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我的朋友遍天下   邓韶征   A   我从虚拟的网络上下来时,已经是疲惫不堪了,恍如坐车晕车,头昏脑胀站 立不起。我瘫坐在电脑前的软靠背椅里,心里一片空白。   我同居女友燕子很及时地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莲子汤,叫我喝下,说是 可以降降火。连续上网十三个小时,我体内虚火已经很旺,我不假思索地接过碗 就一饮而尽。   老实说,我是很难得有这么充裕的时间坐在电脑前的。这一次我们县长到省 委党校学习去了,时间要一周。领导一走,我才有自己的时间。哦,你问我是干 什么的?我是秘书,是我们县长张志东的随身秘书。   当秘书,特别是像我们这些紧跟在领导身边的随身秘书,很累。别的不说, 单人身自由,就不如人家。比如人家可以按时上下班,有自己的节假日,我们却 没有。领导们工作都是挺忙的,经常加班加点出门或下乡,会议也多,上班时间 处理不完的公务,下班或节假日待在办公室或到田间地头、基层单位是正常事。 你说,人家领导为了工作都放弃了休息,我们当秘书的怎么可以溜之大吉呢?所 以,用我们“大秘”的话说,秘书就是领导身边的拐杖,要时刻倚在领导的身旁, 当领导需要时就必须主动竖起来,让领导顺手就能拄上。你问我“大秘”是谁? 那我就向你介绍一下吧。   不瞒你说,在我们清远县,县里五套班子除了各家办公室配有专门的秘书科 外,副处级以上的领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随身秘书。像我们这些随身秘书并不是 为所跟随的领导写材料发通知的,那是秘书科干的事。我们是紧跟在领导左右, 帮领导提提包接接手机之类的,属于服务领导的对象。一句话,放在部队,我们 是首长的勤务兵,在战争年代,我们是随时都必须为领导牺牲一切的人。这样说 可能你会小看了我们。但是你错了,我们和部队的勤务兵又有所不同,现在是和 平年代,是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我们是工作在领导身边的人,我们离领导最近。 不是有这样一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吗?我们就是那些容易先得月的人,尽管我 们目前还没得到月,但是迟早都会得到我们想要的月,而且是大满圆月。要不, 县府办公室里为什么人人都羡慕我当张县长的秘书,他们早就认定我有美好的未 来了,只要我谨慎勤快地跟随张县长三两年,我就完全有可能在离开他之后,到 某一个要害部门任职。这是中国当代官场的惯例。   瞧,说远了。我所说的“大秘”是指我们清远县县委书记巩汉槐的随身秘书 苏文华。为什么会称他为“大秘”,其实你一想就明白了,县委书记是这个县的 一把手,他的秘书自然就是我们这些随身秘书群体里的头头了。于是我们按各自 所跟随领导职位的大小,在我们的群体里也按大小排列出相应的顺序来,大家自 然地尊称我为“二秘”了。我们这些领导身边的随身秘书们虽然都跟着不同的领 导不时在外面奔波,但是闲时还是很有聚会,时常往来的。去年夏天,在“大秘” 苏文华的倡议下,我们清远县三十二位副处级领导的秘书们成立了一个秘书协会, “大秘”苏文华从县财政局那里要到了五万元的活动经费,我则让一个效益不错 的企业赞助我们纪念品,每位秘书都得到一台价值一千三百多元的格兰仕微波炉。 大家活动得一脸兴奋的,自然都推选苏文华和我当这个尚不被组织认可的团体的 头。   你可千万别小看我们秘书协会,这是一个十分团结的群体,有着坚实的凝聚 力。我们协会虽然没有合法的批文,也没有明文的章程,但大家的共同目标是十 分明确的。我们这三十二个人现在都是领导身边的随身秘书,但是几年之后,我 们就会遍布在全县有关单位和乡镇任职,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将来在清远县就 可以变成一种力量,形成一个有坚强力量的团体。   喝完银耳莲子汤,我精神多了。我把关闭的手机打开,并把拔掉的电话线也 插上,到卫生间擦了一把脸时,电话就响了。燕子帮我接了电话,是三河乡党委 书记邹文东打来的,他约我到天圆大酒家吃饭。我推托不了,只好允应了。   邹文东找我,肯定有事。我把燕子打发走后,换套衣服就出门去了。   邹文东是我的老乡,平时我们也没什么来往。逢年过节他到县里走领导,偶 然遇上也会塞一个信封给我,说是买包烟抽抽。我也不客气,反正我又没利用职 权为他谋取利益,在法律上不能算受贿。倒是我收了他的红包之后,我们之间的 老乡情才显得更浓了,再见面时说的话也比以往多了起来。   我们在天圆大酒家的天山阁包厢里落了座,除了邹文东外,三河乡还来了一 名副书记和一名副乡长。我一看这架势,就猜测三河乡有什么事情了,但我装作 糊涂,用老家的土话和邹文东寒暄着。   服务生很快就将酒菜送上来,我们频繁地交杯换盏,几圈下来,大家的脸都 红扑扑起来,说话语调变粗了,好像不大点声对方会听不见。天山阁包厢内的服 务小姐一身维族姑娘打扮,三河乡副乡长喝到兴奋处,还动手掀起她们的裙子, 惹得包厢内笑声一片。   多年跟随张县长,我也练就了好酒量。尽管三河乡几位领导轮番进攻,但我 心头平定,稳如泰山。我斜眼窥视邹文东,他脸微红,但从说话语调可以判断出 他也是清醒的。我尽量保持着平稳心情,等着邹文东说什么。   酒席上邹文东始终没说什么,一个劲地和他的下属敬我酒。我跟随张县长在 官场上混久了,知道越是不谈条件地喝酒,越是有目的存在。好在我不是高官, 充其量也就是县长的随身秘书,外挂县政府办副主任头衔,手中没有什么实权, 让他们拍去吧。我甚至感到很滑稽,一个堂堂的乡党委书记,正科级干部,倒过 来对我这个没有实权的副科级老乡低眉顺眼地敬酒,虚荣心驱使有一种满足感在 我心头顿生。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心理作用,我有些飘然起来。   酒席没有高潮,因为我醉了。可能是连续十三个小时没有休息地上网,也可 能是我寡不敌众,我最终是晕沉沉地被我的老乡邹文东用小车送回了宿舍。邹文 东扶我到宿舍后,我又奇迹般地清醒了头脑。他见状,便掩上我的宿舍门,从随 身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放在我的茶几上。   邹文东说,老朋友,我是无事不求人呀,这次你看在我们老乡的份上,一定 要帮我一把。   我不知邹文东遇到什么难题,眼盯着那个鼓鼓的信封,故作沉思状地吸着烟。 邹文东问我,你应该听说了吧,我们县要选一个乡镇招商,开发百亩花卉基地的 事。   这事我清楚,这是前次县委开常委会定下来的一个招商引资项目,但是县委 最终没敲定在哪一个乡镇招商开发。原来三河乡想拿这个项目呀,可是没办法, 这个忙我帮不了,我根本无权参与决定。我装糊涂起来。   邹文东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我不是叫你帮我争取这个项目,县里调整 人事是书记说了算,下达招商引资项目是县长拍的板。你在张县长的身边,随时 会知道这项目的安排意见,如果你能尽早地告诉我们一些情况,我们好掌握主动 权争取呀。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我假装倒水给邹文东喝,顺手触了一下茶几上的信封, 感觉很厚,当即就表示说,一旦县里准备研究这事,我就立即通知邹文东。   邹文东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我们是老乡加朋友了,你现在帮了我,将来有需 要我的地方,你就尽管说吧。   我满含笑意地对邹文东点了点头。   B   “大秘”苏文华挂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叫燕子帮我全身 按摩。苏文华笑嘻嘻地在电话里对我说,快滚出来吧,我在悦华这边等你。   巩汉槐书记和张县长一起到省里学习了,苏文华就和我一样“空闲”了出来。 平时我和苏文华倒是常能在一起,只要县长和书记在一起,我们就肯定在场的。 苏文华比我大一岁,经常有一些女孩子围着他转,至今还没确定对象。这么晚了 苏文华还在悦华酒店,我猜测他又喝多了。想想大家能这么轻松地在一起的机会 不多,我就起床穿上衣服独自出去了。   苏文华果然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他站在悦华酒店八楼的电梯口等我。我一下 电梯,就被他扯进了一间KTV包厢。   包厢里两位穿着露骨的女孩坐在沙发上,一看就知道是坐台小姐。我正犹豫 着,苏文华把其中的一位女孩推给我,自己搂着另一个女孩滚入沙发里。   我不知道苏文华怎么兴致这么高,就装着不适应的样子坐着不动。苏文华推 了推我身边的小姐,说,小妹,你不主动点把这位大哥服侍好,等一下就别拿小 费了。   小姐对小费是敏感的,听苏文华这么一说,蛇一样地缠了上来。我说,老大, 你什么意思?   玩你的,今天周末,痛快点!苏文华放肆地把手插入他身边小姐的衣服里, 在小姐的胸前上下游动着。   我还没进入角色,包厢的门被撞开了,一位满身酒气的人搂着一个小姐跌跌 撞撞地滚了进来。我一看,这不是森森公司的老总吴森吗?   吴森一见到我便推开身旁的小姐朝我扑过来,一双大手握得我生疼。他嘴里 喷着浓浓的酒精气息,粗粗地说,大哥、大哥,老朋友啊!你终于来了……好好 玩,啊?   吴森年纪比我大多了,却叫我大哥,我们相识却不很熟,还说是老朋友,搞 得我很不自在。苏文华却哈哈大笑说,今晚吴总做东,都是老朋友了,咱们玩个 通宵吧。   吴森是我们清远县有名的私营企业家,森森公司是我们县委书记巩汉槐的挂 钩企业,苏文华常跟着巩书记去那儿调研,和吴森的关系自然不一般。而我和吴 森确实只是相识而已,谈不上是什么老朋友。我们这些当秘书的随领导到相关单 位和部门走动多了,人家也就把我们当领导看待了,领导有的东西几乎我们也会 有一份。公共娱乐场所领导们不敢来,我们却可以避开领导私下来。像吴森这样 的企业家,钱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有无了,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社会地位,需要的 是人们对他的尊重与肯定。因此,大把地花钱理顺与政府各部门的关系,是他们 经常做的事,况且这些钱花了,只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实惠,这个我懂。   因此,我还是借点烟的机会靠近苏文华,告诉他吴森可能有什么目的。苏文 华爽朗一笑说,事情我已帮他办妥了,现在没事,都是老朋友,放心地玩。   吴森似乎看出点什么,过来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说,都是朋友加兄弟,好好 玩你的,小妹不满意尽管换,玩就要玩个舒服痛快。   我不便再问什么事了,我相信苏文华这位老兄,毕竟他在书记身边跟随多年 了,况且现在政府工作人员有那一个不涉足娱乐场所呀,只要不被抓住什么把柄, 谁还能把你怎么样?   我就接过身边小姐递过来的话筒,吼起歌来……   我被燕子叫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了,通宵玩了一夜回来让我酣 睡不起。再过一天,张县长他们学习也该结束了。燕子叫起我后,埋怨我不该玩 通宵。我心中有愧,不敢吭声,由她一边叨唠去。   燕子是我从高中到大学时的同学,我们从中学时代就恋上了。大学毕业时, 我们都分配到清远一中任教,后来县府办录用公务员,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 并很快地跟随了时任常务副县长的张志东,作了他的随身秘书。张副县长转正时, 把我提为政府办副主任,并继续让我跟他当秘书。我的职级解决了,和燕子的关 系也公开化了,并且也领了结婚证,就差一餐酒席未办,关键是住房还未解决。 张县长对我说,小易呀,年轻人应该遵守晚婚政策,你要以事业为重啊。张县长 这番话让我和燕子都很感动,尽管我们已经达到了晚婚的年龄,但是那一场酒就 是不办。燕子说,等你事业有成的时候我们再办吧。我知道燕子所说的事业有成 是指将来我离开张县长后到某一个部门去独挡一面。我屈指一算,那也不过是再 三两年的时间,于是我也就表示同意了,但燕子还是忍不住地跑来和我同居。   燕子发了一通怨气之后,又帮我洗了一堆衣服,才小鸟依人般伏在我身旁, 说有一件事要我帮她办一下。我为了讨好她,忙表示愿意效劳。   原来,燕子的姑姑所在的县食品公司在这次企业改制中被一家私营企业收购 了,这家私营企业老板看中的是食品公司的房产和设备,对食品公司所有员工一 概不收。这样一来,食品公司全体员工就必须买断工龄,集体下岗失业了。燕子 的姑姑才三十六岁,失业后不知道要怎么生活,就找到燕子,要她通过我帮调动 一个单位,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你想全县有近两万名国有企业工人下岗失业,你燕子姑 姑怎么能搞特殊化呢?我刚想解释,燕子却说,我知道你有难处,可她是我亲姑 姑呀,这件事没处理好,将直接影响到你在我们家的威信,我们家都看着你呢。   我还有什么好说呢?我在考到政府办当公务员之前,燕子的父母是竭力反对 燕子和我恋爱的,他们本身就是一对穷教师,一辈子的尴尬遭遇已经让他们深切 地感受到他们的女儿再也不能嫁给一个教师匠,重蹈他们的覆辙了。后来我考取 了政府办公务员,又成了县长的秘书,他们才放心地让燕子和我交往,并寄希望 于我改变燕子和他们一家的命运。如今,燕子的姑姑有了困难求我,如果我不表 现一下,对他们实在是一种打击啊。   我只好对燕子说,让我努力一下吧。   燕子一听,兴奋地抱住我,在我尚留有酒气的脸上啃个不停……   C   张志东县长从省委党校学习刚回来,社会上就传说他要取代巩汉槐担任清远 县委书记。这种传说最终成为公开化,在一次张县长好友聚会上,他的铁杆兄弟 在酒喝九分的情况下问他实情。张县长在这种场合肯定是不会说真话的,官场最 忌讳的就是谣传,但张县长在他的铁杆兄弟们面前并不避嫌,不承认也不否认, 甚至还一脸的笑嘻嘻,惹得大家更相信社会上的传言是真实的。常言说,无风不 起浪。一些部门和单位的人就纷纷倒向张县长这边,连巩汉槐书记一些过往甚密 的属下也都前来接近张县长了。也难怪,官场就是这样,一朝天子一帮臣。谁不 想在下一届班子上被淘汰,谁就应该有敏锐的洞察力和随机转换角色的能力。   找张县长的人多了,我的麻烦事也就来了。一些平时和张县长关系不是很密 切的人,为了接近张县长,就不择手段通过各种关系先找到我,好让我为他们搭 桥引线。我当然不能随便带他们去见张县长,当秘书最忌讳的就是摸不透领导意 图而擅自行事。但是我也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们,毕竟这些人都是有一定来头 的。我尽量回避着这些人,有时连手机都不敢接。一段时间下来,燕子说我明显 瘦了。   这天周末,张县长回市里去了,我逮个空闲想到燕子家去休息两天。刚要出 门,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大秘”苏文华打来的,顺手就接了。   苏文华在电话那头说有急事要找我商量,我怕燕子在身边碍事,就约了个地 点,去和苏文华见面。   显然,苏文华也听到了张县长要当县委书记的传说,一见面他就垂头丧气哀 叹说命不好,巩书记都快走了,至今还没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位子。我劝慰说市 里目前对县一级班子还没考核,巩书记不可能马上就走。苏文华惆怅着脸说,等 到考核,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一想也有道理,深有同感,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好 约他到一家酒巴喝啤酒。   可能是苏文华心情不好,才两扎鲜啤下去,他就烂醉如泥了。   我忙把他送回县委宿舍楼。苏文华挂着县委办副主任的职务,虽没结婚,因 为是巩书记身边的秘书,县委办就分了一套宿舍给他。我送他回家后,安顿好他, 惦记着燕子在等我,就匆匆地走了。   等到我知道苏文华出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从燕子家回来了。   原来,苏文华酒醉被我送回宿舍不久,又想起自己那不愉快的事情来,他越 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就向巩书记挂了电话,言语中有点责怪巩书记都快走了,还 没替他考虑后路,把巩书记气得摔了电话。苏文华酒醒后显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 忌,但再向巩书记打电话赔礼道歉时,巩书记连电话都不接了。   慌了神的苏文华不知所措,将情况告诉了我,我也一筹莫展,他可是犯了当 秘书的大忌呀。我后悔不该带他去酒巴喝酒误事,可事已至此,我只能劝慰苏文 华几句,让他宽宽心而已。   果然,星期一一上班,县委就召开常委会,在研究其他工作的同时,也作出 决定,将苏文华的县委办副主任职务免去,调到县志办当副主任,理由却十分简 单,工作需要。   苏文华离开了县委办,离开了我们秘书队伍。他的离去给我们这些随身秘书 们敲响了警钟。巩书记也在县委常委会和全县科级以上干部大会上也用不点名的 形式借苏文华的事向大家敲了耳边鼓。巩书记说,当前讨官要官这股歪风一定要 刹住,谁敢讨官要官,不论他是天皇老子,都要严肃处理。巩书记还说,只要组 织上没有宣布,我在清远县呆一天就当一天的书记,任何人都不许在我背后搞名 堂,除了被组织上重用,否则,我是不会轻易就离开清远县的。   巩书记这番话很直捷了当,当场就让许多人感到坐立不安。大家纷纷望着台 上怒气冲冲的巩书记和心平气静的张县长,心里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而我却悲 哀于苏文华当了牺牲品。苏文华到县志办报到的那个晚上,我和燕子把他邀出去 喝了一场酒。   这时的苏文华倒是心情平静了许多,他不慌不忙地喝着燕子帮他斟的酒,一 点也不掩饰地说,我不是一块当秘书的料,我没办法给领导分忧解愁,我他妈的 真是猪脑一个啊。   我怕苏文华说到激动处,会勾起他心中的伤痛,就尽量把话题转向别处。不 想苏文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你比我强,你要谨慎些,夹起你的尾巴做 人,别像我,心浮气躁的,几年以后有了出头日,记住我就行了。   望着苏文华一脸悲壮样,我当时差点就哭了。毕竟我们都是当秘书的,都工 作在领导身边,为领导也尽心尽力地服务着,如今这个社会不敢说伴君如伴虎, 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感觉是无处不在啊。   我举起一大杯扎啤,和苏文华干了。   燕子的姑姑从县食品公司失业回家后,就不知所措一日三次地往她哥嫂家跑。 她几乎把我当成了一根份量十足的救命稻草了,纠缠着燕子爸妈向我施加压力。 燕子爸妈又是那种十分要面子的穷教书匠,过去他们反对过我和燕子的交往,现 在就是遇上燃眉之急的事也轻易不肯来找我。燕子是个乖乖女,见父母亲有难处, 就催促我尽快帮她把姑姑的事解决了。我深知目前这种形势要帮人解决一份工作 比帮人提拔一个职务更难,但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了,燕子不是希望我在她家人面 前树威信吗,再怎么样也要设法帮她姑姑安排一个差事。   这样想后,我就毫无目标地拿起县直机关电话本,照着其中的一个号码拨过 去,对方在听清了是我之后,语气变得十分谦恭起来,客气地问我有什么事。我 拨的是县环保局主持工作的汝副局长的办公电话,听到汝副局长恭敬的语调,我 被自己的唐突举动吓了一跳。就燕子的姑姑,她能到环保局干什么呢?   但既然电话挂通了,我也就把意思向汝副局长大概说了一下,不料汝副局长 一听,马上叫燕子姑姑到环保局上班。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汝副局长说燕子姑 姑先到他那儿上班,过几日他就向县政府打报告,解决燕子姑姑的编制,再正式 办理调动手续。   我显得有些激动地说,真是太感谢汝局长了。   汝副局长在电话那头很豪爽地说,谁叫我们是朋友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哈哈……。   一个让我犹豫了很久认为难度十足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让我 兴奋异常。与我平时交往并不密切的汝副局长真够朋友,他安排燕子的姑姑到环 保局质检站当临时质检员,把个只有初中文化的燕子姑姑乐得一个劲地在她哥嫂 面前夸我,恨不得也将她那只有十三岁的女儿许配给我做老婆。   事后,我当然明白汝副局长的爽快与肝胆,因为我是跟随在县长身边的人啊, 而他是一个主持县环保局近四年工作的副局长,我想,稍微想在官场上混出点名 堂的人都会像他那样地做的。   D   县长办公会经过讨论,决定在三河乡和城东乡两个乡之间择其一招商引资, 将百亩花卉基地建立起来,突出地方产业,以带动全县各乡镇发展自己特色农产 品。我想到邹文东书记的嘱托,在会后及时打电话告知了这一消息,让他尽快向 上争取机会,把花卉基地搞到手,将一方特色产业发挥出来,富裕当地百姓。   县里提出在三河乡和城东乡作为百亩花卉基地候选址是有其缘由的,三河乡 有传统的花卉种植基础,花卉业一度是该乡的龙头产业,虽然这几年因为其他缘 故冲击了该乡花卉业的发展,但其根底扎实,要恢复比较快;而城东乡是附城乡 镇,占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尤其是315国道贯穿该乡,如果基地搞成功了, 近在领导眼皮底下的成绩就很容易凸显出来,如果上头来人了,也用不着跑太远 的路就可以一览无余地观赏到。张志东县长还补充说,如果城东乡花卉产业发展 带来了正面的效果了,县里再给予充分的肯定,不怕三河乡拥有的传统花卉业不 兴旺起来。从张县长讲话的意思我大体分析出这百亩花卉园招商项目恐怕要落户 到城东乡了。我想起邹文东书记送的那个鼓实的红包,不禁为他着急起来。   邹文东书记在接到我电话的当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就赶到了县里,他先到我这 里问了上午开会的具体情况,然后匆匆去张县长办公室,张县长正在接待客人, 他又倒回来我办公室等着。下班了,张县长陪客人出去吃晚饭,邹文东知道今晚 张县长没空,就约我到外面吃饭,我推托不了,只好随他去了。   县里给百亩花卉项目的政策是启动招商引资资金五十万元,引资开发种植成 功后,每年财政下拨二十万元予以奖励,在目前全县财政十分不景气的情况下, 这无疑是一项无本而有利的扶持政策。邹文东在三河乡当家理政,看中的当然是 这笔钱了。几瓶啤酒下去,邹文东就红着脸对我说,三河乡除了教师队伍外,其 他干部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百亩花卉招商项目如果能争取到手,县政府这笔 启动资金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啊。   我说,这五十万资金可是用于花卉生产的招商资金,挪作他用行吗?   邹文东狡黠一笑,说,钱到我手里就由我说了算,我当然不会那么傻,该引 资的照样要跑。   我不禁有些心虚起来,这个邹文东竟是这样打他的小算盘。我又想,万一我 私下向邹文东通报县长办公会内情的事让张县长知道了,我的结果会是怎样呢? 我不也是在犯当秘书的大忌吗?一想到苏文华的结局,我的心头沉重了起来。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喝下去了,找一个借口,我离开了邹文东。   回到宿舍,燕子却告诉我说她姑姑要正式调入县环保局,必须参加工勤人员 录用考试。我本来就心闷,见她又不合时宜地给我添烦,就狠狠地凶了她几句。 不想燕子却不愠不恼,整个嬉皮笑脸的,硬是缠磨着要我给环保局汝副局长打个 电话。我禁不住燕子的纠缠,就拨了电话给汝副局长,汝副局长依然是一口爽快 语调,劝我放心,说燕子姑姑考试的事他会安排好的,保证不会误我大事云云。 我心情不太好,放下电话便沉闷地睡着了。   一个星期后,我得到消息说燕子姑姑参加县环保局工勤人员选调考试得了第 一名,这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如今这个到处是人员下岗再就业竞争十分激烈的 年代,像燕子姑姑这样只有初中文化的工人,却能过关斩将勇夺考试第一,不能 不说是一个奇迹啊。我十分清楚其中的奥妙,在我心里默默感激着汝副局长的同 时,也预感到燕子的姑姑绝对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捡到这么一个大便宜的。   果然,燕子姑姑办完调动手续不到一个星期的周末,汝副局长请我在酒家吃 饭,席间汝副局长不容许我多说一句感谢之类的话语,频频举杯劝我喝酒,我喝 得头晕脑胀南北不分的。见我酒喝得差不多了,汝副局长才私下把我拉向一边说 起悄悄话来。   原来,汝副局长在县环保局主持了近四年的工作,这期间虽然县里没有安排 新局长到任,但副局长主持工作与局长亲自坐镇自然是不同的,局长当权,除了 职级不同外,还没有被替代的后顾之忧。而副局长主持一个单位的工作,是要十 分的谨小慎微,稍有差错,必将前功尽弃,更何况县环保局还有另两名虽然不主 持却与他平级且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局长宝座的副局长呢。汝副局长要我在张县长 那边多美言几句,以便在下次县里中层领导人事变动时被提拔转正。对汝副局长 的要求,我深知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可一想到燕子姑姑几天前用万分激动的 口气告诉我说这次招工考试是汝副局长私下在考前将试题交给她作答时,我的心 潮就澎湃起伏个不停,汝副局长真是肝胆朋友一个,他那点忙不管帮得到帮不到, 我不尽心尽力那还叫人吗?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在汝副局长面前拍了胸脯,并夸下 海口说汝副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汝副局长也激动了,说他那部局长坐骑桑塔纳 已使用六年了,现在想换新车,环保局已筹到购车款,可是几番打报告,县财政 局控办就是不批,说是环保局的车离报废年限还有很长时间,不能购买新车。汝 副局长的意思是要我向控办打个招呼,让环保局买上新车。   我明白,这是件区区小事,对我来说比让汝副局长转正更是显得轻而易举了, 既然汝副局长那么爽快地对待我,我也确实得到了他给的实惠,我怎么能拿其他 言辞推托呢?都已经是朋友了,这个忙我也一定得帮。   星期一上班,我向县财政局分管副局长挂了电话,假借县长环保责任状有要 求,要控办审批环保局购车事宜。分管副局长没有说什么,我不放心,又到控办 找了余主任。余主任一见是我,也好说话,当即在环保局早就送来的报告上签了 同意购车意见让我带走。我正要离开,余主任热情地拉着我泡茶。盛情难却,我 只好坐了下来。   浓茶喝几杯下去,余主任的话题从一般的闲聊慢慢转向了诉苦,说控办办公 条件不佳,县财政不景气,控办连台电脑都没有,现在天气这么热,机关里就控 办没装空调,等等。我不知道余主任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正纳闷时,余主任忽然 问我森森公司的吴总是否认识,我只好如实说仅一般的相识而已。余主任就笑着 对我说,易主任呐,您看我们控办这办公条件,都是政府的部门,就是不能和人 家比,您得帮我一个忙哦。   见我仍是一头雾水,余主任又说,森森公司吴总前一阶段答应我,要赞助一 台空调和一台电脑给控办,可就是不见落实,我自己又不好过问,易主任您与他 是老朋友了,能不能帮我提醒他一下。   经余主任这么一说,好像我和吴森真是老熟人了。我有些哭笑不得,可又找 不出理由推辞,只好答应找个机会向吴总说一下。   余主任大为感动,认定我够朋友,肯替他办事。在我离开时,他还亲自送到 楼下握着手不放,惹得路人纷纷惊奇地看着我俩。   E   有关张志东县长行将接任清远县委书记的传说在后来的一个事实中进一步得 到了证实,那就是省委组织部干部处的一名副处长带着市委组织部几个人前来清 远县,分别找巩汉槐书记和张志东县长单独谈了话,尽管谈话内容无人知晓,但 张县长又被组织上安排去省委党校学习一个月了。精明人士分析,张县长这次去 省委党校强化学习,就是为接任县委书记做准备的。人们还发现,巩书记在省委 组织部谈话人员走后,在待人处事方面有了很大变化,也许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 临走之前想给大家留下好印象呢。说的人这样说,可付诸行动的人照样在不停地 跑动着。有一天,我送张县长的私人材料到省委党校,在省城就遇到本县二十多 位科级干部和乡镇领导,邹文东和汝副局长也在其例。邹文东在我面前并不显世 故,他直言不讳地说来省城就是来找张县长的。而汝副局长却不吭声地望着我笑。 我感慨于这些人的敏感与快捷,邹文东却拿出张县长签署的批文,说张县长已同 意将百亩花卉招商项目选定在三河乡了。我不知道邹文东用什么方法让张县长做 出如此的决定,也不为此而感到松一口气,相反我倒怀疑这百亩花卉招商项目让 邹文东他们去操作,是否会搞得成功。回到县里之后,我将邹文东送我的那个鼓 实的信封如数地托人退还给他。   不久,市委组织部组织人员下来县里考核领导班子,张县长特地从省委党校 请假回来参与考核,除了原班子成员接受考核外,县里还从中层干部中向市委推 荐五名后备干部人选,其中有四名是我在省城里遇到的科级干部和乡镇领导,包 括邹文东书记。   为期一周的考核工作紧张而又神秘,机关里一时传言四起。那几天巩书记和 张县长都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两人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市委组织部的人。我们几个 随身秘书也忙得团团转,领导随时都有事情要吩咐我们去做。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也像蜜蜂一样不时地在我们身边飞旋着,企图从我们嘴里打探到一点什么。其实 在我们身上一点也采探不到对他们有用的消息。我们仅仅是一群在领导身旁忙碌 着的工蜂而已。   进入考核的第五天下午,我突然被张县长叫去他的办公室。张县长让我把门 反锁上,然后从他的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我说,你把这个带 回去,有人找你就说是人家叫你转交给我,你没有交给我,正准备找时间去退还 给人家。   见我没反应过来,张县长又说,这是吴森拿来的,我不收,总不可能自己去 退吧,你是我的秘书,这点事应该由你去办,但在你那搁久了就忘了。   我顿时明白了张县长的意思,将信封塞进自己的公文包中。   果然,那天晚上,我就被考核组通知到了他们下榻的宾馆里。考核组副组长、 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的王科长和市纪委信访室主任把我单独叫到一间小会议室里, 他们严肃着脸向我讲说了一通党规党纪,接着就问我是否有以张县长的名义接受 他人好处或代张县长接受他人好处。我想到张县长下午的交代,便说有人要送钱 给张县长,被我给挡下了,目前这钱还在我手里,这几天工作忙,还来不及去退。 说着,我就拉开公文包,将下午张县长交给我的信封取出来,摆在王科长他们面 前。   我说,共有三万块,是森森公司吴总要我交给张县长的,我敢肯定张县长是 不会收的,就没告诉他了,想等钱退还之后再告诉张县长。   王科长他们见状,只好对我录个笔录,并叫我抓紧将钱退还给吴森,避免给 考核工作添麻烦。   离开宾馆,我赶紧给吴森打了个电话,让他火速来找我。吴森腿脚很快,十 几分钟后就立在我面前。我将装有三万元的信封丢还给他的时候,他一时还反应 不过来。我说,你差一点害了张县长啊。   吴森脸憋红了,许久才轻言细语地说,这是我半年前就给的,当时是在市里 张县长的家里,除了我和张县长,没有别人在场呀,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这一下轮到我愣住了,是呀,吴森钱已送去大半年了,张县长干嘛在这个节 骨眼上让我去退钱呢?   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起来,不禁有些发懵。   考核组一走,张县长又回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据说再过半个月到一个月左 右,新的县委班子就会确定下来。放在以前,这一段敏感时期大家是不会轻易走 动往来的,而是冷眼观察下一届班子得主是谁。但这次考核组走后,大家嘴里说 得更多的却是张县长,如果张县长不被提拔,又干嘛叫他去省委党校学习呢?不 管明里暗里,一些平时与我往来不是甚密的人纷纷有事没事地和我频繁接触起来, 好像即将被提拔的是我而不是张县长。   更有甚的是,外界一直在传说这一次上头来考核张县长时,我暗中帮张县长 担当了重要责任,为张县长顺利被考核立下了汗马功劳,不日张县长荣升时,我 肯定是前景无限光明的。我知道有关我为张县长承担责任的事绝对是从某些人口 中漏出去的,我没有为自己作任何辩解,也没有去责备谁,相反我还有点自得, 觉得张县长如果得主清远县,我被委以重任也是应该的。   这天上午,我在办公室里闲着,吴森匆匆进来,还没坐定,就急急地说,易 主任,有个事情得劳驾你了。   我倒了杯水给他,问,什么事急成这样子?   吴森大口地咽下杯中水时,因水太烫,把他的脸都烫红了。他吸了一口冷气, 说,国税局一帮人在我公司查帐,说我公司账目不清,要处罚我啊。易主任,你 知道我雇用的会计是职专毕业生,账目做不平,该处罚处罚,但不能罚那么重呀。   这种事情实在有些难办。国税局是条条管的单位,和地方没什么往来,再说 吴森公司明显有账目不清的事实存在,存在违纪甚至是违法的事情,是不好说情 的。   吴森见我不吭声,急得都快哭出来,说,处罚太重了,要十万块,少罚一点 以后我改就是了。   见吴森那可怜相,我心软了下来,说,我找他们局长说说看。   国税局的毛局长是张县长的老乡,刚到任张县长请他吃饭时我就认识了他, 但这几年没什么来往,人家是条条管的单位,和我们地方联系得少,私下里他和 张县长有接触也是因为老乡关系,一般我是不便在场的。吴森这公司在我们县里 是属于较有名气的私营企业,又是巩书记亲自挂钩的企业,我曾想叫吴森去找巩 书记,可一想吴森要人帮忙的毕竟是件见不得人的事,这件事如果巩书记知道了 说不定还会发脾气呢。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和毛局长挂了电话。毛局长显得有些 为难,说从森森公司账目上已经查出了有漏税行为,漏税肯定要补,也要依法处 罚。毛局长随后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出面了,我少罚一点就是了。   我把毛局长的意思向吴森说了,吴森高兴得笑出声来,连忙表示感谢,夸我 有朋友遍天下,门路广。我却如同吞了只苍蝇般的难受,毕竟我是第一次帮人解 决不光彩的事情啊。   F   张县长从省委党校学习回来后,市委对县里班子人事调整一直拖着没宣布, 县直机关就有新的议论四处传播,一时间人心浮动,特别是中层干部,几乎是在 坐等观望,机关工作陷入半停顿状态。巩书记和张县长很生气,多次在大会上提 出批评,但不凑效。为了稳定人心,巩书记特地从县委宣传部借调一名年轻干部 当他的秘书,结束了自苏文华走后没有配随身秘书的局面。大家就纷纷猜测,巩 书记可能没那么快就走。过几日,机关里又有风声传说张县长要走,要去邻县当 县委书记。这样一来,平时围着张县长转的人似乎走动就不那么频繁了。我正好 落个空闲,悠哉游哉伴着燕子。燕子问我,张县长是否真会走?我回答不出来, 心想张县长去留不是我能估摸得出来的,就是张县长本人也许都难以预料。官场 这东西说变就变,复杂啊。而张县长本人却表现得平静异常,他照样准时上下班, 照样把日常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机关里四处传动的风声似乎与他不相关,他以 一种平稳的心态对待一切。   这天上午,控办余主任兴高采烈地跑到我办公室,说吴森吴总已经把一台电 脑和一台空调送到他办公室了。余主任这么一说,倒让我记起了他委托我找吴森 的事,但我始终还未帮他找吴森说赞助的事呢。见我纳闷着,余主任就说,吴森 那小子就是赖,原先答应过赞助的事去找他老是推托着,昨天我再去找他,说起 你,他二话不说,今天就叫人把货送了过来。易主任,还是你的朋友多,面子大 啊,我真得谢谢你了。   我嘴里打着哈哈,心里却实在舒服不起来,不为余主任,不为吴森,而是为 我自己。   中午回到家里,燕子说她姑姑要请我吃饭。我一听就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来, 把燕子唬得一愣一愣的。燕子怪我脾气大,才帮那么一点小忙就端架子了,将来 有了大事要我帮忙,可能就要升上天了。我不理燕子的叨唠,心里好像受了很大 的委屈,蒙头大睡起来。不一会儿,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一条狗,被人 拴着一条绳索,前面由邹文东、燕子姑姑、吴森、汝副局长、余主任等人牵着奔 跑……   邹文东一个电话,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他兴奋地在话筒里说,张县长荣任书 记了,老朋友,恭喜你了。   张县长当书记,怎么向我恭喜呢,又不是我被提拔。我突然感到厌烦起来, 我对着话筒大喊一声我知道啦,就把话机盖了。   燕子见我神情沮丧,过来劝慰我说,不吃饭就不吃饭,帮我姑姑又不是帮别 人,你不去吃饭,我姑姑还省一餐呢,别对谁都发火了,保重自己身体哦。   我不理燕子,起床整理一番,夹着公文包上班去了。   路上,我在想,我当了张县长的秘书后,确实结识了不少朋友,得到的好处 很多,但我失去的东西也是很多的。当领导的秘书让我有许多的满足感,也让我 拥有遍天下的朋友,可是当领导的秘书,也让我尝到了拘束和不自由。哪怕是像 燕子这样与我相亲相爱的人,她也不会放弃我在领导身边的机会,用一根无形的 线,像提木偶般牵着我为她的亲人效力。老实说,我也是有权力欲的人,我也曾 想通过在领导身边工作的机会多接触些人,多博取大家的赏识,为今后的上进奠 定基础。可是自中午我在睡梦中变成一条被人牵着跑动的狗后,我却醒悟出哪怕 将来我手中真的有了自己的权力,我照样要被那条无形的缰绳永远地拴扯着,在 那些号称为朋友们的导演下演绎着我的人生,我还是不会有自由,还是有被束缚 的感觉。那么,与其这样下去得到这样的结局,我不如尽早地寻找到属于自己的 自由空间。   这样想着,我就到了办公楼下,发现大门入口处大黑板上写着通知,下午四 时在县政府大礼堂召开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市委将宣布对清远县主要领导 成员的职务任免。看来,张县长转任县委书记已既成事实,而我立即地意识到我 当县长秘书的经历也要划上一个句号了。我想,明天哪怕张县长(现在应是张书 记)不准备让我离开他,我也要打个报告找个理由申请调离,我终于害怕那些遍 布天下的所谓的朋友们了,我再也不能因为他们而失去我自己本该拥有的东西了。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