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人是大自然的遗产 璇子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常常和贝朗瑞博士及斯蒂芬森博士两家在周末集会, 谈及各地的风土人情,也讨论一些人类文化的主题和对教育及未来的展望。   因为我们三家都有深厚的欧洲背景,谈得最多的是欧洲和澳洲的差别,全球 一体化的驱使下,欧洲文明在未来的可能发展,以及单一文明的局限性。贝朗瑞 博士是法国人,在悉尼的一个博物馆负责有关考古方面的工作,他的太太索菲一 年中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巴黎作画,他们的儿子尼尔和爸爸一起住在澳洲。斯蒂芬 森博士一家来自英国,他们夫妇目前在一所私立中学任教,两个孩子,一个生在 英国,一个生在澳洲。我们一家虽然是纯粹的中国人,但在欧洲住了十年的时光, 尤其是等等和象象小姐妹是在英国出生的,这在西方人眼中,我们也可以算是半 个欧洲人了。   大人们在一起交谈,孩子们也在一起游戏和交流,大家各自有自己的收获和 乐趣。例外的是尼尔,他有时也加入我们大人的谈话。尼尔是一个敏锐沉静的孩 子,虽然刚入中学,他的思考与观察与大多数成年人相比,毫不逊色。尼尔的敏 锐与沉静很像他的父亲,可从长相上看,尼尔极像母亲索菲。我们和索菲只见过 几次,我们对绘画是外行,她的画根本看不出具体的模样,只能看出她的作品中 有一种强烈的表达色彩,至于那表达的内涵到底是什么,总是说不清楚。如果用 我们习惯的诗歌语言,那所表达的一半是诱惑与吸引,一半是动荡与不安。而诱 惑与不安合在一起,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大潮中不能自主的盲目的灵魂。   索菲的口头禅是“我完了”!   我们有一次和她开玩笑,“了”就是“好”,“好”就是“了”。并赞扬她 的觉悟,完了就是一切都好了,人生最怕的就是没完没了。因此联系到东方神秘 主义,顺便宣扬了一通红楼梦。   其实,索菲说“我完了”,并不意味着她的生活中出了什么麻烦,她是一个 有着强烈精神生活倾向的人,这也是她人到中年后,每年总要离开天堂一般的澳 洲,独自去巴黎作画的原因。她直言澳洲没有文化可言,而文化是人的第二生命。 澳洲有什么?悠闲的生活,无所思想,无所作为,成天躺在海滩上晒太阳,简直 和海豹没有什么两样。她说“我完了”的意思,是指在这个时代中找不到自己的 方向了。   年龄增长了,反而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了!这是她的困惑,其实也是很多人的 困惑。她告诉我们,有一次走在巴黎的大街上,一场暴风雨之后,看到人们从一 个个洞穴一样的门中走出来,突然有一种惊慌的感觉,眼前的人的不再是一个个 活生生的人,而是没有生命感的行尸走兽,面目模糊,她因此大病了一场。病愈 之后,有时在大街上常常又有一瞬间的错觉,眼前活生生的人们,又变成了行尸 走兽。   在很多情况下,我们中国人没有西方人坦率,这是文化的一种差异,还是人 品的差异呢,形成习惯之后很难断定其真正原因。我们没有告诉她,这种感觉我 们很早就有了,我们曾多次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像索菲一样突然产生错觉,把 行人和行尸走兽混为一谈,有时觉得自己就是行尸走兽……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呢?我们也曾静下心来仔细地推敲,可怕的是越是 推敲,就反而越糊涂,本来只是一种偶然的错觉,可一旦捉摸久了,就像是一种 正常的感觉。   人是万物之灵,无疑是天地间最尊贵的!可是,在商品生产与市场几乎主导 了生活全部领域的今天,人的尊贵安在?一切能成为商品的都已经被明码标价了, 人虽是万物之灵,可灵不能直接作为商品出卖,所以只有随着万物而起舞。人为 财死,鸟为食亡,人们渐渐成了诗人们笔下的“鸟人”,在方向多变的风中,寻 找闪光的高枝而栖息。   索菲所说的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其实不只是她个人的问题,而是我们这个时 代的问题,也是文明和人本身长期潜伏的一个根本问题。   索菲曾经向我们提出挑战:文明的发展反而给人自身带来困境,人类面临这 么多的问题,你们教育家有什么高见呢?   从广义上说,斯蒂芬森博士和我们都是从事有关教育工作的,但我们都很清 楚,今天的教育体系在“人”这个问题上已没有多少发言权,学校里传授的是分 门别类的知识,知识虽然越来越丰富,深入到生活的每个角落,但生命的方向不 在这个范畴之内。   教育的首要目标,应该是人而不是知识,知识是为人服务的。可是知识是具 体的,相对容易学习,当局者迷,人反而是抽象的、不确定的和神秘的。对于人 类来说,文明的发展虽然进入了太空,并没有进入生命的内部,人自身仍然是一 个谜,我们从自己的经验来猜测,都觉得生命在最深的层面上始终是盲目的。   如果生命不是自足的,自在的,那么盲目就必然是生命无法回避的误区。从 这个意义上讲,生命的方向就不是我们自己能回答的问题,我们所能设计的只是 生活的方向。就生活层面来说,一个人和一只鸟,谈不上有本质的区别。   正是在这一点上,教育遇到了它自身无法解决的难题。离开了对生命中永恒 性的追求和沉思,教育和科学技术一样,就落到了造福于人的层面上,可“福” 是一个极不可靠极不稳定的感觉,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转向相反的方向,造福往 往就成了造孽,最近一百多年来,道德环境和自然环境的迅速恶化,有许多现成 的例子。人的许多高贵的品质和人性,需要在一定的困难条件下才能显现出来。 以形象的语言来说,人并不是不朽的果实,在追求成熟的过程是美丽的,可一旦 成熟到拥有时间、财富与自由时,就会迅速腐烂。   我们大人们在高谈阔论时,孩子们也在交流他们自己的主题,有时候也在电 脑上看一些节目。有时,等等和象象给小朋友们放一些介绍中国的光盘,是春节 联欢时总领事馆送的礼物,其中有以双语介绍的国世界文化遗产,有许多精彩的 画面和文字,等等象象和小朋友们一边看一边赞叹。孩子们请求父母们把明年的 度假安排在中国,去中国看神奇的黄山和故宫。    那天,在客人们离去之后,等等和象象的提问引起我们许多的联想和思 考——“世界又没有死,为什么叫做遗产呢?”    遗产的概念,等等象象知道那是指人们死后遗留下来的东西。既然把自 然界中最美好的景色和人类文明的重要里程碑称为世界遗产,就暗示我们太阳系 的第三颗星球上有某个与人类息息相关的概念已经死了。到底是什么死了呢,却 一时说不清楚。也许世界还在,但它的某种精神死了。   哲人说,是创造万物的上帝死了,也有人说是超然于万物之外的真正的人死 了。如果说那些特殊自然景观是遗产,独到的人文景观也是遗产,就暗示了人并 不是它们原来的主人,那么人是谁的遗产呢?   世界遗产分文化遗产和自然遗产两大类,对等等和象象并不是一个新概念, 我们全家在国内旅行期间,曾经畅游北京的故宫、长城和天坛,还有故乡雄奇的 黄山,以及精巧别致的苏州园林。在澳洲,我们住处不远的蓝山也是著名的世界 遗产,山川奇秀,四季常有一种蓝色的薄雾围绕,孩子喜欢把它们编进自己的童 话中。   在四处游历的时候,当时和孩子们一起沉浸在美景与传说之中,只顾向她们 解说,却没有仔细推敲遗产的意义。   联合国把世界上最美好的自然风景和最重要的历史文物列为遗产,一定有更 重要的意义。除了引起人们的重视,要加强保护之外,更是一种警醒和警告,我 们怎样找回已经失落或正在失落的某种精神渊源!   大自然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背后隐藏着一种伟大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它是 人类精神活动的起点和归宿。是人类的精神家园。借助于古老的欲望和崭新的技 术,今天的人类正行驶在一条目的不明的高速公路上,如果脱离了大自然这个整 体,脱离了人类自身的历史,那悲剧将是不可避免的。   把这个联想引申到教育上,越过知识的高速分裂和爆炸的表象,如何把知识 作为一个整体,纳入生命的视野,是教育真正造福人类所不能回避的。   在后来的讨论中,我们和贝朗瑞博士与斯蒂芬森夫妇继续教育、文明与未来 的话题时,喜欢引进万物作为一个整体的概念。从这个概念出发,造福人类必须 首先造福世界。近来,贝朗瑞博士常常说,考古不再是一件枯燥的事业了,因为 透过一件件文物,看到的是相通的人类精神。   我们曾在一次开玩笑时,用中国的象形文字融合了东西反文化来解释“古”, 那上面是一个沉默的十字架,代表西方的殉道精神,下面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代表东方神秘主义。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