多半给我。可是今天,她不给我吃瓜子了,她上周星期 五说好了今天给我带瓜子来吃的,可是她不给我吃了。她光吃瓜子还不说,下课 的时候,她还大声说话。她问她的同桌说,你知道今天的瓜子为什么比原来的香 么?她看见她同桌摇头,她的声音就更大了,她说,因为我今天给你吃的是五香 瓜子啊,你这么笨你没吃出香来么?这是我妈刚从县城进回来的货,你还想不想 吃?听她这话,我的清口水立刻就冒上来了。我扭脑壳的时候我的脑壳都有些不 听我的话了,还往她那边看。   放学的时候,我以为张娟红还会像以前那样跑过来把我的笔拿过去放在她的 文具盒里,然后悄悄把答应给我的两角钱递给我,我以为李雪梅还会跑过来帮我 把书和本子装进书包,然后悄悄递给我一把五香瓜子。如果这样,我就原谅她们。 但是她们都没有。她们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动。她们在讨论谁的大字写得好 的问题。我拿出本子来,也写了几个大字,我写的是,我是元帅。写完字,我还 把本子上的字朝她们那边扬了扬,但是她们都没往我这边看。我对她们完全失望 了。我提起我的书包,又抓起鼻涕虫赵玉妹的书包,跟站在旁边等了我很久的鼻 涕虫赵玉妹说,走,我们回去,下午我们去买糖吃,再等几天我们一起去街上买 手枪,我买了手枪就给你打。张娟红和李雪梅抬头往我这边看的时候,我扯着鼻 涕虫赵玉妹的衣袖跑了。   中午回家吃了饭,离下午上课还早,我就跟鼻涕虫赵玉妹跑到李雪梅家的代 销店去买糖。我说我要买两角钱的糖,鼻涕虫赵玉妹不肯,她说,你现在只有一 块六角钱,买手枪要用一块五角钱,你就只可以买一角钱的糖。我说,你管我的, 我就要买两角钱的糖。本来最开始我还想买两角钱的五香瓜子的,但我想买了手 枪后再剩两角钱存起来用,我就决定只买两角钱的糖不买五香瓜子了。我们去的 时候,李雪梅正端着碗坐在她家门槛上吃饭。看见我和鼻涕虫赵玉妹来买东西, 她端起碗就走进屋里去了。我站在外面大声喊,买东西,我买东西。李雪梅的妈 正在外面喂猪食,她听见我要买东西,就喊李雪梅。她妈喊了好几声,李雪梅才 咕咕噜噜地走出来。她说,买什么?我没有把钱递给她,我把两角钱放在柜子上, 我说,我买糖,我买两角钱的糖。她没有去拿钱,也没有问我,就给我数了二十 颗水果糖。我说,我不要水果糖,我又没说我要买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我要买 两分钱一颗的花生糖。鼻涕虫赵玉妹也说,我们就是要买两分钱一颗的花生糖, 你以为我们买不起么?我们有钱。李雪梅一下子红满了脸,她收柜子上的水果糖 的时候,把水果糖都绊落了几颗在地上。   看我吃完了两颗花生糖,鼻涕虫赵玉妹才说,我没吃过花生糖,但是我知道 花生糖比水果糖好吃,花生糖比水果糖贵,我也想吃一颗。我说,你不是说你牙 齿痛么?她用手摸了摸两边的腮帮,说,现在我的牙齿不痛了。我摸出一颗花生 糖递给她,看她喂在嘴巴里了,我又数了两颗花生糖递给她。她只接了一颗,她 说她只要一颗,留到晚上再吃。我说,你给你流鼻涕的弟弟也吃一颗,他吃了花 生糖就不会把鼻涕流得满脸都是了。   三   这一周,张娟红和李雪梅都没跟我说话,老师喊我收作业本时候,她们不把 作业本交给我了,她们把作业本交给她们的小组长。以前去上厕所,她们都往我 这边走,现在去上厕所,她们就不往我这边走了。她们宁愿转一个弯,往后门走。 星期六下午来我家做作业的时候,鼻涕虫赵玉妹咬着笔头说,她们太不象话了, 张娟红和李雪梅她们两个太不象话了,你是班长,她们不会来巴结你倒还想你去 巴结她们,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辈子都不得理她们。我说,我才不要她们巴结 我,就算她们来巴结我,我都不和她们说话了。鼻涕虫赵玉妹说,你就是不应该 和她们说话,她们以为她们自己了不起,每回去乡上考试的时候她们都看你的卷 子,她们的成绩都是假的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是看你的卷子,我保证比她们还考 得好。不就是张娟红的爸爸在上海当工人么?不就是李雪梅的爸爸在当村长么?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小姨夫还在北京当工人呢?北京的工人总比上海的工人好, 北京的官总比李雪梅她爸爸当的村长官大,毛主席和周总理那么大的官都在北京, 北京是我们的首都。   我没想到鼻涕虫赵玉妹的小姨夫竟然在北京当工人。我说,那你小姨夫见过 毛主席和周总理没有?她说,我小姨夫去北京当工人的时候,毛主席和周总理都 死了,我小姨夫在天安门看到过毛主席的画像。天安门你知道么?就是我们语文 书上说的“我爱北京天安门”的那个天安门。我小姨夫说毛主席额头很宽,嘴巴 边上还有一颗痣。我有点不高兴了,说,我知道语文书上“我爱北京天安门”的 那个天安门,我还知道毛主席的额头很宽呢,我还知道毛主席的嘴巴上有颗痣呢。 她把手束起来,不说话了。我想了想,又说,你小姨夫能不能从北京帮我带一个 文具盒回来?我想要一个文具盒,北京的文具盒肯定比上海的文具盒还好看。她 说,北京的文具盒当然比上海的文具盒好看,我下次去我小姨家我就给我小姨说 我想要一个文具盒,我喊我小姨给我小姨夫写信,让我小姨夫在北京买个文具盒 回来,他买回来了我就给你。以后我小姨给我的钱,我也全部给你,你想去买花 生糖吃就去买花生糖吃,你想去买五香瓜子吃你就去买五香瓜子吃。我说,好, 只要你小姨夫从北京给我带个文具盒回来,我就天天都只跟你耍,我不跟张娟红 和李雪梅还有其他那些女生说话了;你小姨夫真的会从北京给我带个文具盒回来 么?她说,我给我小姨说了,我小姨就肯定要给我小姨夫写信的,我小姨给我小 姨夫写了信,我小姨夫肯定就要给我带文具盒回来的,我小姨夫每回都听我小姨 的话。我小姨夫把文具盒带回来了我就给你,我小姨夫从北京带回来的文具盒肯 定比张娟红的文具盒要好看一万倍。她把手张开在空中划了一下,又偏过头看了 我一眼,说,你爸爸你妈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他们回来还早,他们要在我舅舅 家吃了夜饭才回来。她把头低下去了,她说,你和她们都那个了,我也想和你那 个。   我要帮她脱裤子,她不肯,她要自己脱。我们各人脱完裤子,面对面站在一 起。我把我翘起来的小鸡鸡往她下面挨了挨。挨一下,它又落下来,挨一下,它 又落下来。我就去抱她的屁股,想让她下面挨住我的小鸡鸡不落下来。我刚抱着 她的屁股,她就叫了起来。我的手摸到她屁股上结的血疤了。我问她屁股上怎么 结的血疤,她不肯说。我转过她的屁股,看见她屁股上的血疤又长又深。我说, 你爸爸好久打的你?他打你打得这么狠。她哭了起来,她说,他星期一那天打的 我。那天我没带我弟弟去上课,他就把我躺到板凳上拿黄荆条打我的屁股,晚上 还不准我吃夜饭。我说,那你后天就带你弟弟来上课吧,我不嫌弃他拖鼻涕虫和 满脑壳的虱子了。她说,我爸爸把我打都打了,我就不带我弟弟来上课了,我早 就不想带我弟弟来上课了,反正我小姨都把我弟弟接到她家里去了。我又摸摸她 屁股上的血疤,说,你还痛不痛?她说,现在不好痛了。她拿起我的小鸡鸡往她 那里放了放,又抱住我的屁股。她说,我们到你床上去。我摸摸她的屁股,说, 你屁股上有血疤,躺在床上要痛,我们就站在这里,等你屁股好了我们再到床上 去。她说,嗯,你以后不要再跟张娟红和李雪梅她们耍了,你只天天和我耍,以 后我们长大了我就跟你结婚。我说,嗯,以后我们长大了我们就结婚,以后我考 上大学了我也要和你结婚。如果你和我结婚了你爸爸还敢再打你,我就把他杀了。 我跳起来跑进屋拿出昨天下午在街上供销社买的可以转动轮子打子弹的手枪,继 续说,要是他以后还敢再打你,老子就甩手一枪把他枪毙了。   说起鼻涕虫赵玉妹的爸爸赵癞子我就是气。这个狗日的赵癞子天天只知道喝 酒,喝醉了酒就打鼻涕虫赵玉妹她妈,经常半夜三更地把鼻涕虫赵玉妹她妈打得 喊救命,鼻涕虫赵玉妹她妈喊救命的声音把上湾院子和下湾院子里的狗都吓得惊 叫唤。有一回,他要卖家里麦种去喝酒,鼻涕虫赵玉妹她妈不干,他就按倒鼻涕 虫赵玉妹她妈打一顿又把鼻涕虫赵玉妹她妈往堰塘里拖。鼻涕虫赵玉妹她妈受不 过,就悄悄跟一个在我们队上编篾货的河南人跑了。鼻涕虫赵玉妹她妈一跑,他 就更猖狂了,他把自己屋里的东西卖完了不说,还跑出去偷东西。有一回,他翻 墙进来偷我的鸡,被我爸爸逮住了。但是他一点都不怕,他晃了晃手上的刀,说, 你们全家都有吃有喝的全部都过得好好生生的,我都是要往死路上走的人了,你 连点酒都不肯让我喝一口么?我以为我爸爸会一扁担给他赵癞子砍过去,最气人 的是,我拿着扁担的爸爸竟然让他逮着我家的那只母鸡走了。扁担那么长,难道 打不过一把短刀么?我简直恨死鼻涕虫赵玉妹的爸爸赵癞子这个狗日的了,他偷 我的鸡,让我现在吃不成鸡蛋了。他要是不偷我的鸡的话,我妈隔一天就要给我 煮一个鸡蛋吃。   四   我正坐在灶屋门槛上切猪草,黑肚子汤罐穿着一件新衬衣探着他的狗脑壳过 来了。我看到黑肚子汤罐那歪来歪去的狗脑壳我就想笑。我还没笑出来,黑肚子 汤罐就说话了。黑肚子汤罐说,班长,你在切猪草么?我说,你的眼睛掉在裤裆 里了么?你明明看到我在切猪草你还要问。他搓了搓手,说,我来帮你切,你把 你的手枪给我看一眼。黑肚子汤罐居然也知道我有手枪了,看来有手枪就是和没 有手枪大不一样。我说,哪个给你说的我有手枪了?黑肚子汤罐嘿嘿笑了两下, 他一笑他的新衬衣就遮不住他那黑汤罐大肚子了,他露出一截黑肚子,说,班长 你还想哄我,鼻涕虫赵玉妹早就给我说了,她还说这个手枪是她给你买的。我说, 你放你妈的狗臭屁,这个手枪是我自己的钱买的。黑肚子汤罐又嘿嘿笑了两声, 他说,我当时就说她在放她妈的狗臭屁了,我说班长没钱还要你给他买手枪?她 鼻涕虫赵玉妹吹牛不要底底,她以前还给人家吹牛说她小姨夫在北京当工人,其 实她小姨夫是在山西挖煤,挖得满脸墨黑的。我说,你狗日的乱说,她的小姨夫 就是在北京当工人,她小姨夫还要从北京给她买文具盒回来。黑肚子汤罐这下不 笑了,他说,班长你还相信她鼻涕虫赵玉妹的鬼话?她鼻涕虫赵玉妹天天吹牛哄 人哄惯了,我外婆就跟她小姨夫同队她还想哄我?她小姨夫早就在外面有其他婆 娘了,她小姨夫早就想把她小姨子离了。如果我哄你我就是你屋檐下的那条狗。 我说,你本来就是狗。他说,你说我是狗我就是狗,我才不怕,但是你要把手枪 给我看一眼。   黑肚子汤罐把我惹笑了,我就进屋拿出了手枪。黑肚子汤罐把手枪拿在手里 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至少看了几百眼。我说,你还没看够么?小心把我的手 枪弄脏了。他把手枪在他的新衬衣上拭了拭,说,我早就看够了,班长,我看来 看去你的手枪还是没有人家的手枪好。我说,你狗日的乱说,我的手枪哪里没有 人家的手枪好?他又嘿嘿笑了,他说,人家的手枪有子弹可以打,班长你的手枪 没有子弹不可以打。我说,哪个说的我的手枪没有子弹不可以打?我的子弹多的 是。我又进屋把装子弹的口袋提出来,拿出一环总共八枪子弹安上去,把手枪在 他面前一晃,啪的打了一枪。他把狗脑壳一缩,愣了半天才说,好大的声音哦。 班长,我帮你把猪草切完,你也让我打一枪,我只打一枪。我看他那可怜兮兮的 样子,又想起以前我每回摸鱼他都给我提鞋子,我就说,好嘛,就让你打一枪, 你只准打一枪。   黑肚子汤罐拿过我的手枪,翻过去翻过来地看,他把手枪举起来又放下去, 最后,他背过身皱着额头皱着脸打了一枪。打完了,他又把手枪放到鼻子下面去 闻,他把声音扯好长说,班长,好香哦。等他闻了有一分钟了,我才说,还不把 枪还我,你快去给我切猪草,我的猪都饿叫唤了。他说,我再闻一会儿嘛,好香 哦。没想到他刚说完,又打了一枪。你狗日的黑肚子汤罐,你说了只打一枪你还 敢打。我抓住他的胳膊就去抢我的手枪。我的手还没碰到我的手枪,黑肚子汤罐 又打了一枪。我把他的手扳过来,但是他就是抓住我的手枪不松手,我真想把他 的手给他扳断或者咬他两口。扳来扳去,一声脆响,我手枪的扳机被扳断了。我 一下子哭了起来。他比我矮,我抓住他的衣领往上拉,我说,我搞你妈,你把我 的手枪扳断了,你要赔,老子买的两块钱。他也哭了起来,他说,不是我扳断了 的,是你自己扳断了的。我甩手给了他一耳光,我说,你还敢说不是你扳断了的, 你今天不赔我的手枪老子今天就不准你走。我看他想往外奔,又把他的衣领往里 扯。嘶啦一声,他的衣领被我拉烂了。他跳了起来,哭的声音更大了,他说,这 下你把我的衣服拉烂了,这下我不怕你是班长了,这下你要赔我的衣服了,我的 是新衣服,我妈昨天才在街上给我买的,六块钱,要抵你三把手枪。我说,明明 是你自己把衣服奔烂了的你来找老子的冤枉,你先把手枪赔了再说,你不赔手枪 今天就不准走。我的声音虽然很大,但是我的手却软了。我的手一软,他几下就 跳远了,他一边跑一边说,我今天就不赔你的手枪,你把我的新衣服都拉烂了。 我不但不赔你手枪还要给你爸爸告,鼻涕虫赵玉妹说你和她搞了,她说你天天放 学后都和她在你的床上搞,都搞了几十回了。鼻涕虫赵玉妹的癞子爸爸都把你家 里的鸡偷了,你还敢跟她搞,我就要给你爸爸告。我说,黑肚子汤罐,我搞你妈, 我没有和我鼻涕虫赵玉妹搞,我好久和鼻涕虫赵玉妹搞了你看到了的么?是鼻涕 虫赵玉妹她狗日的哄你的。我说着又哭了起来,我捡起一块石头朝黑肚子汤罐砸 过去,但是石头只在地上滚了两下就不动了,它没有去撵黑肚子汤罐的屁股。   我找到鼻涕虫赵玉妹的时候,她正蹲在地里给猪割猪草。我走过去就给了她 一耳光,我说,我搞你妈,黑肚子汤罐都知道我们搞了。她赶紧用手把一双脸蒙 起来,说,又不是我给他说的。我说,你还敢说不是你说的,黑肚子汤罐都说是 你说的了,你还敢不承认?她说,是黑肚子汤罐先问我,我才说的。我看她那样 子,又想给她一耳光。我说,黑肚子汤罐问你你就要说?我才跟你搞了一回,你 偏要说我天天都跟你搞,都搞几十回了。她说,我又没有说我们天天都在那个, 我只说我们才那个了一回,我也没有说是你喊我的,我说的是我喊你的。我说, 管他是哪个喊的,你癞子爸爸偷过我的鸡,只要我爸爸知道我和你搞了,他肯定 就要打死我,黑肚子汤罐那狗日的就要给我爸爸告了。我哭了起来,我的手枪都 被黑肚子汤罐那狗日的给我扳断了,我搞你们的妈。她用一只手拉着我的袖子, 也哭了起来。她说,我以后再也不给人家乱说了。我抹了一下眼泪水,说,你狗 日的鼻涕虫还敢乱说,我以后都不和你说话了,也不和你同路走了。她拖住我的 手不放,她说,我重新去给你买一把手枪。我说,老子才不要你的手枪,老子一 辈子都不会再要你的东西了,你再不放手老子又要踢你一脚了。   我爸爸早就摆好大板凳在等我了。我刚梭进门槛,我爸爸就喊我躺到大板凳 上面去了,然后,他拿出一根早就选好了的又长又细的黄荆条。他说,你个嫩爹, 赵癞子我都不敢去惹,你还敢去惹,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的屁股给你打肿打烂。   他打累了我也哭累了的时候,我看到鼻涕虫赵玉妹和黑肚子汤罐的狗脑壳在 我院门前晃了一眼,然后又晃了一眼。   五   我和鼻涕虫赵玉妹不说话了把桌子分成两半坐了,张娟红和李雪梅又往我这 边走去上厕所了。我值日锁教室门那天,下午放学了,全班的同学都走完了偏偏 张娟红坐在教室里还不肯走。我生气了,我把门关得嘭嘭响,我说,你到底走不 走?再不走我就不锁门了。张娟红看了我一眼,低下头说,我有话要给你说。我 说,你有话现在就说,你不说我就走了。她说,那你过来。我说,我就不过来, 是你有话要给我说就该你自己过来,又不是我有话要给你说。她说,你等我一会 儿。她埋下头收拾了一阵文具盒才走过来。我说,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她说,我 早就知道鼻涕虫赵玉妹不是个好东西,她又脏又臭满脑壳都长虱子光吹牛哄人, 她的脑壳一个月都不洗一回。我想起她前几天翻文具盒的那个样子,我就不想理 她。她看了一眼我,又说,你要是以后永远都不跟鼻涕虫赵玉妹说话,我就把我 的文具盒给你,现在就给你。我想起我的屁股被我爸爸躺在板凳上用黄荆条打肿 了还在痛,我就说,我现在不想说这个。她说,我把我那一套铅笔、七彩笔和圆 珠笔也给你,只要你以后永远都不跟鼻涕虫赵玉妹说话。我说,我以后本来就再 也不和鼻涕虫赵玉妹说话了。我被我爸爸躺在大板凳上打了的这几天,上学的时 候,鼻涕虫赵玉妹就在我的院门外面等我,放学的时候,就在分岔路口等我。我 才懒得看她一眼,我走我的路,我看她一眼就有一肚子气。昨天下午在山上取鸟 窝,我看到一条花蛇,我想捉了放到鼻涕虫赵玉妹的书包里把她吓死。可是我只 看到蛇弯了一下腰,我就吓得“爹啊妈啊”地惊叫着跑了,连拿在手里的鸟窝都 跑掉了。   张娟红跑到她座位上去拿来文具盒和那一套铅笔、七彩笔和圆珠笔递给我。 我说,我只要文具盒,我不要这些笔。她说,我说了全部都给你就全部都给你, 我说话算数。   跟张娟红和好后,李雪梅就天天带五香瓜子和花生糖来让张娟红给我吃。这 样,我也和张娟红和好了。黑肚子汤罐看见我和张娟红李雪梅她们两个和好了, 他也想来巴结我。他让张娟红带给我一颗钓鱼钩和一圈金丝钓鱼线,我都没有要。 狗日的黑肚子汤罐,他把我的手枪扳断了他又给我爸爸告我的状了害我屁股痛了 五天现在还在痛,我才不要他黑肚子汤罐来巴结我呢,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我 恨不得给他几耳光,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我给张娟红说,他想巴结我,除非去 给鼻涕虫赵玉妹背上贴张纸条子,要在纸条子上写“我是鼻涕虫,我弟弟也是鼻 涕虫,我爸爸是赵癞子,我妈跟河南人跑了”这些字。他答应去贴,但是他抵死 不肯写纸条子。我把纸条子写好了喊张娟红传给他,没想到黑肚子汤罐磨了一天 都没有给鼻涕虫赵玉妹贴到背上去,气死我了。   这天下午,我正举着网满蜘蛛丝的竹扒在屋后的千丈树林里粘蝉子,老远就 听到黑肚子汤罐那要死的声音在喊我。等他走近了,我使劲踢了他一脚,我说, 你狗日的,老子还没找你赔我的手枪还没找你算旧帐你今天又把蝉子给我吓跑了, 今天老子要跟你新帐旧帐一起算,看你今天怎么说。他嘿嘿地笑了两声,说,走, 班长,我们去看好戏。我说,看你妈的好戏,你没长眼睛么,你没看到老子在粘 蝉子么?他说,班长,鼻涕虫赵玉妹那骚货在跟人家搞,快走去看。我说,那骚 货在跟哪个搞?他拉起我的手,边跑边说,你跟我来就知道了,迟了就看不到了。   黑肚子汤罐把我拉到了上湾院子鼻涕虫赵玉妹隔壁的泥巴石头墙边。他说, 你看,鼻涕虫赵玉妹那骚货就在里面跟飞毛腿他爷爷在搞。我从石头缝里只能看 到飞毛腿他爷爷的脑壳在动。我还听到里面在说话,但是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黑肚子汤罐又拉起我,跑到房后墙去了。他蹲下来,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我伸 直腰骑在他的脖子,就看见光着屁股的飞毛腿他爷爷和光着两条腿的鼻涕虫赵玉 妹了。他们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鼻涕虫赵玉妹说,我还是痛。   飞毛腿他爷爷说,我再轻点,你以后就不痛了。   鼻涕虫赵玉妹说,我这回要十块钱。   飞毛腿他爷爷说,我上几回给你的那几块钱呢?你这回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鼻涕虫赵玉妹说,你上几回给我的两块钱我早就用完了,这回我要买文具盒 和手枪。   黑肚子汤罐不停地在下面问,你看到了没有你看到了没有?我都听到那骚货 说她这回还要十块钱。我没有说话,我感到黑肚子汤罐的身子在打颤,我一下从 他脖子上栽了下来。屋子里闷声闷气地响了两声,我们爬起来就跑。黑肚子汤罐 一边跑一边说,我该没有哄你嘛,狗日的鼻涕虫赵玉妹这骚货,上回我没往她背 上贴纸条子,我喊她跟我搞一回她都不肯。这回我要去给她爸爸告,她卖逼的跟 飞毛腿他爷爷搞,他们肯定都搞了几十回了,我搞他们的妈。   我被黑肚子汤罐拉得跌跌撞撞的,我说,你跑慢点。他说,就要跑快点,我 们现在就去给赵癞子告状。我说,我不想去告状,要去告状你一个人去告。他说, 好,你不去告状算了,你不去告我就一个人去告,我就不怕。他松开我的手,就 一个人跑了。我想喊他不去告状,如果他不去告状的话,我就不要他赔我的手枪 了。可是他都跑远了,就算我喊他,他都听不到了。我站了一会儿,又回去粘蝉 子。粘蝉子的时候,我想起以前我用鼻涕虫赵玉妹的钱买了十颗花生糖,我吃了 七颗,我就反胃想吐了。我趴在一颗千丈树脚上,吐了半天,把清口水都吐完了, 把肚子都给我吐痛了。再站起来的时候,我的脚也重了,手也重了。我还没把竹 扒举起来,千丈树上的蝉子就都惊诧诧飞完了,还撒了我一脸的蝉子尿。一下午, 我的心都是隔一会就跳一下,隔一会儿又跳一下。   吃夜饭的时候,我听见上湾院子闹腾腾的。母亲端个碗进来,惊诧诧地说, 赵癞子打得他的玉妹跳堰塘淹死了,现在他又发疯了拿起刀在满院子杀人。父亲 也是个听见风就是雨的角色,他把我关在屋子里锁紧门,就跟母亲到上湾院子去 了。   父亲母亲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把碗端打烂了。我的手一下子变成那么软,跟 被母亲吊在树上的鸡的爪子一样不停地在抖,什么都拿不稳当了。   我蹲在柜子和床之间的角落里,果然听见谁在喊救命的声音,又听见谁在哭。 我缩了缩身子,看见窗帘动了动,好象外面有人的影子在走过来又走过去。我用 被子塞紧嘴巴,但我还是哭出声来了。我知道这回我活不成了,鼻涕虫赵玉妹刚 才肯定听见我哭的声音了,她变成鬼要来抓我了,她肯定要抓我去给她抵命。   我要死了。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