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纹身少年马小刀 　　文／毕亮 　　一 　　在大人们眼里，官当镇的少年有许多奇怪、反常的癖好，譬如明明晓得纹身 会断送当兵的前程，但还是有不少少年背着大人，义无返顾在身上刺青纹身，往 手臂腕子上纹各种各样的文字、图案，借此讲勇斗狠，显示青春期天不怕地不怕 的少年意气。 　　当然，像马小刀这帮十二三岁的少年，他们找不到纹身师傅，只能从母亲的 缝纫机盒里找出细针，然后蘸几滴蓝墨水，学着录像打斗片里的小混混，在手腕 上纹一些字迹模糊的文字，如“忍”、“苦”、“剑”、“仇”、“龙”……或 者哪个少年暗恋班上的女同学，则会把心上人名字拼音的首写字母纹在腕子上， 马小刀的同学李蒙左手腕上便纹着字母“JJ”。 　　二 　　五月末的一个黄昏，马小刀在回家的路上游荡，与李蒙在食品站门口不期而 遇。 　　马小刀抬起左手腕，面露得意之色，给李蒙看他手臂上刚纹好的“忍”字。 马小刀说，忍字头上一把刀。马小刀在说“刀”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杀气腾腾。 李蒙瞟了马小刀的纹身一眼说，你不提醒我还不晓得是个“忍”字。说完李蒙哈 哈大笑。 　　在李蒙轻飘飘的笑容里，马小刀闻到了蔑视的气息。 　　马小刀决定刺激一下李蒙，他晓得李蒙对杜菁菁有意思，他问李蒙“JJ”表 示什么，是不是税务所的杜菁菁。李蒙没有正面回答，他朝马小刀诡秘的笑着说， 张三李四王五，你猜哪个都可以，反正我不告诉你！马小刀望着远处走过来的木 耳，撇着嘴朝李蒙说，你真的不要脸，杜菁菁又不是你什么人，你手上的“JJ” 叫出来就是“菁菁”，你跟她关系有那么好？叫这么亲热。马小刀说完之后又正 儿八经补充了一句，起码也要再加上“D”吧，叫出来是“杜菁菁”。 　　马小刀觉得李蒙没出息，纹个女人的名字在身上，结婚了肯定是个怕老婆的 货色，或者要是抗日战争的时候，日本鬼子耍一条美人计，李蒙肯定背叛民族当 叛徒。这些话都是马小刀在心里对自己说的，他没有讲出口，怕讲出来恶人意， 李蒙跟他翻脸。班上就只有李蒙和他两人手腕上刺了字，有几个同学心里想，但 不敢刺，他们听大人讲纹身的人当不了兵，社会上的二流子才纹身，部队不要二 流子！ 　　李蒙见马小刀管他的闲事，他说，字纹在我自己身上，你管得宽！ 　　马小刀还想再跟李蒙争辩几句，这时木耳往他们旁边经过，打着赤膊的木耳 左臂上盘了一条青龙，左边整个膀子成了青色。马小刀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纹 身，只有去年暑假，他经过“鸭公嗓子”黑皮家门口，看见正在打牌的黑皮左膀 子上有拳头大的老虎纹身，他听说是深圳的师傅纹的，号称“猛虎下山”。马小 刀当时想等他有了钱，就坐火车到深圳纹一只更大的老虎，比耀武扬威的黑皮还 神奇。看到木耳的纹身，马小刀改变了想法，他想纹一条凌空盘旋的青龙。 　　从表情上看，马小刀和李蒙两个人惊呆了，张着大嘴巴。他们过去只听说官 当镇的黑皮猛虎纹身是最神的，因为黑皮打架心狠手辣。看到木耳的纹身，马小 刀想，木耳跟黑皮两人搞一架就好了，龙争虎斗，看谁厉害。马小刀情感上偏向 木耳，他觉得木耳肯定会赢，他胸前的腱子肉比黑皮结实发达多了，而且黑皮的 一副破嗓子发出的声音难听死人，不逗人喜欢。原先木耳在外边混，不在官当镇， 黑皮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看着自己左腕上用蓝墨水和针刺的纹身，一个模糊不清的“忍”字，马小刀 看不下去了，跟木耳比起来，小巫见大巫。马小刀刺字的时候选择“忍”字，是 受当时周润发电影的影响，周润发在电影里说，忍字头上一把刀，退一步海阔天 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马小刀记住了后面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马小刀专门把这句话抄在日记本里，牢牢记在心上。 　　等木耳走远后，马小刀失落的脸上又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他没头没脑对李 蒙说了一句：“木耳这辈子……完了！” 　　李蒙不晓得马小刀是什么意思，他疑惑地朝马小刀看了一眼，然后将迷茫的 眼神转向木耳背影。 　　马小刀说，木耳纹这么大一条青龙，当兵部队不得要，除非他把左膀子砍了。 要是没有了左手，木耳等于是个废人，什么事都做不了，三岁小孩一根指头也能 把他撂倒。部队肯定不得白养一个废人！ 　　李蒙明白了马小刀的意思，他接过马小刀的话，给木耳的人生下了一个定论， 他说，木耳注定这辈子当不了兵！说完李蒙和马小刀哈哈大笑起来，两个人脸上 笑出了一朵花。 　　三 　　云淡风轻的日子，马小刀时刻想着纹身的事情，纹一条青龙。 　　深圳一时去不了，马小刀想自己用钢笔把龙画在手臂上，然后用针刺。马小 刀在书店找到一幅劣质的“双龙戏珠”图，他花五毛钱买回家。马小刀把画挂在 墙上，搬来桌子，一边看画一边在数学本上练习画龙。 　　画了一个多钟头，马小刀终于画好了。马小刀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又埋头看 自己的数学本，他觉得自己画的不是龙，说得好听一点像蛇，说得不好听根本就 是蚯蚓。马小刀说，真他妈难看！马小刀想画在本子上都这么难看，更不用说画 在手臂上，马小刀在数学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决定放弃。马小刀站起身望着 窗外的夕阳，习惯性的说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实际上，马小刀想 表达的意思是等以后有机会再到深圳纹一条青龙。 　　不久后的一天，木耳在电影院闹事，说出来丢官当镇人的脸，木耳居然调戏 河南歌舞团的女演员。用官当镇老人的话讲，木耳调戏一个下三烂的戏子。 　　事情是这样的，晚上歌舞表演前，在电影院后台化装间，木耳看上了一个正 在化装的女演员，他拢过去，很有文化的说：“小姐，发生关系不罗！”本来嘴 巴不干净占点便宜没什么关系，问题的关键是木耳的手也不干净，他一边说还一 边把手搭在了人家裸露的大腿上。结果大家肯定都猜得到，跑惯江湖的河南女演 员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会让木耳这个官当镇的毛头小伙占便宜。她尖叫了一声， 有人耍流氓！一群人围过来，冲突发生了，木耳带的一伙人与歌舞团的人打架， 闹出血祸。最后木耳因聚众斗殴被判了一年刑。 　　听我讲完我表哥木耳的事情，马小刀瞪着他鼓鼓的牛眼睛骂了一句：“女人， 他妈的红颜祸水！”之后马小刀又想了一句好听的话用在木耳身上，他说：“真 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怎么也想不到，马小刀能说出这么抒情的一句话， 平时课堂上老师喊马小刀回答问题，他屁也放不出一个，现在脑壳里居然一下蹦 出这么多我也想不到的词语。马小刀后来问我，木耳打架的时候露出左膀子上的 青龙没有。我告诉他我不在现场，不清楚。马小刀就不高兴了，他说，当官的想 情理，猜都猜得到，肯定露出来了。马小刀给了我一个难堪的眼神，他说，你居 然说不清楚，比猪还蠢！ 　　马小刀后面说的一句话本来是无意的，他说完之后还给我陪了笑脸，但我觉 得很伤自尊。马小刀不够意思，居然用“猪”作镜子，对比自己的哥们。后来， 我有意无意的疏远马小刀，跟他两个人的关系变淡了，最后就不怎么来往了。有 时候，朋友之间往往因为一句话不合拍，反目成仇。我虽然跟马小刀反目，但还 不至于变成仇人。官当镇就这么屁股大一块地方，仇人多了没好处。 　　四 　　过了没多久，马小刀想去深圳纹身的愿望淡了下来，不是因为木耳“蹲笼 子”，主要是他又发展了新的兴趣，他想去嵩山少林寺学功夫。 　　其实不只是马小刀，官当镇的少年普遍对纹身失去了兴趣，他们之间时兴起 学武功，练真功夫铁布衫、八卦莲花掌。不晓得是哪一个人说：“纹一条青龙有 屁用，吓人的纸老虎，还不是要蹲笼子！”官当镇的少年之间盛传这句话是从黑 皮那里传出来的。 　　“木耳不在官当镇，黑皮又可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马小刀蹲在 学校的厕所屙屎，对蹲在他旁边的李蒙说了这句话。祸从口出，马小刀没想过因 为这句话惹祸上身，要是晓得，他就会把话烂在肚子里，不告诉李蒙。 　　星期六晚上马小刀跟爸妈看电影，他目睹一个黑衣蒙面人飞檐走壁，时而飞 到树丫上，时而飞到屋顶上，蒙面人揭开奸人屋顶的瓦片，正好看见奸人的小老 婆在浴盘里洗澡……马小刀当时就笑了，他十分羡慕那个蒙面人。当然，马小刀 不是羡慕蒙面人可以偷看女人洗澡，而是可以为所欲为。电影散场，马小刀回到 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想了一夜，决定先练轻功。 　　马小刀决定先练轻功是有原因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想打架如果打不 赢，可以开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马小刀计划先做两个绑腿，一条腿上绑一 个，每天早上蹲半个小时马步，然后再跑半个小时步。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之后， 马小刀想自己就可以飞檐走壁了，他也可以做一个蒙面人，没有黑布蒙面，他可 以用红领巾蒙住脸，露出两只眼睛，跟动画片里的佐罗一样行侠仗义。其实，马 小刀的想法更简单，他是想看谁不惯就扁谁，行侠仗义倒在其次。想到这里，马 小刀飘飘然起来，他把自己当成了少林弟子。 　　做绑腿先要扯两尺布，马小刀上街问买布的个体户，最少需要三块钱。马小 刀脑壳转了两圈想出一套谎话，可以哄到妈妈的钱。马小刀还计划好扯谎的时间， 就是妈妈摸麻将赢钱的时候，赢了钱，妈妈心情好，他说什么妈妈都答应，想也 不想。 　　好几个晚上，妈妈摸麻将马小刀站在旁边观战，前几天妈妈一直姓“输”。 输了牌妈妈就开始对马小刀不耐烦了，她说，去搞学习，站在旁边老子一盘也不 和！说完之后妈妈还打了一个“去去去”的手势。马小刀只好无奈地回房了，坐 在床前，祈求菩萨保佑妈妈手气好。 　　终于等到一个晚上，妈妈时来运转，手气好得不得了，一圈一个大和，七巧 对、将一色、一条龙……等妈妈和了个万字清一色，马小刀走到妈妈身边扯谎说， 妈，明天要交班费！ 　　妈妈在牌桌上算翻，眼睛顾不上马小刀，她问了一句，要好多？ 　　马小刀说，三块！ 　　妈妈随手抽了一张五块的递给马小刀，马小刀没想到这么容易骗到五块钱。 拿着钱回到房间，马小刀就不这么想了，他想反正是妈妈赢的钱，跟拣的钱差不 多，是应该给他的。马小刀甚至嫌五块钱少了，应该给十块。 　　马小刀小心翼翼把钱夹在语文书里，他想好第二天去扯布，余下的两块钱， 马小刀还没想好怎么花！为了这两块钱的事，马小刀失眠了，他想天气热起来了， 可以花一块钱买一把折叠的纸扇，电视里风流倜傥的楚留香大侠就有一把折叠纸 扇，而且他的轻功相当好。 　　五 　　每天早上天麻麻亮，马小刀偷偷爬起床，在房间掐着电子表，蹲半小时马步。 等时候一到，马小刀赶紧上厕所屙尿。我告诉过马小刀，清早第一泡尿必须要练 完功再屙，不然伤元气。马小刀遵照我的话做，尿泡憋坏了。 　　从厕所出来，马小刀在小腿上系好绑腿，准点出门跑步，也是半小时。开始 几天，每回马小刀跑步的地方都不一样，他把官当镇周围跑遍之后，就固定在河 堤上跑。从家里到轮船码头，跑一个来回。回到家，马小刀已经是挥汗如雨，他 从枕头边拿起纸扇，“唰”地一声熟练的打开，神气活现扇起风来，他在学楚留 香的样子。 　　一个多月临近两个月的一天，马小刀跑步回来解下绑腿，突然觉得“头轻脚 重”，上身飘起来了。马小刀想自己的轻功应该练得差不多了，他打算找一个人 比武，比轻功。马小刀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李蒙。 　　星期六下午，马小刀穿过月字街，走到机械厂李蒙家门口。李蒙家院子的枣 树上挂着一只沙袋，马小刀看见李蒙毫无章法地朝沙袋挥拳头，他冷冷地笑了笑， 走进李蒙家里。 　　李蒙并不欢迎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马小刀，他说，马小刀，你神出鬼没，吓 我一跳！然后李蒙不客气的说，你来我家干什么？ 　　马小刀乜斜着眼睛说，我来看你打花拳绣腿！马小刀带着敌意的话惹怒了李 蒙。 　　李蒙说，你狠，那咱俩过几招？！ 　　马小刀本来就不是找李蒙打架的，他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俩文明一点， 不在对方身上动手，比翻院墙，看谁爬得高！马小刀说，我们去爬税务所的院墙， 听说有两米多。谁爬得上去谁就厉害！ 　　听了马小刀的话，李蒙有些犹豫，他猜想马小刀可能已经爬过了，有把握才 这么说。 　　马小刀见李蒙犹犹豫豫，他激将李蒙说，胆小鬼，敢不敢去？ 　　李蒙说，你讲谁胆小，去就去，谁怕谁？我是怕你爬不上去，丢面子。李蒙 有些心虚，他说后面的话时提高音量，给自己打气。 　　马小刀和李蒙一前一后，两人穿过供销社的院子，拢进税务所的围墙。 　　望着两米高的围墙，马小刀心里没底，他比李蒙矮半个脑壳，有轻功也占不 到便宜。考虑了一下，马小刀对李蒙说，三盘为定！可以爬三次，谁站在围墙上 面就算赢！ 　　听了马小刀的话，李蒙估计马小刀也没把握。李蒙一边笑一边客气的对马小 刀说，我发扬点风格，让你先爬！李蒙想让马小刀投石问路。 　　马小刀不好推迟，他退到离围墙五米开外的地方，鼓起一口气朝围墙冲过去， 马小刀第一次没成功，他的手没有搭到围墙顶上的砖头。李蒙见马小刀没上去， 脸色变得凝重，他冲过去搭到了砖头，但没能爬上去。第二次马小刀依然不成功， 李蒙却顺利爬上围墙，他站在上面，高高在上，他朝围墙下面的马小刀说，我赢 了！一副胜利者趾高气扬的姿态。 　　马小刀说，李蒙，话不能说得太绝对，我还有一次机会！马小刀想自己练了 这么久的轻功，输给李蒙太丢脸，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憋足一口气。第三次，马 小刀爬上了围墙。 　　上了围墙的马小刀明显底气足了，他说，我们是平手，你没赢！马小刀盯着 围墙下面盛开的水仙花，脑壳里又闪出一个主意，他说，李蒙，我们没分出输赢， 要继续比下去，继续爬围墙。马小刀想跑步这么久，李蒙耐力肯定没自己好，如 果多爬几次，李蒙输定了。 　　李蒙迟疑了一下，贼笑着答应了。李蒙说，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我喊一二 三，我们一起跳。马小刀毫不犹豫地说好，要得！马小刀想他练过轻功，跳两米 高的围墙应该没问题，小事一桩。 　　始料不及的是，马小刀跳下去把脚崴了。 　　马小刀更没想到，李蒙耍了诡计，喊完一二三的他没有跳，他站在围墙上， 朝围墙下面的马小刀边笑边说，兵不厌诈，马小刀，我没空陪你玩！说完李蒙跳 到税务所的乒乓球台上，独自回了家。 　　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走路一瘸一拐的马小刀对李蒙耍他的事耿耿于怀，但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 说不出。在学校里，李蒙见到他走路的样子，隔老远就开始笑，挨近之后，李蒙 幸灾乐祸的说，马小刀，这就是你讲狠的下场。 　　马小刀面子上没有表现出对李蒙不快，他用一种怠慢的语气说：“李蒙，我 们已经不是朋友了！”马小刀没有把后面“我们是敌人”说出来。这以后马小刀 再也不理李蒙，跟他形同路人。经过几天考虑，马小刀准备策划一个“阴谋”， 他要整李蒙，让他难堪。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马小刀说这句话完全是大人世故的语气。 　　想好之后，马小刀从文具盒拿出蓝钢笔，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张纸。马小刀在 纸上写着：“杜菁菁，我想跟你交朋友！”署名是李蒙。马小刀看着自己的“杰 作”，嘿嘿干笑了两声，他决定悄悄把纸条放在性格泼辣的杜菁菁的书包里。 　　过了两分钟，马小刀看出破绽，他觉得纸条有点假，如果喜欢一个人，不可 能随随便便拿张纸写情书，应该用专用的信纸。而且马小刀觉得“杜菁菁，我想 跟你交朋友”太含蓄，李蒙那号粗人，应该会直接说：“菁菁，我爱你！”另外， 马小刀担心字迹被认出来，他想换成左手写，让别人无法辨认。 　　放学后，马小刀上街到精品店买了一套信纸，回到家，他选了一张最暧昧的， 上面有一对卡通男女亲嘴的信纸。马小刀用左手写下了那几个字，字迹弯弯曲曲， 跟鸡爪子爬的一样。写好之后，马小刀把信纸折成心型装进裤兜。马小刀在心里 说，有好戏看了！ 　　隔天课间出操，所有同学都出去了，马小刀一个人留在教室里。搁情书之前， 他跑到教室门口瞄了一眼，周围没人。马小刀折身走到杜菁菁课桌旁，猫起身， 偷偷把心型的信纸放在杜菁菁的书包里。为避开嫌疑，马小刀遛进厕所假装屙尿， 他想等同学散操之后再回教室。马小刀在厕所里见到了李蒙，他横了李蒙一眼， 心里洋洋得意，李蒙，这回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蒙见马小刀极不友好地横他。李蒙揶揄说：“马小刀，你的臭脚这么快好 了！” 　　上课铃响后，马小刀挨到最后才进教室，他的心七上八下。整堂课马小刀不 停瞄杜菁菁，观察她的表情变化，马小刀没有发现异常。下课后，杜菁菁跟同桌 麦子有说有笑，没有其他动静，马小刀万分失望地骂了一句：“杜菁菁的狗眼瞎 了，那么大一封情书也看不到！” 　　七 　　下午第一堂课下课后，杜菁菁挂着两行眼泪跑到李蒙课桌前面，她把一张捏 得皱巴巴的纸砸在李蒙脑壳上。杜菁菁说，你做的好事！杜菁菁想又不是自己理 亏，不应该默默流泪，于是她放声大哭起来，哭得稀巴烂。 　　李蒙呆呆地看着站在面前流泪的杜菁菁，他感到莫名其妙，弯腰拣起地上的 信纸，看到上面的字，他脸红了。李蒙说，这不是我写的，我的字比这个好！说 完李蒙还要对笔迹。 　　班上所有的同学都楞住了，他们在一边看热闹，交头接耳，不晓得发生了什 么事。马小刀在一旁幸灾乐祸，他生怕班上的同学不知道，起哄跑到李蒙跟前， 夺过他手上的信纸。李蒙还没有反应过来，马小刀已经跑到讲台前面。 　　马小刀学着语文老师的口气说，同学们，下面由我给大家朗诵一封信！ 　　教室里的人听了哄堂大笑。 　　马小刀接着说，菁菁，我爱你！下面有个跟李蒙关系好的同学抬杠，他说， 你们听，马小刀在向杜菁菁表白。 　　同学们笑声更大了。 　　马小刀继续说，菁菁，我爱你！我是李蒙！说完马小刀把纸扬了起来，看清 楚没有，上面两个人在亲嘴。所有的同学都看到了，他们把纸抢过去，争先传阅。 整个教室沸腾了，菁菁哭声更大了！ 　　李蒙气势汹汹跑到讲台前面，准备跟马小刀干一架。马小刀说，同学们你们 看，李蒙这条疯狗要咬人了！说完，马小刀跑到讲台下面跟李蒙斡旋。李蒙抓不 到马小刀。马小刀对李蒙说，我有轻功，你休想抓到我！ 　　抓不到马小刀，李蒙又怒气冲冲回到座位，他拿出纸和笔，写了一遍“菁菁， 我爱你”。写好之后给站在旁边的杜菁菁看，他说，情书不是我写的！杜菁菁睁 大眼睛，仔细地对了一遍，她有点相信李蒙的话了。真的不像，情书上的字难看 死了。杜菁菁想了想说，李蒙，把你的名字再写一遍，用左手。李蒙按杜菁菁的 要求在纸上写好名字，菁菁看了一眼，确认不是李蒙。但杜菁菁还是带着哭腔说 了一句：“无风不起浪！” 　　马小刀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平息下来了。放学的路上，马小刀对杜菁菁说， 李蒙亲口告诉我，你是他的心上人！ 　　杜菁菁说，空口说白话，你有什么凭证？ 　　马小刀神秘兮兮的说，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跟你讲！ 　　杜菁菁说，说就说，不说拉倒！说完之后，杜菁菁又补充说，我保证保密！ 　　马小刀压低声音说，李蒙的左手腕上有你的名字，两个字母“JJ”，表示菁 菁！ 　　杜菁菁说，马小刀，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JJ”可以表示很多意思，不一 定是我！杜菁菁嘴上说一套，她心里想的是另一套，她把情书的事情跟“JJ”联 系起来，觉得马小刀的话有道理。 　　马小刀看着一脸迷茫的杜菁菁，故意说，杜菁菁，你别想歪了，是我多事！ 　　杜菁菁没有答腔，她在想心事，她不能容忍一个男孩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手腕 上，尽管不是她的手腕，但名字是她的。 　　八 　　上早自习的时候，杜菁菁从文具盒找出一块橡皮擦，她起身走到李蒙的课桌 旁，李蒙埋着脑壳趴在桌子上睡觉。 　　杜菁菁说，班主任来了。 　　埋着脑壳的李蒙迅速摆成一副读书的姿势，李蒙发现旁边不是班主任，是杜 菁菁。 　　杜菁菁说，把左手伸出来，摆在课桌上。 　　李蒙乖乖地按杜菁菁的话做了。 　　杜菁菁又说，把衣袖卷起来。 　　李蒙疑惑地看着杜菁菁问，你想干什么？问完睡眼惺忪的李蒙还是照杜菁菁 的话做了，并把袖子卷了起来！ 　　杜菁菁指着李蒙手腕上的字母“JJ”说，这是什么意思？杜菁菁把橡皮擦递 给李蒙说，你擦掉它。杜菁菁不晓得纹身是擦不掉的。 　　李蒙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人故意整他，但他还没想到那个人是马小刀。班上 的同学全在看李蒙的笑话，李蒙感觉受到了羞辱，他乱了分寸，红着脸对杜菁菁 说，你又不是我妈，为什么要听你的？ 　　杜菁菁想不到李蒙会这么说，她吞吞吐吐说，JJ是……是我的名字，我的名 字不能刻在你手上。 　　李蒙抬起手腕，对所有朝他俩看的同学说，你们看，这是杜菁菁名字吗？李 蒙最后恶毒的补充了一句，就算刻名字我也会找个好看的，轮不到你——杜菁菁！ 听了李蒙的话，杜菁菁的脸直冒热气，她颜面扫地，一声不吭回到座位。 　　杜菁菁跟李蒙决裂了！马小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李蒙再次朝同学扫描了一眼，他发现马小刀不安的眼神在躲避他。 　　李蒙怀疑是马小刀搞鬼，他给了马小刀一个匕首似的眼神！ 　　放学后，李蒙站在校门口等马小刀，马小刀埋着头想绕道走，结果被李蒙发 现。李蒙对马小刀说，我又不吃你，你躲我干嘛？马小刀没有答腔，他继续朝前 走，李蒙拦在马小刀前面，他说，马小刀，你是小人，朝我放冷箭？！马小刀不 敢看李蒙的眼睛，毕竟做了亏心事，理亏。马小刀学香港电视里的话说，李蒙， 说话要讲证据，小心我告你诽谤！马小刀学得惟妙惟肖。 　　李蒙挥起拳头，准备跟马小刀动手。半空中，李蒙收回了愤怒的拳头，他冷 笑着说，打你这种人，脏了我的手。 　　“迟早会有人收拾你！”李蒙恶狠狠地把这句威胁的话丢给马小刀，然后掉 头走了。 　　九 　　李蒙想好了，他要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李蒙一边想着他的计划一边 自言自语，他说出了一句耸人听闻的话：“马小刀，你对我不仁，我对你不义！” 　　去找黑皮的时候，黑皮不在家，李蒙在他的死党癞子家里找到了黑皮，当时 黑皮正在穿短裤。黑皮癞子猫子三个人打扑克“五十K”，拣分的那种，拣分最 少的人算输，输一盘脱一次裤子，要把小鸡鸡露出来给赢家看。李蒙玩过这种游 戏，他猜刚才黑皮肯定输了一盘。 　　等李蒙走进癞子的房间，正在洗牌的癞子摇头晃脑说，这不是王小静的弟弟 么，是不是你姐姐×痒，叫你来搭信给我！听了癞子的话，黑皮和猫子两个笑翻 了天。 　　李蒙说，我不认得王小静，我是机械厂的李蒙，我来找黑皮！ 　　癞子指着李蒙，对黑皮和猫子自我解嘲说，这小子神像王小静！ 　　李蒙把眼神转向黑皮，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犹豫说：有人讲你是软蛋、 孬种！本来李蒙准备把黑皮叫到旁边说的，他想当着癞子和猫子的面说效果更好， 黑皮丢不起面子，肯定会找马小刀算帐。 　　黑皮笑哈哈的问，哪个？ 　　李蒙说，你打不赢木耳，木耳不在，你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听李蒙说完，黑皮的笑容僵住了，他丢掉手中的牌，问李蒙，哪个杂种造谣？ 　　李蒙说，马小刀，供销社的马小刀！ 　　黑皮没有正眼看李蒙，他说，你跟他有仇，跑到老子这里告状？ 　　李蒙说，木耳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肯定不是你的对手！马小刀隔一天就 在我面前骂你一次，骂你是……李蒙眼睛翻了翻，不敢继续往下说。黑皮给了他 一个默许的眼神。李蒙接着说，他骂你是一坨狗屎。 　　癞子和猫子听到“狗屎”，呵呵直笑。 　　黑皮微笑着用手在李蒙的肩上拍了两把，突然一个耳巴掴在李蒙脸上，他说， 我最恨那些背着别人讲坏话的人。这个耳巴是给你的教训，你回去告诉马小刀， 让他来找我，等我找他的时候，他就没好日子过！ 　　李蒙在黑皮那里没有讨到好，还得了一个耳巴，他怏怏地回了家，委屈的眼 泪在眼眶里打转。李蒙并没有想过要搭信给马小刀，就算黑皮找他的麻烦，他也 不会去。躺在床上，李蒙想一个耳巴也值，说不定换的是马小刀一条腿、一个耳 朵或者一只手、一只眼睛。 　　李蒙以前听别个讲，黑皮跟人打架，动不动就要卸下人家一个手指头。李蒙 不知道，这都是官当镇少年之间传来传去，神化的谣传。 　　十 　　黑皮是在供销社的院子里找到马小刀的，当时马小刀正在模仿书上的拳谱练 拳。 　　黑皮说，小子，你拳打得不错。 　　马小刀认得“鸭公嗓子”黑皮，听黑皮夸他，马小刀望着黑皮直笑。 　　黑皮说，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马小刀说，少林拳。 　　黑皮说，我家里有一套拳谱，你看不看？黑皮想引诱马小刀去他家。黑皮以 前见到马小刀理都懒得理，今天他的举动让马小刀受宠若惊，马小刀高兴地答应 了。马小刀尾随黑皮身后，走到黑皮家门口，马小刀看见了癞子和猫子，他俩神 色不对，杀气腾腾。马小刀感觉情况不妙，他转身逃跑，跑不到十米结果就给黑 皮抓住了。黑皮说，你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马小刀没想到自己轻功白练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没能走脱！ 　　在黑皮房间里，马小刀的手脚分别被癞子和猫子摁住了，黑皮找来一把剪刀， 对马小刀说，你想让我剪哪里，手、脚还是命根子？马小刀急红了眼，他辩解说， 我又没得罪你！ 　　黑皮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想起来没有？ 　　马小刀想起李蒙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迟早会有人收拾你！”他猜到是李蒙告 黑状。他哆嗦着说，李蒙……他、他挑拨离间！ 　　黑皮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觉得身上哪个地方多余？ 　　马小刀吓出了眼泪，呜呜地哭起来，他想身上少了哪一块都不行。马小刀万 万没想到，黑皮突然对他说，少林弟子应该是光头。 　　黑皮在马小刀头上摸了一把说，你的头发太长了。黑皮开始动手剪马小刀的 头发，马小刀听到头发咔嚓断裂的声音，他奋力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片刻后， 马小刀的头发被黑皮剃光了，黑皮指着马小刀的光头，对摁着马小刀手脚的癞子 和猫子说，像不像少林弟子？癞子和猫子故意左瞧瞧右瞧瞧，最后笑着一致认同， 跟少林寺的和尚一模一样，就差烙十二个戒疤。 　　马小刀听他们说要在头上烙戒疤，他大呼救命，喊着妈妈。黑皮赶紧用手捂 住马小刀的嘴巴，威胁说，再喊老子捂死你！真没出息，你妈救得了你？马小刀 很有自知之明的停止了求救，任黑皮摆布。黑皮没有在马小刀头上烙戒巴，他对 癞子和猫子说，剃个光头就行了，教训他一下！然后黑皮示意他俩松手，放了马 小刀。 　　黑皮从五屉柜上找来一块镜子，对马小刀说，记住你的丑样子！只剃光头好 生你了，以后管好嘴巴，再乱放屁，撕乱你的狗嘴！ 　　十一 　　从黑皮家出来，马小刀捂着脑壳跑回家，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羞愧难当的他 竟然没有流一滴眼泪。望着镜子里的光头，马小刀的眼神变得空空洞洞，他发了 一个毒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马小刀算计好有机会一定要修理李蒙这个告恶 状的人，还有黑皮和他的帮凶，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马小刀一直在等待机会，但机会一直没有降临。 　　转眼到了次年四月，春暖花开的日子，马小刀的头发长得盖过了耳朵。马小 刀的妈妈威逼利诱，要马小刀去理发，马小刀口头上答应，走到半路他就跑到别 处玩去了。 　　自从被黑皮剃光头后，马小刀有了阴影，不再留平头，他喜欢留长发，可以 遮盖黑皮的那一次羞辱。 　　马小刀从春游回来的女同学麦子口中听说黄山头镇的山顶有座寺庙，庙里有 和尚。马小刀顿时心花怒放，他不用搭火车去河南登封少林寺学功夫了，麦子说， 从官当镇搭车到黄山头镇只要四十分钟就可以到。 　　第二天清早，马小刀背着书包走到学校门口，他买了一支棉花糖，没有进校 门，马小刀拿着棉花糖折身往官当镇汽车站走去。 　　马小刀打算逃课去黄山头镇。车站没有直达车，要到红卫闸转车，马小刀没 有买票就上车了，售票员问他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学生，马小刀还把背着的书包 亮给售票员看。售票员说，你是学生不去读书，今天星期几？马小刀不再说话， 他找了个座位，坐在上面发呆，想象山顶寺庙的情景，跟电影《少林寺》里面的 场面一样，轰轰烈烈。 　　车到红卫闸，马小刀转上另外一趟车，他临窗边坐下，依然不买车票。车开 到理行当，马小刀远远地看到前方起伏的群山，他以为到了黄山头，之后尾随理 行当的乘客下了车。马小刀朝山的方向走去，山就在眼前，他沿着公路走了很久， 越走眼前的山离他越远。 　　马小刀绕近路，进了一片油菜地，田野一片金黄。马小刀在金黄的田垄上走 了一个多小时，马小刀有些累了，他蹲在油菜地里屙了一泡尿，他听到采石场传 来雷管爆炸“轰隆隆”的声音。马小刀估计离山脚不远了，想到自己很快就能成 一名少林弟子，马小刀加快了脚步。 　　登上山顶，马小刀浑身疲软，他从这边的山头看到对面不远的寺庙。马小刀 有些失望，寺庙的气势一点不宏伟，寥寥几个香客。马小刀穿过一条长长的山间 小路，走到寺庙门口，门卫不让马小刀进去。马小刀没想到守门的不是和尚，而 是个老大妈。马小刀把书包亮给她看，微笑着说，我是学生！老大妈不领马小刀 的情，她说，学生也要买门票！ 　　马小刀花一块钱，买了一张门票，进去马小刀傻眼了，寺庙里全是些老和尚， 一个个无精打采，不像是练过功夫的。马小刀找到其中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他 学电视里的样子，合起双手说，阿弥陀佛，长老，我要找你们方丈？和尚说，这 里个个是方丈！他没有跟马小刀说“阿弥陀佛”，也没有叫“施主”。他离马小 刀想像中的少林僧人十分遥远。 　　“太不正规了！”下山的时候，马小刀对黄山头之行表现出彻底的失望，他 朝寺庙吐了一泡口水，要是在这里学功夫，学到的也是花拳绣腿！ 　　十二 　　从黄山头回官当镇后，马小刀空洞的眼神变得阴郁起来，像眼睛里常年在落 雨。官当镇所有的少年都讨厌马小刀怪癖的眼神，好像把什么东西都看穿了。 　　马小刀心里藏着一件事，他在倒计时，在日历上打勾，算计木耳出狱的日子。 马小刀想过了，木耳是他报仇的惟一希望。 　　木耳从监狱出来，到屋的第三天，马小刀带着一盒芙蓉牌香烟找到木耳家， 当时木耳正坐在堂屋的竹床上啃甘蔗。 　　马小刀笑呵呵的把香烟递给木耳，开门见山对他说，有人咒你一辈子当不了 兵！ 　　木耳接过香烟，似笑非笑说，当兵，老子从来没想过要当兵！ 　　马小刀见木耳对他讲的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立刻转移话题准备拍木耳马屁， 夸木耳才是官当镇的老大，黑皮不配。马小刀刚准备开口，他听到后院传来一个 熟悉的声音，“木耳，你家的茅坑真他妈臭！” 　　马小刀听出来，那是“鸭公嗓子”黑皮的声音和正在朝他拢来的黑皮的脚步 声。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