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战争杂碎   (长篇小说)   字数:30.3万字   作者:裴志海   作者简介   裴志海,1974年5月出生于河南南阳,1998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现居 南京。出版有长篇小说《看上去很坏》(与张荣合著)、《吹个泡泡糖逗你玩》 等。   内容提要   作者虚构了一场“反黑战争”,这是一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战争,从冷 兵器到热兵器,及至未来的核战争,农民起义领袖、大国总统、前公安部长李纪 周等各个朝代的人物在其中穿梭,战争成为一种文本狂欢。“我”从一名黄衣教 军士兵成长为“将军”,最后又沦落为“叛徒”,经历了梦魇般的“反黑战争” 荒谬的现实被幽默成功的凌驾;严肃的对世界和整个人类的悲悯情怀与插科打诨 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疯狂是通往极乐天国的唯一途径;可笑的背后是沉重和苦闷, 由此,愈显出生活的荒诞和悲哀。   小说文本既悲壮又滑稽,相对于正统军事文学创作,小说像一个不守规矩的 “坏孩子”。   小说使军事文学在汉语写作中获得了一种新的可能。   目 录   序章 战争就要来了   第一部 苍蝇是怎样变成秃鹫的   1、 美国算个鸟   2、陈家村起义   3、马司令扶我上战马   4、苍蝇是怎样变成秃鹫的   5、大阅兵   相关背景资料:死亡行军   第二部 羊城保卫战   一、 民间传说   二、 少年成长史   三、女革命家鱼玄机   四、我爱小姐   五、胜利大逃亡   相关背景资料:李言实写给东方教主的报告   第三部 我杀张献忠   6、羊城一日游   7、牛城之战   8、我杀张献忠   9、我爱劳动模范   相关背景资料:战地视察官手记   第四部 惨死如狗   六 黑衣时代的花木兰   七 打击侵略者   八 狗日的援军   九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相关背景资料:小说作者手记   大结局:我带鱼玄机私奔   战争杂碎   序章 战争就要来了   许多年后,当我从黄衣教将军成为一名叛徒,最后又在黄衣教主“大赦天下” 时,终于结束了像狗一样的逃亡生涯。我决定写一部书,来纪念那场可歌可泣的 伟大的战争。   那场战争到来的时候,没有人能说清那是什么年代。许多年前,一场席卷世 界的核战争毁灭了人类。人类的历史出现了一段空白。没有人能说清这段空白到 处有多长。那场核战爆发时,我很年轻,年轻得甚至还没有谈过恋爱。我清楚地 记得,核战争爆发前,世界形势已经很紧张了。那并不是一个幸福的时代。当时 世界科学技术已经高度发达,人类进行星际旅行已经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但这 只是对少数超超级无赖大国而言,他们已经制造出了不受时空限制的“星际客车” 和“星河战舰”,其它国家最先进的也就是最古老的宇宙飞船,多说只能在月球 和地球之间穿梭。月球实际上也早已被人类糟蹋成了一个太空垃圾箱,没有任何 利用价值了,少数超超级无赖大国根本就看不上眼。他们的总统休假时总是到其 它星球去,还和外星人乱搞三角恋爱。这些国家还有组织地往外星球移民,对外 星人进行殖民统治。据说当时的地球已经被“星际联合体”定为“最适合人类居 住的星球”,意思是说,最适合人类居住,但不适合其它动物居住。事实上,地 球上也没有其它什么动物,麻雀已成为世界级保护动物,是世界动物遗产,全球 仅存数千只。据黄衣教科学家考证,这主要是因为当时的人类无限制地攫取大自 然有限资源造成的。人类为自己吃喝享乐,几乎耗尽了地球上所有的自然资源, 铁成为稀有金属,煤像金子一样珍贵。在这种情况下,少数超超级无赖大国由于 掌握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可以自由地在宇宙中穿梭,并有计划地向其它星球移民, 把其它星球的矿产资源运回地球,以极高的价格向其它国家出售。由于这些少数 超超级无赖大国垄断了人类发展所需要的技术和资源,扼住了其它国家发展的脖 子,可以随意支配其它国家,经常在“星际联合体”大会上对其它国家指三道四, 粗暴干涉他国内政,激起了其它国家的普遍不满。其它国家联合起来,共有三百 多个国家参加,成立了“争取人类公平与公正联合体”,要求少数超超级无赖大 国无偿提供技术与资源,与其它国家共享人类文明成果,建立一个美丽的新新地 球或共同殖民外星人。这一正义要求遭到了少数超超级无赖大国的无理拒绝,为 了对抗正义与良知,他们组成了邪恶轴心国,公然与整个人类为敌。   在这种情况下,其它国家发表了《争取人类公平与公正宣言》,又称《人类 宣言》,正式与少数超超级无赖大国宣战,战争爆发。当时,世界上所有的国家 都已经掌握了核技术,原子弹已经成为像大刀长矛一样普通的武器,在各个国家 的武器库里扔的到处都是,像萝卜白菜一样随处可见。但根据核武器使用条约规 定,人类所有的核武器只有在外星人入侵地球时才能对外星人使用,并且在外太 空中使用,内战严禁使用核武器(当时世界上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称为“内战”, 与之相对的是对外星球作战。裴志海注)。战争初期,各国都能有所克制,使用 的都是常规武器,如巡航导弹、激光枪、激光炮等,但随着战争的发展,“争取 人类公平与公正联合体”的联合军节节败退,伤亡惨重,有多名战败的元帅、上 将被处死,同时还有大量的元帅、上将等高级将领被俘。在生死存亡关头,与超 超级无赖大国美国积怨几万年的丑国首先使用了核武器,他们利用古老的宇宙飞 船从外太空向美国华盛顿投下了一颗超级原子弹,华盛顿顷刻之间被夷为平地。 丑国随即遭到了美国大规模核报复,丑国全部被夷为平地,彻底地从地球上消失 了。核战由此全面爆发,人类丧生数百亿计,所有国家都被消灭了,除少数超超 级无赖大国的领导人及部分重量级富豪在核战全面爆发前,乘星河战舰逃到冥河 星系以外,其它国家的总统、将军、士兵几乎全部丧生,活下来的只是极少数, 仅占人类的十分之一,并且大多数还是监狱里的囚犯,因为怕囚犯逃跑,当时世 界上所有的监狱都建造得非常牢固,有的甚至密不透风,连苍蝇都飞不进去,有 效地抵御了核弹的攻击。核战过后,地球进入了漫长的黑暗岁月,核武器爆炸引 起的尘埃遮住了天空达数十年、数百年,甚至是数千年、数万年,由于人类失去 了白昼与黑夜的概念,因此,准确的时间无法确定,黑暗岁月到底有多长,至今 是个谜。   核战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城市基本上被全部从地球上抹掉了,全世界的城 市居民大多数在核战中丧生,仅存数万人。幸存下来的其他人,除了囚犯,主要 是由农民组成的。根据后来人类学家的说法,这是因为城市居民生活优裕,他们 主要是利用机器人来为自己工作,他们可以坐在家中,一个人一生都可以不出屋 门一步完成所有的工作。因此,他们已经进化得奇形怪状,脑袋非常大,手指细 长,腿细脚小,身体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较弱。但城市又正好是核武器的主要攻 击目标。而农民却相反,几万年来,几乎没有一个国家的总统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这使他们在核战中较好地保存了自己,尽管丧生的人也数以亿计。核战使地球上 所有的书籍,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全部毁灭,居住在城市中的专家、 学者也全部遇难,人类文明成果不复存在。   核战结束了一个时代,但一个新的时代才刚刚开始。一场新的战争接着爆发 了,战争发生在黑衣教和黄衣教两大集团之间。黄衣教把这场战争称为“反黑战 争”。   在黄衣教“正义与良知净化语言文字委员会”编著的《东方大辞典》中, “反黑战争”的词条是这样的:   反黑战争,是东方元年——东方五年爆发的,黄衣教群众进行的反对邪恶、 无耻、下流的黑衣教的伟大战争,历史上称为“反黑衣教神圣战争”或“正义与 良知战争”,也有史学家称为“六年战争”。   地球上爆发核战以后,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方东教主网罗了最卑鄙、 最阴毒、最邪恶的黑暗势力,成立了黑衣教,实行反正义与良知的专制、独裁统 治,群众生活在没有阳光、鲜花和诗歌的日子里,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没爹没 娘,无法无天,一地鸡毛,怨声载道,人类历史进入了最黑暗、最邪恶、最下流 的一页。在人类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东方教主当时作为黑衣教的三军总司令,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枯坐家中八百九十二天后,终于找出了拯救人类的真理: 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东方教主于是与邪恶的黑衣教彻底决裂,抛弃高官 厚禄,带领长期跟随他的进步青年马臭蛋、牛守忠、刘铁蛋等人,出走到偏僻的 两间房地区,创立了伟大的黄衣教。东方教主亲自撰写了光辉著作《黄衣教经》, 提出了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的伟大目标。在东方教主的努力下,黄衣教徒 被改造成了充满正义与良知的新新人类,建立起了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强 大的黄衣教军。东方元年,东方教主在两间房地区宣布起义,高举正义与良知的 大旗,对邪恶、无耻、下流的黑衣教进行坚决斗争。东方二年,东方教主命令黄 衣教左右两路大军,在司令马臭蛋和牛守忠的带领下,分别由西方的陈家村,北 方的李家庄,向黑衣教势力范围进军,很快就攻占了兔城、鸡城、羊城、牛城、 马城,消灭了方东教主的精锐部队,迫使邪恶的黑衣教把首都由马城迁往了驴城。 黄衣教军乘胜进军,南征北战,节节胜利,终于在东方五年,由左路军总司令马 臭蛋带领的军队攻占了驴城,俘虏了黑衣教主方东,从精神和肉体上彻底消灭了 黑衣教。   反黑战争从爆发到结束,历时六年,在东方教主的天才领导下,地球上最邪 恶、最无耻、最下流的黑衣教的混蛋政权终于被推翻,人类的头号敌人方东教主 经过群众审判,被送上了断头台,黄衣教取得了反黑战争的伟大胜利,实现了人 类几万年来都不曾实现的梦想,从此进入了一个充满了正义与良知的时代,人类 成为新新人类,世界上充满了阳光、诗歌和鲜花。   又过了若干年,我又见到了一部叫《我所经历的“反黑战争”》的禁书。禁 书能够在黄衣教时代出现,是件让人吃惊的事情。在黄衣教时代,写作是件庄严 神圣的事情,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要想从事写作,必须经过很多必要的手续, 具体地说,有以下三个重要步骤:   (1)首先要经过层层筛选,参加大大小小无数次笔试面试,大浪淘沙,最 后还要经过黄衣教“正义与良知文化传播委员会”的集体评审,才能获得黄衣教 颁发的“写作资格证书”,从事小说、散文、诗歌和其它体裁的写作。   (2)在写作之前,作者还必须把写作选题送交“写作机器中心”,如果选 题思想正确,主题积极向上,通过了“写作机器中心”专家的审查,作者才能动 笔写作。   (3)在写作过程中,作者每周要把草稿送到黄衣教“正义与良知写作指导 委员会”,由委员会组织专家进行认真审读,一旦发现问题,写作将被勒令中止, 作者要限期改正;经改正仍有问题的,作者要被送到“充满正义与良知写作培训 班”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如果在写作过程中,发现有重大问题的,作者将被移 交到“正义与良知司法委员会”处理。   我们知道,由黄衣教颁发了“写作资格证书”的合法作者,共有三百二十七 人,这些人思想纯洁光明,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写作态度庄严神圣,治学态度 严谨认真,道德上无懈可击,是黄衣教和群众信得过的人。其中的柳下惠,相信 大家都不陌生,他是位“坐乱不乱”的君子,我曾经和他一起参加过黄衣教军, 尽管他后来在“生活作风”问题上栽了跟头,但我们还是应该唯物主义地看待他 的写作。因此,我在这里引用的历史文献,应该说是可靠的,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需要说明的是,在黄衣教时代,对书籍的出版和发行有着严格的规定,所有 的图书只能由正义或良知出版社出版。事实上,黄衣教也只有这两家官方批准成 立的出版社,这样就有效地防止了邪恶书籍的出现,解决了人类几万年来都不曾 解决的问题,使书籍真正成为了人们的精神食粮。黄衣教科学家经过反复实验, 一名教徒在阅读一本正确的书籍后,身高能增长0.001公分,思想境界能上升0.1 毫升。所以,黄衣教对书籍的阅读也有一定的限制。官员由于思想觉悟较高,抵 抗力强,可以看为他们特制的三级片,甚至毛片,也可以阅读为他们特地编写的 色情小说或枕边笑话,依此类推,思想觉悟最低的是农民,只能阅读他们能见到 的惟一一本书籍《黄衣教经》。   黄衣教曾经枪毙过十多个合法作者,收回了一百多个“写作资格证书”,这 都是写作惹来的祸。写作没有给作者带来思想上的愉悦,却带来了尖叫的子弹。 以后人们就学聪明了,不再用写作来表达自己的内心真实思想,禁书成为一个即 将消亡的词语。但就在这种情况下,一本叫《我所经历的“反黑战争”》的禁书 还是出现了。这本书最初以手抄本的形式出现,但一出现,立即被黄衣教宣布为 禁书。经过艰苦卓绝的内调外查,查出此书为东方教主的秘书李言实所著。李言 实被抓到后,经过三分钟零二秒审判后,被绑至菜市口凌迟处死。现在这本书严 禁一切人阅读,如果发现有人私藏,将被判处二十年徒刑,如果主动让他人阅读, 将被判处死刑。   李言实在这部书中是这样记述“反黑战争”的:   我把手放在胸口向左五寸的地方,也就是良心所在的地方,向看到我这本书 的所有朋友们发誓: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我虽然说过无数次的谎话, 但这一次说的全部是真实的,我再不说真话,我会发疯的。   大家知道,我是东方教主的私人秘书,跟随东方教主已经有几十年了。由于 我擅长制造谎言,写虚假材料,东方教主对我很赏识,说我工作认真负责,忠厚 老实,曾经给我颁发过一枚“文字工作者模范奖章”,以示鼓励,这是黄衣教文 字工作者的最高荣誉。但说了一辈子谎话,使我舌头上长满了烂疮,身患梅毒淋 病尿毒症艾滋病等数十种让人头疼的疾病。虽说黄衣教现在在到处宣传我这是鞠 躬尽瘁积劳成疾的,但我知道,这就是我当“写作机器中心”专用文人的下场, 是报应。我之所以要写这本书,是因为我已经到了不写这本书就要发疯的地步, 我要赎罪,还历史一个真实面目。历史应该是一个板着脸很严肃的赤身裸体老头, 不是一个任人打扮穿着华丽衣服的小姑娘。现在我们黄衣教已经出版了不少关于 东方教主的传记,歌颂教主的丰功伟绩,但这些书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虚假的, 它和我所了解的事实没有一点关系。他们把历史这个老头戴上了黑色的发套,又 穿上了丝绸衣服,然后又给他做了变性手术,使他成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少女。 因此,我们接触到的历史,她已经被强奸了。比如关于反黑战争的爆发,所有的 书籍都说是东方教主为了反抗黑衣教的残暴统治才揭竿而起,率众起义的。这和 我了解的情况不一样。事实真相折磨着我,我不得不在屋里的墙角下挖了一个洞, 每天都趴在那里,对着洞口喃喃地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我亲眼目睹了东方教主和方东教主的决裂过程。换句话说,我亲眼目睹了历 史老头是如何被变性,如何被强奸的,她现在穿着破烂的衣服,被遗弃在街头, 人们视而不见,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勇敢地走了过去,扶着她的肩膀,她浑身发抖, 畏首畏尾地蹲在墙角,磨磨蹭蹭地不肯出来,这让我很难受。我要擦干她脸上的 泪水,把她拉到阳光下,还历史一个真面目。我知道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黄 衣教文化治安员天天都在戴着黄袖章,拿着放大镜,检查着书刊上的每一个字。 许多作者都因此被砍了脑袋示众,我弄不好也会掉脑袋的,但我觉得这是值得的, 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愈接近历史真相,我就离死神愈近。我希望在我死后, 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寻找我们丢失的历史。这是一个满脸皱纹充满苦难的老头, 而不是一个故作纯洁的小姑娘,请大家务必擦亮眼睛,记住这一点。   大家知道,核战过后,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人类对总统、国家、政府失去 了彻底的信任,对未来和前途失去了信心。在这种情况下,方东总统顺应民心, 取消了国家,建立了黑衣教,重建人们的信仰,自己改称教主。当时,东方教主 是方东教主手下的三军总司令,更确切地说,东方总司令和方东教主是亲兄弟。 两人是黑衣教一、二把手,为了向外界显示两人关系密切,经常出入成双,共同 进餐。两人在一起亲密进餐的情景被拍成数码照片,制作成宣传画,在全国各地 的公众场合悬挂。但我知道,两人实际上已经有了很深的矛盾,矛盾实际上是由 一个鸡头引起的。一个鸡头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刚开始时我也没有想到,历史上 有许多重大变故都是由重大事件改变的,一个鸡头的作用是极其有限的,说它改 写了历史,你们也许不相信,但这是真的。   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都喜欢吃鸡头,因此,他们每次吃饭,厨师总会炖两 只老母鸡端上来。两人坐在餐桌前,伸着脖子,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厨师。 厨师把两只老母鸡刚放下来,两人就像饿狗遇到了一块骨头,恶狼看到了一只羊 羔,苍蝇闻到了一块臭肉,扑了过来,一人一个,扭下鸡头就吃,谁也不会觉得 谁吃亏。两人对鸡头是真正充满了感情,他们充满了感情地啃着鸡头,聚精会神, 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咂咂”的咀嚼声,饭厅里很静。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鸡头, 两人抬起头,长长地松了口气,接着就碰杯,方东教主像个诗人一样地抒情: “日子真他妈的美好!”东方总司令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嘴巴上干干净净,袖子 上油渍斑斑,东方总司令也变得像个诗人:“阳光真他妈的灿烂!”这时两人是 亲密无间的,感情是深厚的,方东教主也在袖子上抹了一把嘴,给东方总司令说 掏心窝子话:“操他妈,还是当教主好,天天有鸡头吃,我真想再活它五百年!” 东方总司令也随声附和:“再活五百年,我还给你当弟弟,我们还在一起吃鸡 头。”方东教主也立马同意了。两人幸福地哈哈大笑,接着又碰杯。   但矛盾很快就来了,御膳房换了一个新厨师,这个新厨师来自乡下,准确地 说,他是来自河南乡下。河南人这几万年来名声一直都不大好,许多单位都不愿 意要河南人。但不知怎么搞的,这个来自河南的新厨师却顺利地混入了御膳房, 并且担当起了给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做饭的大任。这个来自河南的新厨师生活 俭朴,再加上他也不知道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都喜欢吃鸡头的嗜好,所以做饭 时,就买了一只老母鸡。他心里还有点不安,觉得自己有点浪费,方东教主正在 提倡“勤俭节约,反对浪费”的新生活运动。照这个新厨师的想法,两人一顿饭 只吃半只鸡、半只烤乳猪、半只烤全羊、半只烤鸭就行了,现在都是整只整只地 端上去,真是浪费了,自己在河南老家时,只有过年时才能沾点油腥味。新厨师 感慨了一番“人比人,气死人”的道理,然后就忐忑不安地把炖好的老母鸡、烤 乳猪端了上来,这么浪费,有悖于方东教主亲自提倡的新生活运动,新厨师硬着 头皮站了一会儿,准备等着挨方东教主的臭骂。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坐在餐桌 前,伸着脖子,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他,没有骂他浪费,他心里一松,赶紧 又把烤全羊、烤鸭端了上来,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边。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 令还在伸着脖子,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他,新厨师有点慌了,不知道两人为 什么对自己笑得这么亲切,他愣愣地看着两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操, 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我真的这么帅吗?连黑衣教的一、二把手都被我征服了! 我太牛逼了!   新厨师在做着白日梦,没有人说话,饭厅里很静,一粒灰尘落了下来,“砰” 地一声巨响,把三个人都惊醒了。   方东教主的目光如丝绸般的柔和,他微笑地看着新厨师,问他:“还有一只 老母鸡呢?”   东方总司令也充满微笑地看着他:“快端上来吧,肚子都在咕咕叫了!”   新厨师懵了,他呆头呆脑地反问黑衣教一、二把手:“一只老母鸡、一只烤 乳猪、一只烤全羊、一只烤鸭,还不够吗?”   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都愣在那里,他们呆呆地看着新厨师,时间停止在那 一刻,饭厅里落下的灰尘被静止的时间放大,犹如陨石,与空气磨擦,“嗤嗤” 地冒着火花,接二连三地“砰砰”地撞向地面,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方东教 主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了那只老母鸡的鸡头,但还没扭下来,东方总司令 也反应过来了,一把攥住了方东教主的手,瞪着眼睛吼道:“我是弟弟,你是大 哥,鸡头应该让我吃!”   方东教主脸色立即沉了下来,眼睛里火花四溅,溅到衣服上,“嗤嗤”地烧 出了几个洞,方东教主愤怒地说:“孔融让梨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大人吃大的, 小人吃小的,具体到这只老母鸡来说,大哥应该吃鸡头,弟弟应该吃鸡屁股!中 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你怎么就忘了?”   东方总司令眼珠一转,他的智慧在脑袋中汩汩地以加速度运动,他很聪明, 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更加伟大的理由:“我是三军总司令,我们最尊敬最伟大的导 师教导我们,枪杆子打天下最牛逼,谁不听导师的话,谁就是反正义与良知。我 拿着枪杆子,我最牛逼,鸡头应该让我吃!”   方东教主不同意他的说法,说:“我虽然也很尊重我们最尊敬最伟大的导师, 但比他更牛逼的古人云,君君臣臣,又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是君,你 是臣,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把鸡头还给我!”   东方总司令急了,血涌上了脑袋,挤走了智慧,智慧顺着脊梁沟汩汩地溜走 了,东方总司令吼了一声:“你丫的是不是昏头了?你还想让我死?今天你不把 鸡头给我,看看谁让谁死!”说着,右手攥住方东教主抓着鸡头的手,左手从腰 里拔出手枪,“啪”地放在桌子上:“如果不让我吃鸡头,就让我的手枪发言 吧!”   东方总司令最擅长玩这一手,他经常“让手枪发言”,效果也很好。比如当 三军司令部开会时,有人不同意他的意见,会议僵持不下时,他只要掏出手枪, 放在桌子上,其他人就面如土色,不敢“让手枪发言”,会议就可以按照东方总 司令既定方针顺利地开完。但方东教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 东方总司令,撇了撇嘴,右手紧紧地抓住鸡头,左手也从腰里拔出手枪,把子弹 推上膛,也“啪”地放在桌子上,嗓门比东方总司令还大:“你有枪,我难道没 有枪?东风吹,战鼓擂,试看今日谁怕谁!”   我也是河南人,河南人心眼实际上都很好,为人也很善良,就是有点土气, 不是很精明,这个刚来的新厨师也是这样。眼看黑衣教一、二把手为一个鸡头要 动刀动枪了,旁边的侍卫们早就溜跑了,这个新厨师不但没跑,他看着两人剑拔 弩张,都把手枪掏出来了,眼看要出人命案,急得出了一头大汗,屁颠屁颠地跑 过来,像劝两个吵架的邻居一样劝他们:“别争了,别争了,我再去买只老母鸡 炖炖就是了,为个老母鸡鸡头就动刀动枪的,传出去了,外人不笑话吗?真是 的!”他在河南农村老家时,劝两个吵架的邻居时都是这么劝的,效果也不错。   他话音刚落,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一齐扭头瞪着他,满脸通红,方东教主 气得抓着鸡头的手都发抖了,两人一齐吼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 份?”两人一齐左手拿起手枪,一齐朝着新厨师的额头开了一枪,两人的枪法都 很好,两颗子弹从新厨师的额头同一个地方穿了出去,弹头带着白花花的脑浆撞 到了墙上,它被撞昏了脑袋,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新厨师也缓缓地倒了下去,倒 下之前,还喃喃地说:“早知不节约!”   东方总司令把枪放下,方东教主也把枪放下,但放下之前,又把一颗子弹推 上了膛,瞪着东方总司令说:“把你的手拿开,今天这只鸡头我吃定了!”   东方总司令本来还想让手枪发言,他刚要开口抗议,但一看方东教主把子弹 都推上膛了,而自己没有,如果让手枪发言,自己的手枪有可能在发言之前,就 被对方的手枪打断了,所以他就不让手枪发言了,而是临时换了讲稿,让自己那 只有脚气的臭脚发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抬起那只臭脚,果断地踹向 了饭桌,饭桌一下子倒了,烤乳猪、烤全羊、烤鸭、母鸡汤洒了一地,方东教主 虽然牢牢地抓住了鸡头,但身上洒满了鸡汤,看上去很不美。东方总司令把脸色 放朗,哈哈大笑:“痛快,痛快!”拿起自己的手枪扬长而去。   两人心里从此有了仇恨,但这还不至于引起战争。   战争是由小红引起的,这是真的。按照历史学家的说法,引起战争的因素很 多很复杂,有政治、文化、经济等一大堆他妈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并没有 这么玄乎,有时一个女人,甚至一个妓女就可以引发一场战争。反黑战争就是由 一个妓女引起的。小红就是一个妓女。小红虽然叫小红,但实际年纪已经不小了, 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她之所以叫小红,是因为她是一个“鸡头”。“鸡头”是黑 衣教时代对妓女们的领导的尊称,远古时代称为“老鸨”。小红虽然徐娘半老, 但脸上依旧残留着少女的春色,双肩低垂如垂柳柔美的线条,眸子如杏实,眉毛 如新月弯弯,眼波如秋水盈盈,皓齿如石榴子,手指如春笋。但这些都不是吸引 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的主要原因,吸引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的主要原因,就 是小红是个四十多岁的“鸡头”。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两人自幼丧母,两人都 有强烈的恋母情结,折射到喜欢的女人上面,两人都喜欢老女人,不喜欢少女。 小红不是少女,所以两人都如痴如醉地喜欢小红。   小红经营的是色情业,是“淑女馆”馆长,也就是“鸡头”。大家知道,黑 衣教是严格禁止色情业的,《黑衣教经》里面也有明文规定,刑罚也很重。但要 是有后台老板撑腰,色情业还是可以经营的,不但不用偷偷摸摸,还可以大张旗 鼓地经营,连黑社会都不敢惹。小红是小学毕业,没有文凭,只有经营色情业这 一特长,所以她不得不与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周旋,陪着两人上床,对两人都 说“天长地久我只爱你一个人”,以换取“淑女馆”的繁荣发展,为姐妹们多创 造一些就业机会。   刚开始时,方东教主和东方总司令都不知道小红和对方有一腿,在和他们玩 “危险的游戏”。最先发觉的是东方总司令,东方总司令年纪轻,嗅觉好,他曾 多次帮助黑衣教考古学家嗅出了地下文物。这天他和小红上床时,他刚把手放在 她腰上,还没有开始“前戏”,就觉得鼻子里有点不舒服,他皱了皱鼻子,仔细 地闻了闻,小红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大蒜味,而据他所知,小红是不吃大蒜的, 他也不吃,只有狗日的下贱的农民才吃。方东教主也喜欢吃大蒜,这也是东方总 司令特别看不起他的原因之一。考虑到小红现在是“鸡头”,是有身份的人了, 不可能和狗日的下贱的农民上床,那小红是和谁上床了?东方总司令又使劲地皱 着鼻子闻了闻,闻出了这是方东教主身上的那股更加恶臭的大蒜味,人证、物证 俱在,小红肯定是和方东教主有染。东方总司令这么一想,心里就有点不高兴, 觉得小红的爱情很不纯洁,虽然舍不得,但他还是坚决地推开了小红,涨红了脸, 怒气冲冲地问她:“你是不是和那个方东大坏蛋有一腿?”   小红本来正沉醉在东方总司令的爱情中,她仰着脸,闭着眼睛,做纯情少妇 状,脸上盛开了一朵朵红玫瑰,突然被东方总司令很粗暴地一把推开,她心里很 不高兴,刚想发点脾气,使点小性子,但一听东方总司令提到了“方东大坏蛋”, 她吓了一跳,立马清醒了,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在和黑衣教一、二把 手玩“危险的游戏”。她忙整了整衣服,庄重地对东方总司令说:“总司令怎么 这样说话呢?小女子虽然堕落风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小女子还是有节操 的。小女子早已金盆洗手,除了专门侍候东方总司令,决不会让第二个杂种上床 日我!”   东方总司令又用鼻子在小红身上闻了闻,还是有那个方东大坏蛋身上那股恶 臭的大蒜味,他皱着眉头,不高兴地说:“你当了‘鸡头’,还给我讲什么节操 呢,讲个鸟!你和方东大坏蛋没有一腿,身上咋有他的臭大蒜味?”   小红这才明白东方总司令为什么怀疑自己和方东教主有一腿,心里一个劲地 怪自己粗心大意,忘了洗澡刷牙,留下了把柄。但小红并不害怕,小红年轻时外 号叫“红遍天下无敌手”,经常在男人堆里打滚,阅人无数,知道如何应付不同 类型不同要求的狗日的男人,这些狗日的男人中当然也包括东方总司令。小红用 手抚摸着东方总司令根根直立很不老实的头发,像个母亲一样慈祥地把那些头发 捋顺,轻轻地说:“傻孩子,你真是多疑。你忘了,今天黑衣教召开了‘具有突 出贡献者命名大会’,我被评为了搞活经济‘具有突出贡献者’,方东教主给我 颁奖时,握着我的手摇了十多分钟,和我拥抱了二十多分钟,我身上能没有他的 臭大蒜味?”   东方总司令拍了拍脑袋,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他就坐在主席台上,看着方东 大坏蛋丑态百出,恨不得一把把他扯过去,让自己上去颁奖,上去和小红握手, 和小红拥抱,向所有“具有突出贡献者”表达黑衣教的关怀和温暖。东方总司令 这么一想,也就不再怀疑小红和方东大坏蛋有一腿了,高高兴兴地和小红上床娱 乐了一回。   小红以后更加小心翼翼,每次和方东教主或东方总司令有一腿后,总要到洗 澡间再三冲洗,然后再换一套用香草熏好的衣服,用整整一瓶牙膏把牙齿严肃认 真地刷好,再喷上法国香水。但即使这样,东方总司令还是有所察觉,东方总司 令掌握着枪杆子,手下的情报人员多如牛毛,他只派出了两百多名“牛毛”,就 已经完全掌握了小红和方东大坏蛋有一腿的确凿证据。   但东方总司令知道了,反而不生气了,再和小红有一腿时,就在她的屁股上 拍了两巴掌,哈哈笑道:“操你妈小红,你还真是个人物哩,把黑衣教一、二把 手都拉下水了,操你妈,连我这么骄傲、清高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你了!”   小红本来为这事提心吊胆,胆战心惊,月经不调,六神无主,身上绑着的一 颗定时炸弹现在被东方总司令顺利拆掉扔到了一边,怀中揣着的一块石头“扑通” 一声落了地,她捣着东方总司令的鼻子娇涕涕地说:“你真坏,操了人家,还要 操人家的妈,我妈都八十多岁了,你去操吧!”   我们知道,东方总司令和方东教主都有“恋母情结”,小红这么一说,挠到 了东方总司令的胳肢窝,让东方总司令更加亢奋,“印度神油”也不用了,和小 红玩了一下午。   活该这天出事,这天春暖花开,柳绿花红,阳光灿烂,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恋 爱的气味,适合遭遇爱情。所以这天下午方东教主也有了和小红有一腿的念头。 他吃了一颗“新新伟哥”,然后派宦官去叫小红。方东教主算好了时间,小红来 时,正好是“新新伟哥”发作的时间,两人可以好好玩一回。谁知“新新伟哥” 发作时,小红没来,宦官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哭丧着脸说:“教 主,小红来不了了!”   方东教主被“新新伟哥”搞得脸红脖子粗,他紧紧地抱着王宫里冰冷的大理 石柱子,喘着粗气,急吼吼地问:“她去哪里了?”   宦官脸上流着冷汗,冷汗凝成了冰块,噼哩啪啦地掉在地上摔碎了,宦官支 支吾吾地说:“听、听、听‘淑女馆’的姐妹讲、讲,她、她、她到东、东方总 司令那、那里去了!”   方东教主一听,如五雷轰顶,傻子一般,直直地望着窗外,窗外的树上有两 只小鸟正在喳喳地叫着“我爱你,我爱你”地调情,方东教主不禁抱着大理石柱 子嚎啕大哭,泪如雨下,犹如长江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 不可收拾。宦官吓了一跳,忙上前劝他:“教主,你不要难过,保重龙体啊,再 说,天下何处无芳草,一个小红算什么?”   方东教主呜呜地哭着,委屈得肩膀不停地抽搐着,把大理石柱子当作了小红, 抱着大理石柱子伤心地骂道:“操你妈小红,我这么真心实意地对待你,我以为 我们之间存在着伟大的爱情,让你当‘鸡头’,走上了领导岗位,又当上了‘具 有突出贡献者’,让你每个月都拿上了黑衣教特殊津贴,你却这样对我,一边给 我大谈节操,一边给我戴绿帽子。给我戴绿帽子我也认了,绿帽子戴多了,说不 定‘星际联合体’还能授予我一个‘绿色环保卫士’的荣誉称号,让我受不了的 是,你是和东方小坏蛋有一腿!他是什么玩意?他是狗是猪是屎克郎是老鳖是鱼 是虾是屎是尿是粪是希特勒是东条英机是墨索里尼是本?拉登,操你妈小红,竟 和这样的人上床,这不是在侮辱我吗?呜呜,你既然不仁,就莫怪我无情无义, 我要忍痛割爱,狠狠惩罚你这个没有节操的‘鸡头’!”   方东教主对着冰冷的大理石柱子哭诉完了,擦干眼泪,决心化悲痛为力量, 变性欲为动力,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望着屋顶,先下了一道命令,让禁卫军 把窗外树上正在谈恋爱的两只小鸟捉住凌迟处死,因为它们影响了首长思考世界 大事,然后又做出了一个足以影响人类历史发展的伟大决策:派人前往“淑女 馆”,一旦发现“鸡头”小红,立即抓过来!   小红是在傍晚时回到了“淑女馆”。那天天气很好,风儿轻柔地吹着,西边 的太阳就要落山了,街上黑衣教的摇滚青年在落日中弹起了古典名曲《心爱的土 琵琶》。晚霞映着小红红扑扑的脸蛋,小红的心情很好,看了一眼那个像著名的 歌唱家、人民艺术家杰克逊的乐队队长,乐队队长抱着葫芦瓢和电灯线制作的土 琵琶,弯腰摇臀的动作如一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鬼子,让花姑娘小红做了一个 令她心里感觉很美,但嘴上却在不停地骂道“讨厌,讨厌”的淑女。小红又看见 路边的电线杆上,悬挂着一个霓虹灯电子箱翻转的丰胸广告,她的目光在那个女 人硕大变态的胸口上溜了两圈,觉得自己也回到了少女时光,无论是对乐队队长 还是马城临近傍晚的落日,她都可以很牛逼地自恋一把:做个女人挺好!   若干年后,小红才明白,那天下午她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幻象, 就像是一个色彩绚丽的肥皂泡,虽然很美,但很快就消失了。她觉得这就像一个 女人的命运,美丽与辉煌是短暂和虚幻的假像,寂寞和孤独才是长久的本质,做 个女人难,做个名女人更难,一个名女人的命运,比一个色彩绚丽的肥皂泡更糟 糕。那天下午,就在她告别了东方总司令,刚把一只脚迈进“淑女馆”,立刻被 方东教主派来的禁卫军簇拥到了黑衣教王宫。小红当时心里还有点不高兴,她咬 着嘴唇,心里恨恨地想,方东教主也真是的,晚不来,早不来,偏偏这时想起要 自己,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弟弟操完,哥哥操,如果传出去了,好像自己没有节 操一样。但小红很聪明,知道适而可止,她忙紧紧地拉了一下思想的缰绳,转而 一想,自己能把黑衣教一、二把手拉下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前人至多只能 把一把手或二把手拉下水,自己如今却同时把两人的裤子都拉下来了,足以光耀 千古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了,试看天下巾帼英雄,谁有这般能耐?现在看来, 在远古时代那个火了一把的莱温斯基,只搞了美国的一把手克什么顿,虽然也很 出名,但客观、公正地讲,她只配给自己提提鞋跟。小红这么一想,心里又高兴 了。   谁知一见到方东教主,小红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方东教主不是 东方总司令,东方总司令不但不在乎他和方东教主有一腿,而且还佩服她能把黑 衣教一、二把手都能拉下水,方东教主却是正人君子,十分注意节操修养,也不 赞成“垮掉的一代”等颓废派艺术。他一再重申黑衣教徒不能搞“第三者”、 “婚外情”、“包二奶”,发现一个处理一个,决不手软,黑衣教还真处理过一 大批搞“第三者”的堕落分子,方东教主最恨的就是这个。小红看着方东教主阴 沉着脸,她心里一沉,知道坏事了。她刚要上去给方东教主抚摸头发,给他发嗲 撒娇,谁知方东教主根本就不给她表达母爱、发嗲撒娇的机会,看见她就破口大 骂:“操你妈小红,你太不自重了,跟我发生了爱情,又去找东方小坏蛋上床, 操你妈,你还有没有节操概念?你还有没有职业道德?”   方东教主也要“操你妈”,小红一听就不高兴了,东方总司令说“操你妈”, 但人家那是调情,一调情就有情调,人家东方总司令还特佩服自己,理解自己, 理解万岁。方东教主在这方面就差远了。小红经过多次和方东教主遭遇爱情,知 道方东教主有口臭吃大蒜也拉屎放屁,是个人不是神,所以她不怕他,平常在他 面前放肆惯了,也忘了他们现在不是在床上,她斜着眼睛看着方东教主,把自己 当做了邻家大嫂,把方东教主当做了邻家大哥,没好气地把他顶了回去:“不是 我去找东方总司令的,是东方总司令来找我的,你们都是大人物,我是弱势群体 中的‘鸡头’,我不陪你们上床行吗?我是妓女,你别给我讲职业道德,我们的 职业道德就是多接客,多让男人玩美玩够!”   方东教主愣了一下,脸上肌肉抽搐,双眼发绿,满面通红,痛心疾首:“你 说什么?你是妓女?你是‘鸡头’,是领导!你怎么能把自己混同与一般妓女? 你太不自重了!”   小红越看越觉得方东教主不顺眼,明明是嫖客,还给自己上政治课,太他妈 的搞笑了。但小红久经沙场,刚才是在气头上,忘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回过神来 了,她只想速战速决,赶紧把这个麻烦处理掉,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回去 好好睡一觉。于是她决定快刀斩乱麻:“我是和东方总司令也有一腿,他也有空 就操我,这事可不怪我,谁知道你们兄弟两个是怎么回事,都找上我了。虽说我 也是个领导,但我一个弱女子,你们拔下一根毫毛就比我腰粗,我敢得罪你们哪 一个?”   方东教主更加生气了,怒火又燃到了东方总司令身上,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操他妈东方小坏蛋,什么都给我争,上次给我争鸡头,这次又跟我抢女人,操 你妈,你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   小红本来还有点害怕,知道方东教主很牛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拔下身 上一根毫毛就可以把自己砸死了,但她听到方东教主口口声声要操东方总司令他 妈,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噗哧”地笑了:“方东教主,你要操东 方总司令他妈,操来操去,你们还不是一个妈吗?”   方东教主一听,又愣了一下,他放下包袱,开动机器,紧张地思考了一下, 觉得小红说的是有点道理,这让他更加生气。他更加生气的理由有二:一是自己 和东方小坏蛋是一个妈,自己不能再骂“操他妈”了,不骂“操他妈”骂什么? 骂,还是不骂,操他妈,这还真成了一个问题;二是小红是一个什么东西?是 “淑女馆”馆长,是“鸡头”,是弱势群体!居然比自己聪明,还要她来提醒自 己,这事传出去了,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方东教主这么一想,变得心事重重,他烦躁地走来走去,觉得这个问题很棘 手,很难处理:自己的脸往哪里搁?他皱着眉头,拍了拍脑袋,脑袋被他一拍, 竟然开窍了,方东教主也豁然开朗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让小红来,不是和她发 生爱情的,而是要惩罚她的,惩罚她并不是因为她太不自重,而是杀鸡给猴看, 让东方小坏蛋看看,看你还敢不敢给我争鸡头,抢女人了,你要是想和我抢女人, 我就先下手为强,把这女人毁了,看你还抢不抢!   方东教主脑袋开窍,有了既定方针,立刻来了精神,露出一脸微笑,双目炯 炯有神,接连向禁卫军发布了三道命令:一、小红的眼睛像杏实,就把她的眼睛 挖出来,安上一双狗眼,让她以后“狗眼看人低”,变得自重一点;二、小红的 皓齿如石榴子,就把她的牙齿敲下,什么也不安,看上去像宇宙黑洞;三、小红 的手指如春笋,东方小坏蛋喜欢吃炒春笋,就把她的手指砍下,放上胡椒粉、香 菜、大蒜、辣椒炒一炒,放上萝卜花,色香味俱全,送给东方小坏蛋好好享受。   禁卫军是黑衣教的精锐部队,训练有素,首战用我,用我牛逼,小红虽然像 个泼妇,又踢又叫又咬,但禁卫军还是很快保质保量地提前了二十五秒钟完成了 这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方东教主看了看倒在血泊中晕了过去的小红,心里高 兴得要尖叫起来了。由于小红不能再提醒他和东方小坏蛋是一个妈了,所以,方 东教主又要“操他妈”了:“操他妈东方小坏蛋,你不是喜欢给我抢女人吗?我 当大哥的,发扬风格,不给你抢。来人啊,把美丽如花似玉好像诗歌一样的小红 姑娘给我送到东方小坏蛋那里!”   东方总司令刚吃过晚饭,打开电视机,先找到了“会议频道”,看了一会儿 黑衣教召开的大小会议报道,听了一会儿教内长老讲话,又换到了“儿童频道”, 准备看一会儿《猫和老鼠》。就在这时,方东教主派宦官把小红姑娘送来了。面 如土色的宦官们把小红扔在三军司令部门口,吓得扭头就跑,他们都害怕东方总 司令发脾气,要了他们的小命。但他们还是迟了一步,被卫兵们抓了进去。东方 总司令看到小红奄奄一息,想起小红的种种好处,特别是她经常把手放在他的头 上,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母亲一样,不禁泪如雨下,悲痛欲绝,呜呜地说: “小红啊小红,让你受委屈了,你为了我受了这么大的苦,我发誓,我会好好珍 惜你一辈子的!”   小红本来奄奄一息,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奈何桥边,刚要过桥,听到后面有人 在深情地呼唤自己,忙又回过头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睛是狗眼睛,但 她还是看清了是东方总司令,心潮起伏,感情汹涌澎湃,十分激动,不禁扑到东 方总司令的怀中,委屈地耸着肩膀,呜呜地哭了:“总司令,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要珍惜我一辈子?你什么时候娶我?”   小红一当真,东方总司令吓了一大跳,非常后悔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恶心的 肉麻话。他看了看倒在他怀中的小红,小红牙齿没有了,手指也被砍掉了,像梅 超风一样。梅超风是他手下的一名女将,在去年镇压叛乱分子时被俘,被叛乱分 子挖了双眼,割了舌头,砍了胳膊,放了回来。叛乱分子虽然被镇压了,但昔日 英姿飒爽的女将梅超风也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怪物,住在“荣军医院”,逢年过 节,东方总司令去视察“荣军医院”,一看到她就想吐。现在小红也像梅超风一 样,再也不能慈祥地抚摸他的头发了,再也不能给他带来美好的回忆了,相反, 看到小红现在的模样,东方总司令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差点要把晚饭 吐出来,他忙打了一个岔:“操他妈方东大坏蛋,打狗还要看主人面,这事实际 上和你没关系,你别伤心,他是冲着我来的。他这么对待你,实际上是往我脸上 尿的,是在侮辱我的,和你没关系。士可辱,不可杀,枪杆子打天下最牛逼,只 要我一声令下,三军将士俱发难,我看你这个教主还想不想当!”东方总司令这 是在安慰小红,是在说着玩的,这话不能当真。但小红当真了,那些宦官们也当 真了,他们抖抖索索地站在那里,手脚冰冷,忍无可忍,人人都尿了一裤裆,由 于他们都浑身发冷,裤裆里很快就挂满了冰凌碴子。   小红对这个不关心,她用两只布满了血丝的狗眼睛充满柔情地看着东方总司 令,深情地问他:“总司令,你什么时候娶我?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要求你娶 我的时候,要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来接我。媒人我倒认识一个,她在历史上也 很有名,叫红娘,现在是‘红娘婚姻介绍所’ 所长,我和她的关系很好,只要 我给她说一声,她肯定会答应的,价钱也很公平合理……”   东方总司令听得头皮发麻,对方东教主也恨得要命,操你妈,你挖她眼睛敲 她美齿砍她手指,你咋不也连她的舌头也割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虎头蛇尾, 婆婆妈妈,把这半截麻烦留给我,其用心何其毒也!但东方总司令很善良,爱憎 分明,从来不愿伤害别人,他当然不能这样给小红讲,相反很亲切地俯下身来, 安慰她说:“小红啊好小红,你先别急,你身体虚,要先休息休息,以后咱再慢 慢商量。”还不等小红举手发言,东方总司令忙叫人把小红送到“老年活动中心” 去。   小红开始还不明白“老年活动中心”是怎么回事,她还以为类似于远古时代 的“专家楼”、“学者楼”,是安排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住的地方,自己当然不是 老人,肯定是进去当领导,过渡一下,然后东方总司令再明媒正娶自己。小红还 有点不好意思,恐怕给东方总司令带来不好的政治影响,她红着脸低低地说: “总司令,虽说我大小也是个领导,但毕竟当过鸡,现在安排我到‘老年活动中 心’当领导,传出去了对您影响不好。这是有历史教训的,远古时代湖北省荆州 市有个市委书记就因为安排个三陪女当上了区宣传部长,害了人家那个女孩子不 说,自己也丢了官。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您还是让我先从基层干起,当个图书 管理员就行了。”   东方总司令听了小红的话,不但没感动,心里还很生气:说你是“鸡头”, 你毕竟是个“鸡头”,竟然拿我和远古时代那个傻逼市委书记对比,这不是侮辱 我吗?“老年活动中心”是什么?是冷宫,是监狱,是对付不同政见者的地方, 是进去出不来的地方!看把你美得,过一会儿,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东方总司令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说:“小红你去吧,你的建 议很好,我会尊重民意,好好考虑的,到时就安排你当个图书管理员。”   小红实际上还是想去当领导,身残志不残,继续发挥余热,不想当图书管理 员,刚才说的话是言不由衷,是个烟幕弹,是为了给首长留下一个好印象。东方 总司令这么说,让她有点失望,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走进了“老年活动中心”, 身边的人什么时间溜走了,她也不知道。等她抬起头时,一下子傻了眼,只见 “老年活动中心”四周是高高的围墙,足足有十层楼高,连一点缝隙都没有,头 顶上装着电网,哨兵站在围墙上,荷枪实弹,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就是一只苍 蝇也休想飞进来。小红还有点纳闷:这里住的是什么高级人物,保安措施这么严 密?小红把疑惑的目光从威严的哨兵身上移开,雪白的墙壁上用黑色的油漆涂写 着一些标语,这些标语一个字足足有一人高。她仔细地看了看,认出了这些字是 著名的书法家漆漆米的手迹,漆漆米在世界上享有崇高的声誉,名字也上了《世 界名人录》中,小红的名字就在他下面,所以在这里看到这位大师级书法家的杰 作,小红感到很亲切,她眯着刚安上去的狗眼睛,仔细地辨认着这些一人高的标 语:   你是谁?   这是什么地方?   你到这里干什么?   认真反省,踏实改造   你的亲人正等待着你!   小红看到这里,觉得眼睛有点疼,脑袋有点迷糊,对于第一、第二个问题, 她很容易就能回答上来:我是小红,“淑女馆”馆长、黑衣教搞活经济“具有突 出贡献者”、黑衣教一、二把手的情人,这里是“老年活动中心”。第三个问题 难住了小红,我到这里干什么?按照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自己是来当领导的, 可为什么又要“认真反省,踏实改造”呢?小红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这是黑衣教 的冷宫、监狱!她慌慌地回过头,跟在她身后的东方总司令的手下已经无影无踪, 除了高墙上来回走动的哨兵,周围很静,太阳透过电网,火辣辣地照着孤孤单单 的她。小红一下子像根蚯蚓一样瘫软在地上了,她安装了一双狗眼的眼睛里流出 了绿色的鲜血,滴在了被砍掉了手指的破烂的手掌上,小红委屈地哭了。她怎么 也想不通,自己把全副身心都交给了黑衣教一、二把手,又是当娘,又是当情人, 最后怎么竟然也落个和持不同政见者一样的下场?他们算屁,他们是活腻了,是 无事生非,是故意找碴,是破坏稳定,是历史的罪人,怎么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这太委屈自己了,历史太他妈的不公平了!   在哨兵沉重的脚步声中,在太阳火辣辣的照耀下,小红终于明白了,自己已 经被历史这个婊子彻底抛弃了,以后就要在“老年活动中心”中面对冰冷的墙壁 了却一生了。小红刚开始时还有点顾影自怜,心里很想不开,仰天向明月诉衷肠: “我年轻时喜欢做梦,梦到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大英雄,脚踩五彩祥云来娶我, 如今我才知道,我不但没有猜对上半部分,就连下半部分也猜错了!”顾影自怜 几天以后,小红转而一想,又想开了:古来圣贤皆寂寞,这是古今中外所有名人、 伟人逃脱不了的命运,自己虽说是领导,是“鸡头”,但也改变不了历史规律。 想开了以后,小红就很坦然地开始面对墙壁,准备把“老年活动中心”坐穿。   就在小红姑娘在“老年活动中心”中苦苦思索人生、命运等重大哲学命题时, 黑衣教却因为她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实际上也就是“反黑战争”的导火索, 这也是我所了解的“反黑战争”的真正起因,其它的说法全是假的。   那天方东教主让宦官把小红送到三军司令部后,又有点后怕,觉得自己这玩 笑开大了,要是东方小坏蛋不懂风情,不知道天下老女人多如牛毛这个真理,也 学吴三桂那个傻逼,冲冠一怒为红颜,率领三军反水,自己手中只有禁卫军,不 就玩完了?不就被送到“老年活动中心”去了?再活五百年,也没啥球意思了! 他越想越怕,身上的冷汗越出越多,不大一会儿,浑身就凝了一层冰块,坐卧不 安。好不容易等宦官回来了,他一下子跳起来,身上的冰块咔咔嚓嚓地掉在地上, 他抓住宦官的衣领,使劲地摇着,急急地问:“东方总司令见到了小红怎么说?”   宦官面如土色,就像我家那条吞了一个热红薯的大黄狗,浑身发抖:“教、 教主,总、总司令说、说,要、要三军将士俱、俱发难,要、要反水了!”   等热红薯凉下来了,宦官把它吞下了肚子,说话就流利了,一五一十地给方 东教主讲了东方总司令要反水的话。方东教主也不禁听得汗如雨下,双手打颤, 牙齿格格发抖。但他毕竟当过几万年的皇帝,大风大浪见过不少,有一定的政治 智慧,立即连夜秘密召集马城警备司令许远、三军副司令牛二娃商议。许远是个 长着山羊胡的瘦子,牛二娃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胖子,两人虽然经常在一些重大 问题上顶牛,但这次一听说是对付东方总司令,两人刚开始是大惊,接着是大喜, 扳倒了东方总司令,清洗了一大批高级将领,两个人不就可以再把官职向上升一 升吗?即使升不上去,不也是黄衣教的有功之臣吗?到那时不就要风有风,要雨 有雨吗?这个道理很简单,两人一下子就想通了,根本就不用方东教主再给他们 做思想工作。虽然东方总司令对他们两人都很好,特别是对牛二娃,牛二娃是个 孤儿,被东方总司令收留,抚养成人,供他读书,特招入伍,保送上军事院校, 一路绿灯,一直帮他升到了三军副司令,情同手足,犹如父子。但现在两人把这 事都忘了,许远、牛二娃都当场表示要坚决和方东教主站在一起,誓死捍卫黑衣 教的神圣政权。特别是三军副司令牛二娃,表态以后还咬破手指,写下了血书: “誓死保卫伟大的方东教主,方东教主让我往东,我不往西,让我踩狗屎,我不 踩猪屎!”方东教主十分感动,当场授予牛二娃一枚泥人张捏的“忠诚卫士”泥 巴勋章,然后紧紧地握住了牛二娃的手,使劲地摇着:“牛副司令,不,牛总司 令,我庄严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黑衣教的三军总司令!”   牛二娃惊喜交加,他把“忠诚卫士”的泥巴勋章别在胸前的肉里,激动得脸 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络腮胡子也兴奋得根根直立,他热泪盈眶,晶莹的泪珠 纷飞,他抹了一把泪,立即跪下磕头:“谢主隆恩!”   方东教主又亲自给各大战区司令一一通了电话,各个战区都表示要誓死效忠 方东教主。   方东教主这才止住了身上的冷汗,长长地松了口气,高枕无忧,夜里还做了 个流着口水娶媳妇的美梦。第二天再上早朝时,文武大臣站在两边,方东教主就 正式发布命令:撤除东方总司令的职务,任命牛二娃为三军总司令,东方改任 “百夫长”。职务任免原因:工作需要。   东方总司令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站在金銮殿上,文臣在右,武将在左, 东方总司令左顾右盼,东张西望,搔首弄姿,觉得每天上朝召开“交接班”会实 在无聊,文武大臣全是木瓜脑袋,屁大的事都要向教主奏报,很浪费宝贵光阴。 东方总司令漫不经心地掏着耳朵,掏完耳朵又用手指去抠鼻孔,等方东教主宣布 完了职务任免,东方总司令才搞明白这事和自己有关,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教主哥 哥和自己开玩笑,就看着文武大臣哈哈地笑了:“我哥方东越来越幽默了,连这 样的玩笑都开。”笑完之后,他看看大家,以为大家也会和他一样觉得教主很幽 默,也会和他一样哈哈地付之一笑,原谅教主开的这个愚蠢的玩笑。谁知文武大 臣个个紧绷着脸,谁也不笑,就连三军副司令牛二娃也不笑,他哥教主也不笑。 东方总司令不再抠鼻孔了,他很奇怪地看着大家:“大家难道觉得这个玩笑不可 笑吗?”方东教主端坐在龙椅上,威严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个玩笑一 点都不可笑,因为它是真的!”东方总司令这才知道这不是个玩笑,而是一个血 淋淋的残酷的现实,东方总司令并不害怕,他决定面对血淋淋的残酷的现实,奋 起抗争。他逼近方东教主,用沾满鼻屎的手指捣着方东教主的鼻子就骂:“操你 妈方东,都是一个妈生的,人的妈生的是人,妖的妈生的是妖,咱们都是人的妈 生的,你做人有没有他妈的人的良心?为了一个‘鸡头’,就要撤我的职,你他 妈的心胸太狭窄了,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撤我的职?老子不干!”   方东教主不高兴了,自己是哥,他是弟,自己是君,他是臣,他不但用沾着 鼻屎的手指捣着自己的鼻子,还把“鸡头”小红的事捅出来了,这不是暴露黑衣 教高级领导人之间的矛盾吗?这不是泄露机密吗?方东教主忍无可忍,一拍龙椅, 大义凛然地站了起来:“你别混淆视听,什么为了一个‘鸡头’,什么为了一个 女人?我现在虽然叫教主,不叫皇帝了,但依旧是朕即天下,天下即朕,我在乎 一个鸡脑袋、一个女人吗?”他扭头去问左右文武大臣:“我在乎吗?”   文武大臣从前也怕东方总司令,但现在东方不是总司令了,是“百夫长”, 他们不怕“百夫长”,“百夫长”算个鸟!就一齐高声回答:“教主不在乎!” 牛二娃的声音最响亮。   方东教主得意洋洋地看着东方“百夫长”:“瞧瞧,大家都说我不在乎,你 别在这里造谣,我这完全是为了工作需要,我发现你只能当‘百夫长’,还不具 备当三军总司令的才能,我这人任人唯贤,而不是任人唯亲,亲弟弟也不行!”   东方“百夫长”还不服气,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眼睛像个牛蛋一样,瞪着方 东教主说:“操你妈方东,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骗天下人可以,你还想蒙我啊? 不就是为一个鸡头和‘鸡头’,你才搞我吗?操你妈,你等着瞧吧,老子不但能 当三军总司令,还能当教主!”说完,一溜烟似地跑出了金銮殿,他的司机马臭 蛋还在打瞌睡,嘴角边流着口水,脑袋一下一下地磕着方向盘。东方“百夫长” 跳上车,气极败坏地吼道:“快走!”马臭蛋一下子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问 东方“百夫长”:“去哪里?”东方“百夫长”急火攻心,他瞪了一眼马臭蛋, 抽出武装带,“唰”地一下抽在了马臭蛋的脸上:“你长的是猪脑袋?回三军司 令部!”马臭蛋顾不得去擦脸上的血迹,手忙脚乱地发动了“劳斯莱斯”,“呼” 地一声窜了出去,迎面把一个老汉撞得飞上了天空。马臭蛋的脸“唰”地白了, 结结巴巴地说:“撞死人了,撞死人了!”东方“百夫长”没好气地又一皮带抽 了过去:“快走,管你什么事!”马臭蛋擦了擦额头上的鲜血,以防流到眼睛上 挡住了视线,他定了定神,紧握方向盘,飞快地向三军司令部驰去。   方东教主目送着东方“百夫长”跑出了金銮殿,觉得浑身发痒,很不自在。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很注意搞“五讲四美三热爱”,天天洗澡,怎么身上还是 这么痒?他低着头想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想明白,让他浑身不自在的不是自己不 讲卫生,而是东方小坏蛋的原因,东方小坏蛋一日不除,自己也别想一日身上不 发痒。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要把东方小坏蛋坚决地、彻底地、干净地干掉,砍 断剁碎,冲到历史的下水道里。想通了这个道理,方东教主真诚地看着文武大臣, 痛心地摇了摇头:“这都怪我啊,俗话说,长兄如父,我当大哥的,东方小贼堕 落到今天这一步,我是有责任的,为了将功补过,我不得不大义灭亲了!”方东 教主立马命令三军总司令牛二娃,带领禁卫军去捉拿阴谋家、野心家、叛乱分子 东方小贼。   东方“百夫长”赶回三军司令部,窜到电话机旁,立即向三军发布了一号作 战命令:发动政变,攻打禁卫军,推翻方东教主的极权统治,还权于民!发布完 命令,东方“百夫长”恨恨地自言自语:“操你妈方东老贼,老虎不发威,你以 为我是病猫,逮住你,我先把你斩了!”   但让东方“百夫长”想不到的是,除了自己的司机马臭蛋、勤务兵牛守忠、 私人保健医生刘铁蛋和少数几个卫兵热烈响应他的政变号召外,三军竟无一人响 应,就连军营里的骡子驴马老鼠苍蝇蚊子也持反对意见,他们都不怕“百夫长” 了。马臭蛋捂着脸,鲜血顺着指缝汩汩地往外冒,他着急地说:“总司令,看来 政变流产了,咱们快走吧,方东大坏蛋已经派牛二娃带着禁卫军来逮捕你了,晚 了就走不了了!”   东方“百夫长”一下子懵了,眼睛里流出了鲜血,蒙住了眼睛,别人都看不 到他了。在黑暗中,东方“百夫长”狠狠地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操他妈,这 群喂不熟的狗,关键时刻竟然落井下石,咱往哪里走?”   鲜血流到了马臭蛋的嘴里,马臭蛋一张嘴,就带着一股血腥味:“总司令, 我知道一个地方,马城西北五万里外,有块叫两间房的地方,那里山高皇帝远, 核战以后,就一直处于黑暗之中,没有阳光、诗歌和鲜花。咱们赶到那里去,再 创立一种宗教,组织群众起义,建立军队,可以东山再起,杀回马枪,杀死方东 教主,血流成河,伏尸千里!历史上有许多这样的农民起义,还成功了不少!”   东方“百夫长”一听,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不由得喜极而泣,细心地用袖 子给他擦脸上的鲜血,呜呜地说:“臭蛋啊好臭蛋,你原来还是个人材,我狗眼 看人低,让你当了一名司机,还经常打你,骂你是猪脑袋,真是委屈你了,等咱 到了两间房,我当了教主,你就当司令!”   马臭蛋一听自己将来不用当司机了,要当司令了,就更加心急火燎,恨不得 立马就赶到两间房地区,他扯着东方“百夫长”的袖子着急地说:“总司令,留 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快走吧!”   东方“百夫长”庄重地说:“咱们就这么决定了,以后你就不要叫我总司令 了,就叫我教主吧!”   马臭蛋忙说:“是,教主!”他迟疑了一下,有点扭捏地说:“东方教主, 以后你也不要叫我臭蛋了,也叫我司令吧。”   东方教主很豪爽:“好好好,我以后就叫你马司令!”   东方教主带着愿意跟随他的勤务兵牛守忠、私人保健医生刘铁蛋和那几个卫 兵,坐着马司令开着的“劳斯莱斯”,日夜兼程赶往两间房。他们在路上渴了就 喝露水,饿了就吃野菜,甚至把身上的衣服也煮煮吃了。为了增加营养,他们又 在身上养了许多又肥又壮的虱子、跳蚤,逢年过节就把它们炒吃了来改善生活。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终于赶到了两间房。东方教主就是在这里创立了黄衣教,建 立了黄衣教军。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反黑战争”爆发的真相,我要是骗你们,让 我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生儿没有屁眼,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出门遇车祸死了下油 锅。   刚开始时,黄衣教和黄衣教军都是个空架子,东方教主正式任命马臭蛋、牛 守忠等人为司令,让他们带着卫兵到四面八方去征兵,准备向黑衣教开战。马司 令带着卫兵甲、卫兵乙,骑着战马,迎着朝霞,风尘仆仆地赶往了陈家村……   这场战争就是从这里开始了……   第一部 苍蝇是怎样变成秃鹫的   1 、美国算个鸟   马司令回来了。这个消息像颗重磅炸弹落在了我们陈家村。我在我们陈家村 也算是个人物,写过几首诗,发表在县文联的文学小报上,是县作家协会会员, 现在打算写长篇小说。阿猫阿狗们敢写长篇小说,我是个人物我怕谁?但我写下 这个小说的第一句,我心里也没数,因为我虽然这么写,但我也不知道重磅炸弹 是啥玩意,我实际上连炸弹都没见过。但在我们民间流传的故事中,炸弹是种威 力很强大的玩意,很容易就把鸡、鸭、鱼、鹅和人杀死了。我还记得,我在几万 年前的一张报纸上见到过这样一段介绍重磅炸弹的文字:   BLU-82型炸弹,也被称为云爆弹、气浪弹、窒息弹或吸氧武器,它在接近地 面引爆后,可以将方圆500多米的地区全部化为焦炭,且爆炸产生的震力可以在 数公里外感觉到。它实际上是种燃料空气弹,爆炸时犹如核武器爆炸时升起的 “蘑菇云”,被称为当今世界上威力最大的常规炸弹。1985年5月,苏联曾对阿 富汗游击队使用过燃料空气弹,结果炸出了一个直径9.1米,深5.5米的大坑,半 径0.25公里范围内的人和动物全部被炸死。   燃料空气弹具有威力大、用途广、成本低和难以防护的特点。首先,由于燃 料空气弹爆炸时,可形成强大超压和猛烈的冲击波,如一枚BLU-82炸弹,长约 3.4米,直径约1.7米,重约6.8吨,在爆炸时,所产生的峰值超压在距爆炸中心 100米处可达13.5公斤/平方厘米(在核爆炸条件下,当超压为0.36公斤/平方 厘米时即可称为“剧烈冲击波”),超压冲击波以每秒数千米的速度传播(速度 比原子弹的冲击波还快);爆炸时能产生1000°C—2000°C的高温,高温持续时 间要比常规炸药高5—8倍。同时它会迅速将周围空间的“氧气”吃掉,产生大量 的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爆炸现场的氧气含量仅为正常量的三分之一,而一氧化 碳浓度却大大超过允许值,造成局部严重缺氧、空气剧毒。在实战效果上,一是 BLU-82炸弹本身所造成的综合杀伤和破坏,二是由于士兵因缺氧窒息死亡所带来 的空前恐惧,后者可能会更有效地动摇军心。   需要说明的是,上面这段文字不是我裴志海杜撰的。我又不是科学家,也不 是理科大学生,我是文科生,我从来没见过炸弹,我们陈家村所有的老少爷们都 没见过,所以我想象力再好再疯狂,也不可能写出这段文字。这段文字是根据 2001年11月23日的《南方周末》上的一篇文章改编的,《南方周末》是远古时代 一份比较好看的报纸,不是垃圾,那是个充满了垃圾的时代。我在这里冒着损害 小说艺术性的危险,亲自站出来说明这一点,是为了防止小说在出版以后有人说 我是抄袭的。特此声明。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回到小说之中,就没有人能再把我怎么样了,我现 在又不是生活在遥远的2001年。那是个很奇怪的时代,人人都在白天做梦,晚上 夜游,大家整天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很庆幸,我现在不是生活在那个时代。 我生活在我的小说中,我的小说时空上下五万年,纵横宇宙,天上人间,以后还 要扯上一个子虚乌有的冥河星系,你到哪里找我?   我这不是说着玩的。   马司令回到陈家村时,有人说这是75036年,也有人说是63057年,但这两种 说法我不但都不信,而且嗤之以鼻。我很清楚地记得,在更遥远的秦朝末年,我 是陈胜吴广手下的一名士卒,参加过著名的大泽乡起义。陈胜说:“且壮士不死 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时我就站在他旁边,我还很年轻, 天气稍微一热,思想就会在血管里沸腾,并且没有自己的脑袋,容易被大人物牵 着鼻子走,陈胜就是个大人物,我就也跟着别人起哄:“敬受命!”这事都被司 马迁写到《史记》中了,不信大家可以翻翻,就在579页。不过我买的这本是盗 版的,作为一无所有的劳动人民,我们都像热爱领袖一样热爱盗版书,我这一辈 子几乎没有读过正版书,正版的也不一定是这页。我跟着大家说完“敬受命”后, 还歪着脖子,斜着眼睛,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司马迁。我知道他是个很有志 气的青年,以后要写《史记》,让一些混蛋和英雄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不管是 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两者都很好,总比像苍蝇一样默默无闻死掉的老百姓好。 作为一个有志青年,我也想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所以当我看到司马迁往我这边 看时,我憋足了劲,气运丹田,很牛逼地吼了一声:“哪有天生的王侯将相?扯 鸡巴蛋,王侯将相他爹他爷说不定就是戳牛屁股的!只许他们堕落,不许我们堕 落,这是什么道理?反他狗日的!”可惜我的声音还是太小,大家响应陈胜、吴 广起义的声音太高,司马迁没听到,也就没写到《史记》里。这事我不怪他,谁 让我混了几万年,混到今天,还只是陈家村的一个小混混,连“刺客”的级别都 沾不上,虽然我与司马迁关系不错,经常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声谈论女人,还给 他讲他最喜欢听的黄段子,但他也公事公办地表示,就是“列传”也没法给我写 一笔,这我不怪他。我最风光的是在1995年,考上了北京一所艺术学院,成了一 名大学生,但这在历史的长河中,也是弹指一挥间,算不得什么。再加上那时有 许多乡长、县长都有了硕士,甚至博士文凭,我的大专文凭实在不值一提。这一 切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所以就是灌辣椒水坐老虎凳拨指甲,我也不大相 信现在是75036年或者是63057年。   我曾经和村里的王朝探讨过时间问题。王朝和我一样也是个有志青年,甚至 比我还老实,不管是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我都愿意,王朝只想流芳百世,不想 遗臭万年。他从小就是个好孩子,上幼儿园听阿姨的话,在马路上捡到五分钱能 自觉交给警察叔叔,上学后听老师的话,上课时不做小动作,不搞早恋,并且坐 公共汽车时还能主动给老人让座,连蚂蚁也不踩。我虽然很狡猾,但我对思想品 德高尚的人都很佩服,能做到这一点,也很不容易,所以我和王朝关系很好,有 不懂的问题我就找他不耻下问。但对于时间问题,王朝也有点迷糊,他只记得在 大宋年间他是包公手下的刽子手,砍过很多大人物或小人物的人头,在遥远的二 十世纪末,有幸和我平起平坐,我们一起在北京上大学,成为了住在我上铺的兄 弟,他偶尔也写写诗歌,发表过一首著名的诗歌《住在我下铺的兄弟》,实际上 说的也就是我。除此之外,他的大脑也一片茫然,对时间没有一点概念。但他肯 定地说:“这虽然不是昨天的事,但也并不是很久远,我还记得当年和我在大学 谈恋爱的女孩子叫杨晓燕(我将在下一部小说《小手冰凉》中讲到这个美丽的少 女),这就像刚刚发生过的一样。我们都写过小说,我打个比方吧,就像我打了 一个盹,醒来一看,她已经无影无踪,而我身边还留有她的发香。”   我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虽然我有时也觉得像打个盹,嘴角边还流着一串串 口水,但我醒来了,至少还记得这期间世界上曾经发生过一次核战。   (若干年后,黄衣教“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找到我, 他们在我面前摆上几张桌子,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狗模人样,神圣不可侵犯, 让我给他们谈谈那次核战的情况。我已经变得很聪明,很听话,很配合,就很详 细地向他们讲述了我所经历的那场核战。)   那天我正坐在我家院子里研究世界军事,很不好意思,那段时间我得了精神 病,产生了幻觉,总觉得自己是太阳,我弟弟也是太阳,万物生长都得靠我们施 舍。(这时,“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有人插话:“据我们 所知,你是独生子女,并没有弟弟。”我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要是知道 我没有弟弟,我还是精神病吗?我要是有个弟弟,我还会有精神病吗?我爹的鸡 巴不争气,让我成了一个独生子女,把传宗接代这么重大的使命都推在了我身上, 我压力这么大,我能不得精神病吗?”他们也是男人,很理解我,这才不吭声 了。)那段时间,我为世界操碎了心。地球上有种叫“人”的动物很让我头疼, 他们建立了庞大的核武库。据我所掌握的资料,当时就有七十八万枚核弹头,可 以把地球消灭九百八十二次。这让我心里很不高兴,心里总是琢磨着怎样把这些 核弹搞到手,把它们折断、剁碎,扔到我家的粪坑里算球了。我坐在那里苦思冥 想,我弟弟挂在天空,晒得我头晕,我去墙角边拿了根瘦长瘦长的竹竿,眯着眼 睛看我弟弟,弟弟刺得我眼睛很疼,我眯着眼睛,使劲地朝天空捅着,想把弟弟 捅下来。   我正在捅着我弟弟,我爹回来了,这是个有着满脸皱纹的老头,看到他这张 脸,就让人想到了苦难。也不知道咋弄的,中国农民都有着这张脸。(我扭头看 着“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的肥头大耳们问:“你们看过罗 中立的油画《父亲》了吗?”他们忙点头:“看过了,看过了,别跑题,我们只 谈核战,只谈核战。”我把大腿一拍说:“对了,我父亲就和那张油画中的父亲 一模一样。” “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再次提醒我:“不 要跑题,谈核战!”我忙像哈叭狗一样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在想:操他妈,这帮 当官的孙子,太没情趣了,谈谈艺术都不行。)那天我爹推着一车红薯回来,老 远就冲着我喊:“裴牛娃,把竹竿放下,帮我把红薯搬到窑里。”我斜着眼睛看 了他一眼,心里很不高兴,把一句硬梆梆的话砸在了他头上:“我不是裴牛娃, 我是太阳!”我爹的头上被我的话语砸出了一个包,疼得他嘴巴咧了咧,气极败 坏地瞪了我一眼:“操你妈,给你一包颜料你就想去开染坊,也不尿泡尿照照你 那鸟样,你还想当啥鸡巴太阳哩!”说着就揪着我耳朵,把我拎到红薯窑旁,给 我腰上系根草绳,放进了窑里,然后站在窑口,嘶哑着喉咙喊:“我用篮子把红 薯系下去,你把它们堆到一起,会不会干?”红薯窑很深,阴凉阴凉的,他的回 音在窑里嗡嗡地响,就像风卷着沙子一样,差点把我耳朵搞聋,这也让我生气: “操你妈,连这我都不会,万物还怎么生长?”我心里想,等我收拾完核弹时, 干脆也把你折断,剁成碎块,扔到粪坑里算球了,看到他那张充满了苦难,又很 麻木的脸我就恶心。我爹系下了四五筐红薯后,突然没了动静。我在红薯窑里与 壁虎、蛇类、苔藓为伍,浑身发冷,我这才想起弟弟的好处来,东方红,太阳升, 弟弟的目光柔情似水,照在身上暖烘烘。我急着出去,就仰着头,伸着脖子冲着 窑口喊:“裴牛二,快把我拉出去!”裴牛二没一点动静,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突然发现乌云翻滚,雷声轰轰,万马奔腾,我弟弟趁我不在,也不知道溜到哪里 去了,天地间突然暗了下去。我爹站在窑口,浑身发抖,脸色通红,眼睛像看见 了他的情人“黑寡妇”一样闪闪发光,喃喃自语:“好大的蘑菇呀!”我最喜欢 吃蘑菇了,我着急地向上跳着,冲着我爹喊:“裴牛二,你放我出去,我要吃蘑 菇……”我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狂风大作,烈焰滚滚,飞沙走石,我爹呼地一 下就被刮得无影无踪,我坐井观天,天空一片赤红,犹如火山爆发,我的衣服上 也呼呼着火了,我忙把它脱下,把身子贴在窑内冰冷的墙壁上,还是觉得热,嗓 子发痒,口干舌燥,我心里恨得要命:操他妈,也不知道谁在玩火,又把村子里 的房子烧着了!陈家村的人一点创意也没有,我已经烧过几次房子了,操你们妈, 你们还烧,不会搞些新意出来!我刚要冲着窑口骂上两句过过嘴瘾,脑袋和鼻孔 里痒痒的,我打了一个喷嚏,一个小老鼠从我鼻孔里出来了,它四脚朝天躺在地 上吱吱地叫。我仔细一看,这才看清,原来是我的精神病,它遍体赤红,就像鲜 血染红的一样,怪不得我总觉得自己是太阳,看见什么都是红红的。我把它拎了 起来,狠狠地摔死在地上,它脑浆迸裂,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肚子草和 草根。这让我觉得很愤怒,它居然在我脑袋里盘踞这么多年,吸我脑浆,吃我美 食,却是个草包!我上去使劲地踩了两脚,看着它吱吱地叫着翻着白眼死掉了, 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天下终于太平了,世界终于清静了,我终于可以自由呼吸 了。正在这时,“呼”地一声,一座石板飞过来压住了窑口……   (狗日的“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又在催我:“不谈精 神病,不谈精神病,谈核战,谈核战。”)   等我再醒过来时,我立刻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窑口被一块大大的石板盖着, 窑内就像书上说的,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团,比黑社会还黑。我站在那里,竖 起耳朵听了听,外面没一点动静,我爹裴牛二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不定又去 找村里的“黑寡妇”去了。我嘶哑着喉咙叫了他两声,除了回音嗡嗡地响,没一 点动静。我有点害怕,坐在那里呜呜地哭,眼泪哭干了,也没人来理我。我这才 想起在我晕过去之前,外面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个事情一定很大,说不定是 上帝又发怒了,又来了场洪水浩劫或者火山爆发。   (狗日的“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中突然有人站了起来, 愤怒地拍着桌子冲着我大吼大叫:“别提上帝,我们是无神论者,东方教主早就 庄严地向世界宣布:上帝死了!就是有上帝,上帝也只有一个,就是东方教主!” 我小声地解释了一下:“我在叙述核战时的事情,那时上帝还没有死。”那个人 涨红了脸,捣着我鼻子叫道:“小子,你别张狂,你现在只是个蚂蚁一样的老百 姓,要不是教主开恩大赦天下,你不还是个像老鼠一样的黄衣教叛徒?没有狗日 的上帝,世界上从来没有狗日的上帝,只有光明、伟大的东方教主!”话虽这么 说,但为了能让我讲清核战,我们两者都做了妥协,在我以后的叙述中,凡是涉 及到了上帝或和上帝有关的事物,都必须增加一个定语“狗日的”,以示我爱憎 分明,立场坚定。这帮“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的孙子们, 太他妈的搞笑了。)   根据我当时的推测,洪水浩劫的可能性很小,在远古时代,狗日的上帝已经 搞过一次洪水浩劫,再搞一次,也没有多大意思了,倒有点像火山爆发,狗日的 《圣经》上说:“第五位天使吹号,我就看见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坑的 钥匙赐给它。它开了无底坑,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好像大火炉的烟,日头和天 空都因这烟昏暗了。”   我有点伤心,狗日的上帝终于发怒了,世界终于到了末日。我要是狗日的上 帝我也会发怒的,“人”这种动物真他妈混蛋,不爱好和平,爱好战争,不给老 百姓造拖拉机,就会造核弹,还总想统一世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马虾,马虾 们也自力更生造出了核弹,火山爆发前,已经有人在局部战争中使用了核弹。连 我都有点生气,狗日的上帝能不发怒吗?这下好了,狗日的上帝打开了七个封印, 七位狗日的天使来惩罚人类来了,大家一起玩完!   这么一想,我又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睛发光,大家都玩完了,我爹也死了, 我怎么没死?会不会是狗日的上帝看上我是个“美男作家”了,想让我当亚当? 我这么一想,外面说不定还有个夏娃在等我。我这么大了,还没恋爱过,就这么 不明不白地死了,我真他妈不甘心,至少应该轰轰烈烈地恋爱一场。我站起来抹 了抹眼泪,准备化悲痛为力量,冲破黑暗的红薯窑,重回光明的人间,寻找夏娃 或伟大的爱情。我在红薯窑里像狗一样爬着,摸到了红薯、壁虎、蛇类、苔藓, 但我都把它们放了,摸到它们时,我就像摸到了情人的头发,它们让我感到很亲 切,这是我的粮食,我得靠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靠它们活着出去。   我在远古时代当过解放军,进行过严格的野战生存训练,知道在这种情况下 该怎么做。我开始用手指在红薯窑的墙壁上挖洞,准备在洞里塞进石头当楔子, 攀着踩着爬出去。指甲挖掉了,鲜血淋漓,钻心疼痛,但我咬了咬牙,继续挖着。 我这么干,没有精神支柱不行。我仔细回想了中学时学过的语文课文,最后相中 了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 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这文章写得多好,读着涎水横流,满嘴余香,精神焕发,如初生婴儿,浑身 晶莹透明,不见一尘,祖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我一边背着“孟子语录”,一边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不亦乐乎。   (狗日的“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中有人再次用手指笃 笃地敲着桌子,严肃地提醒我:“你注意点,别胡言乱语,你能肯定你在红薯窑 里背诵的是‘孟子语录’,不是教主的光辉著作《黄衣教经》?”我觉得这个问 题太他妈的幼稚了,太没档次了:那时根本还没有黄衣教,我再牛逼,也不可能 去背东方教主还没有写作的《黄衣教经》。但我还是忙做恍然大悟状:“对对对, 当时我是靠每天背诵一篇我们伟大、光明的东方教主的《黄衣教经》,这才战胜 饥饿、寒冷的。”)   我这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来自伟大的光辉著作《黄衣教 经》。实际上在黑暗的红薯窑里挖洞,是很难的,难度不亚于把铁棒磨成针。首 先就是吃饭问题,为了节约粮食,我先把自己的精神病吃了,精神病很不好吃, 又被我踩得血肉模糊,臭烘烘如大便,接着吃壁虎,壁虎吃蚊子,也算是肉食动 物,滋味还可以,就是有点土腥味。最好吃的是蛇类,吃了蛇,还能喝蛇血,养 颜护容,蛇的全身上下都是宝,这让我越活越年轻,身体亢奋,两眼发红,脸热 心跳,急着出去找夏娃。解决了吃饭问题,大小便问题跟着来了,只好在红薯窑 里就地解决,红薯窑里没有新鲜空气流通,臭味四溢,熏得我头昏脑胀。   (后来,我跟着马司令南征北战,成为了一名将军,这里也成了一块“黄衣 教圣地”,黄衣教组织中小学生来参观学习时,还有一股臭味。那个很漂亮的解 说员小姐就在那里介绍:“当初,这里是黑衣教的水牢,我们伟大的黄衣教前辈 裴将军被困在这里时,靠着每天背诵一篇我们伟大、光明的东方教主撰写的光辉 著作《黄衣教经》,每天抓壁虎、蛇类充饥,终于熬到了马司令带人把他解救出 来了……”美丽的黄衣教中小学生听着漂亮小姐的解说,一边认真地记着笔记, 一边很崇拜的看着这个红薯窑,也不觉得臭了。这都是扯淡。历史是婊子,谁想 怎么弄就怎么弄。后来我带着鱼玄机私奔,成了“反教分子、叛徒”后,这里又 被东方教主下令,填平了,建了一座现代化的养猪场。这才是真实的历史。也不 是马司令带人解救了我,而是我自己爬出来的。)   我在墙壁上挖了一个又一个洞,然后塞进石头当楔子,我踩着石头,爬到窑 顶,用脑袋把窑口的大石板顶开,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我原本以为外面是白花 花的太阳,为了防止把我眼睛刺疼或者刺瞎,我先闭了一会儿眼睛,谁知我这是 纯属自作多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我再睁开眼时,外面哪里有阳光,只是 灰蒙蒙的一片,无边无际地笼罩着大地,空气中还有水珠,落在我身上,冒着白 烟,挨着皮肤,就起了一个水泡。我忙跑到我家屋檐下,抱着身子发抖,这到底 是咋回事呀,说是火山爆发,怎么连一点火山熔浆都没有?   村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我抖了抖衣服,衣服上的一粒灰尘掉下来, “砰”地一声,震得我耳朵嗡嗡嗡地响,真他妈的静啊。我伸着脖子向村庄里看 了看,我爹的身子正贴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只有一个骨头架子,就像疱丁解牛一 样,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肉末子。我跑去仔细一看,这不像被人用刀剥了皮, 也不像是被畜生吃了。他贴在墙上,骨头架子还是站立的姿势,临死之前好像没 有怎样挣扎,要是有人剥他皮或畜生来吃他,他不会拼个你死我活才怪,他本来 就是一毛不拔,要想要他的皮,比让美国把自己的自由女神像炸掉还难(本?拉 登真他妈是个傻瓜,用飞机撞世贸大楼、五角大楼干嘛,要撞就撞自由女神像, 那里才是美国的心脏,是要害)。我仔细研究了半天,实在研究不出来我爹是咋 死的。我用手指捣了他一下,他的骨头架子轰然倒塌,竟成了一堆粉末,比用纳 米技术做的高科技面粉还细。我看看自己的手指,指头上还沾着一点洁白的粉末。 我这才知道,自己困在红薯窑里,起码也有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了,我 原来以为自己一天的口粮是吃一条壁虎,啃一口红薯,实际上说不定这是一年的 口粮。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老祖宗们的话真他妈没说错。   我回到家里想找些东西吃,身体是爱情的本钱,吃饱了才能有精力去当亚当。 我现在不但要为我们裴家传宗接代,还要为整个人类传宗接代,身上的压力很大, 但我通过学习伟大的光辉著作《黄衣教经》,已经变得很坚强,一般困难都吓不 倒我。我还没到我家门口,突然从我家破草屋里窜出一个黑影,向我扑了过来。 我忙往地上一滚,手慌脚乱,狼狈不堪,头撞着了墙角,起了个大包,腿也被蹭 掉了一块皮,手也流血了,但手收获比较大,因为它摸到了一个锄头。我拿起锄 头,想起了东方教主的教导:“帝国主义都是黔之驴,我们是老虎”,身上充满 了力量,狠命地砸了下去,黑影“喵喵”地叫着,躺在地上翻滚,比我刚才还狼 狈不堪。这让我多少找回了点心理平衡。我再仔细一看,这不是我养的那个小黑 猫吗?这是个母猫,骚得不行,经常半夜里往我被窝里钻。妈的,它现在居然变 成妖精了,身子像头大肥猪,耳朵像扇子,牙齿如尖刀。我把锄头砸在了它头上, 它脑袋开花,汩汩地流着鲜血,鲜血有股血腥味,但不是红色的,而是绿色的汁 液。它瞪着45瓦电灯泡一样的眼睛凶凶地盯着我,“格格”地磨着牙齿,好像要 把我吃了。我心里很恐惧,又上去使劲地砸了它两下,这才把它砸死了。   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狗日的“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中有人高高地仰起了 脸,自作聪明地替我回答:“这是发生了核战,让动物的基因都改变了!”这让 我心里很不高兴,我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偷偷地白了他一眼,操你妈,我问你了 吗?我这只是个设问句,不需要回答,是为了吸引读者,勾起读者的阅读欲望, 迫不及待地往下阅读我这个比驴屌还长的小说。操他妈,全被这帮孙子破坏了。 我真是倒霉透了,写了几首诗,既没有流芳百世,也没有遗臭万年,刚动手开始 写这个比驴屌还长的大家伙,就碰到了这帮孙子,这帮孙子懂什么?)   我走出院子,左手掐着腰,右手点上一支香烟,紧锁双眉,远望群山,样子 很酷。群山上没有树木 ,也没有土,都露着光秃秃的岩石,十分丑陋。我又跑 到村口的响水河边,呆呆地站在岸边,河水也变成绿色的了,我捧着喝了一口, 味道很苦。脚下有着零零星星的草,草都长成了人的模样,手里还拿着刀剑弓箭 一类的武器。有些草长成牛马龙蛇鸟兽之类的形状,而且黑白分明,连羽毛、脑 袋和眼睛、脚、翅膀都有,它们不但长得像,从远处看就像是真的一样。天空中 灰蒙蒙的,混沌一片,没有太阳,空气中悬浮着黑色的小颗粒。我捂着胸口,心 咚咚地跳,我使劲地按住,这才没让它蹦出胸腔。我像无头苍蝇一样慌慌地向家 里赶,走进院里,大吃一惊,只见两头绵羊站在我砸死的黑猫尸体旁,大口大口 地咀嚼着黑猫的尸体,嘴巴上流着绿色的粘液。它们看见我,红眼睛闪闪发光地 瞪着我,好像也要把我吃了一样。我忙挥着锄头冲了过去,两头绵羊嘴里叨着黑 猫的肢体,“咩咩”地叫着跑走了。   我想了想,找来一根草绳,绑在树干上,又下到红薯窑里。我在精神病没好 之前,一直在研究世界军事,我爹把我赶到红薯窑时,我还带了那本书。那本书 已经被我吃了不少,还剩下几页。我把它拿出来一看,剩下的几页正好是关于 “核弹”的。我一下子明白了,这的确是狗日的上帝在惩罚我们,不过他没动手, 他要让一个人灭亡,必先让一个人疯狂,他要灭亡人类,就让人类疯狂了,世界 爆发了核战!   想通了这个问题,我不禁仰天大笑:“哈哈,我是核战幸存者!”   当务之急不是重建家园,而是赶快找到夏娃,解决性欲问题, 顺便繁衍人 类,拯救地球。我穿着破烂的衣服,腰里系根草绳,提着锄头,满村庄跑着找夏 娃。夏娃没找到,结果却找到了陈家村所有的老少爷们,他们有的藏在床底下, 有的躲在炉灶里,有的跳到红薯窑里,有的藏在井里。王朝更绝,藏在了牛肚子 里,他从那头母牛的生殖器里伸出了脑袋喊我:“裴牛娃,快把我拽出来!”我 忙跑过去,把他拽了出来,他身上沾了一层粘液,那头母牛以为自己又生了头小 牛,很慈祥地伸过头来,帮他舔身上的粘液。王朝当场就哭了,抱着母牛的脑袋 呜呜地说:“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请受我一拜!”说着就拜倒在地,母牛大为 感动,伸出前面的两条腿,把他扶了起来,并且还“哞哞”地叫了两声,意思是 说:“这是我就应该做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若干年后,羊城大学有位教授在编写《黄衣教文艺史》时,详细记载了这 一细节,高度评价了王朝的这一“艺术创举”,称他是新新人类“行为艺术”的 祖师爷。这本书新华书店有卖的,定价二十元黄币。)   乡亲们从黑暗王国里出来了,他们还迷迷糊糊的,揉着眼屎,挖着鼻屎,打 着哈欠,有的说:“好大的一场风”,有的说:“好大的一场火”,还有的说: “好大一场雨。”我不是核战的惟一幸存者,这让我心里很不好受,脸上像挨了 狗日的上帝一耳光,火辣辣的,我红着脸,没好气地说:“什么风、火、雨,什 么都不是,是场核战,傻逼!”他们瞪着眼睛看我,问我:“什么是核战?”他 们连这都不懂,可真让我头疼,我说:“核战就是世界末日,人都死了,什么都 没有了,傻逼!”他们就流着鼻涕傻乎乎地“嘿嘿”地笑了:“裴牛娃,你精神 病还没好啊!人都死了,我们怎么还活着?”我想了想也是,但我还是硬了硬脖 子:“你们要是不信,你们自己出去看看,傻逼!”   傻逼乡亲们向四面八方跑去,村里的孬蛋还跑了十多里,回来时衣服破烂, 浑身鲜血淋漓,鲜血当然也是绿色的,他一回来就紧紧地抱着了村口的那棵歪脖 子柳树,把它当做自己的母亲哭开了:“妈呀妈,这可怎么办?”歪脖子柳树低 头看了一下,看出他是认错人了,就摇了摇头,树叶哗哗地响。孬蛋也发觉自己 认错人了,他不好意思地松了手,回过头来就骂我:“操你妈,裴牛娃,你说是 核战,还真是核战,这方圆十多里,没有一个人影不说,老鼠都变得像猫,猫变 得像猪,绵羊也开始吃人了,我就差点儿被它吃了!”乡亲们这下都信了,知道 这是核战了。村里德高望重的福伯当场就哭了:“没有国家了,也没有领导了, 这可让我们老百姓怎么活啊,我们成了一群没爹没娘的孩子了,没人管了!”我 们村的副村长、二流子陈胜在一旁拍着胸脯,就像敲着一面锣咣咣响:“这有什 么,我在大泽乡起义过,虽说现在流落民间,但还是当过王的,以后大家听我的 就是了,我如果富贵了,不会忘记你们的!”他不说“苟富贵,毋相忘”还好, 一说大伙就有气,特别是孬蛋,火气更大,坚决反对陈胜再当陈王,他声泪俱下 地捣着陈胜的鼻子说:“操你妈,你就别说苟富贵,毋相忘了,想当年,咱俩给 地主一起耕地时,你说这话,我嘲笑了你一下,就说你一句‘若为佣更,何富贵 也’,等你当了陈王,我去找你,本来想开个后门,找个工作干干,你二话不说 就把我斩了。你斩我,我也认了,谁让我嘲笑过你?其他乡亲们去找你,你也摆 大王威风,也斩他们,你算人吗?”村里有好几个人都被陈胜斩过,再说,他现 在也不是陈王了,只是陈家村一个二流子,连媳妇都娶不上,让这样的人当我们 领导,大家当然不同意。陈胜红着脸退到了一边,喃喃地说:“我说着玩的,我 说着玩的。”   我们就不再选什么领导了,浑浑噩噩地在陈家村生老病死。天地依旧一片混 沌,太阳躲在厚厚的白雾后面,我们再也没见过阳光,也不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 何日,也没有见过一个行人,一只鸟,我们陈家村的民间诗人刘禹锡为此还写下 了两句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首诗后来还成为了传世之作,选在 小学语文课本中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白天灰蒙蒙的一片,晚上天空像墨汁一样 地黑,我们村不少人没有死于核战,却受不了这个,又有不少人得了精神病,在 村中到处跑着,像狼一样嗥叫:“我是太阳,我是太阳!”我脑袋里的精神病已 经被我捉出来了,所以我没发疯,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无名无姓无爹无娘 的时代。   (我讲到这里,狗日的“人类最后一场核战争爆发时间考证委员会”的孙子 们打起了哈欠,站了起来:“好了,好了,就说到这吧。”说完他们就走了。我 真高兴,终于把这帮孙子们打发走了。我现在只是一个老百姓,也没有加入黄衣 教“写作机器中心”,我在偷偷地写着这个小说,这帮孙子浪费我不少时间。读 者,咱们不理他们了,我去一趟厕所,然后继续写我这个小说,你们接着看。)   在这种情况下,马司令的到来,不就是像一颗BLU-82炸弹吗?   刚开始时我们没认出来是马司令,他穿着一身黄衣服,就像我在远古时代看 过的电视连续剧《康熙王朝》里,那个叫爱新觉罗?玄烨穿的衣服一样。不过上 面没画龙,全是黄色的,也没戴帽子,包着一个黄色头巾,我们还以为是张角率 领的“黄巾军”被曹操他们打败了,逃兵们跑到了我们陈家村。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们是坚决不会收留他们的,几万年了,我们陈家村的老少爷们早就看透了,无 论他们口吐莲花说得多么动听,其实都是为了自己能当上皇帝,能有三宫六院七 十二妃,想淫谁就淫谁,想杀谁就杀谁,没一个好东西。谁知我们再一细看,不 是张角,是马司令,他骑着一匹枣红马,带着两个也穿着黄衣服,包着黄色头巾 的卫兵甲、卫兵乙,还有一个当官模样的,我们后来才知道他是马司令的儿子马 米弱。   (我们刚开始很看不起马米弱,马米弱是个识字分子,也就是远古时代所说 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都是软蛋,好不容易勃起了,也只是为了整别的知识分子。 我们更佩服马司令。)   马司令还没到我们陈家村,就挥舞着马刀,高声喊道:“黄衣教来了,跟着 黄衣教打天下,东方教主牛逼!”核战过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陈家村 没来过陌生人,刚开始我们也很害怕,风吹着他的黄衣服,他俯在马背上,向我 们冲来,十分威猛,扬起的马刀,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耀疼了我们的 眼睛。我刚想到这里,心里一愣,没有阳光,不知道有几千年,几万年了,我们 都没有见到过阳光,他的马刀怎么会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我想到这里,忙睁开 了眼睛。父老乡亲们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也忙睁开眼睛,只见东方一轮明晃晃 的太阳正冉冉升起,草尖上的露珠在阳光下跳跃,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小鸟在树 枝上歌唱,马司令披着彩霞,骑着战马,从太阳中走出来,来到了我们面前。   我们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一齐欢呼:“东方教主牛逼!牛逼!! 牛牛逼!!!”马司令对我们的表现很满意,他跳下马,满脸堆笑,笑容平易近 人,搀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福伯。福伯看着马司令,激动得老泪纵横:“我们又 有领导了,又有爹有娘了,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东方教主是我们的大救星!” 乡亲们一起欢呼“东方教主”,地动山摇,如海水汹涌澎湃,又如春雷滚滚,声 音高达三百多分贝。我在陈家村大小也算是个人物,研究过世界军事,最先知道 世界上爆发了核战,还发表过几首诗,准备写个比驴屌还长的小说《战争杂碎》, 我这么见多识广,我还有点纳闷,东主教主是啥玩意,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马 司令算个鸟,他虽然穿上黄衣服了,换了个马甲,但我还是认得他,他不就是我 们陈家村的二流子马臭蛋吗?现在他穿上了黄衣服就牛逼了?   我扯着喉咙卖力地喊着“东方教主牛逼”,但我百忙之中还是想到了这一层, 乡亲们这时也想到了,我们就像用一个脑袋思维的一样,他们和我一样,喊过口 号表过态以后就不再欢呼了,也像我一样斜着眼睛看陈家村的二流子马臭蛋。马 臭蛋也看出来我们的意思了,他站在一块石头上,把长袍一捋,大手一挥,给我 们发表演讲:“乡亲们还认识我吧,我就是马臭蛋!不过以后大家不能喊我马臭 蛋了,我现在是马司令了,这是东方教主的委任状!”他从腰里抽出一面黄布, 我想上去仔细地研究一下,马司令又把它掖到了腰里,他吐了口痰,清了清喉咙, 说:“东方教主是谁,你们知道吗?”   我们仰着充满了苦难、麻木的脸,一齐高声回答:“不知道。”   马司令有点遗憾,他仰起脸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太阳很好,万物生长靠太 阳,马司令咽了一口唾沫,说:“这样吧,我给大家打个比方,东方教主就是太 阳,太阳就是东方教主!”   陈家村的老少爷们“哄”地笑了,大家都知道我得精神病的事,天天在村里 大呼小叫“我是太阳”。王朝、孬蛋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黑寡 妇”、三仙姑笑得在地上打滚,福伯抖着山羊胡,狠狠地瞪着马司令,一个劲地 摇头:“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无可忍,放开嗓子, 笑他狗日的:操,马司令装神弄鬼了半天,东方教主原来也是个精神病,这真他 妈地搞笑。   马司令见我们不相信,他手足无措,急得出了一头汗,汗水顺着头发往下流, 刚开始时是一滴一滴的,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条线流个不停。马司令用毛巾擦了擦 汗,又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舔了舔嘴唇,说:“大家不知道,我也不怪 大家,大家知道我们现在生活在哪个时代吗?”   我们依旧不知羞耻地高声回答:“不知道。”   这个问题我们都很关心,大家忙停止了笑声,聚精会神地看着马司令。马司 令见我们不笑了,很兴奋地说:“大家不知道 ,也不能怪大家,我告诉你们吧, 只要太阳升起的地方,都将进入一个新世纪。爆发核战之后,世界上就分成了两 大派,和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一样,也就是正义和邪恶之分,正义之师就是我 们,就是东方教主带领的黄衣教!我们黄衣教所到之处,太阳立即就出来了。万 物生长靠太阳,群众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从此就进入了一个新世纪,就是东方 元年!我刚才说东方教主是太阳,就是这个意思。大家不要误解了。我们从现在 开始就使用东方纪年,今年是元年,明年就是东方二年,子子孙孙,千秋万代, 黄衣教牛逼!牛逼!!牛牛逼!!!”   马司令不讲这个还好,他这么一说,我们更加迷迷糊糊,我们记得核战之前, 我们国家是有总统的,总统叫方东总统,现在又冒出来个东方教主,东方教主是 咋回事?马司令一点也不嫌弃我们蠢笨如猪如牛如驴,他继续给我们发表演讲: “核战过后,方东大坏蛋就不叫方东总统了,叫方东教主了,他组织了一帮子性 变态狂强奸犯杀人犯流氓法盲文盲老鼠跳蚤臭虫苍蝇,创立了黑衣教。我们黄衣 教的对头就是他们黑衣教,他们是邪恶之师,教主就是方东教主,是个全宇宙中 都有名的暴君。我这次奉东方教主的命令,日夜兼程赶回陈家村,不但是为了给 大家带来阳光,还要发动大家起义,把大家武装到牙齿,推翻黑衣教的残暴统 治!”   这下乡亲们明白了,马司令这次回来,原来是想把我们组织起来去打仗,去 和黑衣教拼命,让那个什么东方教主当皇帝,让他想淫谁就淫谁,想杀谁就杀谁。 这可骗不了我们,我们活了几万年,见多识广,什么玩意没见过?乡亲们觉得马 司令这是在扯鸡巴蛋,我们这里虽然“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但核战过后, 我们就无爹无娘无政府了,我们不用交纳苟捐杂税,也不用把处女献给皇帝,种 的庄稼虽然不能丰收,但还可以勉强糊口,不是小康,但也饿不死。我们根本没 见过黑衣教,就连他们长得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们又没有招惹我们,我们干嘛 去和人家打仗?就连福伯也有点不高兴了,嘟嘟哝哝地说:“动不动就要打仗, 领导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马司令急了,放下马刀,掏出一副快板,打着快板对乡亲们说:“太阳出来 了暖烘烘,乡亲们不忘恩,好汉去当兵,保田保家保阳光,胜利大反攻,打倒黑 衣教,人人都有份!”   马司令虽然很卖力,嘴巴里吐出了莲花,狗嘴里吐出了象牙,但说一千道一 万,还是让我们去当兵,去给狗日的东方教主打天下,让他当上了皇帝,然后想 淫谁就淫谁,想杀谁就杀谁。我们要是跟着他干,那我们不就成了傻逼吗?为了 证明我们不是傻逼,乡亲们再看马司令时,就斜着眼睛,目光很冷,样子很酷, 居高临下,觉得马司令一点也不神秘了,还是村里的二流子马臭蛋,他们哄地一 声作鸟兽散,留下了马司令、马米弱和卫兵甲、卫兵乙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马司令目瞪口呆,仰天长叹:“群众,群众的觉悟太低了!”   我没有走。我没有走,并不是因为我觉悟高,我主要是想和马司令交流一下 对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看法。我从小就对这玩意感兴趣,这玩意有利于我流 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我看了看马司令,马司令脸上刀疤纵横,坑坑洼洼,看来 是打了不少硬仗。这让我有点吃不准,心里扑通扑通地跳,都是什么年头了,还 用冷兵器打仗,不用核弹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马司令:“马司令,美国现在还好吗?是不是还很牛逼?” 我并不是关心美国,我只是觉得美国那么多核弹头,他们总不会也用大刀长矛来 打仗吧。   马司令看了看我,有点吃不准:“你是……”   马司令现在是司令,不是马臭蛋了,认不出我来了,我有点生气,真想掉头 而去,再不理他,我大小也是陈家村的一个人物,还是县作家协会会员,但想想 天降大任于我,必先苦我心志,劳我筋骨,司马迁当年就是想写本书,鸡巴都被 汉武帝割了,我遇到的这点挫折算什么?于是,我就不怪他了,我说:“我是裴 牛娃呀,想当年你出走陈家村时,还是踩着我父亲裴牛二的肩膀走的。我是他儿 子裴牛娃,大名叫裴志海,那时我就站在墙边看着你们走的。”   马司令这才想起我了,他拍了拍脑袋,很亲热地叫了起来:“噢,是裴牛娃 呀,现在这么大了,好好好,还是你觉悟高,你要加入黄衣教?陈大炮他们呢?” 说完,还向四周瞄了瞄,又按了按马刀。   我觉得很好笑,都过去几万年了,一提起陈大炮,马司令还是有点害怕。那 时马司令不叫马司令,叫马臭蛋,是个二流子,但他家是地主,我们都是他家的 长工。二流子马臭蛋长到十七岁时青春期来了,就开始想打长工陈大炮的女儿翠 花的主意。终于有一天,他把翠花拉到苹果园里强奸了,强奸完了,他还怕翠花 告诉陈大炮,陈大炮力气很大,脾气很犟,家族很大,他就用石头把翠花砸死了。 陈大炮连夜纠集了几百名陈姓家族的青壮年,举着火把,拿着锄头来找马家算账。 马臭蛋他爹马老爷一边让人紧闭寨门,一边给马臭蛋收拾了一个包袱,挂在他脖 子里,让他赶紧出去逃命。我爹当时是马家的一个下人,奉马老爷之命,带着马 臭蛋,蹲在他家后面的院墙下,让马臭蛋踩着我爹肩膀爬墙逃走了。当时,马臭 蛋爬上了墙,还招呼我爹:“裴牛二,咱俩一起逃吧!”我爹很茫然地问他: “我又没强奸翠花,我跟着你跑什么?”马臭蛋一本正经地说:“还给我当下人 呀。”我爹一听,还是当奴才的命,就说什么也不跟他跑了。后来解放了,后来 又改革开放,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又分了一头老黄牛,还分了三亩地,过 上了幸福生活,我爹很庆幸没跟马臭蛋一起跑了。   谁知人家马臭蛋现在不是马臭蛋了,而是马司令了。我有点讨好地对他说: “马司令,你放心,那次你为寻找救国救民的真理出走家乡,陈大炮带着几百人 血洗马家庄园,陈大炮也在混战中死了,老爷,老爷……老爷他也英勇地战死 了!”我说着说着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真他妈的太虚伪了。   马司令抹了一把泪,又抬起头,坚定地望着远方,像个诗人一样喃喃地说: “我爹死得光荣,有的人死了,轻如鸿毛,有的人死了,重如泰山,我爹就死得 伟大,重如泰山,以后我会给他修造一座纪念碑,供年轻人和子孙后代瞩仰学习。 至于陈大炮,有空我得把他的尸体挖出来,让大家鞭尸,陈大炮是黑衣教的走 狗!”   他一提起黑衣教,我又想起要向马司令打听打听他对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 的看法。我忙追着问他:“马司令,美国现在还好吗?是不是还很牛逼,不拿工 资也要当世界警察?”   马司令很不以为然地朝我撇了撇嘴,很看不起我:“美国算个鸟,就有那几 个核弹,并且大部分还都被人家的‘叛国者’打掉了。几个核弹一打完,他们也 没戏了,达官贵人都坐着星河战舰,飞到冥河星系去了,走了走了还没忘了带上 自由女神像,真他妈好笑。剩下的人也分成了红衣教、绿衣教什么的,也在天天 厮杀!”   我有点纳闷,很想不开:“连核弹都没有了,还打什么仗啊?”   马司令有点不高兴:“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 们现在不就是在造黑衣教的反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们这是为正义和良知 而战,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争,难道你还想回到没有太阳的日子里?”   我忙说:“不想,不想!”   马司令见我开了窍,就很慈祥地笑了:“这就对了嘛,我们要为保卫太阳, 捍卫正义和自由而战,坚决消灭黑衣教,宁可错杀三千,不让一人漏网,宁愿我 负天下人,天下人不能负我!”   我看了看马司令腰里挂着的马刀,马刀寒光闪闪,冷冷地看着我,但我还是 看不起他:“马司令,那你们有BLU-82炸弹吗?”   马司令一下子愣在那里:“BLU-82炸弹?什么是炸弹?”   我有点垂头丧气,我本来想探听一下马司令的虚实,准备跟着他流芳百世或 遗臭万年,不再写什么狗屁诗歌、小说了,写狗屁诗歌、小说没前途,谁知马司 令连什么是“炸弹”都没搞清楚,还打个鸟仗呀!我只好站起来,打开了我的笔 记本电脑,制作了一个关于“BLU-82炸弹”的课件,这个课件是美军在遥远的远 古时代在阿富汗使用“BLU-82炸弹”的情况,并且还有我的配音:   美国国防部官员2001年11月5日透露,美国已开始在阿富汗北部地区使用极 具杀伤力的武器——BLU-82巨型炸弹,以加强对塔利班前线部队的攻击。这种炸 弹是世界上最大的常规炸弹,全长5米,直径1.5米,体积有一辆“甲壳虫”小汽 车大小,重约6.8吨,每枚造价2.7万美元。美方甚至说,一枚BLU-82炸弹胜过20 枚“飞毛腿”导弹。这种炸弹的威力,可夷平5个足球场大小的地面。   BLU-82型炸弹又称“云爆弹”。它在接近地面引爆后会触发大爆炸,将方圆 500米内的任何物体烧个精光,人和牲畜都会窒息而死,处于外围的人也会出现 严重烧伤和内伤。爆炸引起的震力在几公里之外都可以清晰感受到。由于BLU-82 威力强大,负责投弹的C-130运输机必须距离地面至少1800米,以防受到炸弹的 冲击波。   不过,也有不少人谴责说,这种炸弹的杀伤力几乎可以比得上一枚小型原子 弹,极易滥杀无辜,造成严重破坏,预计美军未来数天还会投下更多巨型炸弹。   (我在几万年前就在想:BLU-82炸弹太牛逼了,不打仗最好,打起仗来,还 是用BLU-82炸弹好,这让战争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如果没有BLU-82炸弹,战争 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太没审美价值了!)   马司令看完我的课件,听完我的配音,脸色刚开始时很不好看,皱着眉头, 紧绷着脸,好像我欠了他两美元一样,但没过一会儿,他的脸色就缓和过来了, 就像我把两美元又还给了他,另外又加了一美元的利息,他红光满面,一脸不屑, 对我介绍的“BLU-82炸弹”很看不起:“BLU-82炸弹算个鸟,决定战争胜负的因 素不是武器,而是人。再说,自从世界爆发核战以后,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高科技武器和高科技武器专家都死光光了,英雄和总统也死光光了,大家现在都 用原始的常规武器和冷兵器了。世界上只剩下了惟一一个领袖,就是东方教主, 东方教主是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只罗盘,是我们的BLU-82炸 弹!”   马司令说到这里,又警惕地看了我一眼,阴沉着脸问我:“你怎么对BLU-82 炸弹这么了解?你见到过BLU-82炸弹吗?”   我忙连连摆手,一个劲地摇头:“没见过,没见过,我只是在几万年前的一 张报纸上见到过,那时世界上只有美国等少数国家有这种炸弹,当时的美国总统 叫小布什,他们在阿富汗就用过这种炸弹。”   马司令听我这么一讲,他又高兴了:“美国算个鸟,这次核战也把他们炸烂 了,他们都滚到冥河星系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也得密切联系群众,发动 群众,看看大家见到过没见到过BLU-82炸弹。说不定他们要是留下一两个,落到 了黑衣教手里,那麻烦就大了。”   我觉得马司令的想法很搞笑,但还没等我发言,马司令就扭头叫来了卫兵甲, 说:“你立即去写个布告,谁要是看到了BLU-82炸弹,一定要交出来,如果敢私 藏,一经查出,杀无赦!”   卫兵甲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看着马司令这么威风,我浑身上下冷嗖嗖的,说话声音也开始低声下气了: “马司令大人,你这次回到陈家村,发动乡亲们去打仗,这很好,我举双手双脚 赞成,可乡亲们经历了几万年的风风雨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要想把他 们武装起来,还真有点难度。”   马司令“哼”了一声,两眼闪闪发光,炯炯有神地打量着陈家村,把手一挥, 很有气魄地说:“难个鸟!正义永远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所到之处,阳光普照, 百花齐放,我登高一呼,天下英雄云集。将来打下天下,大家都是有功之臣,一 起享受人生,陈家村的老少爷们难道目光短浅得连这一层都看不到吗?我就是不 信!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解放陈家村,把父老乡亲们从黑衣教的魔掌下拯救出来, 投靠黄衣教,一统天下!”   他身后卫兵乙也摇着马刀呼喊:“东方教主,威震地球,一统天下!”   我感到很好笑,连BLU-82炸弹都没有,还想威震地球,一统天下,真他妈笑 话!但这话我当然不能说,我忙也举起双手呼喊:“东方教主,威震地球,一统 天下!”   我在这里几乎没提马米弱,因为马米弱自始至终都站在一边,没说一句话, 卫兵乙卖力地喊着口号,他也没反应。他爹慷慨激昂壮怀激烈地做着演讲,他苍 白着脸东张西望,一会儿是看天上悠悠白云飘,一会儿是看我们村前光秃秃的山, 就是不看我们,好像局外人。他没说一句话,我们都当他是哑巴,所以也没有人 理他。我也没理他。我只是在一个劲地想:东方教主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东方教主是个啥鸡巴玩意,我甚至都在想:东方教主和马 司令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个精神病患者?我现在已经把精神病从脑袋中扯出来 了,马司令的精神病说不定还在脑袋中,那是只全身黄色的小老鼠,因此他非要 说自己是“黄衣教”不行。还有那个狗屁黑衣教,谁知道它是一个什么玩意。再 说,方东总统变成了方东教主,换汤不换药,他还是皇帝,这和我们陈家村老少 爷们又有什么关系?   天上挂着的太阳明晃晃的,天上白云飘,地下牛羊跑,男耕女织,大家安居 乐业,你他妈的马臭蛋,都五十多岁的人,还不好好想着如何挣钱买头牛过日子, 整天想着起义,不就是个精神病吗?   我决定再也不理马司令了。   2、陈家村起义   我不理马司令,马司令找我来了。刚开始时我也摆架子,让我二叔坐在门前, 挡住了马司令他们。马司令说:“黄衣教徒、黄衣教讨逆军大将军、左路军总司 令,特来拜见著名作家裴志海。”我二叔很牛逼地把脸迈向一边:“我记不得你 这许多名字。”马司令说:“你只说马臭蛋来访。”我二叔说:“裴作家今早出 去了。”马司令说:“何处去了?”我二叔说:“踪迹不定,不知何处去了。” 马司令说:“几时归?”我二叔说:“归期亦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数日。”马 司令惆怅不已。身后卫兵甲说:“既不见,自归去罢了。”马司令说:“且待片 时。”卫兵乙说:“不如且归,再使人来探听。”马司令从其言,嘱咐我二叔: “如裴作家回,可言马臭蛋来访。”   马司令带着卫兵甲、卫兵乙走了,走得很惆怅,一步三回头。   我坐在里屋里,其实我早就想出来了。我已经夜观天象,满天星斗晦暗不明, 白天踏访地理山水,又见光秃秃的山上出现了两条龙脉,知道核战过后,天下大 乱,豪杰、狗熊辈出。我虽没见过黄衣教,黄衣教到底如何,我心里也没数。但 听马司令的口气,黄衣教兵强马壮,又是正义之师,我这时出山,如果立下战功, 即使不算黄衣教的一代元老,也算是马司令的得力干将,将来论资排辈,至少也 算是有功之臣,混得好,说不定还能混个“将军”当当,将来肯定能流芳百世或 遗臭万年,总比坐在家里写狗屁小说强。但我现在还不能急着出去,他马司令在 外面一诈唬,我就屁颠屁颠地跑出去,给他来个“陈家村对”,纵论天下形势, 看上去就像是我在巴结他,他以后就不重视我了。所以,该摆的架子还得再摆, “三十六计”中说这是“欲擒故纵”,用网上流行的“女子恋爱兵法”的说法, 他越是得不到的,他就会越珍惜,到手容易,他也就不会珍惜。目前我就是在河 之洲的窈窕淑女,他就是马司令,我是独钓寒江雪的姜子牙,他就是求贤若渴的 周文王。   马司令带着卫兵甲、卫兵乙又来到了我家的破草屋前,这次我二叔让他们进 来了。马司令走进屋里,只见墙上贴着我二叔连夜拿了两个鸡蛋从孬蛋家借来的 一副对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马司令问我二叔:“裴作家今在家 否?”我二叔说:“昨为朋友所约,出外闲游去矣。”马司令问:“何处闲游?” 我二叔说:“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落之 间,或乐琴棋于洞府之内,仙风道骨,往来莫测,不知所去。”马司令叹了一口 气:“马臭蛋直如此缘分浅薄,两番不遇大贤!”我二叔冷冷地说:“小坐献 茶。”卫兵甲说:“那裴作家既不在,请司令上马。”马司令说:“我既到此间, 如何无一语而回。”因问我二叔说:“闻令侄裴作家熟谙韬略,日看兵书,研究 世界军事,可得闻乎?”我在里屋坐着,激动得热泪盈眶,泪水一会儿就把我的 衣服湿透了,我脱下衣服拧干,穿到身上后,泪水还是不停地流。马司令连我喜 欢看兵书,研究世界军事都知道,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马司令也!但我还是 抹去泪水,强忍着坐在那里不动,该做的铺垫一定要做而且要做足做够,马司令 以后才会珍惜我。我这不是虚伪,我这是为黄衣教的伟大事业着想,得我裴作家, 如虎添翼,统一天下指日可待,我就值这个价钱。   我二叔按照我嘱咐的,硬着心肠对马司令说:“他看不看兵书,我一无所 知。”马司令很失望,只得拜辞出门,我二叔把他们送出去,马司令再三殷勤致 意而别。   马司令第三次来时,我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准备出山,并且多次和我二叔 排练。我二叔站在门口远望,看见了马司令,忙跑进来给我通报,我忙激动地躺 下来,呼呼大睡。我二叔迎了出去,马司令忙施礼,问我二叔:“令侄在家否?” 我二叔说:“昨暮方归,司令今日可与相见。”马司令说:“有劳您老转报:马 臭蛋专来拜见裴作家。”我二叔说:“今日裴作家虽在家,但现在草堂上昼寝未 醒。”马司令说:“既如此,且休通报。”吩咐卫兵甲、卫兵乙二人,只在门外 等着。马司令徐步而进,见我仰卧于堂屋几席上。马司令拱立阶下。半晌,我还 硬着心肠装睡不醒。卫兵甲、卫兵乙在外立久,不见动静,入见马司令犹然侍立。 卫兵甲大怒,谓卫兵乙说:“这裴作家如何傲慢!见我们司令侍立阶下,他竟高 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士兵乙再三劝住。马司令 仍命二人出门外等候。望堂上时,见我翻身将起,忽又朝里壁睡着。我二叔欲报。 马司令说:“且勿惊动。”又立了一个时辰,我这才醒了,口吟一诗: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屋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我吟罢,翻身问我二叔:“又有俗客来否?”我二叔说:“马司令在此,立 候多时。”我乃起身说:“何不早报!尚容更衣。”接着就跑到屋后,撒了一泡 尿,由于过度激动、兴奋,连鸡巴都扶不住,撒了一手尿。然后就站在那里抽了 一支“红塔山”,这才整衣冠出迎,对马司令说:“陈家村野人,疏懒成性,屡 蒙司令枉临,不胜愧对。”我刚准备和马司令纵论天下,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 灰飞烟灭,马司令却不对我说“大丈夫抱经世奇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愿裴 作家以天下苍生为念,开臭蛋愚鲁而赐教”,他急急地扯着我的袖子说:“操你 妈裴牛娃,我找你几天了,你却在这里给我玩虚的。要不是看在你在遥远的二十 一世纪初当过解放军,业余时间研究军事学术,会纸上谈兵,我找你扯鸡巴蛋! 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你摆什么鸟架子,走走走!”   马司令把我扯到马家祠堂,我进去一看,心都凉了,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宝贝, 地球离了我不转,黄衣教离了我要灭亡,马司令没有我要打败仗,刘备没有我就 惶惶如丧家之犬,被曹操活捉车裂。谁知少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陈胜、吴广、 张献忠、福伯、孬蛋,马司令的儿子马米弱,甚至就连狗模人样,当了一辈子 “托儿”的我二叔也来了,他们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一脸严肃,浑身散发着神 圣的光芒,充满正气,一看就知道是在议论大事。我很惭愧,忙自觉地低着头, 弯着腰找了一个角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坐在那里。   马司令满脸横肉直抖,激动地挥舞着马刀,开始给我们讲话:“操他妈,我 这次回到陈家村,本来想拯救父老乡亲于水火之中,解放陈家村,谁知这狗日的 陈家村就像走资产阶级道路的当权派一样,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硬是不 听我的话。今天我把咱陈家村的精英人物请来,就是请大家出出主意,怎样才能 把陈家村的群众发动起来,走上正义与良知的道路,一同反抗黑衣教的暴政!陈 家村这些鸡巴老乡,觉悟起来还真不容易!”   煤油灯在讲台上一闪一闪的,照着马司令的脸,马司令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地, 不停地向外流着绿色的眼泪。我说错了,不是眼泪,应该说是鲜血,因为我们现 在的血液都变成绿色的了,眼泪却变成红色的,尿也是红色的。核战这玩意真是 害人不浅,连人们的生理系统都改变了,真他妈的牛逼。   看着马司令为我们陈家村的“鸡巴老乡”眼中流血,作为陈家村的精英人物, 作为马司令亲自点名陈家村的人大代表,我们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我们还是 觉得很难。这不能怪我们。几万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哄哄的,说得比唱得 还好听,搞得像真的一样,最后还不是一个鸟样?我们推翻了一个皇帝,又扶上 了一个皇帝,还不是想淫谁就淫谁,想杀谁就杀谁?有啥球意思?乡亲们早就厌 倦了。再说,你马司令口口声声说黑衣教的统治是暴政,但我们连黑衣教的影子 都没见过,我们怎么能觉悟起来?就连盼爹盼娘盼领导的福伯也一个劲地在那里 唉声叹气:“难啊,难啊,爆发核战容易,用原始常规武器和冷兵器打仗就难啊, 人类有几万年都不用原始常规武器和冷兵器了,难啊。”   陈胜和张献忠倒觉得不难,他俩动作整齐划一地瞪了一眼福伯:“难个鸟, 想当年我们打仗,还不是揭竿而起,连冷兵器都没有,刚开始用的就是木棒,还 不照样把官兵打得落花流水?”他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会儿就把福伯身上的 衣服剥个净光,福伯羞愧难当地低着头坐在那里不吭声。   我听着很不顺耳,觉得这两人都是好战分子,惟恐天下不乱,天下已乱,惟 恐天下不大乱,都几万年了,两人的脾气还没改,一提起发动战争,两个人都精 神焕发,满脸通红,就像买了张体育彩票中了五百万一样。我算看透他们了,陈 胜想打仗,是想当陈王,将来可以斩两个老乡来耍耍威风,张献忠是想当“大西 王”,搞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本来没什么,领导嘛,有个七情六欲,咱也 理解。但核战过后,男女比例失调,据我调查,陈家村有一万多人口,打光棍的 已有九百人之多,约占总人口近十分之一,在这种情况下,你张献忠还想搞三宫 六院,脸皮何其厚也,用心何其毒也!   但马司令对两个人的发言很满意,他红光满面,就连脸上的麻子也闪闪发光, 他亲切地看着他们,为他们撑腰打气:“说下去,继续说下去!”   张献忠咳了一下,正要开口发言,谁知却被陈胜抢先一步,陈胜年轻,他不 咳,所以他把握住了历史时机,他对马司令说:“这事说难也不难,两个字就够 了:起义!”我和张献忠都有点失望,我们两个都心有灵犀地朝他撇了撇嘴:操, 这不是废话吗?   马司令却激动得眼睛里又流出了绿色的鲜血,他礼贤下士地站起来,冲着陈 胜招手:“陈胜朋友,来来来,坐在我这里,慢慢地给大家讲讲!”   陈胜的脸上开满了花朵,兴奋得出了一脸麻子,但他还是谦虚了一下:“那 位子是马司令坐的,草民还是坐在下面吧。”陈胜这句话说得很诚恳,事后他也 曾推心置腹地给我说:“裴志海,你以为我真不想坐到主席台去吗?我想,我一 千个想,一万个想!可伴君如伴虎,我不小心一点行吗?虽然我最终坐到了主席 台上,但我坐到主席台上容易吗?这是历史把我推到那个位置上去的!乱世出狗 熊,也出英雄,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时机!”   马司令豪爽地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屋顶上的灰尘扑扑地往下掉,马司令挥了 挥手,说:“扯鸡巴蛋,咱们黄衣教讲的就是平等,不管出身贵贱,大家都是朋 友,一律平等。我现在是司令,虽然我们职务不同,但我们的工作还是一样的。 我们平常的称呼就是‘朋友’,就像远古时代的‘同志’一样。我们黄衣教就是 要创造一个人人平等,人人有酒喝,有太阳晒的新世界,不讲等级。就是小布什 来了,我也不尿他,来来来!”   陈胜这才扭扭捏捏地来到主席台,坐在马司令身边,他一坐在那里,立马找 到了感觉,就像喝了脑黑金,背也不驼了,气也不喘了,红光满面,脸上麻子个 个颗粒饱满如麦穗,闪闪发光如今夜星光灿烂。   陈胜很感激马司令,陈胜一直觉得自己才是马司令的知音,其他人都是草民, 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他们连起义都没参加过,知道什么叫战争?就说裴志海吧, 听说他现在要写一个叫《战争杂碎》的长篇小说,据说比驴屌还长。一听这个名 字我就生气,什么是杂碎?在远古时代的《现代汉语词典》上的解释是“煮熟切 碎供食用的牛羊等的内脏”,下面还举了三个例子,如“猪杂碎”、“牛杂碎”、 “羊杂碎”,实际上按照乡下人的说法,就是“猪下水、牛下水、羊下水”,管 你煮熟不煮熟,切碎不切碎,吃不吃,都叫“杂碎”,是一句骂人的话,说你是 “杂碎”,就是说你不是个东西。战争杂碎,不就是战争猪下水、战争牛下水、 战争羊下水吗?错!战争是艺术,是孕育英雄的温床,是辉煌的史诗!是推动人 类进化、历史发展的伟大动力,是诗歌,是人类献给上帝的最珍贵的礼物!战争 能和“杂碎”扯上关系吗?你就是写战争的下半身,也不应该叫这个名字嘛,你 就是叫《热血壮歌》,也比这个有品位。就是这样一个对战争没一点认识的家伙, 马司令居然也“三顾破草房”,把他拉进来了,他有个屁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哉!   马司令等陈胜坐下来以后,接着给我们简单地回顾了自己是怎么走上正义之 路的光辉历史。   马司令经常给我们回顾他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他住在首都马城,他的父亲 还没有成为我们陈家村的地主时,那时天下太平,男欢女爱,龙腾虎跃,形势一 片大好,不是小好。方东教主还不是教主,也不是总统,是皇帝,经常到民间问 寒问暖,与贩夫走卒同乐,春节时走访失业匠人,和贫苦百姓握手,送去一袋面 粉,一块碎银,让他们包饺子过年买鞭炮放。马司令当时只有五岁,快过春节时, 他跟着父亲到街上玩,正遇上方东皇帝要到民间与贩夫走卒同乐,前面是浩浩荡 荡的车队,中间是辆“劳斯莱斯”,据说方东皇帝就坐在里面。马城警备司令许 远已经提前一天开始戒严,方东皇帝经过的街道,严禁有一人一车一泡狗屎或一 泡牛粪一片树叶。马司令的父亲那天早上起来得比较晚,也没洗脸,脑袋还不清 醒,眼角边还挂着一串串黄色的眼屎,看着路边一排排的士兵,他还以为是一棵 棵年轻的杨树,方东皇帝的车队经过时,他一下子闯了进来。许远手下的士兵都 正伸着脖子想一睹皇帝风采,冷不防马司令的父亲就撞了过来,“劳斯莱斯”紧 急刹车,方东皇帝的脑袋一下子向后撞到座位上,尽管座位上有厚厚的海绵垫着, 但方东皇帝还是觉得有点头疼,他头疼不是因为被撞的,而是觉得自己没了威信, 丢了面子。他向坐在后面的保镖努了一下嘴:“这里的治安是怎么搞的?”他虽 然做了一个动作,说了一句话,但保镖长年累月在他身边工作,立马领会了他的 意图,这也是本事,有不少保镖就凭着这个本事飞黄腾达了。保镖很牛逼地跳下 车,冲着马司令父子就是两脚:“妈的,哪里来的畜生?”警备司令许远也吓得 面无人色,脸色苍白如戏台上的曹操,他提着对讲机跑过来,为了将功补过,也 冲着马司令父子踢了两脚:“畜生,畜生!不对,不对,连畜生都不如!”许远 踢的实在,把马司令的父亲的身子踢到了半空,马司令的父亲在空中翻了一个难 看的跟头,又“砰”地摔在了地上,立即摔得昏了过去。两个士兵扑上去,把他 拖到了一边。马司令人小身子轻,比他父亲飞得更高,他睁开眼睛看看地面,地 面上的楼房如火柴盒,人如蚂蚁,苟且偷生,生不如死。马司令本来打算自己死 了算球了,但等他落到地上,虽然七窍流血,但让他生气的是,他把水泥马路砸 出了一个大坑,居然还没昏过去。他侧着脸恨恨地盯着许远,准备把他刻到脑子 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他到河东,许远到河西时,他一定把他车裂、 五马分尸、炮烙、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千刀万剐,求死不得,求生不得,活着 比死还难受。他正在这么想时,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叭”的一声,他扭头一 看,只见许远正捂着脸,鼻孔里流着鲜血,满脸惶恐地站在那里。方东皇帝的保 镖把手指捣在他鼻子上骂他:“孙子你给我听着,你工作是怎么干的?你还想不 想当你这个司令?老子一句话,立马让你滚回老家种地去,孙子你信不信?”许 远忙一个劲地点头哈腰:“首长,我错了,首长,我错了!”保镖还觉得不过瘾, 又抡圆了胳膊,“叭叭”地左右开弓扇了许远两个耳光:“孙子你给我听着,大 爷这是教你怎样才能干好工作,才能不辜负方东皇帝的厚爱!”说完,扬长而去。 方东皇帝自始至终坐在车上,看着这一切,方东皇帝觉得很不满意,保镖上了车, 方东皇帝说:“这个警备司令像个蠢猪一样,你下手也太轻了!”保镖忙像条狗 一样点头哈腰:“皇帝批评得对,下次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方东皇帝走远了,许远这才放下捂在脸上的手,把它伸到嘴边,咳了一下, 咳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旁边一个士兵忙讨好地凑了过去,双手捧着接过了那颗 破烂的牙齿:“许司令,您老人家没事吧?”许远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泄,有人 主动凑上来了,这样好的机会当然机不可失,他立马抡圆了胳膊,一个耳光扇在 了这个士兵的脸上:“妈的,你们长的是狗眼,怎么让那两个人闯进来了?”   幼小的马司令躺在地上,目睹这一幕,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心 中有了奋斗目标:什么叫威风?方东皇帝才叫威风!当不了皇帝,起码也得当个 皇帝的保镖,保镖是走狗,但当一个走狗也比当一个老百姓强。   (若干年后,当我不想当走狗,想当英雄时,就做了黄衣教的叛徒。在逃亡 的日子里,我又想起了马司令说的这句话,不禁泪如雨下,马司令这是肺腑之言, 是经历了几万年的风风雨雨的经验之谈,是很牛逼的真理啊。)   马司令父子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家中,晚上打开电视,电视上刚好在播报新 闻,方东皇帝先是到了正在修补长城的工地,向大家挥手致意:“工匠们,辛苦 了!”黑压压的工匠们一起高声回答:“为皇帝服务!”方东皇帝手在半空,却 忘了下一句,旁边的随从忙提示了一下:“说工匠们好!”方东皇帝立马又露出 一脸笑容,挥着手说:“说工匠们好!”工匠们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扯着嗓子回答:“皇帝好!”几万名工匠的回答声排山倒海如泰山压顶,回音似 长江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绝,在长城内外久久回荡,在满洲大摆宴席的赤哈尔努, 正端着一杯酒要喝,酒杯也被震掉在了地上,面如土色,颤抖着对大臣们说: “中原正逢盛世,民富国强,我们现在出兵中原为时还早!”我在上中学学历史, 当老师讲到这一段时,我觉得赤哈尔努的决定还是正确的,他要是当年就出兵中 原,不碰一鼻子血才怪。马司令看到这里,指着电视上正在与贩夫走卒同乐的方 东皇帝说:“彼可取而代也!”他父亲忙掩其口,曰:“勿妄言,族矣!”马司 令对父亲的胆怯嗤之以鼻:“你怕什么?反正这里又没别人!”他父亲鬼头鬼脑 地向四周看了看,说:“你说的这话也有道理,估计全城的保安力量都去保护方 东皇帝去了,秘密警察也肯定去了。我也说一句,要不再说这句话,我就憋死 了!”然后,他趴在马司令的耳朵边,像蚊子一样低低地说:“方东皇帝是个蠢 猪!”他刚说完,屋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两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秘密警察破门而 入,给他父亲戴上了手铐、脚镣,恶狠狠地说:“好啊,你竟敢诬蔑皇帝,族 矣!”   马司令的父亲被带到了大理寺,三堂会审,判他七年徒刑。   马司令的父亲不服,他自学过法律知识,有法律专业大专文凭,他当场就叫 了起来:“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我有法律专业大专文凭,诬蔑罪最多只判五年 徒刑啊!”   大理寺的魏忠贤“哼”了一下,冷笑一声:“你还好意思说你有法律大专文 凭啊,你说方东教主是蠢猪,你这是诬蔑罪吗?你这是泄露国家机密罪!念你是 个识字分子,就判你七年刑,这可是最低的!”   坐在旁边的来俊臣说:“你这是赶上好时代了,我们现在重用识字分子,允 许识字分子当官,提高了识字分子的地位,就不重判你了。你要是生活在远古时 代,早就被砍头了!远古时代清朝有个书生写过一句‘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 书’,就被枪毙了,这事你听说过没有?”   这事马司令他父亲听说过,所以他就乖乖地闭上嘴巴,不敢再吭声了。   马司令每次给我们回顾完这段历史,就要感慨万千:“推翻方东皇帝的残暴 统治,噢,现在不叫方东皇帝了,核战过后,他就改叫方东教主了,名字虽然变 了,但换汤不换药,他还是皇帝,甚至比皇帝还可恶。推翻他的残暴统治,是我 几万年以前就树立的远大目标,可惜一直没有找到知音,一直到今天,我们好不 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伟大、光明、正义的东方教主,我们要在东方教主的 带领下,组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黄衣教大军。可我到陈家村这么多天了,还 没有办法号召老百姓起义,响应东方教主。老百姓们都是一群蠢猪,蠢猪!”陈 胜立即表示赞同,他也简单地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光辉历史:“我和马司令的观点 是高度一致的,我们救国救民的伟大抱负,不是一般老百姓就能理解的,夏虫不 可语冰。想当年,我曾经和一群长工给地主耕地,想我陈胜一代人杰,竟沦落民 间,与一群没教养的下里巴人混在一起,真是老天没长眼啊。我越想越恨,就停 下了手中的活,仰天长叹:‘苟富贵,毋相忘’。我这是客气的说法,他们哪里 能富贵,将来还不是沾我的光?为了不伤害他们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我的说法够 委婉了。但就是这样,有个家伙还在那里嘲笑我,说:‘若为佣更,何富贵也!’ 这真让我失望,把犁铧拍遍,无人会,英雄意,和这帮目光短浅的家伙谈理想、 谈人生,真是白费口舌,我不禁摇头叹息:‘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说完,他还斜着眼睛去看孬蛋,我们知道他这是在说孬蛋的。但我们都装作不知 道的样子,孬蛋也装作不知道,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很赞同他的说法。我们这 样做,可以说,都是被迫的,因为陈胜这句话引起了马司令的共鸣,马司令也激 动得浑身颤抖,紧紧地握着马刀,走出屋外,仰头观望满天星斗,也不禁高声叹 息:“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虽然我们都在不停地点头,但实际上我二叔他们都觉得很生气,大家都是穿 着开裆裤长大的,你马司令这么说,不是把我们也当作“燕雀”啦?都是这个狗 日的陈胜惹的祸,要不是他,马司令哪里知道自己是“鸿鹄”,他还不是陈家村 的二流子马臭蛋吗?我们一起扭头,准备狠狠地瞪陈胜两眼,谁知他竟也以为自 己是鸿鹄,看我们都不看,背着双手,走出屋外,和马司令一起仰天长叹“嗟 乎”,并且还勾肩搭背,一副很亲热的样子。我们气得嗓子眼里冒烟,你陈胜有 什么值得牛逼的,最后还不是被你的司机王朝杀了?   马司令对着满天星斗抒完情,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忘了我们是“燕雀”,他 是“鸿鹄”,继续和我们商量起义的事。我们也不好意思再说“不起义”了,我 们再这样说,不就连“燕雀”都不如了?为了证明我们不是“燕雀”,我们纷纷 改变立场,步调一致支持马司令“起义”。   马司令很高兴,小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这就对了嘛,大家思想统一 了,这就是个良好的开端。我们接着研究如何把老百姓们发动起来,把他们拉到 正义之路,武装到牙齿,推翻黑衣教暴政!”   孬蛋刚才被陈胜斜了一眼,心里很不舒服,但人家引起了马司令的共鸣,你 不服不行。这了吸引眼球,引起马司令的注意,孬蛋唰地一声让自己的胳膊长长 了好几倍,举起来够着了屋顶,要求站起来发言。马司令很高兴,冲着他点了点 头,孬蛋激动地站起来说:“这个好办,把老百姓的房子烧光,他们没吃的没穿 的,就跟着我们走了。”   有几个人也随声附和,并说这是“釜底抽薪”,是三十六计中的一种,有理 论高度,还有学术性。   马司令的儿子马米弱满脸通红,他把眼睛挪到了头顶上,不看我们,只看屋 顶,他很不高兴地说:“这招太损了,有损我们黄衣教正义之师的名誉,我们是 代表老百姓利益的,是为乡亲打天下的,怎么能干出这么肮脏的事?”   马司令看了看马米弱,又看了看大家,然后摆出了一副沉思者的造型沉思默 想,没有表态。没有表态其实也是一种态度。我想了想,忙抓住历史时机,献上 一计:“要不我们找些人,穿上黑衣教的衣服,扮成黑衣教的人,到村里就烧房 子、杀小孩、奸妇女!激起乡亲们的仇恨,乡亲们被仇恨烧昏了头,就会乖乖地 跟着我们走了。这一招,远古时代许多农民起义领袖都用过,效果都很好。”   马司令还没有表态,陈胜就首先表示反对:“裴志海的主意我不赞成,这是 东施效颦。文人毕竟是文人,写写文章还可以,玩政治只能让政治玩他。文人还 是老老实实写文章好,不要瞎掺乎政治。古往今来,真正的文人,写出了真正好 文章的,我看只有司马迁一个,可惜他写我的那个传记我还很不满意,只能称之 为‘半部杰作’,后半部分把我写得太坏,让人看着觉得太虚假……”   陈胜俨然成了一个文学评论家,这让搞了一辈子文学评论的刘勰很不高兴, 说:“不谈文学,不谈文学,谈起义,谈起义!”   马司令缓缓地站了起来,说:“谈谈文学其实也无妨,文学和政治也是密不 可分的嘛。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探讨(以后刘勰提出文学和政 治没关系,被杀——作者注),现在集中精力研究起义的事。刚才裴志海的发言 很好,我很受启发,按说这也是行得通的,古人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要想成就一番事业,老百姓不做出一点牺牲是不行的。但我们目前还不能这样做, 我们找人扮黑衣教,虽然能激起老百姓们对黑衣教的仇恨,但要想做得人不知, 鬼不觉,我们必须得杀人灭口,这也很麻烦。再说,我们实力还不够强大,要想 成事,还得借助老百姓的力量,得把他们当神供着,让他们心甘情愿跟我们走!”   陈胜又来了精神,他眼珠一转,又有主意了:“这个好办。老百姓迷信,古 往今来,欲成大事者,大多数都是利用了这一点。”   我们一听,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不愧是农民起义的开山鼻祖,一下子就 击中要害,伟人毕竟是伟人。   陈胜见我们听得聚精会神,立刻满脸红光,精神焕发,他咳了一下,慢条斯 理地说:“前人成功经验不能不借鉴。就拿我们那次轰轰烈烈的起义来说,我们 先找来一块红布,上面写上‘陈胜王’,把它放在鱼肚里,然后让人拿到街上去 卖。又派人把这条鱼买回来,等到做饭时,大家发现了鱼肚里的这块红布,都很 害怕,觉得这是天意。但这样做还不够,我又让吴广晚上到野外,点上一堆火, 然后跑到树林里,学着狐狸叫的声音,喊了一夜‘大楚兴,陈胜王’。让大家惊 恐不安,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大家就互相传说着狐狸替上帝捎来的话,再看 到我时,都充满了敬畏。等到我登高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立马天下英雄 云集,起义的事水到渠成。”   马司令听得津津有味,他一拍大腿:“这个主意好!想当年,一个叫李洪志 的家伙,搞了一个什么法轮功,就让许多大学教授都上当受骗,难道咱们还不如 一个法轮功?法轮功算个鸟,咱有黄衣教教主的英明领导,有人民群众的广泛支 持,不愁发动不起来老百姓!”   我提醒马司令:“这个主意好是好,但陈胜起义已经过去几万年了,我们上 小学时学历史都学过了,恐怕老百姓们现在都知道了,他们几万年前相信,几万 年后可不一定。”   陈胜斜着眼睛看了我一下,很轻蔑地说:“文人就是文人,只能纸上谈兵。 你们那时的历史课本我也看了,都是从我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一段开始 的,根本就没提我们的起义准备工作,历史也要为尊者讳嘛,这是我们的优良传 统,一定要继承发扬光大。再说,这事只有《史记》上详细记载过,老百姓们没 人会看那玩意的。把我们起义的方法完全‘克隆’下来,我看就行了。”   马司令站起来,大手一挥,当场拍板了:“我看就这么定了,大家别小看 ‘克隆’,‘克隆’也是一项高科技,科技救国嘛。我看就这么定了,说干就干, 我们现在就去!”   说干就干,我二叔奉命出海,终于把海明威曾经写在《老人与海》中的那条 著名的鱼完整地干净利索地给捕捞上来了。我二叔上了岸,那条鱼倒是好好的, 他却成了一个骨头架子,身上的肉都被鱼啃光了。马司令咂咂嘴,感到挺遗憾的: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他这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了,太感人了!”马司令虽然 这么说,但我爷爷奶奶他们还不满意,认为我二叔死得光荣,是为了黄衣教的伟 大事业捐躯的,应该有个说法,他们就到马家祠堂又吵又闹,影响了首长休息。 马司令没有办法,只好让卫兵甲搞了个烈士证书,又找了一个萝卜盖了一个公章, 让人敲锣打鼓地送到了我爷爷奶奶家,我爷爷奶奶他们见到了烈士证书,激动得 老泪纵横,用袖子抹着泪,哽咽着向马司令表态:“俺娃是为黄衣教捐躯的,他 死得伟大,我们全家都感到光荣,决心化悲痛为力量,把俺娃未完成的事业进行 到底!”   处理完了我二叔的后事,马司令让卫兵乙找来一块黄布,在碗里撒了一泡鲜 红的尿,在上面写上“东方教主,威震地球,一统天下”,然后放在鱼肚里,又 用“505胶”把鱼肚子粘上,然后给村里孬蛋二两银子,让他到村庄里去卖,又 给了村里王朝五两银子,让他买了这条鱼,当场杀鱼剖腹,取出黄布条,当场念 上几遍。刚开始王朝还不干,一个劲地摇头,嘴巴硬得像我家那根不锈钢水管一 样:“这不是骗人的嘛,我爹说过不让我骗人!”   马司令忙做他的思想工作:“王朝朋友,这不是骗人,这是斗争策略,是项 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你干了这件事,就算为黄衣教立了一大功,将来让你当个 百夫长。”   陈胜忙又解释了一下:“百夫长相当于远古时代的连长,有自己的勤务兵, 吃饭不用自己刷碗,洗脚不用自己倒洗脚水。”   王朝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马司令,说:“我干了这件事,把陈家村的父老乡 亲们发动起来了,至少可以组织一个师,能不能让我当个千夫长?”   马司令倒很爽快:“千夫长就千夫长吧。”   王朝这才高高兴兴地去买鱼。这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风和日丽,没有一 点阴谋的气息。孬蛋扛着鱼,走到村里,就站在那里叫卖:“卖鱼了,著名作家 裴志海他二叔捕的鱼,海明威曾经为这条鱼写过传记,万年文物重见天日,轰动 世界,流芳千古,香飘四海,跳楼价,吐血大甩卖,一两银子就卖!”一听说是 海明威曾经写过传记的那条鱼,乡亲们都跑来了,他们不想买鱼,只是到处打听 海明威,有不少人手里还拿着《老人与海》。孬蛋有点不高兴:“找海明威干 嘛?”乡亲们说:“海明威是‘美男作家’,出过写真集,是名人啊,我们是追 星族,找他老人家签名啊!”孬蛋没好气地说:“找个鸟,他已经死了几万年了, 成个骨头架子啦,你们去找骨头架子签名吧。你们还买这鱼不买,著名作家裴志 海他二叔捕的鱼,海明威专门写过传记的鱼,除了能吃,还能做成咸鱼干放起来, 有收藏价值。”   按照剧情安排,这时王朝该上场了,他捋起袖子,推开众人,诈诈唬唬地说: “我买,我买,今年不收礼,要收只收海明威写过的鱼!”然后掏出一两银子, 很牛逼地塞给孬蛋,声音很大地嚷嚷:“鱼太大了,我扛不动,把鱼杀了。”孬 蛋不愧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演出过几场获过“五个一工程奖”的很红火的电视剧, 他假戏真做,甩手不干:“我只卖鱼,不杀鱼。”王朝只得又乖乖地掏出二钱银 子,拍在他手上:“来来来,这下你该杀鱼了吧。”   孬蛋接过银子,把鱼挂在树上,从腰里掏出杀牛刀,往鱼肚子上一划,鱼杂 碎落了一地,那块黄布就掉了下来。王朝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大声念道: “东方教主,威震地球,一统天下!”他一连念了七八十遍,乡亲们却仰着充满 了苦难、麻木的脸,无动于衷,就连孬蛋也感到很奇怪:“这鱼肚子里有块黄布, 还写着这些文字,你们不感到奇怪?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乡亲们都看着他嘿嘿地笑,村里的两个神仙,一个是前庄上的二诸葛,一个 是后庄上的三仙姑。二诸葛原名叫刘修德,在远古时代做过生意,抬脚动手都要 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三仙姑是后庄于福的老婆,每月初一、十五 都要顶着红布摇摇摆摆装扮天神。两个神仙经过著名作家、人民艺术家、杰出语 言大师赵树理的教育,都转化过来了,三仙姑不但把女儿嫁给了小二黑,还把用 来装神弄鬼的那张香案拆去了。二诸葛见老婆都不信自己的阴阳,也就不好意思 再到别人跟前卖弄他那一套了。两人现在都是唯物论者。为了表示自己早就和封 建迷信决裂势同水火,二诸葛、三仙姑首先就对那块鱼肚里的黄布嗤之以鼻: “都什么世道了,还在这里装神弄鬼,我们在几万年前就玩臭了,现在还拿出来, 骗小孩啊?”   连二诸葛、三仙姑都不信,更别说其他乡亲们了,大家嘻嘻哈哈地笑着走了。   孬蛋和王朝垂头丧气地又把鱼扛到了马司令那里,两人都觉得很丢人,气呼 呼地把那条鱼扔在地上,王朝还抱着头,蹲在墙角,嘟哝个不停:“我说过我爹 不让我骗人,你们还让我干,这下好了,我不但当不上了千夫长,现在还落个骗 子的名声,将来娶媳妇也困难。”马司令听完两个人的汇报,脸都气绿了,鼻子 也气歪了,他瞪着陈胜说:“你看看,你看看,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这么严肃 的事,让你搞得像卖狗皮膏药似的!”   陈胜脸上冷汗直冒,他结结巴巴地说:“马、马司令,不、不要紧,此、此 计不成,再、再生一计,咱、咱不是还有一招?”这一招实际上也是臭招,早在 遥远的秦朝末年就被陈胜用过了。那就是在半夜里,马司令让卫兵甲跑到野外, 点上一堆火,然后躲在树丛中学狐狸叫:“黄衣教兴,东方教主当王!”他在那 里鬼哭狼嚎,声音沙哑难听,犹如一把钝刀子划过丝绸,惹得群众们睡不着觉。 三仙姑的老公于福自从加入贫协以后,一直表现得都很积极,他找了支猎枪,装 上铁砂,对着树林轰了三枪。卫兵甲脸上被打成了马蜂窝,一只耳朵也被打掉了, 他抱着脑袋回来,看见马司令就哭了:“马司令,你要给我的耳朵做主,为我这 张脸报仇,血洗陈家村!”   马司令心里很不好受,阴沉着脸,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操你妈,让你学狐 狸叫,你却学鬼哭狼嚎,没打死你就算好的,你还让我血洗陈家村!那是老百姓, 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能血洗吗?   说完,又踹了陈胜一脚:“我操你妈,净出馊主意!按照我年轻时的脾气, 早就把你车裂了!”   陈胜自从坐上了主席台,和马司令平起平座,互相拍过肩膀以后,就很牛逼 哄哄地看不起我们,就连脸上的麻子也看不起我们,一看到我们,就高高地直立 起来,对我们不屑一顾。现在陈胜挨了马司令一脚,麻子们也垂头丧气地陷了下 去,陈胜捂着脸惭愧地退到了一旁。这让我们心里很舒服。   马司令不肯“血洗陈家村”,这让我很感动。我就上去斗胆给马司令献上一 计,马司令一听,也没抱多大希望,或者说是觉得希望很大,但又装作不抱希望 的样子,就像我想出山可又要犹抱琵琶半遮面,让马司令“三顾破草房”,这都 叫艺术。可见马司令的知音不是他陈胜,而是我裴志海。   第二天早上,村里的于福挑着一个破筐子,出门拾粪,在村口的大路上发现 了许多破烂的草鞋,至少有七八十双,整整齐齐地放在大路中央,就像等待检阅 的士兵,又像一双双眼睛瞪着于福。于福头皮发麻,他大呼小叫地跑回村里: “大家快看啊,大家快看啊,路上好多草鞋!”大家过去一看,果然有不少草鞋, 但现在都穿上耐克了,没钱的穿的也是“李宁”牌运动鞋,所以对这些草鞋不屑 一顾,把它们扔到了路边的树林草丛中了。第三天,这些草鞋又像原来一样聚集 在大路上。乡亲们又要扔草鞋时,我就粉墨登场了,走上了历史的舞台。我把县 作家协会会员证挂在胸前,背着双手,走到乡亲们面前,慢条斯理地向乡亲们提 出了一个很深奥的问题:“这事大伙儿不觉得怪吗?”   乡亲们不觉得草鞋跑到大路上怪,但觉得我怪,他们仰起充满苦难、麻木的 脸问我:“有什么奇怪的?”   乡亲们不开窍,脑袋笨得像花岗岩石,我只得放下县作家协会会员的架子, 用话语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这些花岗岩石们:“这些草鞋是从哪里来的?”   谁知乡亲们想得很开:“管它是从哪里来的,老鼠变得像猫,猫变得像猪, 人能钻到牛肚里去,什么怪事我们没见过?这些草鞋算个鸟!”   我有点急了,乡亲们不上路子,离正题越来越远,越来越偏离我们安排好的 轨道,要是再发展下去,我就完不成马司令交给我的重任了,我就成为不了黄衣 教军的一代元老了,也就没机会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了。我惟恐乡亲们再跑掉 了,忙主动揭开了谜底:“我昨晚亲眼所见,是一些野猫野狗野老鼠把这些草鞋 衔来扔在大路上的!”   乡亲们更是不屑一顾:“这又有什么?”   乡亲们终于上路子了,我心里一阵狂喜,忙翻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很真诚 很激动地对乡亲们说:“这里面可是有天意的。草鞋是低贱的劳动者穿的,是普 通老百姓的象征。破破烂烂,是困乏疲劳的象征。大路朝天,是大地的血脉,是 通往天的,也是传布统治者命令的必经之路。现在大家看看,”我手指草鞋,慷 慨陈词,我的口才变得真他妈的好:“这些破烂草鞋聚集在大路上,是预兆着痛 苦疲劳的平民百姓将要聚众起义,不但堵绝四方交通,也将堵塞统治者命令的传 达,推翻他们的政权!谁是统治者?黑衣教就是!打倒黑衣教!东方教主牛逼!”   我挥舞着双臂,县作家协会会员证在我胸前像面旗帜一样飘扬,我登高一呼, 乡亲们没有应者云集,他们都哄地笑了:“操你妈裴牛娃,你不研究BLU-82炸弹 了,也来装神弄鬼了。我们早就是无神论者了,想让我们起义,也不要用这些下 三滥嘛!求求你了,用得智慧一点吧。”   说完,乡亲们都嘻嘻哈哈地走了。我伸着双手叫他们:“停一停,大家停一 停,我们就权当是进行哲学讨论,讨论一下野猫野狗野老鼠的行为艺术不行吗? 行为艺术不是很智慧吗?”乡亲们对我的提议嗤之以鼻,扬长而去,我东拦西拦, 好不容易才拦住了一个,那个人却在我怀里又蹦又跳大喊大叫:“操你妈裴牛娃, 我和你是一伙的,你拦住我有个鸟用!”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孬蛋,这才放开了 他。   我垂头丧气地走到路边的树林里,我对躲在这里的马司令说:“你都看到 了?”   马司令抬起头,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绿色的鲜血从眼中流出,“砰” 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我的心也随之四分五裂了,我很难过。马司令伤心 地摇了摇头:“伟大的事业,注定要经过一番曲折,从我走上正义道路的那一天, 我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马司令不怪我,没有扇我耳光,也没有踹我一脚,我很感激。我对着乡亲们 的背影,不禁吐了一口红色的唾沫,对乡亲们嗤之以鼻:“夏虫不可语冰!燕雀 安知鸿鹄之志哉!”   马司令站了起来,骑上了枣红马,招呼了两个卫兵和他的儿子马米弱,说: “走吧走吧,咱们走吧,这里起义基础薄弱,群众很难发动,咱们走吧!”   我吃了一惊,心里比死了亲爹还难受:“马司令,你真要走?”   马司令抬起头,看了看陈家村,眼睛里飘出了淡蓝色的乡愁,他说:“是啊, 我这就要走了,不过,你裴牛娃走着瞧,我还会回到陈家村的,等到黑衣教来了, 你们才会知道我们黄衣教的好处!”   马司令说完,用马刀拍了一下马屁股,枣红马仰头长嘶了一声,扬起四蹄, 踏尘而去,慢慢地消失在阳光之中……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马司令走了,我心里很难过,我胸中壮志已经被马司令 点燃,熊熊燃烧,我愿意跟随东方教主,南征北战,指点江山,做一代开国功臣, 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这下全完了,我的伟大理想,远大抱负全完了!   我对着高山喊,我对着大海喊,我对着我家的小毛驴喊:马司令,马司令, 你什么时间还能回来?   3、 司令扶我上战马   马司令走了以后,就发生了旱灾。旱情很严重,河水干涸,地崩天裂,颗粒 无收,乡亲们没吃的,就靠树叶、树皮充饥,村里饿死了不少人,没有力气埋他 们,只好扔到了野外,运气好的,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化石,成为了永恒,万寿无 疆千秋万代。运气不好的,就被鸟儿吃掉了。鸟儿也没吃的,就只好吃起了人肉。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亲眼看见过有只美丽的喜鹊从一具腐烂的尸体上,啄出人 的眼睛,嘻嘻哈哈地笑着,叼着飞跑了。我也饿得皮包骨头,肋骨一根根露在外 面。有一次我参加自学考试,考《生理卫生》时,其中有一道题,问人有多少根 肋骨,我就低头数了数,一共是二十二根。我刚数完,就被监考的福伯把我赶了 出来,说我作弊。我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外,我们村的更夫王大娃,都已经拿上研 究生文凭了,我今年的本科文凭又算泡了汤,只好再等一年了。我回头狠狠地瞪 了一眼福伯,立马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福伯也饿得皮包骨头,肋骨也一根一 根地露在外面,我干嘛数自己的肋骨,我数数他的不就行了?这都是狗日的旱灾 害的,旱灾都让我们变得成蠢猪了。因此,我就不想再提旱灾的事,你们如果对 旱灾感兴趣,可以翻到第二部第一节,那里有黑衣教的南八将军的讲述。我们虽 然处于敌对阵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白刀子进,绿刀子出,但他战死马城以 后,我也成了黄衣教军的“叛徒”,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他,我们就成了铁哥们 儿,经常在一起喝酒,他一次能喝一斤“二锅头”。他比我优秀,武功没我高强, 但酒比我能喝,还能写文章,小说比我写得还牛逼,已经加入了宇宙“写作机器 中心”地球分会,而我至今连申请都没好意思写。   旱灾过后,马司令又回到了陈家村。   这时我们陈家村已经用上电了,我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还买了台台式机, 学会了上网,身在斗室,心忧天下,知道黄衣教和黑衣教正在各地厮杀,敌进我 退,敌退我进,双方互相拉锯,互有胜负,鸡飞狗跳,国破山河在,烽火连三月。 战争远远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马司令带着黄衣教军驻扎在陈家村西北五十里外, 他四处派出探子侦察,情报被源源不断地从各地用大车小车卡车列车闷罐子车拖 回来,黑衣教的反动头子方东教主正在招兵买马,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对黄衣教 军发起致命一击。   马司令接到这些情报,十分生气,他把马刀往桌子上一拍:“操他妈黑衣教, 还以为我怕它!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狗日的招兵买马,咱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扩黄!”   我就这样加入了黄衣教的军队。我们陈家村早已并入了黄衣教的势力范围, 马司令所以又来陈家村征兵来了。不过,这次马司令准备得很充分,他那次离开 我们陈家村后,又回到了黄衣教的大本营两间房地区,征集了十多万大军,训练 了几个月后,到了我们陈家村西北五十里外,四布张贴征兵布告,先让我们有个 心理准备。估计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马司令就把他那成千上万蝗虫一样密密麻 麻的黄衣教左路军带到了我们陈家村。   刚开始时我们都很害怕。我们知道世界地图已经四分五裂粉身碎骨,天下大 乱,都在拼命厮杀,战争到处都有。但我们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打仗,根据民间 传说,古希腊和雅典是为了争夺美女海伦而战,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到一个叫朝鲜的国家去打美帝国主义,是为了保家卫国。他们打仗的理由都很充 足,并且很美丽,值得为它献身,但我们莫名其妙地遭遇了一场核战,收拾美丽 家园还来不及,又要打什么鸟仗,我们就不懂了。知道为什么打仗的就只剩下了 黄衣教的东方教主和黑衣教的方东教主,真理就掌握在他们手里。真理是个很神 秘的东西,我们都不迷信了,但我们却不能不相信真理。   什么是真理?马司令说,黑衣教的方东教主是个暴君,方东教主是狗是猪是 屎克郎是老鳖是鱼是虾是屎是尿是粪是希特勒是东条英机是墨索里尼是本?拉登, 为了让乡亲们过上幸福生活,一定要推翻他的残暴统治,天下才能太平,阳光才 能普照地球,万物才能生长,旱灾才能被揉碎,剁成肉酱,冲到下水道里。这就 是真理。马司令还说,东方教主已经把这些写在了《黄衣教经》第一章第一节第 八条,这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有了这个奋斗目标,我们才能称之为大写的 “人”,才能活得有尊严。东方教主号召我们去打仗,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他 永远都不当皇帝,只当教主,他这全是为了消灭黑衣教,让乡亲们过上幸福生活。 虽说我们至今根本没见过黑衣教,就连他们长得是什么模样,是三头六臂,还是 绿眼红眉毛都不知道,但是我们还是相信了马司令的话,因为这是真理。就是不 相信的,也强迫自己相信,因为没有真理支撑,我们就将成为无头苍蝇,没有奋 斗目标,就会活得行尸走肉,人将不人,鬼将不鬼。   我们本来还是半信半疑,但马司令举着拳头,挥舞着马刀,铿锵有力地将这 条真理重复了一千遍,我们就彻底相信了。乡亲们脸上没有了苦难,也不麻木了, 面色放朗,又跳又叫又唱,有的歇斯底里,又哭又笑,鼻涕眼泪流了两大把。我 们由衷感谢马司令,给我们带来了真理,在黑暗中给我们送来了阳光,拨亮了我 们心头上的那盏油灯,让我们由鬼变成了一个大写的人。   马司令这次还很和蔼可亲,也不找我们这些陈家村的人大代表去马家祠堂搞 阴谋了,而是让跳肚皮舞的宣传队员在村庄的晒麦场上跳起了脱衣舞。这一招很 厉害,父老乡亲们已经有几万年没有看过文艺演出了,晒麦场上震天动地的锣鼓 声和舞女手上、脚脖子上挂的铃铛的叮铛声,让大家心里都痒痒的。有人偷偷地 在窗纸上捅了一个洞,悄悄地举起了望远镜,看见舞女的表演正在进入高潮,上 衣已经脱光,两只乳房像小白兔一样活蹦乱跳,眼睛不时地向我们村庄抛着火辣 辣的媚眼。这些舞女的皮肤像绸子一样光滑,比几万年前保定掺过漂白粉的馒头 还白。说起馒头,我们已经有几万年没有吃过了,所以看着这些舞女,我们想着 馒头,面红耳赤,头晕脑涨,血脉贲张,不少人开始流起了绿色的鼻血。这连我 们村庄阳痿了几万年的柳下惠这会儿也感觉到胯下之物在微微颤动。在几万年前, 曾有美女脱光了衣服坐在他的怀中,他的老二都不曾激动过。现在黄衣教的舞女 却让它激动了,找回了男人的感觉,这让他非常惊喜,第一个破门而出,向我们 村庄的晒麦场跑去,一边跑着一边还在呼喊口号:“打倒黑衣教,参加黄衣教!” “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柳下惠一带头,乡亲们立马涌了出来。   我目睹了这一切,发自内心地觉得马司令毕竟是马司令,伟人毕竟是伟人, 他对乡亲们了如指掌,一下子就击中了乡亲们的要害。是的,我们这里缺少必要 的娱乐活动。黄衣教左路军副司令刘宗敏曾经在去年来视察我们的村庄,在村长 张献忠的带领下,深入民间,问寒问暖,当得知我们村庄还没有用上电时,他不 禁流出了慈祥的泪水:“乡亲们太苦了,我这次回去,立即让供电部门落实,一 定要在春节前让乡亲们用上电,看上春节文艺晚会。”刘副司令这么关心我们, 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来视察我们村庄,不怕我们村庄的坑坑洼洼,弄脏了他的 皮鞋,也不怕我们嘴里的大蒜味熏坏了他的鼻子,我们就已经感激涕零了,现在 又在为了我们没用上电而流泪,我们更加感动,异口同声地说:“感谢刘副司令, 感谢黄衣教!”刘副司令又问我们:“没有电,就看不成电视,你们晚上干什么 ?”我们认真地想了想,说:“睡觉。”这让刘副司令很惊奇:“你们没有夜生 活?”乡亲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夜生活”是啥玩意,都不敢吭声,恐 怕答错了惹刘副司令不高兴。刘副司令很有耐心地给我们解释:“我是说,大家 晚上没有娱乐活动吗?”这下我们听明白了,我们异口同声很肯定地说:“有!” 刘副司令很感兴趣:“干什么?”我们声音洪亮群情亢奋:“日!”   刘副司令愣了愣,茫然地看着我们,不知道我们说的是啥,跟在他身后的随 从忙趴在他耳朵边小声地说:“日就是做爱。”刘副司令这才明白了,明白以后, 不禁又流下了大量同情的泪水:“乡亲们太苦了,晚上只有这一项娱乐活动,还 都是几万年都没有变化的黄脸婆,这太不公平了!乡亲们,这都是黑衣教害得! 大家再等等,我们马上就要和黑衣教开战了,到时解放大家,让大家都能过上幸 福、快乐的夜生活!”   刘副司令这么一讲,乡亲们这才都觉得黑衣教真是太可恶了!因为他们,害 得我们只有“日”这一项娱乐活动,并且还只能几万年如一日地和自己的黄脸婆 “日”,我们都没得罪你,你还这么害我们,这太可恶了!我们这么一想,不禁 对马司令又有点埋怨情绪,觉得马司令上次来发动起义太粗枝大叶了,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也没有像刘副司令这么具体地深入浅出地帮我们分析黑衣教的种种罪 恶,只是让卫兵甲学了几声狼哭鬼嚎逗大伙开心,让我们陈家村推迟解放了好几 百天。   乡亲们于是日夜思念着黄衣教的马司令能早日赶来解放我们,让我们早日过 上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但等到马司令真的带着黄衣教的军队赶来时,我们又 有点茫然:我们加入黄衣教干什么?我们的敌人在哪里?   舞女们的激情演出完毕,马司令看看天色不早了,人也来得不少了,就站在 舞台上给我们讲话,他挥舞着拳头,铿锵有力地发表了演讲:“父老乡亲们,谁 是我们的敌人,你们一定看清楚,这是一个立场问题。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 们,黑衣教是我们的敌人,方东教主是我们的敌人,他是个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的魔头,他手下的士兵到处强奸幼女,奸淫妇女,杀我们的小孩,煮他们的心肝 吃,杀我们的父母,抢我们的粮食,黑衣教就是我们的敌人,方东教主就是我们 的敌人!乡亲们,大家要踊跃加入我们黄衣教军,我们黄衣教军是来解放你们的, 是为群众打天下的,参加了黄衣教军,就能天天吃白面馒头,看脱衣舞。不参加 黄衣教军,黑衣教的人来了,就要杀你小孩,奸你妻女!”   马司令又一挥手,舞台上又开始了表演,这次是严肃文艺,很高雅的男女二 重唱:   (女声独唱) (一)    a月光光,照村庄,村庄破落炊无粮;捐税白条稻麦荒!    a月圆圆,照篱边,篱边狗吠不能眠;饥寒交迫泪涟涟!    b月朗朗,照池塘,池塘水干田园荒;他乡流落哭道旁!    b月亮亮,照他乡,流落他乡望断肠;何时归去插新秧?    a月依依,照河堤,河堤水决如山移;家家冲散死别离!    a月黯黯,照荒场,荒场尸骨白如霜;又听战鼓响四方!   (男声独唱) (二)    (稍快)a月凉凉,照小女,小女受黑衣强暴;天涯何处觅爹娘?    a月明明,照苍穹,苍穹不知儿飘零;风吹雨打任欺凌!   (恢复原速〕b月微微,照海水,海水奔流永不回;苦儿无家不得归!    b月凄凄,照破衣,破衣单薄碎离离;冻死路旁无人理!   (女声独唱)    (慢)a月茫茫,照高房,黑衣兽兵笑如狂;小女受辱正彷徨!    a月惨惨,照海滩,海滩无人夜漫漫;小女血泪已流干!   (男女二重唱) (三)   (恢复原速)a月皑皑,照大地,大地黄旗脚下踩;黑衣来了灾难重!    a月皓皓,照全球,全球环境污染坏;黑衣统治真绝倒!    b月皎皎,照方东,方东是个啥球人;地球陆沉使人焦!    b月迷迷,照浊溪,浊溪呜咽日夜啼;黑衣剥削如剥皮!    a月幽幽,照全球,全球群众恨悠悠;不灭黑衣誓不休!   乡亲们一听,肺都气炸了,觉得黑衣教真是太可恶了,不但不给我们看脱衣 舞,还要杀我们的小孩,奸我们的妻女,太可恶了!晒麦场上春雷滚滚,口号震 天动地:“坚决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马司令又一挥手,又有一个 女演员走上舞台,舞台上忽然音乐大作,激昂奔腾,热血沸腾:   〔女高音独唱〕极度悲愤地   (慢)风啊,你不要叫喊!云啊,你不要躲闪!    响水河啊,你不要呜咽!今晚,我在你面前,哭诉我的愁和怨。    命啊,这样苦!生活啊,这样难!黑衣啊,你这样没心肝!    (更慢)人们啊,生活得这样惨!    你为了发财又升官,偏让我母女饮泣在路边!    (稍快)狂风啊,你不要叫喊!乌云啊,你不要躲闪!    黄水河的水啊,你不要呜咽!    (坚定地)掀起你的排山浪、倒海潮,冲掉那方东教主万恶统治!    丈夫啊,生活难,黑衣啊,将灭亡!    黄衣教原是别有天地在人间,    为了乡亲反黑衣、灭方东!为了乡亲反黑衣、灭方东!   乡亲们看着美丽的女演员在舞台上无助地控诉着,她的悲惨遭遇让乡亲们泪 水涟涟,不少人低下了头,用袖子擦着眼泪。福伯也心疼得老泪纵横,哽咽着对 我们说:“看看这女娃,多可怜啊!”王朝坐在最前排,他是个热血青年,眼里 揉不下沙子,女演员的悲惨遭遇,早已让他泪流成河,脚下汪洋一片,女演员一 唱完,他就站起来,举着拳头,嘶哑着喉咙喊:“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乡亲们也立即举起了密密麻麻的拳头:“消灭黑衣教,打 倒方东教主!”“反黑衣,灭方东!”“黄衣教好,黑衣教不好!”   马司令见大家已经发动起来,立即让舞女们扯出了标语:“为啥没有‘夜生 活’,只因黑衣教害人,它的后台老板,就是方东教主!”“天下黄衣是一家, 团结起来力量大,黑衣教再凶恶,我们也要打倒它!”   马司令又伸出手掌向下按了按,以示安静,晒麦场上立刻鸦雀无声,大家充 满了期待地看着马司令。马司令说:“大家安静,现在开始报名加入黄衣教军。 我们这是自愿加入,我们不像黑衣教,是强迫的,我们是实行自愿原则,想加入 的欢迎,不想加入的,我们也不反对。”   这次马司令准备得很充分,连我们这些陈家村的精英人物都觉得很有把握, 谁知马司令登高一呼,应者寥寥。乡亲们你看我,我看你,又恢复了一脸苦难、 麻木的表情,想想每天虽然只有“日”这一项娱乐活动,但大小也算是个“夜生 活”,要是加入了黄衣教军,就要出去打仗,战死在沙场上,连“日”这一项娱 乐活动也没有了。乡亲们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一交流,撞击出了智慧的火花, 权衡利弊,宁愿不看脱衣舞,不吃白面馒头,也不想加入黄衣教军,战死在沙场 上。这么一想,乡亲们就想通了,还是活着好。乡亲们想通以后,立刻作鸟兽散, 就连福伯他们也跑了。倒是地上的红头蚂蚁被马司令的豪言壮语所鼓动,自觉地 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排成一万多路纵队,仰首挺胸,整整齐齐,我上看下看左 看右看,原来每个蚂蚁都不简单。马司令却对它们没有兴趣,一脚踩上去,踏死 了1008878.5只蚂蚁,那最后一只也在5秒后因为伤势严重,经抢救无效后宣告死 亡。马司令还很生气,又在红头蚂蚁的尸体上跺了两脚:“什么玩意,我要你们 打个鸟仗!”   乡亲们都跑了,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愣在那里。马司令看到我了,脸上 又绽出了笑容:“还是这位朋友觉悟高,你要加入黄衣教军?”   我抬起头,看了看马司令,马司令还是老样子,五短身材,一对肿眼泡,下 巴稀稀疏疏地长着几根胡须,几百天过去了,还和当初动员起义时的样子一模一 样,也不见老,还是英姿勃发。   我看了看马司令,马司令身后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站满了密密麻麻蝗虫一样 的士兵,他们戴着黄色的钢盔,前面的几排身上挎着清一色的美制AK-7567步枪, 后面的背着大刀长矛,小伙子们个个精神抖擞,像一根根硕大的油条黄灿灿地站 在那里,让人看着就流口水。今非昔比,马司令这次是从两间房地区带着十万大 军来的,他肯定不会再三顾我的破草屋了,我要是再摆架子,马司令说不定还真 不要我了。我满肚子治国安邦平天下的东西就会腐烂发臭了,我的“将军”也就 泡汤了。   我很爽快地说:“马司令,那我就加入黄衣教军吧!”   马司令很高兴,他跑下舞台,平易近人地握着我的双手,使劲地摇着,一个 劲地说:“好好好,作家朋友,我马司令真没看错人,看来最忠心耿耿的还是 你!”他眨了眨眼,沉思了一会儿,很真诚地对我说:“不过,虽说你怀抱经世 之才,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发表过四部中篇小说,2002年就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 但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往事了。你这次加入黄衣教军,还没有立下战功,我 一下子就让你当将军,恐怕朋友们不服。”   我不在乎这个,一将功成万骨枯,化腐朽为神奇,这才能当上将军,我还没 有让一具尸骨腐朽,自然就没有资格当将军,这个觉悟我有。我忙立正站好,诚 恳地给马司令表态:“马司令,只要能跟着你干,不当将军也行。”   马司令很高兴,平易近人地拍了拍我的肩:“那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当我 的警卫员吧,我给你发枝卡宾枪,这还是我在遥远的20世纪40年代打国民党时, 缴获的美式装备呢。”   马司令亲自把卡宾枪挎在了我身上,卡宾枪乌黑锃亮,枪管闪着蓝色的光芒, 我很喜欢。马司令又牵来了一匹马,说:“这匹良马,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 履平地,名曰‘赤兔’,就是当年吕布朋友的坐骑,以后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 珍惜它,多杀黑衣教,为咱黄衣教军争光!”这匹马浑身上下如火炭般赤红,没 有半根杂毛,从头到屁股,长约一丈,从背到脚趾缝,高有八尺,嘶喊咆哮,有 腾空入海之状。马司令还当场口占一绝赞道:   从头到尾长一丈,从背到脚高八尺。   远远看去火烧云,走近一瞧是赤兔。   周围站着的大小将军们都一齐鼓掌,拍手叫好:“好诗,好诗!”“妙绝天 下,妙绝天下!”黄衣教左路军战地视察官李言实也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马 司令真是一代奇才、鬼才、全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从老李(李白)去世 后,就再也没有读过这样的好诗了,就连‘东临碣石有遗篇’的曹操,现在看来, 他也只配给司令提靴!”马司令登高远望上下五万年,不禁怆然而泪下:“恨我 生不逢时,李白、杜甫不在跟前,把栏杆拍遍,无人会,英雄意。一代诗人,李 白太白,只会将进酒;杜甫杜牧,也是不行,这些诗人,滚滚长江东逝水,都去 了。要看好诗,还看今天!”马司令的“口占一绝”,差点把我恶心得把早上吃 的烂鱼烂虾吐出来,但看这架势,我不表态不行,我忙举手要求发言。马司令把 麦克风递给了我:“大家静静,这位裴朋友是作家,咱们听听专家的意见。”我 忙很真诚地说:“马司令这首诗,无论从意境,还是从节奏来看,都超过了历史 上所有的诗歌。当然,我们也可以用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来解读,这首诗的语言没 有停留在固定的位置上,而是在不断变化以顺应形势,克服了单一性,中止了是 与非的对立,使事物向虚空敞开,而不使其僵化,从而达到了事物的根本,物象 被解放出来,向浑成开放(操他妈,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能唬人就 行)。马司令就凭着这一首诗,也绝对可以把那个叫什么里尔克的诗人灭了。最 难得的是,马司令既能带兵打仗,有擎天驾海之才,又有文才,妙笔写诗歌,铁 树也开花,儒将!儒将!”   马司令果然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还高兴得不得了,他忙谦虚地笑了笑说: “裴作家说得很对,我们没必要前怕狼后怕虎,只要敢于创造,我们是可以超越 前人,冷眼向洋的,你们好好学习,以后肯定能赶上我的,在文学创作方面会比 我更有出息。”   我刚要溜走,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早上吃的烂鱼烂虾吐出来,马司令扭过头, 很亲切地招呼我:“来,裴作家,我把你扶上战马!”马司令伸出手,抓住我的 脖子,像抓小鸡一样把我扔在了马背上。我在遥远的二十世纪时在内蒙古大草原 上当过骑兵,骑马对我来说,是小Kiss,我双手抓住缰绳,双腿用力一夹,用马 刺抽在“赤兔”的屁股上,“赤兔”仰首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像箭一样地向茫 茫原野驰去,耳边的风声呼呼地响着,原野上鲜花灿烂,鸟儿们都在歌唱伟大的 黄衣教,我向着太阳奔去,溶入了阳光中……   遛了一圈“赤兔”回来,马司令又亲自把我扶下战马,亲切地教诲我:“要 好好爱护‘赤兔’,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跟着黄衣教,好好打黑衣 教,争取早日立下战功,当上将军,报答父母。”我忙立正敬礼:“请马司令放 心,我一定会好好跟着马司令,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   我既然加入了黄衣教军,就应该为黄衣教军分忧解愁,我说:“马司令,根 据我多年研究世界军事发现,战争一旦爆发,就可以实行征兵制,保家卫国,人 人有责嘛。你刚才怎么让乡亲们自愿当兵呢?这下倒好了,乡亲们都跑光光啦!”   马司令亲切地看了看我,目光如丝绸般地柔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志海 啊志海,你还年轻,不懂政治,现在世道变了,要讲究策略,我们如果强行征兵, 那不是和专制、独裁的黑衣教一样了吗?我说自愿就是自愿。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帮刁民也真是的,看了我的脱衣舞,还不想自愿,天下哪里这么便宜的事?我 这就去让他们自愿加入黄衣教军!”   马司令一挥手,士兵们就跑进了我们陈家村,动员乡亲们自愿参加黄衣教军。   马司令说到做到,他不强迫乡亲们加入黄衣教军。黄衣教军士兵们显然已经 经过了马司令的培训,见到一个乡亲,上前就堆着一脸职业化的笑容和颜悦色地 问他:“你说是黄衣教好,还是黑衣教好?”乡亲看着士兵们背着的大刀长矛在 阳光下闪闪发光,虎腰熊背的士兵们半边脸上堆着笑容,另半边却严肃地板着脸, 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乡亲就很不争气地双腿发抖,想找厕所撒尿,结结巴巴 地说:“黄、黄衣教好!”黄衣教军士兵们就紧追不舍:“那就加入我们黄衣教 军,打倒黑衣教吧!”乡亲虽说下半身尿都快出来了,但上半身没问题,脑袋还 清醒,就忙摇头:“不是我不想加入黄衣教军,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得养活他 们啊!”士兵们那半边脸也没了笑容,严厉地瞪着他:“你这是胡扯,你既然认 为黄衣教好,干嘛又不加入黄衣教军?你分明就是认为黄衣教不好,认为黄衣教 不好,你就是认为黑衣教好,认为黑衣教好,不就是黑衣教教徒吗?是黑衣教教 徒,要杀头的!”乡亲知道一杀头就完蛋了,忙说:“我加入,我加入!”士兵 们就又露出了一脸笑容,很庄重地问他:“你是不是自愿加入的?”乡亲忙一个 劲地点头表态:“是自愿,是自愿!”自愿加入黄衣教军是一种光荣和觉悟的表 现,应该受到表扬,马司令立马让花枝招展的舞女们给自愿加入黄衣教军的乡亲 们戴上了大黄花。   当然也有人怎么说都不加入黄衣教军,嘴巴还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 就是死了也不加入黄衣教军,现在死了,还可以埋在陈家村,加入了黄衣教军, 战死在沙场上了,说不定就得喂狼了,运气不好的,就得喂狗了。我们把这一情 况报告给了马司令,我刚加入黄衣教军,想表现得更积极些,抢着给马司令出骚 主意:“马司令,这帮刁民太顽固了,黄衣教军给他们看了脱衣舞,他们还不知 道报恩!他们既然想死,马司令你就成全他们,就让他们死了算球了!”说完以 后,连我都吓了一跳,操他妈,我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狠毒?   好在马司令没有听我的骚主意,他慈祥地看着陈家村,目光里充满了感情, 感情浓度达到了98.547%,比我对陈家村的感情浓度还多了两个百分点,这让我 很惭愧。马司令用充满了98.547%的感情浓度说:“我们是船,乡亲们是河,船 河情深,我们怎么能粗暴地对待乡亲们呢?乡亲们现在想不通,但我们只要耐心 地给他们做思想政治工作,乡亲们的觉悟一定会提高的。”   马司令回头看了看我们说:“你们来看看我是怎样给乡亲们做思想政治工作 的。”   马司令带着我们,把村长张献忠的家临时作为做群众思想工作的地方。马司 令让我们把那些成百上千觉悟很低的乡亲们带来,在外面站好队,然后一次叫了 五个人进去。天气很热,太阳很毒,但马司令很爱护乡亲们,恐怕他们还受凉生 病,就让士兵们在炕下烧上大火,把炕烧得暖烘烘的。乡亲们又恢复了一脸苦难、 麻木的表情,傻乎乎地看着我们。马司令开始做思想政治工作了,他背着双手, 真诚地看着乡亲们,用充满了98.547%的感情浓度和蔼可亲地说:“我们这次招 兵买马,完全是自愿,决不会强迫乡亲们去当兵,这一点请大家放心,我可以用 我的人格向大家担保。我在村里的晒麦场上设了投诉箱,如果发现强迫乡亲当兵 的现象,乡亲们可以投诉。我们调查属实后,一定会严惩不贷,决不手软,不管 涉及到了谁,都要一查到底。乡亲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会对大家都很好的, 就说现在,我找大家做思想政治工作,我站着,你们坐在炕上,我这样做对你们 好不好?”乡亲们眼巴巴地看着马司令,诚惶诚恐,可怜巴巴地说:“马司令你 也坐,马司令你也坐!”马司令笑了:“你们坐,我站着,群众是我们黄衣教的 上帝,你们不但要坐在那里,还要坐好。我现在开始做你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帮 助大家提高思想觉悟。谁的思想通了,愿意参加我们黄衣教军了,谁就从炕上站 起来,咱就敲锣打鼓欢迎你,给你戴上大黄花!”五个乡亲回头看了看拿着大刀 长矛的士兵们,脱下布鞋,犹犹豫豫地爬上了炕。马司令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开始做乡亲们的思想工作:“我们黄衣教,上下平等,大家平常不称呼官职什么 的,就叫朋友。参加了黄衣教军,有脱衣舞看,有白面馒头吃,有多少人想参加, 还给我送礼,我都没要呢……”   马司令话还没说完,坐在炕上的五个乡亲脸就变得通红,汗珠一个劲地往下 掉,掉在炕上,滋滋地冒着白烟,个个龇牙裂嘴,五官扭曲。我操,这也太夸张 了吧。我凑过去摸了摸炕,手上立刻被烫出了三个血泡,我忙把手指放在嘴里使 劲地哈着凉气。马司令咳了一声,刚要再讲,就有一个乡亲跳了起来,马司令立 刻带头鼓掌:“这位朋友觉悟啦,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舞女们立刻跑上来 给他戴上了大黄花,敲锣打鼓地迎了出去。马司令扭过头,得意洋洋地对我们说: “怎么样,一会儿功夫就觉悟了一个吧!”他刚说完,又有一个跳了起来,马司 令笑得更灿烂了:“又觉悟了一个!”一连觉悟了四个,剩下的最后一个还在苦 苦支撑,全身上下,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身上冒着滚滚狼烟,弥漫了整个屋子, 面对面都看不见人。马司令忙让士兵点上火把,这个家伙的骨头真他妈的硬,他 依旧咬着牙苦苦坚持,不肯“觉悟。”我看了看,认出是村里的王大娃,他刚刚 结婚才一天,肯定是刚尝到甜头,舍不得老婆。但没过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服被 烧着了,火苗窜到了脸上,烧着了他刚染的金发,他这才哇哇地叫着跳起来“觉 悟”了。   马司令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们:“思想政治工作是最有力的武器, 思想政治工作出战斗力,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它丢了。大家刚才都看到了,就 照这个方法,现在分头去做其它乡亲们的思想政治工作。”我们亲眼看到了思想 政治工作的威力,一会儿功夫就做通了五个死硬分子的思想工作,这很不简单。 我们信心大增,浑身充满了力量,如法炮制,陈家村五千多名十二岁至五十五岁 的老少爷们终于全部自愿加入了黄衣教军。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马司令把我们带到晒麦场,举行加入黄衣教军的宣 誓仪式,因为我有文化,是县作家协会会员,在陈家村大小也是个人物,所以仪 式由我来主持。这让我受宠若惊,晚上也没顾得睡觉,跑到野外反反复复地练习。 但就是这样,我还是疏漏了一点,等到我主持仪式时,我怯怯地问马司令:“什 么叫宣誓?”   马司令看了看我,觉得有点惋惜:“志海啊志海,叫我怎么说你哩?这么简 单的问题你都不懂,将来怎么能当将军呢?什么是宣誓?不就是你们老百姓说的 ‘赌咒’、‘骂誓’吗?”   马司令这么一讲,我立马就懂了,操他妈,原来就是“赌咒”、“骂誓”呀, 搞得文绉绉的,还叫什么“宣誓”,读书人真他娘地害死人。我忙带着乡亲们 “赌咒”、“骂誓”:“我自愿加入黄衣教军,如果当了逃兵,活着天打五雷轰, 死了上刀山,下油锅,我要不跟着黄衣教走,不是娘养的,是狗是猪是马是驴养 的!”   我“骂”一句,乡亲们跟着“骂”一句,声音震天动地,场面壮观,许多人 都因此达到了高潮,站在最前面的柳下惠激动得胯下之物昂起了头,挺起了胸, 在隆重的宣誓声中,一股白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柳下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宣誓结束,马司令很满意,宣布开始文艺演出,犒劳三军。   这次演出的文艺节目不再是脱衣舞了,而是戏剧。我们有点失望,很不高兴, 对马司令有意见,不是说好了,参加了黄衣教军,有白面馒头吃,有脱衣舞看, 怎么我们一加入,就说话不算话了?说是让我们看脱衣舞,却让我们看戏剧,看 这事弄的,早知道不当兵了。马司令把手往下按了按,示意我们停止议论。马司 令说:“炎夏八月,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在这里隆 重集会,共同观看戏剧演出《杨乃武和小白菜》。大家知道什么是戏剧吗?戏剧 是几万年前的国粹,是瑰宝,但大家知道,核战过后,戏剧就已经失传了。为了 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娱生活,我又凭着记忆整理出了一部分,抢救出了一批瑰宝。 但时间有限,最完整的就是一部《杨乃武和小白菜》。这个故事虽说已经过去几 万年了,我们现在是生活在东方二年,也没有历史教材供我们学习,但历史的记 忆我相信大家还是有的。关于《杨乃武和小白菜》的戏剧,大家肯定也很熟悉, 讲的就是黑衣教如何残酷镇压我们黄衣教群众的,是如何反正义与良知的。实际 上这个剧本还是我爹编著的,剧本一出来,就被黑衣教列为了禁书,还把我爹抓 了起来,他老人家已经死在了黑衣教的枪口下,这笔血海深仇我们以后当然要 报。”   这让我有点迷糊,马司令他爹马老爷原来还是个剧作家,我记得他不是陈家 村的地主吗?我亲眼看到,是陈大炮带人杀了他,怎么又变成死在了黑衣教的枪 口下了?难道记忆真他妈的这么不可靠?难说是我记错了?操他妈,我都快被马 司令搞成精神病了!   马司令咳了一下,又提高了声音:“朋友们,为了排好这场戏,我们是花了 不少功夫的,专门成立了到全球各地挑选演员的‘选美办’,在全球二十多个著 名的大城市挑选演员,报名的地方万人空巷,还动用了世界警察维持秩序。不过 话又说回来,实际上演员我们早已安排好了,但挑选演员的这道手续也是必不可 少的,这样才能‘炒作’嘛,才能吊起观众的胃口嘛。”   马司令这么一说,我们的胃口果然都被吊了起来,我也不想马司令他爹是不 是剧作家的事了,大家都想看看演小白菜的美女到底长得怎么样。马司令早就想 到我们会这么想,所以他又做出了一项重要指示:“大家看这场戏,不能抱着简 单的猎奇心态来看,而是还要有高度的敌我观念,要把这场演出当作一场爱教主 义的教育。杨乃武和小白菜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受到了黑衣教的残酷折磨,是和 我们一样,都是被损害和被侮辱的。损害和侮辱我们的,是谁?就是黑衣教!他 们对待我们就像我们对待狗一样,这不对嘛,人是高级动物,怎么能像对待低级 动物一样?黑衣教就是我们的敌人,方东教主就是我们的仇人!我们要改变自己 的命运,不想落个像杨乃武和小白菜那样的下场,就必须毫不客气地、坚决地、 干净地消灭黑衣教!”   按照马司令的事先安排,这时我忙站了起来,满脸仇恨,举起了愤怒的拳头: “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我一带头,乡亲们也立马站了起来,也满脸仇 恨,举起了愤怒的拳头,晒麦场上立刻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口号声:“消灭黑衣 教,打倒方东教主!”“为杨乃武和小白菜报仇!”“宁可错杀三千,不可使一 人漏网!”   马司令退下去了,《杨乃武和小白菜》演出正式开始,我的军旅生涯也从此 拉开了帷幕。   4、苍蝇是怎样成为秃鹫的   我们陈家村下至十二岁,上至五十五岁的老少爷们都参加了黄衣教军,整整 齐齐地站在晒麦场上。晒麦场太小,站不下,一部分就只好站在外边的麦地里, 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前面能看见头,后面看不见尾,乡亲们拿着大刀长矛, 阳光照在刀尖矛尖上,闪闪发光,耀疼了我的眼睛。我眯了眼睛,等了一会儿又 张开,真心实意地对站在旁边的马司令拍马屁:“我们的队伍真是强大啊,别说 和黑衣教打仗,黑衣教就是见到了也会发抖的。”   马司令对我拍的马屁很满意:“我们正在一步一步发展壮大,黑衣教正在一 天一天地腐烂、变臭、发霉,东方教主一定能带着我们统一天下,让阳光普照地 球,群众安居乐业,黄衣教万寿无疆。”   马司令的话让我热血沸腾,我都恨不得立马和黑衣教开战。   马司令又说:“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古人也说,不打无把握 之战。我知道咱们黄衣教军的实力强大,黑衣教军不堪一击,但我们还是有差距 的,还要学习教义,激发每个士兵的爱教热情,把他们训练成对黄衣教忠贞不渝, 对黑衣教无坚不摧的血军。”   我连忙一个劲地点头:“古人说得好,马司令说得更好!”我他妈的现在拍 起马屁来就像喝凉水一样。   马司令慈祥地看了看我,点了点头,以示赞许,然后又扭头语重心长地对站 在旁边的大小将领们说:“我虽然每天日理万机,但还要抽出一点时间来学习教 主的光辉著作《黄衣教经》,《黄衣教经》博大精深,三天不学习,就觉得心里 少了点什么,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大家平常也要加强学习。”   我们忙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头,由于我平常马屁拍得好,大小是个人物, 所以马司令对我青眼有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他亲笔签名的《黄衣教经》,当 场送到我手里:“送给你学习吧,希望你继续保持和发扬荣誉,再接再厉,做出 新的贡献!”   我激动地接过书,紧紧地抱在胸前,表示一定不辜负马司令的期望,好好学 习,不断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   马司令若有所思地对周围的大小将领们说:“咱们都是陈家村的,这支新军 就叫‘陈家军’吧。本来都是我的部队,应该叫‘马家军’,但考虑到人家那个 搞田径的马俊仁名气比我大,要是叫‘马家军’了,人家说不定就要告咱侵犯名 誉权,咱就不叫‘马家军’了,免得将来打官司。咱要一统天下,打官司费时费 力,影响咱黄衣教的伟大事业。”   我们忙一个劲地随声附和:“‘陈家军’好,‘陈家军’好,马俊仁连作家 都敢告,咱们惹不起,马司令改名改得好!”   马司令说:“要把‘陈家军’训练成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首战用我、 用我牛逼的血军,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个过程的第一步就是学习东方教主亲自撰写的光辉著作《黄衣教经》。   马司令让人给我们这些新军每人发了一本厚厚的《黄衣教经》,《黄衣教经》 共有七十二章六千三百条,详细记述了黄衣教的宗旨、法律、制度、规章等,从 穿衣、吃饭到大小便都作了非常详细的规定,如小便时,必须先迈左脚,再迈右 脚,在便池0.15米处成外八字站好,双肩自然下垂,目视前方,尿液滴在裤子上 不能超过三滴,违反规定者,在便池前罚站12小时,12个小时内不准大小便。这 类规定很多很繁琐,我不能一一列举,仅录《黄衣教经》第一章第一节以飨读者:   第一节 黄衣教徒人人须知   黄衣教是由伟大、圣洁、仁慈、公正、光明、智慧、勇敢的东方教主创立, 东方教主是地球上惟一集智慧与正义于一身的光明使者,惟一继承人是马臭蛋司 令。黄衣教是地球上惟一的正义之教,他给人类带来了太阳、光明、正义、和平, 禁止任何牛、羊、马、驴、人等反对或破坏黄衣教,所有和黄衣教为敌的牛、羊、 马、驴、人等均是人类的公敌。这是地球上惟一的真理。   第一条 地球上的一切权力属于东方教主。美国曾经有个短命总统肯尼迪说: “不要问祖国能为我做什么,只要问我能为祖国做什么。”东方教主就是祖国, 祖国就是东方教主,因此这句话应该这样说:“不要问东方教主能为我做什么, 只要问我能为东方教主做什么。”每个黄衣教徒都要把这句话铭记在心,每天早 上起床前重复一千遍,晚上睡觉前重复一千遍。   第二条 黄衣教军是地球上惟一合法的武装力量,只对东方教主一人负责。 黄衣教军实行自愿当兵原则,禁止以任何形式强制入伍,如有违反,处以车裂、 炮烙刑罚。   第三条 黄衣教是正义与良知的象征,它以拯救人类建设美丽地球重建社会 秩序与道德传播后现代主义为己任,东方教主是太阳月亮星星是鲜花音乐诗歌是 美丽和谐。黄衣教以消灭黑衣教为目标,不杀尽最后一个黑衣教徒,黄衣教决不 收兵,誓死解放在黑衣教残暴统治下的受苦受难的人类。我们所进行的是前无古 人后无来者的伟大事业。   第四条 黄衣教徒有谈论政治、印书和传播小道消息的自由,但禁止在办公 室、候车室、学校、街道、厕所等一切公共场所使用该权利,禁止与配偶父亲母 亲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同事陌生人使用该权利,鼓励对着墙壁喃喃自语或与猫 狗鸡鸭鹅等交流思想,但为了不造成声音污染,保障其他教徒合法权益不被侵害, 声音不许超过5分贝。   第五条 本教提倡爱教爱东方教主爱黄衣教军爱马司令牛司令,禁止黑衣教、 方东教主和黑衣教徒的一切言论在本教传播,禁止与黑衣教徒通婚通信通话通奸。   第六条 本教视女人为鲜花阳光和诗歌,拥有和男人平等的权利,禁止男人 “包二奶”养“小蜜”,严禁玩弄和侮辱除配偶以外的其他女人,一经发现,割 生殖器或用石头砸死。   第七条 禁止乱杀无辜,东方教主慈悲为怀,善待生命,即使黑衣教徒,只 要放下武器,仍然是朋友,自愿加入黄衣教军的,热烈欢迎。   第八条 黑衣教是黄衣教和人类的公敌,方东教主是狗是猪是屎克郎是老鳖 是鱼是虾是屎是尿是粪是希特勒是东条英机是墨索里尼是本?拉登,黑衣教徒是 性变态狂强奸犯杀人犯是流氓法盲文盲是老鼠跳蚤臭虫苍蝇,黑衣教所到之处, 太阳将会消失河水将会断流母子相奸烧杀抢掠民不聊生。这是地球上最大的真理, 每个黄衣教徒要牢记于心,每天背诵一千遍。   第九条 黄衣教徒一律平等,没有上下等级之分,都以朋友相称,大臣犯法 与教徒同罪。   第十条 黄衣教以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统一天下,建立美丽、富饶、 民主、自由、快乐、幸福的地球为最高纲领。   我们新军人手一册,在马司令的带领下,发奋学习,涌现出了一大批“学习 《黄衣教经》积极分子”。其中最突出的是柳下惠,他每天废寝不忘食地背诵 《黄衣教经》,为了克服瞌睡,他把头发用绳子捆起来挂在梁上,只要一打盹, 头往下一低,绳子就拉着头发把他扯了起来。但时间一长,他的头发都被扯光了, 这个形象很不好,害得他忙找了个硬纸板,在上面写上“我不是光头党”,一出 门就挂在胸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为了更好地学习《黄衣教经》,他又找 了一把锥子,只要一瞌睡,就拿着锥子狠狠地朝大腿上刺去。刚开始我们还不知 道,我跟着马司令到村里检查工作时,看见柳下惠住的房子里流出了一股股腥臭 的绿色的鲜血,马司令有点生气,以为他这是自残,要躲避打仗,气呼呼地踢开 门一看,只见柳下惠一边用锥子扎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在刻苦背诵《黄衣教经》。 马司令大为感动,立马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们说:“群众的觉悟多高啊, 什么是典型,这就是典型!”   柳下惠忙立正站好,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按照司令的要求做了一点 小事。”   马司令抬起头,感慨万千:“我们有这么好的教徒,我们还用发愁消灭不了 黑衣教吗?”   柳下惠立即被树为典型,《黄衣教日报》为此还发表了《用〈黄衣教经〉武 装头脑,做新新人类》的长篇社论。在马司令的指示下,我们又专门成立了一个 写作组,带着柳下惠在各个千夫队巡回报告。由于我当过作家,文笔好,又临时 把我抽出来作为写作组组长。   (若干年后,黄衣教兵败如山倒,黑衣教重新统一天下,人们又把我这点陈 年往事搬了出来,一个嘴巴上还没有长出绒毛的小子居然还写文章揭我老底《裴 志海,你为什么不忏悔》。我没理他,我忏悔个鸟,当年大家都是那样活着,别 人不忏悔,干嘛要我忏悔?我忏悔个鸟!)   我给柳下惠写讲话稿,马司令事先有指示,要有理论高度,要和黑衣教的残 暴统治联系起来。这个不难,我在远古时代写材料就经常干这种事,我闭着眼睛 都能写出来,根本不用打草稿。我就写黑衣教如何把柳下惠的父母迫害致死,又 如何强奸了他妹妹,又如何捏他的蛋蛋玩,把他捏成了阳痿,黄衣教又如何解放 了他,给他看脱衣舞,治好了阳痿,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因此,他学习《黄 衣教经》不是简单地学习,而是在报恩,在报东方教主的恩,报黄衣教的恩,报 马司令的恩。我把讲话稿给了柳下惠,柳下惠看着看着脸就红了,他不好意思地 看着我,吞吞吐吐地说:“这样不好吧,我连黑衣教徒长得是什么样子都不晓得, 再说,我是从小在陈家村长大的,乡亲们谁不知道我家那点事?”   我悲哀地摇了摇头,群众毕竟是群众,只能看到屁股后面那一块,看不到历 史深处的回音。我现在跟着马司令,耳濡目染,学到了不少东西。我把这些东西 学以致用,开导柳下惠:“下惠朋友,你这是多虑了,高估了人民群众,人民群 众是容易忘记历史的,特别是咱陈家村,一转身就忘记什么是历史了。再说,真 理重复一千遍就是谎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你做几场报告下来,乡亲们 肯定都会相信了。”   柳下惠还有点半信半疑,但这个讲稿经过了马司令的审查,马司令还有个批 示:“很好,就照这个稿子做报告。”柳下惠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硬着头皮 去做报告。刚开始他还有点担心,一边结结巴巴地念讲稿,一边双腿颤抖个不停, 差点当场尿裤子。但几场报告下来,群情激愤,他的报告常常被人们的口号打断: “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为柳下惠朋友全家报仇!”“黑衣教再凶恶,我 们也要消灭它!”   报告次数多了,柳下惠完全进入了角色,讲稿也不用了,讲到激动的地方, 他就会站起来,挥舞着手,慷慨激昂,壮怀激烈,恨不得立马把黑衣教踩在脚下, 报仇雪恨。讲到黑衣教如何迫害他们一家时,他就声泪俱下,咬牙切齿,声情并 茂,效果很好。有时连我都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了。柳下惠不像是在演戏,因为 他见到了我,动不动就给我说:“操他妈黑衣教,我与它势不两立,它打死我父 母,奸我妹妹,捏我蛋蛋,让我几万年都没有娶上媳妇,操他妈,我与它势不两 立!”   马司令对此很满意,他常常抚摸着柳下惠的光脑袋说:“好样的,好好干, 将来消灭了黑衣教,先让你娶个女大学生。”   接着马司令又庄严宣布:柳下惠任我们“陈家军”小头目,协助黄衣教军士 兵训练我们。   柳下惠劲头更足了,胳膊上戴个黄布圈,天天带着我们到晒麦场上操练,动 不动就喝斥我们:“操你妈,不好好练!让黑衣教来了,奸你母亲,淫你妻女, 杀你小孩,你心里好受吗?”有时不喝斥我们,对我们循循善诱:“想当年,黑 衣教当着我的面杀我父母,奸我妹妹,捏我蛋蛋,我心里真像刀割了一样,我发 誓将来一定要报仇!大家想想,谁家没有一本血海深仇?现在黄衣教解放我们了, 给我们大刀,又给我们长矛,这么好的机会,我们能不好好练吗?”   柳下惠说得情真意切,我们听得热血沸腾。我们操练得更加认真,行如风, 坐如钟,站如松。马司令偶尔也来看看我们,夸奖我们一番,我们崇拜地看着马 司令,内心充满了感激。马司令没来之前,我们没有太阳,没有目标,不知道我 们为什么受苦受难,为什么没有“夜生活”,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血海深仇,不 知道黑衣教原来那么坏,要奸我们父母、淫我们妻女,杀我们小孩,幸亏马司令 及时赶到,给我们带来了《黄衣教经》,给我们带来了奋斗的目标和最高纲领, 把我们由无头苍蝇变成了秃鹫,由鬼变成了人,拨亮了我们心头上的煤油灯,校 正了我们的人生航向。   但我对马司令有点不满,马司令喜欢玩女人。我现在已经能把《黄衣教经》 倒背如流了,《黄衣教经》第一章第一节第六条就是:“死砸头石用或器殖生割, 现发经一,人女他其的外以偶配除辱侮和弄玩禁严,‘蜜小’养‘奶二包’人男 止禁,利权的等平人男和有拥,歌诗和光阳花鲜为人女视教本。”马司令自己有 老婆,但他还是经常去村里“黑寡妇”家,还让我在外面站岗。刚开始时,“黑 寡妇”还不愿意,马司令就给她做工作:“你有什么不愿意的?有多少人求我跟 她们有一腿,我都不跟她们有一腿,司令的床能这么容易上吗?古今中外,多少 人就因为跟大人物有一腿而名垂青史,就像红线女、李师师、莱温斯基,这样好 的机会,你都不会把握?”“黑寡妇”听了,觉得有点道理,但她又提出了一个 条件:“那以后再搞戏剧演出了,让我当小白菜,让小白脸裴志海当杨乃武!” 马司令答应得很爽快:“好好好,我以后让人把剧本改一下,改成《杨乃武和 ‘小黑妮’》。”“黑寡妇”这才羞答答地让马司令“侮辱”了一番。以后我们 再看戏剧演出了,“小白菜”就换成了“小黑妮”,看着“黑寡妇”在上面矫揉 造作,嗓子像母鹅,我们都觉得是在受罪。这让马司令很生气,把我们骂了一顿: “操你们妈,让你们接受教育哩,你们却抱着猎奇的心理来看,这不是黑衣教的 腐朽、享乐思想吗?你们的立场到哪里去了?”马司令这么一讲,我们都很惭愧, 再看“黑寡妇”,也不敢觉得恶心了。我就受罪了,由于是和“黑寡妇”同台演 出,她不时地向我身上蹭,蹭了我也没什么,我要以大局为重,不会和她计较的, 但她那充满了大蒜味的口臭实在让我受不住了。据我所知,她可从来都没刷过牙。   我回家了,就向我爹抱怨。我得在这里说明一下,我爹是在核战中死去了, 我把他的骨灰装在罐子里,埋在黄水河边(黄水河原来叫响水河,马司令来了以 后就改称黄水河了)。我开始学习《黄衣教经》时,为了专心致志,就天天跑到 河边背诵,背了几天以后,我发现我爹的坟一动一动的,好像里面有个蘑菇要拱 出坟堆。我最喜欢吃蘑菇了,我忙用手扒开了爹的坟,竟发现爹从骨灰罐子里爬 出来了,骨头架子好好的,我用手指碰了碰,也不碎。虽说不是蘑菇,这让我有 点失望,但我还是很孝顺的,我忙拿起《黄衣教经》,继续大声给爹朗诵,爹的 骨头架子慢慢地长出了肉,慢慢地长出了头发、眉毛、眼睛、嘴巴、生殖器和腿, 我爹就这样复活了。他拉着我的手,我俩并肩站在黄水河边,看着冉冉升起的太 阳,我爹深情地说:“是黄衣教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使我得到了新生,孩子,咱 要牢记黄衣教的恩情,永远跟着黄衣教走!”   我现在给爹讲了马司令和“黑寡妇”的事,我气呼呼地说:“马司令也真是, 作为黄衣教的首长,也太不检点了,《黄衣教经》第一章第一节第六条说了不许 玩弄和侮辱除配偶以外的其他女人,第九条说,首长犯罪与教徒同罪,他还去玩 弄和侮辱别的女人!”我爹在核战前曾经和“黑寡妇”有过一腿,“黑寡妇”现 在傍上了马司令,再也不理他了,我爹却不生马司令的气,还主动给马司令说好 话,他瞪了我一眼,说:“裴牛娃啊,裴牛娃,亏你在首长身边工作,一点政治 头脑都没有,咱们教徒勾引别的女人,是玩弄和侮辱女人,是搞第三者、‘包二 奶’、‘养小蜜’,首长玩弄和侮辱别的女人那就不是玩弄和侮辱,是爱情!爱 情你懂吧?”我忙点头:“爱情我没碰到过,但我听书上讲,爱情圣洁伟大,是 鲜花诗歌和音乐。”我爹点了点头:“这就是了,马司令搞女人,不是犯罪,人 家这是遭遇爱情。再说,首长事情多,工作忙,要管咱陈家村和黄衣教军十多万 人口的吃喝拉撒,还要研究如何对付黑衣教,马司令容易吗?马司令是人,不是 机器,马司令也要休息嘛。你对这件事,不但不能感到难为情,而且还要为司令 站好岗放好哨,要为能让司令放心地遭遇爱情而感到无尚光荣!”   原来马司令玩女人只是表面现象,后面还有这么深刻的道理。我忙一个劲地 点头:“我懂了,我懂了!”   马司令以后再去找“黑寡妇”,我不但没有意见,而且非常积极,提前通知 “黑寡妇”,让她做好必要的准备,“黑寡妇”让我给她倒洗脚水,我也屁颠屁 颠地干得一身劲。马司令和“黑寡妇”在床上遭遇爱情时,我在外面端着卡宾枪, 瞪着警惕的双眼,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腰杆挺得直直的,我感到无尚光荣,也不 偷看他们是如何遭遇爱情的。   四个月的新军训练很快结束了,“陈家军”被训练得整齐划一,静若春水无 波,动若翻江倒海,拳发如穿山洞石,步落如入地生根。马司令很满意,专门抽 出空来给我们训话,说我们已经由一只无头苍蝇转变成了一只扑向腐尸的秃鹫, 由一个盲人成了一个眼睛雪亮的具有高度觉悟的新新人类,由一个目光短浅只知 道“日”的农民转变成了一个具有钢铁意志的合格的黄衣教军士兵。我们听马司 令这么一讲,都很激动,是马司令把我们扶上了战马,带着我们走上了新生的道 路,使我们找到了黑衣教就是敌人的真理,使我们成为了匕首和投枪,我们热泪 盈眶激动地高呼口号:“黄衣教牛逼!”“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 逼!!!”   马司令挥了挥手,宣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东方教主要来看望大家,检 阅“陈家军”来了!   5、大阅兵   马司令宣布了东方教主要来的消息后,我们跳啊,唱啊,幸福的泪水纷飞, 脚下汇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但我们昔日的村长,现在的黄衣教军“大西王”张 献忠却很清醒:“马司令,东方教主来了是件大事,咱们得把准备工作做细,不 能让教主失望。你看看大家现在穿的还是老百姓衣服,既不美观,也不大方,能 不能给大家发套军装,就像他们一样?”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黄衣教军士兵,那 些是马司令从两间房地区带来的十多万人马,每个人都穿着黄色的军装,胸口上 的护镜闪闪发光,头上的钢盔泛着黄色的光芒,看着就让我们流口水。   马司令看了看我们,我们站在晒麦场上,就像叫花子一样,穿什么的都有, 破破烂烂的,孬蛋的腰里甚至还绑着一根草绳。王朝还好些,他绑的是条被他打 死的毒蛇,他说这是蛇皮腰带。我们眼巴巴地看着马司令,马司令挠了挠头: “操他妈,这么大的事,我都忘了。可话又说回来,没有现成的军装,这可怎么 办?”   陈胜年轻,又比张献忠抢先了一步,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历史时机:“这好办, 黄衣教的军队是为群众打天下的,是群众的军队,群众的军队为群众,群众支援 军队人人有责!”   马司令有点为难:“这不大好吧,群众把儿女都送来参军了,我们不能再为 难群众了。《黄衣教经》也讲了,不能拿群众一粒米一个馍星,我们怎么好意思 再去向群众要布?”   陈胜摇了摇头,很不以为然:“话是这么说的,自古以来,没有群众当牺牲 品,战争怎么打?王侯将相,哪个不是趟着群众的血走出来的?如果既想当婊子 又想立牌坊,那就不妨略施小计,就说是向群众借布,给他们打白条,骗他们说, 将来再加倍奉还,我们既筹来了布,又落下了正义之师的好名声,一石二鸟一箭 双雕……”   马司令威严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回到了司令部。我们 忙忐忑不安地跟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看着马司令。马司令一看见陈胜,眼睛里就 冒出了愤怒的火花,火花噼哩啪啦地溅到了陈胜的脸上,陈胜的脸上立刻被烫出 了几个血泡,但马司令还觉得不过瘾,他上前揪住陈胜的领子,一个耳光响亮地 扇了过去:“操你妈,你干吗要当着群众的面讲得那么清?这些只能是关起门来 私下讲,你知道不知道?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连宣传策略都不懂,亏你还当过 ‘陈王’!”   张献忠也很生气,很严肃地感慨道:“农民毕竟是农民,连肠子都是直的。 我们虽然都是农民起义的领袖,但毕竟不是一个档次的,老黄(黄巢)、老洪 (洪秀全)我们毕竟读过书,虽然最后高考落榜了,但还是有文化的,我们失败 就失败在没有《黄衣教经》这样一个伟大纲领做指导!”   马司令从此不再重用陈胜、吴广。陈胜、吴广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身碎骨奄 奄一息。   马司令关起门来,私下研究,拍板决定:向群众借布,突击做军装!   马司令决定让孬蛋带领一千人去执行这项任务。临走之前,马司令再三嘱咐: “记着,我们这是去借布,不是去抢布,一定要照市价立借据,到时我们会送钱 去清还,分文照付。如果向群众讲清了,不但不会丧失军誉,还会增长军誉。我 们这是动真格的,不是像陈胜说的那样,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一点一定要 给乡亲们说清楚!”   我看在眼里,听到耳里,急在心上,我现在已经决心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献 给黄衣教,生是黄衣教的人,死为黄衣教的鬼,因此,就应该为黄衣教分忧解愁。 但我吸取了陈胜的教训,不在公众场合给马司令提意见,等人都走了,我掩起门 来,又用一根木头牢牢地顶上,私下里给马司令分忧解愁:“马司令,咱们黄衣 教军也没多少钱,要搞五千套军装,有钱给群众吗?”马司令嘿嘿地笑了,由于 没有人,马司令就给我说掏心窝子的话:“志海啊志海啊,你以为我说的是真的? 就是有钱,我们也不一定要还,钢要用在刀刃上,钱要用在关键地方,比如你说 的BLU-82炸弹,我寻思了,说不定美国那边的黑社会里还有,我准备派人去和他 们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走私过来一点。但这话还是要向群众说的,说了不一定 要做,做了不一定要说,这就叫政治,懂吗?”   我一听,再一回味,顿时觉得马司令很伟大,他的话荡气回肠,博大精深, 充满微言大义,需要好好领会,我忙一个劲地点头:“我懂了,我懂了!”这才 知道自己还年轻,从前只知道写小说,不知道政治,政治博大精深奥妙无穷够我 学一辈子了。   孬蛋过去没有带过这么多军队,心里十分激动,他领着一千多名拿着大刀长 矛的“孬家军”出了村,看到路边荒草萋萋掩盖着的母亲的坟墓,就忙跑过去, 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妈呀妈,孬蛋我现在带了一千多人的队伍,要是放在远 古时代,就是上校团长了,现在叫千夫长,再升一级,就是将军了。我爹混得还 不如我,还只是一个小兵而已。儿子今天能当上千夫长,多亏了黄衣教,儿子也 没枉到世上走一遭!”他母亲在坟里也知道了,也激动地抹眼泪,谆谆教诲他: “儿呀儿,吃水不忘挖井人,黄衣教对咱的恩情咱要记在心上,好好跟着东方教 主干,听领导的话,马司令让你往西,你不要往东,地上有泡狗屎,让你去踩, 你要先把袜子脱掉再踩上去。”孬蛋也抹了一把泪:“妈,你的话,儿记在心上, 争取将来当将军,到时再给您重修一座坟,争取赶上明十三陵!”孬蛋这么孝顺, 他母亲也很欣慰,说:“儿呀儿,妈这里也挺好,风刮不到,雨淋不着,你就不 用操心了。我倒有一件事放不下,就是我生前借过三仙姑两个鸡蛋,没能及时还 上,三仙姑领着小芹和小二黑,到咱家闹过一次,砸坏了一个暖水瓶,抱走了一 只老母鸡。你爹是个软蛋,屁都不敢放一个,太让我失望了,这口气我到现在也 咽不下。儿呀儿,你要是当了大官,就为妈出出这口气,让他们也知道知道,咱 孬家也不是好惹的!”孬蛋忙呜呜地答应了:“妈,你放心,等我回去,我就手 执钢鞭将他们打!”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走回队伍,骑上大白马,作了战前 临时动员:“兄弟朋友们,我们这次去高老庄,目的就是背布,其他东西都不要 拿,你要敢拿,我就手执钢鞭将你打!我们这是为‘陈家军’背布的,是黄衣教 徒就要带头背布,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不背布的就是一名不合格的黄衣教徒!” “孬家军”群情亢奋,高呼口号:“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东方教主 牛逼!牛逼!!牛牛逼!!!”我忘记给你们讲了,我们“陈家军”经过严格训 练,已经成为了一支纪律严明步调一致思想统一的血军,开会研究问题战前动员 学习讨论时,除了会背《黄衣教经》和喊这两句口号,其他话都不会说了,甚至 连“日”都不会说了,想和老婆娱乐了,就朝床上一努嘴,老婆就知道咋回事了。 我翻了翻书,书上说这是“失语症”,在遥远的二十世纪末,曾经有段时间文学 批评家也得过这种病,只会说外语,不会说中国话。我觉得这很严重。马司令却 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十几万人的军队,如果各说各话,那还不成了一盘散 沙!现在好了,大家都在用一个脑袋,也就是东方教主的脑袋思考,我们黄衣教 成功之日指日可待了。”   孬蛋挥了挥手,让队伍静了下来,又宣布了一项重要指示:“我们这次去高 老庄,要注意政策。马司令也再三交待我了,高老庄所有的布都要拿走,回来染 成黄色做军装。但谁也不许跨进高老头家一步,高老头不是一般人,他的女婿是 猪八戒,现在是‘天蓬大元帅’,是高干,高老头家就是高干家庭,绝对不能打 扰他老人家!这要当作一条铁的纪律!”   孬蛋威严地扫视了众人,又叫了一声:“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张三、 李四、王二麻子忙站了出来,孬蛋说:“你们到了高老庄,就不要背布了,专门 在高老头家门前站岗,要是有人敢走近高老头家大门前五步,格杀勿论!”张三、 李四、王二麻子挺直胸膛,高声应道:“喳!”   孬蛋带着队伍,迎着晚霞,黄昏时分,浩浩荡荡地赶到了高老庄。孬蛋挥了 挥手,让队伍停了下来:“先停一下,咱们再等一等,等到天黑了再进去,天亮 着进去了,乱糟糟的,对群众影响不好。”“孬家军”在野外耐心等到夜里十二 点多钟,估计群众娱乐完了,睡觉了,这才悄悄地摸进高老庄,挨家挨户地开始 借布。   我们陈家村的李秀成虽然当过忠王,是太平天国的领袖,但现在由于还没有 立下战功,只是孬蛋手下的一个“十夫长”,他想当“百夫长”,所以表现很积 极,第一个冲进了高老庄。他看到一家门面房里亮着灯光,他隔着门缝一看,里 面正好是个布店,有个长着山羊胡,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正在噼哩啪啦打着算盘算 账。李秀成把门敲开,走了进去,老头吓了一跳,推了推老花镜,这才看清李秀 成身上背着大刀,身后跟着十个士兵,知道是遇上当兵的了,他忙毕恭毕敬地招 呼他们:“老总,请坐,请坐。”又是递烟又是煮咖啡。李秀成很客气:“老先 生,不要叫我老总,我们是黄衣教领导的黄衣教大军!”老头忙双手捧着递给他 一杯暖暖的咖啡:“是是是,老总!”李秀成摆了摆手:“我们黄衣教大军纪律 严明,不拿群众一粒米一个馍星,我不喝你的咖啡,我们这是来借布。”老头声 音一下子变得低了:“借几尺?”   这时孬蛋来了,站在门口,双手叉着腰,大声地吆喝李秀成:“你们怎么还 不动手?快一点!”李秀成早就看不惯孬蛋“一阔脸就变”的熊样,心里想,我 要是当了将军,一定要好好整整你!但他现在还不敢,他忙跑过去给孬蛋汇报: “这里是个布店,我们正在给老乡做思想政治工作,他在问我们要借几尺布。” 孬蛋瞪了他一眼:“借几尺?你告诉他,统统借走!思想通了就好,不通就以大 局为重,不要婆婆妈妈的。”李秀成忙回来对那个老头说:“老先生,我们要把 你所有的布都借走。我给你说清楚,不是不还你,我们很快就要胜利了,到时分 文照付。”老头用身子挡住了布,叫了起来:“不行啊,我要靠这些布吃饭啊, 我还要供我女儿上大学!”李秀成懒得理他,写了一张借条。写借条时,李秀成 问那老头:“你叫什么名字?”老头说:“我叫鱼肠剑,我女儿叫鱼玄机,她是 大学生!”李秀成没上过学,对大学生很不感冒,他不提“大学生”还好,一提 “大学生”他就来火,思想工作也不做了:“来,搬布!”那十个“李家军”过 来,开始动手搬布,鱼肠剑冲到李秀成跟前,抱着他的腿跪在那里:“老总,给 我留一点,给我留一点!”李秀成刚想把他踢开,从里面又出来一个老太太,也 抱着了他的腿:“老总,留一点吧,留一点吧,我们还要靠卖这些布供女儿上大 学呢!”李秀成随口问了一句:“你女儿在哪里上大学,学的是什么?”鱼肠剑 以为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忙紧紧地抓住了这根稻草,急急忙忙地说:“我女 儿叫鱼玄机,在羊城大学读文学系,发表了很多诗歌,《全唐诗》还选了她好几 首诗!”说着就跑进里屋,拿出厚厚的《全唐诗》让李秀成看。   李秀成不动声色地翻着《全唐诗》,心里乐开了花:羊城大学啊,鱼玄机啊 鱼玄机,你可真把你爹妈害惨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抓住了说不定 就能提前当上“百夫长”了。李秀成装模作样地翻着书,鱼肠剑怯怯地凑过来, 讨好地指着李秀成手中的《全唐诗》说:“老总,你把书拿反了。”李秀成脸一 红,把《全唐诗》狠狠地摔在桌子上:“羊城在哪里,你们知道吗?”鱼肠剑和 老太太忙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李秀成“哼”了一下:“你们还想抵赖? 羊城就是黑衣教的,羊城大学就是黑衣教培养间谍的学校,你们把女儿送到那里 上学,你们不就是间谍吗?”两个老人吓得面如土色,忙一个劲地磕头:“老总, 饶了我们吧,草民无知,不知道什么是黑衣教,什么是黄衣教,只知道做小本生 意,供女儿读书,做国家栋梁!”李秀成厉声喝道:“还想抵赖?来人啊,把他 们捆起来,押回陈家村,召开公审大会!”   捆了鱼肠剑夫妇,孬蛋心里很不高兴,心里想:操你妈,李秀成,你是什么 玩意,眼睛居然比我还雪亮,让你挖出两个黑衣教间谍,立了一个大功,叫我脸 往哪里搁?但他还是上前紧紧握住了李秀成的手,情真意切地使劲地摇着:“秀 成朋友,挖出了两个间谍,你立了大功,人民会永远感谢你!”   孬蛋从高老庄借来了布,我们穿上了黄军装,整整齐齐,既威武又雄壮,像 一支军队了。马司令又把大小头目集合到晒麦场上,开会研究如何处理间谍鱼肠 剑夫妇。军师马米弱认为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主张教育一番,放回家继续 让他们卖布算了。东方教主派来的战地视察官李言实也持这种态度,并说借了他 们不少布,也算是有立功表现,不如卖个人情,放了算了。   张献忠不同意:“这不行,这是我们在黄衣教的势力范围内发现的第一起重 大间谍案,一定要从严处理,杀苍蝇给老鼠看,杀鸡给猴看,杀鱼肠剑夫妇给群 众看!”   孬蛋也赞成:“我看就这么办,黑衣教是黄衣教和人类的公敌,方东教主是 狗是猪是屎克郎是鱼是虾是屎是尿是粪是希特勒是东条英机是墨索里尼是本?拉 登,黑衣教徒是性变态狂强奸犯杀人犯是流氓法盲文盲是跳蚤臭虫苍蝇,黑衣教 所到之处,太阳将会消失河水将会断流母子相奸烧杀抢掠民不聊生。鱼肠剑夫妇 把女儿鱼玄机送到黑衣教办的大学读书,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是想让黑衣教杀过 来,残暴统治我们,让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其用心何其毒也,不杀不足以 平民愤!”   王朝现在是“百夫长”了,也有发言权,王朝主张关上一段时间,看看他们 认罪态度再说:“我们是正义之师,应该给人家一个机会,俘虏还允许加入黄衣 教嘛,只要他们觉悟就行,既往不咎,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王朝的说法遭到了大家大多数的反对,平常和他玩得最好的孬蛋这会儿也痛 心疾首:“王朝啊王朝,你这是妇人之仁,是干不了大事的!是软蛋!”   王朝脸红红地不吭声了。   马司令拍了板:“杀就杀吧,怎么杀?”   张献忠把脸仰起来,自豪地笑了笑,矜持地说:“杀人的方法有很多,我可 以为大家介绍几种。我在遥远的明朝末年领导农民起义时,曾经创造了不少杀人 的方法,割掉手足叫‘匏奴’;分脊背于两边叫‘边地’;在空中枪刺其背部的 叫‘雪鳅’;设置火城来围困几百个小孩,看他们奔走呼号,满地打滚的叫‘贯 戏’;剖开孕妇的肚腹叫‘接宝’;抽掉善于奔跑者的小腿骨叫‘起铳’;切人 的肝脏来喂战马叫‘出料’;张开人皮在街上悬挂叫‘极亚’;把一百多个少妇 绑在马桩上,让几千名士兵奸淫她们,轮到谁把少妇奸死了,就割掉谁的生殖器, 为少妇报仇,就叫‘尺雀’”。   张献忠又喝了一口咖啡,说:“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活剥人皮,从人的脖子 后部到脊骨的末端割出一条线,从这里剥裂开来,皮在前面张开,就像展开翅膀 的大鸟。这是一门艺术,被剥皮的人大多要经过一天才能死掉,如果被剥皮的人 立即死去,行刑的人就是没本事,也要被别人剥皮。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弟兄们 的技艺都很好,可以称之为行为艺术大师。”   马司令叹了口气:“我看,还是用石头砸死吧。”   张献忠脸一红,赶紧住了嘴,收起了满脸洋洋得意的笑容,他这才明白,现 在不是明朝末年了,皇帝也不是崇祯,现在是东方二年,是黄衣教的天下了,农 民起义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献忠很聪明,忙低下 了头。   马司令说:“处死鱼肠剑夫妇,我们要做好宣传工作,要一一列举他们通敌 判教的事情,别提鱼玄机,女儿代替不了父母,我们黄衣教不搞血统论,不搞株 连。”   会议结束,开始行刑。孬蛋提着锣,把老少爷们都敲到了晒麦场。开始时鱼 肠剑夫妇还在那里叫冤:“冤枉啊,冤枉啊,我们也不知道羊城大学是黑衣教的, 冤枉啊!”乡亲们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扬着充满苦难、麻木的脸,愣愣地看着他 俩。   马司令很不高兴,叫来孬蛋:“去,找根铁丝,把他们喉咙穿起来。”   孬蛋找来铁丝,把他们的喉咙穿起来,他们只好张着嘴,不喊“冤枉”了。 马司令站在主席台上,喝了一口咖啡,开始宣布鱼肠剑夫妇的罪行:“乡亲们, 兄弟朋友们,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集会,执行对鱼肠剑夫妇的死刑。这两个人是 黑衣教埋在我们身边的‘定时炸弹’,是黑衣教的间谍,他们家里藏有我们黄衣 教徒的黑名单,准备给我们秋后算账。更为恶劣的是,他们还有一长一短两支枪, 准备在东方教主视察陈家村,检阅‘陈家军’时,暗杀东方教主!”   乡亲们本来还不清楚鱼肠剑夫妇的罪行,听马司令这么一讲,乡亲们肺都气 炸了,原来敌人就在我们身边,享受我们的阳光和空气,却替黑衣教卖命!晒麦 场上群情激愤,黑压压的人群高举拳头,厉声喝道:“打死,打死他们!”   马司令庄严宣布把“人民公敌”鱼肠剑夫妇交给人民处理,人民拿起石块, 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鱼肠剑一见石头飞过来了,忙用身子护住了老婆。这让人 民更生气,看来他还幻想逃脱人民的惩罚,石头砸得更狠了。我一根烟没抽完, 鱼肠剑夫妇就被石头砸死了。   马司令又庄严宣布,授予李秀成“教主卫士”光荣称号,提拔为“百夫长”。   马司令回到营帐,重重地坐到沙发上,气愤地说:“操他妈,这个李秀成也 太多事了,一个丫头片子在羊城上大学有什么?我还把女儿送到美国去留学,我 就是间谍了?我这是更爱黄衣教,我让女儿去美国,不是让她去享受的,是让她 去学高科技的,去偷BLU-82炸弹的,是为黄衣教服务的!鱼玄机在羊城读大学有 什么?真是多事!”   我忙跑去给马司令捶背:“马司令,那你把鱼肠剑夫妇放了不就是了,干嘛 要处死他们?”   马司令重重地叹了口气:“难啊,小裴,你坐到我这位子上时,你就知道这 事有多难办了!大家都要求处死他俩,我不处死他们行吗?不过这样也好,把人 民的斗志鼓起来了,‘陈家军’士气也大振,这也是好事。”   我估计这又是政治了,政治总能把坏事变成好事,很博大精深,我对博大精 深很头疼,所以我就不想它,人一不想事,活得就很轻松了。   马司令把我当作心腹,让我把耳朵凑过去,悄悄地对我说:“张献忠这狗日 的要不成,心贪,手毒,还是个反反复复的小人,在明朝时我就看不惯他了,起 义就起义吧,他却又要投降。投降了也没啥,他又要当大官,要不来了,又起义 了。这太不仗义啦,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小裴,你平常要多注意他,有啥风吹 草动了,赶紧告诉我,我得提防这个狗日的,不行就先下手为强!”马司令把手 掌向下一切,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我忙像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以后再见了张献忠,他虽然贵为“大西王”, 我是马司令手下一个小小的警卫员,但我也不怕他了。马司令让我多注意他,他 的小命还在我手里捏着呢,嘿嘿。   东方教主要来视察陈家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为了给东方教主留下一个深刻印象,马司令让我下了一个通知,全村打扫卫 生。为了让我们村庄看起来更美丽一些,马司令下令十多万大军修砌围墙,把我 们村庄的破烂草房围起来,然后在围墙外盖富丽堂皇的楼房。我有点不放心: “司令,教主就要来了,现在盖楼房恐怕来不及了,是不是搞些石灰,把房子粉 刷一下,这样看上去也很好看。”马司令朝我撇了撇嘴,很看不起我:“小裴, 你也生活了几万年,连吹都不会吹吗?”马司令鼓起腮帮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使劲地一吹,眼前出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小洋楼,连电视机都有了。但马司令说: “电视机只能用来收看黄衣教的节目,严禁收看黑衣教和其他教派的反动、腐朽 节目,如果发现谁家用卫星接收天线,罚款五百两白银。”五百两白银可不是个 小数目,我们就只好不看黑衣教的节目,黑衣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马司令就是 不讲,我们也不会看的。   我充满崇拜地对马司令说:“司令,你真行,能吹出楼房来!”谁知马司令 很谦虚:“小裴,你别这么夸我,这也不是我的发明创造,我们的祖先比我强多 了,他们连亩产几十万斤小麦都能吹出来,我吹出一座楼房算什么?”马司令就 这样吹出了几百座楼房。我们买来了几万瓶洗涤剂,把我们的楼房从上到下一丝 不苟地刷洗了一遍。忙了两天,马司令背着手来验收,虽说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但马司令还不满意,觉得亮度不够。   孬蛋是“打扫卫生总指挥”,马司令不满意,孬蛋很生气,把乡亲们集合到 晒麦场上臭骂了一顿:“操你们妈,让你们打扫卫生,你们偷懒!教主就要来了, 你们还这么马虎!这是什么作风?是不是对教主有意见?操你们妈,看见谁偷懒 了,我把你搞成个黑衣教间谍、特务,用石头砸死你!”孬蛋这么一说,乡亲们 吓了一跳,恐怕自己成了黑衣教的间谍、特务,连夜挑灯奋战,把水泼在地板上, 然后每人手拿一截砖头,使劲地去磨地板。又干了两天,地板上的水泥都能当镜 子用了,马司令这才点头说不错,但他又下了一个指示:“成绩来之不易,但要 注意保持。古人云,创江山难,守江山更难,说的就是这。”古人为这事还专门 做过指示,我们听了都小吃一惊,态度更加认真积极,决心以实际行动向古人汇 报。为了保持成绩,我们想了许多办法,比如上下楼梯时,把鞋子脱下放在下面, 穿着袜子上楼,下楼了再穿上。虽说已经是深秋了,但想想教主要来视察工作, 是对我们的关怀和巨大鼓舞,我们脚底很凉但心里很热。   过了两天,马司令又来检查工作,刚到村口,看见远处的山上光秃秃的,露 着黑黝黝的岩石。马司令看了一会儿,很不高兴:“那座山是怎么搞的?”孬蛋 忙说:“报告司令,核战过后,这座山上除了岩石就什么也没有了。”马司令瞪 了一眼孬蛋:“有问题我们不怕,最怕的是不想解决问题!现在世界上都很重视 环境保护,我们教主还发起并成立了‘宇宙绿色保护组织’,专门与环境污染做 斗争,他如果看到这座山,会有什么想法?”孬蛋脸红脖子粗,喃喃地说:“马 司令,现在种草种树,也来不及了。”马司令摇了摇头,无限伤感:“蠢啊,真 蠢啊,谁让你种草种树啦?你找些画匠,在岩石上画上树呀、草呀,到教主来了 那天,再放些小鸟的录音不就行了?东方教主最喜欢形式主义,他知道了,说不 定还会夸你呢!”孬蛋立刻恍然大悟,忙让手下立即找画匠施工,一会儿工夫, 那座光秃秃的山立刻鸟语花香、树木葱郁,充满了勃勃生机。   进了陈家村,马司令对卫生很满意,一边观看一边点头。走着走着,树上的 一片秋叶徐徐落下,擦着马司令的鼻尖掉在地上。马司令抬头看了看秋风中簌簌 发抖的树叶,皱了皱眉头,然后回头谆谆地告诫我们:“干什么事都要细致些再 细致些,就拿这些落叶来说吧,你们把地上的扫掉了,这不错,但你们想到了没 有,教主来时,如果正好从树上落下一片叶子,你们怎么办?”我们一想,觉得 马司令教导得很有道理,司令毕竟是司令,站得高,看得远。孬蛋忙指挥乡亲们 先下手为强,手拿竹竿爬到树上,把树叶一个不剩地打掉。   马司令转了一圈,到楼下时正好要小便。小便以后,从厕所出来,马司令的 脸色很难看,又对我们进行了批评教育,绷着脸说:“操你们妈,你们想过没有, 教主那天正好要用厕所怎么办?”这个问题孬蛋的确没想过,脸上出了冷汗,忙 又让人买洗涤剂,又手拿砖头忙活了半天,然后又喷上了空气清新剂,比老外在 我们村投资兴建的五星级“希尔顿大酒店”还干净。搞好了当然还要保持,于是 我们每天就憋着不去厕所,实在忍不住了,就去两三里外的黄水河边解决问题。   再过三天东方教主就要来了。但这时上面又传来了紧急通告,说教主还要给 “陈家军”中层以上干部,也就是“千夫长”以上的开个座谈会,了解一下基层 情况。马司令对此非常重视,上午来了通知,下午他就带着工作组进驻到了“陈 家军”,帮助指导“陈家军”做好迎接教主召开座谈会的准备工作。   马司令亲自进行了动员:“我们打扫卫生、绿化环境,这些都是做表面文章, 虽然教主也喜欢,但我们的工作要扎实,不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更重要的是 高标准高质量地搞好座谈会。”为了搞好座谈会,马司令带领工作组连夜挑灯奋 战,绞尽脑汁地设想了教主可能要问到的问题,草拟了几万个问答题,并且还为 这些问答题统一了标准答案,如“你们的伙食怎么样?答:报告教主,我们的伙 食很好,为了搞好伙食,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一二三四……”然后马司令又让 我连夜把这些问题和答案打印出来,每个人发一份,要求大家要倒背如流,并且 明确责任,问题出在谁身上,板子就要打在谁身上。但马司令还是不放心,组织 大家进行演练,由马司令扮演教主向大家提问,大家果然不负众望,每个人都能 做到脸不红气不喘地非常流利地向“教主”“实话实说”。马司令非常满意,但 为了巩固成果,又组织大家进行了三次演练。   马司令又让我们赶制了小黄旗,家家挂在屋门口。马司令还让我们深入群众 调查走访,调皮捣蛋的、上访的统统都要让衙门关上几天,等东方教主走了再放 出来。做完这些,这才万事俱备,万无一失,一切只等东方教主的到来。   东方教主说来就来了。   我们看到大路上扬起了灰尘,马司令一挥手,锣鼓敲了起来,乡亲们扭起了 秧歌,载歌载舞,鲜花般的少年儿童们挥舞着美丽的花环,有节奏地呼喊口号: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东方教主从我们的眼前一闪而过。但我们还在一个劲地敲着锣鼓,挥舞着花 环,喊着口号。马司令忙伸手示意我们停下来:“朋友们,士兵们,你们先站在 这里等一下,教主日理万机,很多大事等着他去干。按照计划,‘陈家军’的中 层干部先出来,跟我一起去召开座谈会,其他人原地站好,过一会儿,教主要来 检阅军队。”   我们只好在寒风中等着东方教主来检阅。风像刀子一样呼呼地叫,但我们并 不觉得冷,我们觉得无尚光荣。村里的福伯激动得语无伦次,老泪纵横:“这么 大的领导来看望我们,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赶上了好时候,再活它几万年我也 不觉得长!”   召开座谈会时,我担任警卫工作,站在门口,这才看清了我们日思夜想的东 方教主是啥模样。我一看就有点吃惊,教主的脑袋是方的,胳膊和腿是长方形的, 拐弯处用螺丝钉固定着,怎么看都像是个木偶。这个想法把我吓了一跳,恨不得 扇自己两个耳光。我忙气运丹田,抛掉胡思乱想,充满崇拜地看着教主。教主和 大家握了手,合了影,又进行了座谈。座谈会上,教主所有问题果然都在工作组 提供的标准答案中,所以大家畅所欲言,发言踊跃,气氛热烈。教主和马司令都 很满意,最后教主总结说:“朋友们做了很多工作,很扎实。我一来就觉得不错, 绿化也很好,朋友们辛苦了!”   我们忙又高呼口号:“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东方教主把脸扭向了马司令:“现在去检阅一下‘陈家军’吧。”   马司令忙站了起来,东方教主说:“找个地方,我先把礼服穿上。”从后面 立即跑上来两个裁缝,两只手伸得长长的,好像上面托着什么,可上面除了空气, 什么也没有啊!马司令也很困惑,嘴巴张了张,刚要开口,东方教主把头昂了昂: “这是我专门从英国请来的两个裁缝,他们给我做的这套衣服,不但华丽,还有 一个特点,就是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见,蠢笨的人是看不出来的。马司令,你看 这套衣服怎么样?”   马司令忙说:“漂亮,真漂亮,太华丽了,太华丽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皇帝的新装》这篇文章,我在上小学时就已经看过了, 陈家村的老少爷们也都听我说过,谁也没想到,这两个英国骗子居然跑到这里来 骗东方教主,东方教主居然也上当受骗了。这很可笑。但我们不但没笑,反而异 口同声地说:“漂亮,真漂亮,太华丽了,太华丽了!”   东方教主换了衣服出来,两个裁缝装模作样地在后面托着空气,我目瞪口呆: 东方教主赤身裸体,居然连个裤头都没穿!我虽然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是个木偶, 但那个老二软软地垂在那儿,却像个真家伙。我们都装作没看见,一个劲地说: “漂亮,真漂亮,太华丽了,太华丽了!”   东方教主开始检阅“陈家军”,他所到之处,乡亲们都“啧啧”地赞叹他的 衣服:“漂亮,真漂亮,太华丽了,太华丽了!”就连小孩也这么说。我有点不 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在那篇《皇帝的新装》的文章里,只有小孩说了真话: “皇帝什么也没穿!”为了证实我的看法,我悄悄地溜了出来,把我们村最老实 的一个小孩揪了出来:“你说,教主是不是没穿衣服?”那个小孩瞪了我一眼, 不假思索地说:“谁说教主没穿衣服?他的衣服太华丽了!”我有点吃惊:我是 不是又得了精神病,产生了幻觉?我有点不甘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喜之郎 果冻”,在那个小孩面前蹲了下来:“你说真话,我把果冻都给你!要是还说假 话,一个都不给!你说,教主的脸是不是方的?他是不是一个木偶?”那个小孩 看着果冻,又看了一下正在向“陈家军”挥手致意的东方教主,很坚定地说: “他不是木偶,他的脸是圆的,和我们一样,但比我们高大英俊!”他说得很认 真,一点都不像撒谎。   我脑袋嗡嗡直响:操他妈,我又得精神病了!   东方教主站在队伍前,大手向前一挥,高声说道:“朋友们,看到你们,我 就看到了黄衣教的明天!你们在马司令的带领下,已经成为了一支钢铁血军,是 黄衣教的一把大刀。我现在告诉你们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们和黑衣教的战争 已经打响了!你们的兄弟部队右路军在牛守忠总司令的带领下,已经从北边向黑 衣教进攻了!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也要从这里出发,向黑衣教进军!我相信,你 们在马司令的带领下,一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踏平黑衣教,统一天下!”   战争终于要打响了!我们一起高呼:“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   东方教主又挥了挥手:“我们的战争是正义的,黑衣教是邪恶的!他们奸淫 妇女,抢占良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要想安居乐业,过上自由、幸福的 生活,一定要消灭黄衣教!大家有没有信心?”   我们一起高呼:“有!”由于我们吼声很高,山崩地裂,日月无光,西风吹, 锣鼓敲,试看今日谁怕谁!   东方教主坐上“劳斯莱斯”,又伸出头向我们挥了挥手:“朋友们,士兵们, 我等着你们胜利的捷报了!”   东方教主走了。整个过程我都稀里糊涂的,所以也没能写下东方教主检阅我 们“陈家军”的壮观场面,我心里难受极了:活了几万年,好不容易才遇到了好 时光,我却又得了精神病!   我心情很不好,就坐在黄水河边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不如跳进黄 水河死了算球了。我正在往腰里系着石头,我游泳的技术很好,连最优美最复杂 的狗刨式我都会,不系石头不行。我正忙着,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声音又沉 又重,就像踩在我的心上,“咚咚”地响,一听就知道是个伟人的脚步。我忙扭 头一看,原来是屈原,他从黄水河里爬出来,和我们一起参加了欢迎东方教主的 盛大仪式,又接受了东方教主的检阅。现在他披散着头发在河边边走边吟诗,脸 色憔悴,形容枯槁。我忙深深地鞠了一躬,用他最擅长的远古时代的楚国话问之 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 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我曰:“夫圣人者,不疑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 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酺其糟而啜其醴?何故怀瑾握瑜而 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有谁能以 身之察察,爱物之汶汶者乎!宁赴长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 蒙世俗之渔蠖乎!”说着,屈原就弯腰去抱一块大石头,我急了,也顾不得给他 说楚国话了,我用家乡话给他说:“屈大夫,你说说,东方教主是不是个木偶, 他今天是不是没穿衣服?”   屈原吃了一惊,看了看我,仰天长叹:“老天啊,你这是为什么?我死了几 万年,现在重回人间,天下还是这副模样不说,你又让人间多了一个清醒没醉的 人,既生海,何生原!”   这话我听明白了:操,原来我不但没得精神病,而且和屈原还在一个档次上! 下次再和司马迁喝酒了,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也给我来一篇“列传”。   我刚想拉住屈原,和他好好探讨一下社会、人生和理想,忽然听到身后“扑 通”一声,屈原抱着石头跳进了黄水河,他的一束头发在河面上忽隐忽现,一会 儿就不见了。看着黄水河中的旋涡,我不禁摇了摇头:屈原也真是的,几万年了, 还改不了抱着石头自杀这个坏毛病,就是跳楼,也比这个新鲜嘛。   我没有疯,难道是大家都疯了?这不是没有可能,我学过历史,知道这种情 况经常发生,在遥远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全国人民都疯了,就只有一个伟 人没有疯。现在好了,连伟人东方教主都疯了(他不疯他干嘛还什么都不穿就检 阅军队),我以后得小心,不能让大家看出来我没疯,大家要是看出来了,不用 石头把我砸死才怪呢。   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赶回陈家村,马司令一看到我就瞪我:“操你妈, 你跑哪里去了?”我吃了一惊,以为马司令看出来我没疯,我忙说:“我到村子 四周转转,看看有没有黑衣教间谍。”   马司令很不耐烦:“有个鸟间谍,赶快收拾东西,准备攻打黑衣教的羊城, 扫平向黑衣教进军的障碍!”   我吃了一惊:“现在就开始攻打黑衣教了?”   马司令瞪了我一眼:“人家右路军早就开始打了,东方教主说要咱左路军半 个月后打,咱们就半个月后打?关键时刻要好好表现,连这你都不懂?今天就出 发!”   陈家村沸腾起来了,黄衣教军的士兵们个个戴上了大黄花,乡亲们敲锣打鼓, 把我们送到了村口。“陈家军”的五千儿男虽说要告别母亲、妻子、儿女奔赴战 场,但大家一点都不伤心。三仙姑拉着丈夫于福的手,千叮万嘱:“到了战场, 一定要多杀敌人,多立战功,为咱全家争光!”小芹也把一双鞋垫塞给了小二黑, 含情脉脉地说:“二黑哥,行军累了,就把我的鞋垫拿出来看看,看到了鞋垫, 就像看到了我一样。穿着我的鞋垫,一定要多杀黑衣教,小芹脸上也有光!”小 二黑紧紧抓住小芹的手:“小芹,你放心,哥一定会好好打仗,不打败黑衣教, 我决不回来!”队伍走出了老远,小芹又叫了起来:“二黑,我送给你一首诗, 你一定要记住:出门在外,老婆交代,少喝酒,多吃菜,够不着,站起来,路边 的野花不要采!”   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羊城开去。   相关背景资料:死亡行军   我将在以下的叙述中引用若干黄衣教左路军战地视察官李言实所写作的部分 资料,他原是东方教主的私人秘书。战地视察官是东方教主派往各个部队的耳目, 实际上就是担负一种特务的角色,监视部队各级军官,向东方教主秘密报告。因 此,我们都非常讨厌战地视察官,所以一般都不和他来住。战地视察官也有自知 之明,一般都不张扬,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没事时就躲在一边看书画画自个儿 打扑克,也很少写文章,以免引起别人的猜测,猜测他是不是要向东方教主告 “黑状”。所以,在我的叙述中,我很少提到李言实,不是我有意把他忽略了, 是他自己更愿意让别人把他忽略了。他实际上还是个很不错的人。   我们都没想到他竟是那样一个人。我是指若干年后,他写作的那本禁书《我 所经历的“反黑战争”》,这本书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我很同情他。这本书被 黄衣教列为禁书后,全部被收缴销毁,但还是有不少人冒着生命危险藏了起来。 我就有一本。我希望大家不要告诉别人,我也想再活它五百年。“李言实事件” 出来以后,我才开始注意到他的,从前我并不是十分在意他。我可以向大家保证, 他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是可以相信的。所幸的是,我手上有一大批李 言实写的文章。那时我是马司令的警卫员,有条件也有机会接近李言实。我在以 后的写作中,会继续给大家披露更多的李言实的文章。大家即将看到的,就是摘 自李言实所著的禁书《我所经历的“反黑战争”》。   我们黄衣教军向羊城的两个多月的行军,后来有史学家称之为“死亡行军”。 有大量的历史书籍记载,死掉的士兵是在艰苦的行军中英勇地渴死、累死、饿死 的,但这并不是事实。事实上,大多数士兵都是因为逃跑而被马司令杀掉的。黄 衣教和黑衣教之间有数千里无人区,我们爬过了雪山,穿过了沙漠,趟过了冰河, 克服了重重困难,眼看就要赶到了羊城,一个严重情况也随之而来:军队中开始 出现了开小差当逃兵的现象。   行军一个多月后,随着离陈家村越来越远,想家的情绪开始像瘟疫一样在十 多万大军中流行。马司令带来的黄衣教军久经沙场,大多数人经受住了考验,一 般都能克服想家的情绪。但还是有不少人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大军越往前走, 大家心里越慌,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过了冰河,陈家村的许多乡亲站在 河边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村里的王大娃刚结婚,他想自己的老婆, 抱着头蹲在河边,说什么也不走了。我作为战地视察官,应该为马司令分忧解愁, 我主动走过去递给王大娃一个手帕,让他擦了泪,很亲切地问他,为什么不愿意 向前走了。他委屈地耸着肩膀,呜呜地哭着告诉我:“我刚结婚,还没日过两次, 我要是死了,她一改嫁,不就得让别人日了?”说完这句话,他越想越伤心,开 始放声大哭:“我要是没结婚,没尝过甜头,我才不想家呢,谁让我结过婚呢? 我尝到了甜头,我能不想家吗?”他这么一说,其他的乡亲们也觉得难过,黄脸 婆虽然长得难看,没有好莱坞的明星耐看,但好歹是自己的老婆,想啥时日就啥 时日,想咋日就咋日。现在离家越来越远了,万一被黑衣教的人打死了,以后想 日也日不成了。   五千多人蹲在路边,抱头哭成一团。   马司令很生气,刚开始时他还怪我,怪我不该给王大娃手帕,不该和他说话, 挠到了他的伤心处。可话又说回来,我作为战地视察官,我不及时了解、掌握官 兵思想能行吗?马司令虽然很生气,但我毕竟是东方教主亲自派来的,说白了, 就是监视他黄衣教左路军的,他马司令也不好说什么,他只得去给大家做思想工 作。他骑着马在路边来回奔跑,不停地吆喝道:“操你们妈,都是鼠目寸光,黄 脸婆有什么好?我不是早就给你们说过了,打下了羊城,一个人给你们发一个嫩 嫩的女大学生,让你们尽情地日!操你们妈,遇到一点困难,就想当缩头乌龟, 要是让黑衣教的人打过来,他们杀你的小孩,奸你的妻女,你们连黄脸婆也日不 成!操你们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   据我观察,十多万大军中,柳下惠表现得比较积极,面对大家想家的情绪, 他不但不想家,而且还为大家想家着急,他其实恨不得早点赶到羊城,消灭黑衣 教,能给他发个女大学生,也算了却了一桩几万年没有当过男人的愿望,这个我 很理解。他站在路边,对乡亲们很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看看,农民身上就 是有劣根性,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只看到眼前的一点点利益,要立足田头,放 眼世界,胸怀全球,到了羊城,人人都有一个女大学生,多美!”   为了激励士气,马司令把宣传队的舞女们叫来,又让他们在路边表演了脱衣 舞。柳下惠看着脱衣舞表演,流着鼻血,大发感慨:“操你们妈,马司令对大家 这么好,给我们看脱衣舞,你们还要跑!你们算人吗?我们以后决不能当逃兵了, 以后谁再当逃兵,谁就是孙子!”   在柳下惠的激励下,在马司令的督促下,十多万大军又开始浩浩荡荡地上路 了。但我很清楚,这只是表面现象,虚假繁荣,并没有解决实质问题,柳下惠读 过书,比较容易接受新思想新事物,觉悟起来快,但更多的人活了几万年,还是 文盲,立足田头,只能看到自家养的牛屁股,看不到地球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 受苦,所以他们回过头来远望家乡,只看到了黄脸老婆坐在热炕头,没看到东方 教主正在为全球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受苦受难而吃不饱饭睡不好觉。他们只想回 家。   离开陈家村已经有两个来月了,大家都没有换过一次衣服。随着离羊城越来 越近,气候也越来越潮湿,再加上日夜行军,泥里爬,水里滚,露宿荒野,身上 没有干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是臭烘烘的,身上都生了虱子,到处都是,皮虱、 阴虱,密密麻麻地在身上蠕动。头发里也藏满了虱子,头皮痒得发麻,大家都受 不了,使劲去搔,搔出血了,血痂就和头发粘在了一起,长长的队伍,就像叫化 子一样。马司令身上的虱子也成堆了。有一天宿营时,他身上痒得不行,把衣服 脱下,警卫员裴志海忙接过去,升了一堆火,把衣服一烤,虱子密密麻麻地掉在 火堆里,噼噼啪啪地响。   有人受不了这个罪,在艰苦的行军中,开始出现了大批大批的逃亡现象。 “陈家军”的一个重机枪百夫队,一夜跑了十八个,人跑得太多,连重机枪都没 办法抬了。每天吃饭时,每支队伍中总会少几个人,宿营时一清点人数,有的百 夫队竟跑了一半。   马司令恨得牙疼病都犯了:“操他们妈,这帮刁民,我非得杀他们几个,他 们才会老老实实的!”   我吓了一跳,忙给马司令递过去一本《毛泽东选集》,让他好好看看,学习 学习“民心向背”的道理,要把人民群众争取过来,说到底,历史是由人民群众 创造的。马司令朝我撇了撇嘴,很不屑一顾:“我虽然崇拜毛主席,但并不是毛 主席所有的话我都盲目崇拜。这个我就不赞成。人民群众算鸡巴,他们如猪狗, 任人宰割,任人驱使,我想怎么玩他们就怎么玩!”   我不同意马司令的看法。黄衣教那时还比较开明,人人平等,可以毫无顾忌 地说出自己的意见进行交流,再说,我是东方教主派来的战地视察官,说话也方 便。我就和马司令交流:“马司令,我也是为咱黄衣教考虑的,只有争取了人民 群众,我们黄衣教才能发展壮大,失去了人民群众,我们黄衣教肯定也要失败。 主宰历史的不是个别英雄,而是人民群众!”   马司令摇了摇头:“言实啊言实,你什么都好,就是有股书呆子气。人民群 众是什么玩意?不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吗?你不要高看了他们,他们就像是一群蚂 蚁,我动根小拇指就可以把他们摁死。你走着瞧吧,杀他们几个,他们立马就老 实了。”   我还想再劝他两句,但看着马司令满脸杀气腾腾,我就不好再劝了,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马司令要是一气之下,连我也杀了,这就划不来了。这事又不比 荆轲刺秦王,我也不是魏征,马司令也不是李世民,能够在历史中出名的可能性 很小。死了还不能在历史中出名,这事就划不来了。所以我就只好沉默,沉默是 金。   马司令说干就干,他叫人带来了十多名被抓回来的逃兵,他用目光威严地一 一地扫射了他们一番,目光如子弹,十多个逃兵大气都不敢出,惶恐不安地低下 了头。陈家村的王大娃也站在逃兵中,也许是他个子太高,在人群中太显眼,一 下子就被马司令看中了,叫人把他拖了过来,绑在了柱子上。马司令捣着王大娃 的鼻子,痛心地说:“我们现在去攻打羊城,去推翻黑衣教的残暴统治,是为天 下群众着想的。大家当初在加入黄衣教军时,也宣过誓永不叛教,现在却有人动 摇了,当了可耻的逃兵!你呀,你呀,太不争气了!”   马司令又把脸转向了大家,挥舞着马刀说:“我们黄衣教是有教规的,我们 黄衣教军是一支正规军,不是杂牌军,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是‘希尔顿 大酒店’。《黄衣教经》里也说得很清楚,违犯了军规是要严惩的。我现在就要 让你们看看,当逃兵的下场是什么!”   马司令顺手拿过旁边一名士兵的步枪,打开了刺刀,刺刀在阳光的照耀下, 欢快地叫喊着,它是有点渴了,迫不及待地要挣脱马司令的双手,去喝王大娃身 上的鲜血。马司令狠狠地拍了它一下,它这才老实了,但还是舔着嘴唇,瞪着马 大娃。   王大娃吓得当场尿了一裤裆:“马司令,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跑了!”   马司令“哼”了一声,退后两步,刺刀尖利地叫喊着扑向了王大娃的身体, 我听见了刺刀扎进肉体里的沉闷的声音,看到了一股绿色的鲜血从王大娃的大腿 根上喷了出来。看到鲜血,士兵们都感到很兴奋,大家挤着伸长了脖子看。王大 娃扭动着身子,大声地嚎叫着:“马司令,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 下有刚结婚的老婆……”   马司令把滴着鲜血的步枪扔给了旁边的一个逃兵:“知道我为什么不刺中他 的要害吗?我就是要留着他,看看你们是不是还想逃跑,是不是受到了教育。现 在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要让我相信你们不会再跑,你们就一人一刺刀,把这个 逃兵给我捅死!你们谁要是不捅,我就把谁也处决了算球了!”   陈家村的十几个逃兵面面相视,不知所措。王大娃和他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 见的邻居,他们有点犹豫。马司令有点不耐烦了:“狗改不了吃屎,我看算球了, 把你们都处决了算球了!”   十多个逃兵立马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马司令,我捅,我捅!”   十多个逃兵排队上前,一人一刀,有些为了给马司令留下深刻印象,刺得又 狠又准。一会儿工夫,王大娃的胸口像个马蜂窝,但他还没有死,他说不出来话 了,脑袋垂在胸前,还在微微摆动。最后上来的是王大娃的堂兄,他小腿打颤, 也尿了一裤裆,他拿着步枪,呜呜地哭了:“大娃兄弟,哥对不起你了,哥我还 想再活它五百年!”他冲了上去,刺刀深深地捅进了王大娃的心脏中,王大娃的 脑袋往下一耷拉,再也无声无息了。   十多万大军静静地看着,谁也不敢吭声了。我也不敢。   马司令很满意,他威严地瞪着大家:“还想不想当逃兵了?”   十多万大军立马震天动地地回答:“不想了!”   王大娃的尸体被扔在了路边,在马司令的指示下,每个人路过时,都要吐一 口唾沫。我经过时,看到马司令正在威严地看着我,我忙润了润嗓子,吐了一口, 也算是表了个态。就连在卫生队当护士的王杜鹃,也就是王大娃的妹妹,也很清 脆地吐了一口,她是真心实意的,不像我是阳奉阴违,她还朝他的尸体鄙夷地撇 了撇嘴:“逃兵,可耻!”   但这只能管几天,几天以后,黄衣教军又有人开了小差。马司令对此早就做 好了准备,亲自挑选了四五十名忠诚可靠、思想觉悟高的骑兵,成立了专门抓逃 兵的“追逃组”,由孬蛋负责,一旦发现有人跑了,“追逃组”立即骑上战马, 负责把他们追回来。这些逃兵被追回来,就被砍了头。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孬 蛋兼“追逃组”组长,陈家村有十几个人就怂恿孬蛋他爹和他们一起逃跑,“追 逃组”就是追上了,孬蛋肯定也会网开一面。他们给孬蛋他爹拍了很多马屁,偷 偷地走后门,给他爹送了许多“娃哈哈”。他爹就很飘飘然,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以为自己真的很牛逼,在天黑宿营后带着这十几个人,偷了十几匹马逃跑了。谁 知孬蛋觉悟很高,就是亲爹也不行,他带着骑兵往回追了一天一夜,终于追到了 他爹他们,口气很硬,坚决让他们回去。他爹哀求了一会儿,但孬蛋原则性很强, 丝毫不为所动。他爹最后被迫施展自己的绝招,当场就给孬蛋下了一跪,痛苦流 涕地抹着眼泪说:“儿呀儿,看在我把你日出来的份上,你就放我一马吧。”孬 蛋脸红脖子粗,觉得他爹带头逃跑,丢了他的脸,影响了他的前途,他气呼呼地 说:“你快站起来,别再给孬家丢脸了,孬家没一个孬种!”他爹小眼睛一转, 又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儿呀儿,放了我吧,我太想你妈了,你妈一个人 在陈家村,她太孤独了,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孬蛋呸地朝他爹吐了一口痰,气 得浑身颤抖,觉得他爹很不要脸:“我妈早就死了,她要是没死,也看不起你这 个软蛋,孬家没一个孬种,你快跟我回去!”他爹见没了希望,就开始耍赖,躺 在地上打滚,说什么也不回去。“追逃组”的裴志海趴在孬蛋的耳朵上,悄悄地 说:“孬千夫长,令尊岁数大了,不行就让他一个人回去就是了,咱们就给马司 令说,他已经饿死在路上了。”裴志海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孬蛋他爹表面上是在 地上打滚耍赖,实际上却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听裴志海替他说话,就忙又 爬过来,抱着孬蛋骑着的战马的马腿诚恳地说:“儿呀儿,裴牛娃说得对,你就 把别的人抓回去交差,放我一个人回去吧,你对马司令说我已经饿死在路上了, 我不会怪你不孝的。”其他的十几个逃兵立马不同意了,他们大声地说:“不行 不行,我们是一起逃走的,我们被逮回去处死了,他却逃回去了,将来传出去了, 好像我们没本事一样,我们脸往哪里搁?我们到哪里找心理平衡?”孬蛋没理他 们,回过头严厉地瞪了一眼裴志海,义正辞严地说:“你让我这么做,不是欺骗 黄衣教吗?黄衣教让咱当上了兵,给咱吃,给咱穿,给咱看脱衣舞,又给咱找来 了真理,武装了头脑,让咱们从此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大写的人,我们怎能辜负 黄衣教,辜负了东方教主!”说得裴志海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站在了一边。   孬蛋抽出了马刀,马刀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刺目的光芒,十多个逃兵闭上 了眼睛,孬蛋高声喝道:“统统给我带回去,一个也不能少!”   抓到这十多个逃兵,马司令很生气,命令把他们就地砍死算球了。行刑队手 起刀落,十多个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大路上。   孬蛋他爹的脑袋正好滚到孬蛋的脚下,也不知道孬蛋他爹是有意还是故意的, 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呼地喷着怒火,恨恨地盯着孬蛋,嘴巴猛地一张,要咬孬蛋 脚上的大拇指。孬蛋年轻,反应快,忙往后退了一步,他爹的脑袋向前滚了一下, 又张着嘴巴去咬,孬蛋连连地往后跳,他爹的脑袋紧紧地追着咬他。大家目瞪口 呆,不知所措,幸亏我急中生智,忙拣起一块石头扔给了孬蛋,孬蛋接过石头, 扔给了他爹,他爹咬着了石头,牙齿一下子磕掉完了,他还以为咬住了孬蛋脚上 的大拇指,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眼角边还激动地挂着两颗泪珠。   孬蛋脸色煞白,全身是汗,抬起胳膊,刚要用袖子去擦额头上的冷汗,马司 令像个数学家碰上了一个新的数学问题,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数学问题,提出了 自己的疑问:“孬蛋,你爹该不该杀?”   孬蛋忙放下胳膊,立正站好,声音洪亮地回答:“报告司令,杀得好,杀得 大快人心,我爹他不但给黄衣教抹了黑,给陈家村抹了黑,也给我们孬家抹了黑, 孬家没一个孬种,杀得好,应该杀!”   马司令很满意,号召我们热烈鼓掌:“经过斗争考验,事实证明,孬蛋朋友 是个合格的黄衣教徒,我们大家以后要向孬蛋学习,做人要做孬蛋那样的人,大 家热烈鼓掌!”   我们立刻响应马司令的号召,向孬蛋热烈鼓掌。我也感到由衷地高兴,孬蛋 能这么快地成长起来,这是靠《黄衣教经》的光辉思想的引导,靠马司令的精心 栽培,我相信,继续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孬蛋会有更大的出息。   逃兵的尸体被扔到了路边,很快就被野狗和狼撕吃了。   逃兵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又接二连三地被砍死在了路边,向羊城进军的路上, 留下了一堆堆白骨。   为了给教主写“秘密报告”,我大致统计了一下,被处死的逃兵总数,有七 八千人之多。   一直到进入黑衣教势力范围,这才煞住了逃跑的狂潮。煞住了逃跑的狂潮, 主要是马司令摸索出了防止逃跑的新办法。大军行军时,就用麻绳一个串一个地 捆起来,马司令在前面牵着绳头,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跑不了。晚上睡觉时, 马司令让警卫队的士兵们把所有人的衣服收起来,集中保管,就连万夫长们也不 行,早上起来时再发给大家,然后再用麻绳捆起来继续行军。这样就耽搁了不少 宝贵的时间,我们进入黑衣教势力范围时,春天已经来了。春天本来是个很好的 季节,天空中挂着明晃晃的太阳,暖风熏得行人醉,地上的草疯长,风吹草低见 牛羊,鸟儿在幸福地歌唱爱情。马司令的心情也很好,就不再捆大家了,让警卫 队跟在后面,发现谁再逃跑了,格杀勿论。实际上这时大家都不想跑了,马司令 把大家捆起来以后,大家都变得迷迷糊糊的,你就是把他放回去,他也不知道回 家的路了。更重要的是,野狗和狼吃了不少被杀死的逃兵,吃上了瘾,不吃其它 动物了,就跟在我们后面,我们走,它们也走,我们停下来,它们也停下来,足 足有几千只野狗和狼,呼呼地吐着舌头,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等着吃我们。在 这种情况下,你就是赶着让他回家,他也不敢回了,相反,人人都走得很快,恐 怕自己走慢了,掉了队,喂了野狗和狼。   黑衣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一进入黑衣教势力范围,就见天空阴沉沉 的,天气很不好,刚开始是刮风,风像刀子一样呼呼地吹着,我们统计了一下, 每个人身上平均起了七百八十二个鸡皮疙瘩。接着又下起了冰雹,先是像米粒, 大家看着还觉得好玩,接在手中,放在嘴里,咯嘣咯嘣地咬着,像吃锅巴一样津 津有味。慢慢地冰雹变成了手指甲大,又变成了鸡蛋大,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马 司令忙让大家“卧倒”,大家把头扎在地上,撅着屁股,但还是被砸得鼻青脸肿 的,屁股肿得像座小山,有不少爷们竟然捂着屁股,站在路边,像个小姑娘一样 呜呜地哭了。   马司令的脑袋也被冰雹砸了几下,但一点事都没有,这都是警卫员裴志海的 功劳,这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有文化,又聪明,将来会有前途的,惟一美中不足 的是,就是有点书呆子气。冰雹一来,裴志海就立马扑过来趴在马司令的身上, 紧紧地护着马司令,他被砸得遍体鳞伤,但马司令却安然无恙。马司令站起来后, 却愁眉不展,闷闷不乐地说:“我一点事都没有,这让我怎么出去给大家做思想 工作?”马司令要和大家一个样,要有福同享有苦同吃,这很让我感动,我忙给 马司令出主意:“马司令,这好办,你把衣服弄得破烂烂的不就行了?”刘副司 令也献上一计:“马司令,咱再把厨师找来,用炒面搞几个疙瘩安在头上,就当 是冰雹砸出来的。”裴志海说:“再涂些红墨水效果就更好。”马司令觉得大家 说的都有道理,他依计而行,把这些面疙瘩安在头上,又涂上红墨水,搞的像真 的一样。做完这一切,马司令把队伍集合起来,大家东倒西歪地哭爹喊娘,马司 令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面疙瘩说:“这点冰雹算什么?大家看看,我头上是不是也 有疙瘩?我就不哭!来,让我们一起唱支歌《男孩不哭》。”   马司令亲自指挥,大家流着泪唱着《男孩不哭》,唱着唱着大家就真的不哭 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人家马司令贵为黄衣教左路军总司令,头上也被冰雹 砸出了疙瘩,人家都不哭,大家也就不好意思再哭了。   十多万大军整好队伍,又踏上了向羊城进军的大路。大路两旁是庄稼,牛、 羊、马在低头啃草,大多数牛、羊、马是好的,扑下身子,吃的是草,挤出来的 是奶,但也有个别的牛、羊、马一有机会就乱搞不正当男女关系,也不背人,大 白天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它们还乱搞,一边搞着还一边在那里“哞哞”或 “咩咩”地叫:“我就乱搞了,我就乱搞了,你有本事你去告去!”马司令又不 失时机地站在路边给我们做思想工作:“大家看看,这就是黑衣教,黑衣教所到 之处,不但没有了太阳,就像牛、羊、马也乱搞不正当男女关系,黑衣教实际上 连牛、羊、马都不如,他们母子相奸烧杀抢掠民不聊生,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们打过来吗?我们能看着他们杀我们父母淫我们妻女吗?”   大家看在眼里,听到耳里,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操他妈黑衣教,不看不知 道,一看吓一跳,太堕落了,太没教养了,太没正义与良知了。大家热血沸腾, 有不少人咬破手指头,写下了血书,不打倒黑衣教,决不收兵!   我的总的感觉,马司令还是非常善于抓住时机,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这一 点,值得我们全体黄衣教官兵学习。   雨过天晴,黑衣教的天空中出现了两条彩虹,南边的彩虹比较暗些,北边的 彩虹就比较鲜艳,色彩缤纷美丽异常。刘副司令皱着眉头,低低地问我们的总军 师、“大气功师”黄大有:“黄军师,你看看,这两条彩虹是咋回事?咋都这么 漂亮?我们在黄衣教势力范围怎么就没见过?是不是黑衣教还没到灭亡的时候?” “大气功师”黄大有虽然有六十多岁了,但童颜鹤发,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特 别是他的肚子很大,在远古时代,人们叫这是“啤酒肚”,但黄大有告诉我们, 他这里面装的不是啤酒,是才能,是诗书。有一次在陈家村,他躺在晒麦场上, 露着肚皮晒太阳,他看到一个人就把人家叫过去,很庄重地拍着高高隆起的肚皮 告诉人家:“我这是在晒才能,晒诗书,我的腹中藏有万卷书。”我们这才知道 他的肚子中装的不是啤酒,是才能,是诗书,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会儿他捋着胡 须,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天空中的两条彩虹,又斜着眼睛看了看我们:“这你们就 不懂了吧,我腹中藏有万卷书,我当然知道这两条彩虹是啥意思,我的老师曾经 告诉过我,东虹风,西虹雨,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血流成河,这预示着黑 衣教要倒大霉啦,他们的末日来了。”   马司令听了很高兴,眉飞色舞,连连赞道:“科学,科学,这就是科学!柳 下惠朋友,你立马给各个部队发个通知,把黄军师的科学传达到每一个士兵,黑 衣教的末日就要来了!”   仿佛就是要证明黄总军师和马司令的科学,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顺手收拾了 黑衣教稻县,俘虏了县令李陵。我们给他看了一会儿东方教主的画像,又给他读 了一段伟大的《黄衣教经》,就彻底地感化了李陵,觉今是而昨非,从身体到精 神都无条件地向黄衣教投诚,主动给我们提供了一批有价值的情报:在去年底, 黄衣教右路军就已经从北面发起了进攻,在边境的米关,歼灭黑衣教军主力十七 万之多,元帅哥舒韩被俘后被处死;右路军继续长驱直入,他们派出的小股部队 甚至一度攻入了羊城,那时他还是羊城的守备司令,因守城不力,被方东教主撤 职,降为稻县县令;方东教主在首都马城惶惶不可终日,仓皇逃往了战时陪都驴 城,并派黑衣教陆军大学校长、著名军事学家张巡进驻羊城,准备抗击我们黄衣 教左路军。   我们都很感谢李陵,虽然我们得到这些消息有点晚了,但我们依旧很振奋。 马司令骑在马上,兴奋得直搓手,他躇踌满志地远望羊城方向,说:“我马鞭一 挥,就能踏破小小的羊城!张巡算个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比一代浪,该我 出出风头了。”   四月里,我们终于赶到了羊城,羊城之战就此拉开了帷幕。若干年前,有个 叫艾略特的大预言家,他写了许多诗歌来预言人类的命运和前途,他曾经写下过 这样一句诗:“四月是个残酷的季节”,指的就是羊城之战。   第二部 羊城保卫战   一 、 民间传说   我叫南霁云,是黑衣教军侦察队的一名“百夫长”,用远古时代的话说,就 是连长。我现在驻守在黑衣教的羊城,这是座很古老的城市,城墙是用一米多厚 的花岗岩筑成的,但已经变成灰色了,上面还有一些苔藓,很潮湿。羊城饱经战 火,但奇怪的是,核战并没有对它造成多大的破坏,虽然有些城墙的砖头上坑坑 洼洼的,但这和核战无关,据上了岁数的老人们回忆说,这都是远古时代日本鬼 子干的。我这样说,你们应该知道,羊城的历史是很悠久了,它至少有几万年了, 它和当年的长城只相隔了几千年的时间,但现在长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据羊 城大学考古系的王教授的考古,长城毁于几百甚至几千、几万年前的那场核战。 我们都衷心祝愿羊城能够健康长寿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几万年的发展,羊城现在已成为黑衣教的一座重要的城市,它是黑衣教 的文化中心,有六万多居民,这在黑衣教时代,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数字,因为大 量的人口都在核战中消失了。我们黑衣教和敌人黄衣教都在鼓励人们夜以继日地 做爱,繁衍人类,凡是能生出五个以上子女的妇女,都会被授予“英雄母亲”的 光荣称号。羊城一直是“做爱模范城市”,我们坚信,只要保持社会稳定,羊城 的人口一定还会成倍增加。羊城地位重要,除了人口,这里还有著名的羊城大学, 羊城大学也有几万年的历史了,和羊城一样,它也是万寿无疆的老人。但它的位 置很不好,它位于我们黑衣教的西部,距离黄衣教势力范围很近,黄衣教如果要 发动战争,羊城必定首当其冲。方东教主对这里很重视,在去年年底,撤掉了守 备司令李陵,特地把远古时代唐朝时的御史中丞张巡派来担任羊城的守备司令。 我在以下的讲述中,有时还会习以为常地称他为“御史中丞”。虽然教主派来了 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军事学家张巡,但刚开始时我们并没有在意,我们没有想到, 战争说来就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从去年春天开始,就有许多不祥的征兆。那时我还没有到羊 城当兵,只是林家庄的大户人家林大申家的一个奴才。去年春天很不像话,一开 始就是倒春寒,寒冷的北风、狗日的雪花和冰霜,使春天看起来显得遥遥无期, 三月里人们还披着棉袄靠着火炉取暖。那时我就坐在屋里,看着屋檐下垂下的冰 凌碴子发呆,我有许多心事,到底是什么心事,我以后会慢慢地说。我正在发呆 时,美丽的小姐林如月出来了,她仰着漂亮的脸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伸出 手接了一朵又一朵。我知道,这些美丽的雪花一到她手里就会融化的,她的嫩嫩 的小手里蕴藏了无数的热量,使人感到异常的温暖,骨头也会融化的。我并没有 碰过她的手,我只是这么瞎想象的,生活很累,想象无罪。我轻轻地笑了笑,能 看到小姐,是这个寒冷的春天里惟一能让我心情愉快的事情。屋里传来了难听的 咳声,接着老爷很威严地喊了声“如月”。她哎地应了一声,跺了跺脚,把手放 在嘴边哈了哈气,蹦蹦跳跳走到门口,我看见她向这边张望了一下,调皮地笑了 笑,这笑容像三月里绵绵阴雨中的一缕灿烂的阳光,从家乡林家庄源源不断地遥 遥射来,温暖着我坚守在羊城的这些日子。   羊城前段时间总是出现怪事。张司令刚到羊城那天,他放下行李,就骑着牛 在羊城巡视,以示自己以天下为公时刻牢记人民的疾苦,但他还没走出多远,那 头牛突然开口说话了:“整个天下将要出现战乱,我十分疲倦,你还要带着我向 哪儿去?”张司令及其随从听见牛会说话,吓了一跳,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愣在那 里。我心里也非常恐慌,在遥远的二十世纪末,我曾在1998年第9期《读者文摘》 第40页上见到一篇文章,上面说1988年时,苏联莫斯科有一只叫“唐斯科将军” 的猫会说人话,能说100多个俄文单词,可以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思想和愿望, 比如它饿了,就会用俄语明确无误地说:“我想吃。”给了它一小块面包,它接 了过来,会很有礼貌地说:“多谢。”吃过以后,它用爪子擦了擦嘴,像个绅士 一样说:“我要出去走走。”有许多人都认为,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果然没多 久苏联帝国就土崩瓦解,庞大的帝国原来竟那么地虚弱不堪。这事张司令也听说 过,所以他也很紧张,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忙低下头,对那头牛温柔地说: “你既然十分疲倦,我就让你回去,可你别再说人话吓唬我们了,求求你了!” 张司令也顾不得再巡视羊城了,为了表达自己对这头牛的尊重,他立马掉头而去, 牛也不骑了,主动地牵着缰绳,在前面给牛带路。但这头牛一点也不体谅他的良 苦用心,一回到司令部,还没有卸下骑具,牛又抬头看着他,慢慢说道:“为啥 回来这么早呢?”张司令听见牛仍然在说人话,心里很生气,牛说牛话,人说人 话,井水不犯河水,放着好日子不过,却当妖精说人话,人又不会说牛话,这不 是明摆着欺负人吗?但张司令更多的是感到十分恐惧,最终恐惧战胜了生气,他 立刻让我把精通占卜术的特异功能大师袁天罡找来。   袁天罡听了张司令讲的情况后,又去看了看那头牛,那头牛卧在草堆上,看 到袁天罡,就像看到了多年没见过面的老朋友,眼睛里流出了一串混浊的泪水。 袁天罡不由皱着眉头,仰天长叹:“这是天意啊,牛说将出现战乱,这是大凶的 预兆,不仅仅是你张司令一家要遭受灾难,羊城即将出现战争,城内大多数人都 逃不了家破人亡的命运啊。”张司令脸色苍白,尿都到鸡巴上,这才提着裤子到 处到厕所,他急急地扭过头对我说:“南八,你快带领几名弟兄,穿上黄衣教的 衣服,潜入黄衣教的领地,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没有。”   我现在是羊城守军的侦察队队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很不容易,大小也 是个官,只要不出政治问题,好好地干下去,会有前途的。我很珍惜这个位置, 立马按照张司令的指示,带着侦察队潜入了离我们最近的黄衣教左路军大本营陈 家村。   张司令把我和袁天罡送走后,返回司令部,心惊肉跳,坐卧不安,茶饭不思, 只好又跑去看那头牛。那头会说话的牛变本加厉,更加疯狂地欺负人类,又学着 人的模样,用后两条腿站着走路,还不好好走,走得歪歪扭扭的,还是外八字, 出人类的洋相。虽然张司令果断地把这头牛关了起来,但这件事情还是很快在羊 城传开了,老百姓们聚在司令部前,要求看看这头牛,并让张司令给个说法。   张司令很发愁,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他着急地对我的好朋友、征兵府郎 将雷万春说:“这可怎么办?”   雷万春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没有经验,他也很发愁:“张司令,乡亲们 要来看这头牛,我们黑衣教实行民主、自由,不能不让他们来看,也不能不给他 们一个说法,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来看了以后,必定人心浮动,谣言四起,造 成社会不稳啊。”   张司令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说:“这个我何尝不知道啊,但我们是讲民主 的,群众有知情权,我们又不能不让他们看,这就是民主的两难处境,民主是把 双刃剑,几万年来,老祖宗们没有解决的问题,我能在一夜之间就能解决吗?这 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雷万春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我们要抓住机遇,迎 接挑战。这事说难也不难,我们先把那头牛杀掉,然后再牵出来一头别的牛,告 诉乡亲们,牛会说话,纯属造谣,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或者就干脆说是黄衣教 在散布谣言,制造混乱,这就是给乡亲们的说法。然后我们就贴出布告,以后如 果再听到谁传播类似谣言,一律枪毙!我们这样做,既解决了我们的难题,又维 护了民主的严肃性,充分体现了我们黑衣教人民的智慧。”   想想没有别的办法,张司令也只好这么办了。张司令让人把牛牵到后花园, 叫来了厨师疱丁,让他把这头唯恐天下不乱的牛杀掉。疱丁提着刀子过来了,牛 又说话了:“你们现在杀我也好,反正早晚都免不了一死,早死早托生,再过二 十年,老子又是一头好牛。只是苦了你们,唉,当个人还真他妈的不容易!”张 司令再也受不了了,他用棉花塞进了耳朵里,又用双手捂着耳朵,厉声喝道: “杀掉,立即杀掉!”   疱丁提刀过来,动刀甚微,霍然已解,如土委地。疱丁提刀而立,为之踌躇 满志。   张司令有点头晕,他捂着头,摇摇欲坠,卫兵们忙上前扶住了他,张司令无 力地说:“扶我回屋吧。”   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没过几天,羊城又有小道消息传了出来,说是黄衣教 就要全面发动战争了,天下即将大乱,羊城即将灭亡。消息是从一个道人那里传 出来的,这个道人叫吴守澄,号孤去,他每年在城乡市镇像孤魂野鬼一样游来转 去,饿了便讨点剩酒痛饮,人们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吃饭。方东五十三年元旦这天, 孤去又喝人家的剩酒喝醉了,躺在羊城的大街上,斜眼看着来去匆匆的路人,不 停地说 “他来了”、“我去了”。他从早上说到晚上,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话, 但没有一个人理他,大家都知道他是孤魂野鬼。终于有一个二流子闲着没事,就 捏着鼻子,趴在他耳朵边问他:“他来了,是什么人要来?他是谁?来干什么?” 孤去躺在地上用胳膊支起脑袋,潇洒地斜了他一眼说:“天机不可泄露,我要走 时再告诉你。”二流子往这里一停,人们都过来看热闹来了,有人就又问他: “你去了,要去什么地方?”肮脏的孤去仰望满天星斗,像抒情一样地说:“我 准备去冥河星系逃性命。”   这几句断断续续的对话很快在羊城被人们传开了,经过人们口口相传,不断 地损失,又不断地得到了增补,最后全城的人们都在议论着黄衣教军过几天就要 过来攻打羊城了,甚至还有人说,他们手里还有早已失传多年的BLU-82炸弹,一 炸就是几公里。   张司令听说了这件事后,十分震怒,顾不得头疼,也不体谅民主的两难处境 了,连发十二道金牌,让雷万春速去捕捉造谣惑众的孤去道人。雷万春带着士兵 赶到羊城大街时,孤去道人依旧躺在那里自言自语。雷万春一把抓住孤去,想把 他从地上拖起来,然后五花大绑地捆回去。但他的手抓过去时,觉得手里轻飘飘 的,他再一看,手里只是一件破旧的道士穿的长袍,孤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雷 万春把这件肮脏的长袍扔在地上,长袍居然化成了一堆灰烬,犹如一张白纸,上 面画着许多穿着黄色衣服的人,手拿弓箭,打着杏黄旗,骑着膘悍的战马,飞驰 而来,长袍的两只袖子成了两个大字:“保重”。   雷万春让人把这幅画画了下来,飞快地跑回羊城守备司令部,把这幅画呈给 了张司令。张司令从床上支起身子,咳了几声,看完了这幅画,张司令叹了口气: “战争看来真要来了,我估计得没错啊,但我们兵力微薄,必须还得再征兵。雷 将军,你再贴出一张告示,就说我已经派人去侦察黄衣教军的情况,不久就可以 知道黄衣教军的虚实了。还要告诉他们,羊城已经加固了防御工事,黄衣教就是 有十万人马,也休想攻破羊城,并且我们已经派人向驴城的方东教主求援,不久 之后就将有援兵到达。城内居民不必惊慌,舞照跳,马照跑。黄衣教是专制、独 裁、愚民的,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我们是正义之师,正义必将战胜邪恶,这是 历史已经证明了的,并必将再次证明的!”   雷万春领命而去,布告贴出来之后,羊城安静了许多。   两个月后,我带着几名弟兄从黄衣教的领地赶回来,报告给了张司令一个惊 人的消息:黄衣教已经扩黄了几十万人马,其中左路军总司令马臭蛋已带领十多 万人马到达陈家村,时刻准备来攻打黑衣教了。   张司令像早已经料到了,他冲着我挥了挥手:“知道啦,回去吧,回去吧。”   我回到了自己的兵营,无力地靠在墙上。我带着弟兄们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日 夜兼程走了一个多月才进入陈家村,目睹了陈家村的“扩黄”和准备迎接东方教 主的视察,陈家村已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他们磨刀霍霍,杀气腾腾,随时都有 可能浩浩荡荡地向黑衣教领地杀来了。好在黄衣教和黑衣教之间有数千里无人区, 黄衣教大军要赶到羊城,尚需一段时间,我们还有时间做好迎敌的准备。   我无力地靠在羊城的城墙边,心里像绑了一块铅一样沉沉的。春天已经来了, 但今年这个春天也他妈的反常得出奇,三月还没过完,雨就像个爱唠叨的女人一 样下个没完没了,又像老爷林大申的外甥安公子写的那些很忧愁的古典诗歌一样, 让人心里闷闷的。在潮湿的空气中,羊城的粮食开始发霉,麦子和高粱上长出了 白色的绒毛,每个人的衣服上也都散发着呛人的霉味,就连御史中丞张巡大人的 爱妾崔莺莺华丽的绸子衣服上也带有这种令人扫兴的味道,这和时常从她身上散 发出来的香艳格格不入。女孩子对自己身上的气味都很在意,她因此常常把自己 关在香闺之中,长久地用香草熏着衣服,她把这当作了刺绣一样作为日常功课乐 此不疲,我们常常看见一缕缕轻烟从她的楼阁中飘出,淡雅的香气能笼罩着我们 长久不散,非常性感,让我们的心情和这雨天一样既兴奋又惆怅。我们的兵器也 生出了一层锈斑,我们便常常在这熏衣的香气中磨着兵器或者拄着大刀倚着墙角 睡觉。我不睡觉,我靠在羊城城墙边,我只思念小姐。我是小姐的爱情走狗。   我在思念中被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惊醒,我忙跳了起来,这才发现雨已经 停了,阳光灿烂刺疼了我们的眼睛。阳光照在地上的水洼上,水洼反着光,一闪 一闪的。我揉了揉眼睛,再看看纯净的天空,我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骇得目瞪 口呆。天空中万里无云,南北却各有一条彩虹悬在半空,它们色彩缤纷美丽异常 犹如冷酷仙境。我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它们,它们的绚丽和灿烂重重地压迫着我, 我感到浑身冰冷。我像看着情人一样专心致志地忧郁地看着这两条彩虹,旁边喂 马的少年韩愈看了半天,却并不觉得这两条彩虹有什么奇怪的,他不解地问我: “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在这里我需要给大家说明一下,韩愈的确就是“唐宋八大家”的那个韩愈, 但他现在只是黑衣教军的马夫而已,他是跟我一起从林家庄来当兵的。他本来想 毛遂自荐在林家庄园里找个报社编辑或家庭教师的工作干干的。老爷林大申问他 有什么作品,他从一个黑皮箱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稿子。老爷随便拿出了一篇, 就是那篇著名的《马说》,韩愈虽然当时只是个少年,但文章写得十分老辣,全 文如下: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 于奴隶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 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 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 “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老爷看完,拍着桌子叫道:“好文章啊,好文章啊!”然后对韩愈说:“先 生对马这么有研究,我就充分发挥先生的才能,就在我们家当弼马温,给我们养 马吧,给我们林家多培养出些千里马,到时重重有赏。”韩愈刚开始时还有点不 愿意,他红着脸说:“老爷,我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啊,起码能当个大学教 授!”老爷就笑着说:“先生你有所不知,现在时代不同啦,吃香的是后现代主 义,先生知道什么是‘解构’,什么是‘反讽’吗?”韩愈茫然地摇了摇头。老 爷说:“这不就得了,还是当弼马温吧,弼马温这个职业有前途,想当年齐天大 圣孙悟空就是从弼马温干起,一直干到了‘无敌战佛’,相当于一品官。这里正 好可以发挥你的专长,先生就从这里干起吧,只要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 的。”韩愈不服气,又偷偷地拿着作品剪贴本到处找工作,由于经济不景气,工 作很难找,他转了一圈,只好又乖乖地回到了林家庄园里当了弼马温。   韩愈问我看什么,我喃喃地说:“虹、虹。”他笑了笑说:“挺美的,你看 崔莺莺夫人多高兴啊。”我扭过头,崔莺莺在中丞大人张司令的身边又蹦又跳地 向这两条彩虹指指点点,拍着小手喊着让大家看。她也看见我了,她说:“南八, 你看你看!”我灰白着脸,按着宝剑,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像鲜花 一样风华正茂,我不愿意让她看到了我的不安和恐惧。   我很尊敬崔莺莺,她是一个敢于追求爱情的女子。她刚和张司令认识时,张 司令还只是一个穷酸书生,连骨头带肉也卖不了俩钱。那还是在遥远的二十一世 纪初,张巡那时叫张生,不叫张司令。他们在同一所大学里读书,崔莺莺还是学 校里的“十大美女”之一。她曾经把他们的爱情故事写成文章,发表在了远古时 代南京的《东方文化周刊》上。那时我正在学习写作,这篇文章给我留下了很深 的印象,我花了两天功夫,把它背了下来。几万年过去了,我现在还能倒背如流。 这篇文章的题目是《我的爱人有点丑》。   我突然觉得恋爱很没意思。   小时候家里很穷,天天吃红薯面窝窝头,感谢党的富民政策,我们终于可以 天天吃上白面馒头了。可天天吃白面馒头了也会让人腻味的。我现在就不想吃了, 而是经常到食堂里要碗大米,尝尝江南的风味。   我想和张生分手的原因就这么简单,他现在就像我手中拿着的这块白面馒头, 而他脸上的青春痘,就像这块馒头上被水蒸气蒸出的小气泡一样,惨不忍睹,丝 毫不会让我产生食欲。   我仔细地分析了一下,我觉得虽然和张生恋爱了两年,但我们之间并不存在 真正的爱情!其实也可以说得更直接些:张生长得太丑了!本人虽然不是国色天 香,也不能沉鱼落雁,但长得并不难看。在我们这个美女就像大熊猫一样珍贵的 大学校园里,甚至还可以进入前十名,当然,我是指外貌而言。如果说学习成绩, 我当然更有把握。而张生呢,在我们这所随便扔块砖头就能砸到一两个帅哥的大 学校园里,我相信你就是扔一天砖头,把所有的男生都砸昏过去,仍然砸不到他。   我也给他探讨过这个问题,当然是开玩笑的,他却不以为然:“傻瓜才愿意 被砖头砸着呢,我不是傻瓜,所以砖头砸不到我!”然后反而取笑我:“外貌又 不能当饭吃,你怎么也越来越注意这个了?马列主义的美学思想不是告诉我们, 只有心灵美才是真正的美吗?”   我的美学比他学得还好,这个道理我当然也懂。但学好美学有个屁用,女生 们还是喜欢帅哥。我们宿舍的秦小梅,眼睛整整比我小了七分之一(我多次从不 同的侧面仔细观察研究过了,这个数字应该是比较真实可靠的),却勾引上了体 育系的一个很酷的男生。她们现在都在笑我“老土”了,早就应该把张生换掉了, 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   我想了想,说是2001年了。我并不觉得2001年和其它年代有什么区别,电脑 仍然在不停地降价,该下岗仍在下岗,国家足球队仍旧没有冲出亚洲。她们撇了 撇嘴,然后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形势教育课:现在是“速配”年代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伍了。我把两年来和张生的交往简单地回顾了一下,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确没有爱情。当初我之所以和她谈恋爱,其实也很简单:他很 爱我!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爱过他,这都是远离家乡,千里迢迢跑了几千里到这里 读大学的缘故。我第一次远离父母, 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寂寞空虚无聊,而这 时张生就乘虚而入了,像个大哥一样关心照顾我。我是冲着寂寞和他恋爱的,而 不是爱情。我现在是大三学生了,学会了自己洗衣刷碗铺床叠被,就连复杂的和 狡猾的商贩讨价还价,我也熟练掌握了。我甚至在寒暑假时都不想回家了,我觉 得这个异乡的城市挺好。   我的意思是说,我已经不感到寂寞了,所以觉得张生和我应该是兄妹,而不 是恋人。马列主义的美学思想还告诉我们,没有爱情的恋爱是不道德的。马列主 义还有一条经典原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如果把这句话用在恋爱上, 我们可以这么认为,爱情是检验恋爱的唯一标准。   于是,我决定和这个名叫张生的男生分手。   我把张生约到了操场东边的小树林里。地点也很讲究,这里是我们大学的 “英语角”,而不是西边的小树林,那里是“爱情角”。我觉得分手也需要气氛, 这里适合我们谈论一些严肃的话题,可以理智地思考马列主义的爱情观,而不是 像进了“爱情角”,一进去就昏了头,完全是资产阶级的低级趣味。   当我把决定告诉张生时,他居然还不以为然:“你开什么玩笑?”   我很生气:“感情上的事,能开玩笑吗?”   张生站了起来,扶住了我的肩膀,就像电视剧里那些很负责任的男主角所表 现出的那样,装作很关心的样子问我:“你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 事?”   我最讨厌这种假模假式的电视剧了,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从我的肩上打掉了: “你正经些,我可是给你说真的!”   他却急急地给我解释:“昨天晚上我真的有事,一个男生过生日,大家都去 了,我不去不好。大家说过了,不带女朋友……”   这让我更加生气:“这管我什么事?”   他有点不解:“那又是因为什么事?”   我当然不能说我不爱他了,这会伤害一个男人的自尊心的。我有时虽然挺狡 猾的,但我绝对善良。我善良,所以我不能伤害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我希望他以 后还能振作精神,去征服世界。记得有句话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 这可能不属于马列主义的范畴。我祝他以后事业有成爱情幸福。   我用了一个大家常用但实践证明又很管用的一招:“我觉得我们两人的性格 不合适。”为了使我显得更加真诚,我又加上一句:“这样以后会很麻烦的,比 如你想吃茄子,而我想吃青菜,这样我们就会吵架,这样爱情就很累。”   张生却不假思索地说:“以后你想吃青菜,咱们就吃青菜好了!”   这差点要让我发疯,大家都来看看,这是个男人吗?一点个性都没有,甜腻 腻软绵绵的。天啊,我居然和他整整谈了两年恋爱!好在我醒悟得还不算太迟, 赶紧快刀斩乱麻:“什么理由也没有,就是要和你分手,和你没感觉!”   张生却说:“什么是感觉?咱们都这么大了,这又不是幼儿园里玩滑车,有 感觉了就上去,没感觉了就下来。”   这简直让我恼羞成怒了,我处处为他自尊心着想,他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我很庄重严肃地和他探讨分手的事情,他竟然还若无其事地调侃这么伟大的“感 觉”!按照爱情小说中的说法,他此时应该用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脸色苍白 一些,神情忧伤一些,手应该颤抖一些!我抬起头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他居然还 没有流泪!就是为了安慰我一下,他也不应该这样嘛!   我竟然还要照顾他的自尊心!我咬了咬牙,决定狠狠地打击他一下:“我就 是不爱你了,我一点也不爱你了,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他摇了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感情说变就变!”   我也顾不得自己的淑女形象了,恶狠狠地说:“你居然还不死心,你这样一 个男人,我早就腻味了!”   这话说得很歹毒,看来终于击倒他了,他低下了头,把双手插进了头发里, 低低地说:“你走吧,你对我感到腻味了你就走吧,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我忙低头就走,心情很好:我终于和他分手了!这让我有种成就感。我觉得 浑身轻松,大好的爱情前程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我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觉得 机会很多,前些天,历史系的一个家伙还给我写过一首四言绝句的古诗来表达爱 慕之情。瞧人家多浪漫,连古诗都拿出来了。这年头,谁还会呕心沥血地为恋人 写一首四言绝句的古诗?这不是比张生强多了?   我回到了宿舍里,向大家一一微笑。秦小梅的男朋友,据说叫孙亚平这个男 生也在,就拿他来说,除了长得帅,还很幽默风趣,这不也比张生强吗?张生除 了每天能给我们宿舍打来六瓶开水,那些女生对他的其它方面就一点也不欣赏了。 有些女生还一边喝着他打来的开水,一边做我的思想工作,劝我早点把他甩掉。 谢天谢地,今天终于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历史使命,这让我比北京取得了2008年奥 运会主办权还高兴,当然,北京取得奥运会主办权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这个 觉悟我有。   秦小梅他们正在谈论昨天看的电影《大话西游》。这个叫孙亚平的帅哥尖酸 刻薄地贬了一番《大话西游》,我注意听了一会儿,他贬《大话西游》主要是因 为他觉得周星弛这人长得太丑,根本配不上那几个女孩子。听他口气,好像周星 弛不如他长得那么帅,交了那么多“桃花运”,很不公平。这我们都不同意,秦 小梅就挺喜欢《大话西游》,也喜欢周星弛。我们刚看过电影,周星驰的那番爱 情表白,她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也就是那句:“曾经有份真正的爱情摆在我的面 前,但我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如果上天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重来一次的话,我会对那个女孩说:我爱你!如果一定要在这份爱情前面加 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当时,小梅同学一边给我们背诵,一边泪流 满面,场面非常感人,就连我这么坚强的女性也觉得鼻子酸酸的。   名叫孙亚平的这个帅哥却笑了:“你真是个蛋白质!”我们都吃了一惊,秦 小梅的脸腾地红了,她有点措手不及。我们当然知道“蛋白质”是什么意思,这 是我们的大学校园文化,有点尖酸刻薄和玩世不恭,这是和上个世纪很浪漫的大 学校园文化最大区别之一。说你是“蛋白质”,并不是夸你皮肤细白天生丽质, 而是在说你是“笨蛋加白痴加神经质”,就像说你“说话很克林顿”,意思是说, 你喜欢撒谎。我觉得这个帅哥很让人恶心,就是对一个普通的女孩,也不应该这 样当面说人家嘛!况且你们还是恋人。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是,秦小梅居然只是脸 红了一下,立马又换了口气:“其实我也觉得《大话西游》不好,周星驰长得也 的确太丑了!”   我是女生我也要说脏话了:我操,这叫爱情吗?   我一下子又想起了张生,张生绝对不会这么说我的,我也绝对不会去刻意迎 合他的,我们在一起很平等,可以争论,但我们绝对不会去贬低对方,或者企图 征服对方。趁他们不注意,我朝那个名叫孙亚平的帅哥翻了一个白眼:男人长得 英俊有什么用?这个家伙据说已经换了三个女朋友了!然后又朝秦小梅翻了个白 眼:就他那副德性,要他干什么?张生人虽长得丑了些,但人家聪明好学,学的 是中文,连计算机都会组装,还能带着买电脑的同学到中关村和电脑奸商斗智斗 勇。女孩子也许在他身上寄托不了虚荣,但绝对可以寄托未来。他虽然不会写浪 漫的古诗(古诗浪漫吗),但也绝对不会去换女朋友!   我飞身下床,鞋跟也没顾得拽上,飞快地跑到操场西边的小树林里(我们以 前常来这里)。到了以后才想起,我们是在东边的“英语角”分手的。我忙又折 过身子,远远地看见张生还坐在那里,双手还插在头发里,看不见他那张平凡的 脸,但看得见他那造型优美的痛苦。   我站在他面前,“喂”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   张生抬起了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忧伤,双手有些颤抖,最关键 的是: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爱你,我爱你!”   是的,我的恋人是有点丑,但靠在他的肩上,我感到很踏实。   每次重温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就有点鼻子发酸,沧海桑田,世事轮回,江山 已变,人也变了,那时的崔莺莺是多么意气风发,又骄傲又清高,像个公主,如 今却成了一个家庭妇女,相夫教子,不学蔡文姬,也不学刘胡兰,一点远大抱负 也没有,而那时很丑的张生,却成了一个叱咤风云的司令,几人之下,万人之上, 发号施令,无比牛逼。历史是个魔术大师,它太会捉摸人了。亲爱的读者,我建 议,让我们一起把手拢到嘴边,面向历史,一齐高声地喊一声:操你妈历史!   我正在暗自感伤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岁月无情如婊子,旁边的韩愈碰了碰 我:“大哥,司令叫你。”我忙转过身,中丞大人张巡朝我点了点头,他那双眼 睛阴冷阴冷地看着我,他的一双小眼从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就让我感到害怕。我垂 下头,扶住身边的一棵树,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张司令走过来了,他低低地 说:“南八,你真的看到了黄衣教军已经到了陈家村吗?”我按着宝剑,点了点 头:“他们早就到了,又在陈家村征兵五千多人,历史上一些著名的农民起义领 袖都参加了黄衣教军,像陈胜、吴广、张献忠、李秀成等,他们现在说不定已经 从陈家村出发了。”张司令阴沉着脸说:“南八,把兵器好好收拾一下,把马拉 出去遛遛,要喂饱喂好,马鞍子不要卸下,睡觉时也要穿着衣服,白天都不要再 像从前那样在屋里睡觉了,把你带的士卒都撒出去,每天都要到百里之外去转转, 这一段时间你们要多加留心。”我沉着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向正在水洼中泥坑 里欢呼的士卒们一一吩咐了,他们像风一样地四处散开,地上留下了一片杂乱的 脚印。我踩着这些脚印走出兵营,跟着他们走出了羊城,放眼望去,浑身披满杂 草的战马在四周啃着刚刚长出的嫩草,士卒们年轻的面庞散发着幸福和欢乐的光 芒,他们英姿勃勃地在雨后的田野上奔跑着,大声地吆喝着那些不听话的马驹。 阳光唰唰地照耀着田野,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枝头上的小鸟啄着翅膀或者放 声高歌。但只要南北两条狗日的彩虹还在,它们就不会让我感到惬意。   父亲说:东虹风,西虹雨,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血流成河。   那还是在我五岁时,我亲眼目睹了雨后家乡上空出现的那条壮观的彩虹,它 悬挂在天空正南,对五岁的南八来说,它就像一座美丽的彩桥搭在天地之间,能 带领人们走向天堂,我以后才知道那不是天堂,而是地狱。我用咿咿呀呀的语言 拍着小手又蹦又跳地表达着我的兴奋和好奇。我父亲阴沉着脸,用旱烟袋在我头 上敲了一下,他说:“你叫什么,东虹风,西虹雨,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 血流成河,要遭灾了。”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年果然有十多个月没 下一滴雨,大地裂开了缝,田野里尘土飞扬,狼烟四起,枯萎的庄稼棵子仿佛随 时都会被太阳烧着。四个哥哥相继饿死,三个姐姐被人用三袋小麦买走了。异地 的灾民从四面八方涌向我们美丽的家园,他们经过的地方,树叶被捋光,庄稼被 洗劫,残枝败叶铺满田野。那时家乡林家庄的田地都是大户人家林大申家的,家 兵们在老爷的支使下整天提着铁锨和镐四处巡逻,驱逐着操着异地口音的灾民。 那年老爷林大申的千亩良田中只有十多亩的玉米棵子依旧茂盛,它们在风中唰唰 地响着,像一支清纯的民歌,翠绿的叶子常常让我流下许多泪水。我跟随着父亲 在田地里给林家踩着水车浇地,那年村前黑河边的水车昼夜响个不停。我还看见 林家的几十个家兵拿着大刀和弓箭在田地四周游荡,保卫狗日的粮食,他们的兵 器在日头的照耀下闪烁着阴冷的光芒,我们和异地的灾民一样感到害怕。   那一年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就是整个村庄的人都像鬼魂一样昏昏欲睡, 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耸拉着脑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因为饥饿,人们没 事就早早地躺在床上昏昏睡去,老祖宗们留下来的宝贵经验,睡眠能使我们忘记 一切,包括饥饿。我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到半夜还依旧睡不着, 我很着急,把自己知道的一百个数字在心里默默地念个不停,数字的枯燥无味依 旧没有引起我的厌倦和疲劳,我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屋顶,尽管我已经很懂事了, 可我还是忍不住呻吟道:“爹,我饿,爹,我快饿死了,爹,我还真不如死了。” 我父亲翻身坐了起来,愣愣地看了看我,我饥饿的眸子闪闪发光,照亮了四周, 父亲叹了口气,披上他那件破烂的衣服,摸摸索索地下了床。我揉了揉沾满了眼 屎的眼睛问:“爹,你干啥去?”我父亲回过头,很轻地对我说:“南八,你先 忍一会儿,爹去给你搞个玉米棒吃吃,我只搞一个,狗日的林家的玉米熟了。” 我望着窗外吸了吸鼻子,我仿佛闻到了月光下的玉米地里散发出来的清香,我没 吭声。等父亲出了门,我就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耐心等待。   那晚五岁的南八没有等来散发着清香的玉米棒子,却等来了父亲的尸体,他 赤着脚站在门边,看着林家的家兵们抬着他父亲的尸体走了进来,老爷林大申跟 在后面,在大红灯笼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把手放在我父亲的鼻孔边, 然后抬起头,装作很悲哀的样子说:“他快死了。”我看见我父亲的胸口上有着 三四个破洞,汩汩地流着鲜血,那是箭伤。我父亲伸出一个指头,他努力睁大了 眼睛寻找着我,我跪在他面前,他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浑浊的泪水从他 的眼中涌出。林大申说:“南老头,这不怨我,是家兵们放的箭,他们还以为是 外乡人呢,你干嘛去偷呢,你给我说一下,我能不给你吗?不就是一个玉米棒子 吗?你真糊涂!”林大申的装腔作势深深地伤害了我父亲的自尊心,他的眼睛深 深地陷了下去,空洞无物,他艰难地蠕动着冒着血沫子的嘴巴,我趴在他的嘴边, 听见他在喃喃地说:“南八,报仇……”我只有五岁,又不是神童,也不是天才, 让我给他报仇,这不是难为我吗?我无助地摇着父亲的胳膊,呜呜地哭着。那时 父亲的胳膊细得像光秃秃的树枝一样,由于以树叶和木屑充饥,他的肚皮鼓胀得 像个气球。二十几年以后,面对我的部下,他们的身上也呈现出和我父亲临死前 一模一样的情景时,我就想起了那个遥远的晚上,与其说父亲死于箭伤,还不如 说他死于饥饿,是的,饥饿是能杀死人的。但那时我不这样认为,我趴在父亲的 嘴边,我听见他喃喃地说:“报仇……”   那年我的家乡林家庄八百口人只剩下了三百来口,其余的都在饥饿中相继死 去,沟沟壑壑填满了尸体,那时常常看到吃厌了死尸的野狗,瞪着血绿的眼睛在 田野里游荡。现在回想起来,我依旧记得有个小女孩哇哇地啼哭着,趴在一个躺 在门口的妇女身上,她抓着她垂在胸前干瘪得像空荡荡的口袋一样的乳房寻找着 奶水的情景。如今二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南北两条狗日的彩虹悬在我们的头上, 东虹风,西虹雨,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血流成河,我隐隐地觉得会有更加 不同寻常的灾难要发生了,黄衣教发动起来的战争将有可能比历史上任何一场战 争都要残酷,正如那头奇怪的牛和孤去道人的预言,将有更多的人在战争中死亡, 血流成河,日月无光,从御史中丞张司令愈来愈阴沉的脸上我也能看出这一点。   从陈家村侦察回来以后,我开始天天磨着宝剑,使它在月光下也能闪闪发光 寒气逼人,夜晚枕在头下睡觉,我能感觉出来它散发出来的寒气沁人肺腑。这些 天来,我总是在半夜里听到它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有好几个夜晚,我都被它发 出来的声音所惊醒。这是把举世无双的宝剑,是三年前一位过路的武士留下来的, 那时他饿得头昏眼花倒在大街上,是我用一个馒头救活了他,他就把身上这惟一 的一把宝剑留给了我。他如今常常让我怀念。   带着巡逻的士兵们回到羊城,我就在城墙边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 上下起了讨厌的细雨。我摸了摸脸,脸上湿漉漉的,一股腥臭的味道,我伸出双 手,只见手上是绿色的污血。我抬起头,羊城的天空灰蒙蒙的,正下着稀稀疏疏 的细雨,雨水落在地上,变成了绿色的血。在这细雨中,羊城的大街上有个穿着 黑衣服的人影,缓缓地向我走过来了,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撩开了遮在额前的黑袍,我揉了揉眼睛,这不是死去的父亲吗?他慈祥地看着 我,喃喃地说:“东虹风,西虹雨,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血流成河。”我 站了起来,想抓住父亲的手,他却缓缓地转过了身,向阴暗的大街深处走去。我 追了过去,父亲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却怎么也追不上去。父亲的身影在大街拐弯 处突然消失了,空荡荡的羊城大街上,只有细雨在滴滴嗒嗒地下着……   我摸了摸脸,脸上湿漉漉的,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我看了看四周,四周静 悄悄的,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梦醒了,我出了一身冷汗,忙走回营帐,让勤务兵打了一盆洗脸水,我把毛 巾放在水中,又拿出来拧了拧,然后擦了擦脸。我把毛巾丢进盆中,抬起头,刚 要叫勤务兵来把水倒掉,猛地看见墙上挂的镜子里,我的脸上涂满了绿色的鲜血。 我吓了一跳,忙低下头,洗脸盆里的水绿油油的,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瘮人 地大叫了一声,勤务兵慌慌地跑进来:“百夫长,怎么了,怎么了?”   我惊恐地指了指洗脸盆:“血,血,里面都是血!”   勤务兵伸头向里面看了看,满脸疑惑地说:“百夫长,这水是我刚从井里打 出来的,多么清啊,哪里有血?”   我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洗脸盆里不但盛满了鲜血,我还看到了小姐林如月的 头颅,她的五官扭曲,杏眼圆睁,愤怒地瞪着我。我捂着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叫 道:“倒了,倒了,把水倒掉!”   勤务兵疑惑地看了看我,端起洗脸盆,把水泼在了营帐外。我睁开眼睛,地 上只有一片水渍,哪里有什么鲜血和小姐的头颅?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无力地扶 住了面前的桌子,感到一阵头晕……   四月里,东方教主手下的叛军马臭蛋的大军像潮水一样踏着羊城的庄稼涌过 来了。   二、少年成长史   我家原来并不在羊城,而是在羊城南边的林家庄。这是一个美丽的村庄,核 战一点也没影响到它,到处是茂密的树林,清晨的树叶上挂着露珠,晶莹透亮, 小鸟在树枝上唱歌,歌唱人类美好的生活。我们这儿的小鸟很多,因此它们就经 常组织大合唱,唱的也都是经典名曲,如《黑河大合唱》、《方东教主牛逼,牛 逼,牛牛逼》等等。核战过后,这样的自然景观在地球上是十分罕见的,据说, 林家庄已经被“星际联合体”命名为“地球文明遗产”,但我对林家庄并没有什 么感情。林家庄其实也就是林大申的林家庄,村里所有的人、土地和树林,牛、 羊、马和猫、狗,都是他们家的。林家的庄园很大,占地二十多亩,青砖绿瓦, 围墙上还建有电网,修有岗楼,家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用来防火防盗防记者。 能在林家庄园里生活是许多人的梦想,许多人刻苦自学,参加研究生、博士生考 试,就是为了弄到一张文凭,在林家庄园找到一份工作。但对我来说,在林家庄 园里度过的岁月是我这一生中最为痛苦的日子。白天和黑夜我身上的宝剑总是用 一种奇怪的呜呜声提醒我为父报仇。报仇的欲望一度把我折磨得形销骨立,它使 我的目光时刻充满了杀机,即使面对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这让我痛苦不堪,我 本来是想当一个诗人的。   我站在林家后院长满青苔的台阶上,家兵们挥舞着的大刀在阳光下发出耀眼 的光芒,我拄着宝剑,皱着眉头。训练家兵的武师李教头是个怀抱绝世武功的很 有志气老人,前段时间,他嫌这里的待遇不高,没有体现出自己应有的价值,毅 然跳槽走了,老爷就让我做了家兵们的教头。这很让我头疼,我最害怕的就是别 人给我好处,别人给我的好处就是我的负担,我得想方设法地报答他。已步入暮 年的老爷林大申因此又在我面前增加了一个报仇的障碍。我觉得他已经洞悉我的 心理,总是用一些小恩小惠拉拢我,这使我更加烦恼。   小姐林如月咯咯地笑着又来了,还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三陪小姐们。注意, 这里的三陪小姐和远古时代的三陪小姐并不是一个意思,那时的三陪小姐其实是 “妓”,但今天所说的三陪小姐则类似于远古时代的丫环,她们只做佣人,并不 卖身。这是贫苦人家所从事的一项高尚的职业,有些三陪女在陪着小姐读书时, 自己也很用功,有的还通过了自学考试,考上了大学。牛城大学作家班的薛涛, 就是这样考上去的。她来自于遥远的黄衣教的统治区域,一个瘦弱的女子,翻山 越岭,克服重重困难,来到了羊城所属的林家庄当三陪小姐,又考上了大学,我 很敬佩,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   小姐林如月领着这帮漂亮的三陪小姐们,穿过挥舞着大刀片子的家兵们过来 了。她们使他们心猿意马面红耳赤刀法杂乱无章。我不理她,我走过她身边时迈 着大步,我走到家兵韩愈的面前,耐心地纠正着他的刀法中的破绽。韩愈是马夫, 但也是家兵,林家庄园里所有的下人们都是家兵,这有点类似于远古时代的民兵。 三陪小姐们给她搬来了椅子,她坐在对面,咬着嘴唇看着我,我执拗地不肯抬头 看她一眼。她只会让我立志报仇的宝剑更加软弱,它会像柳枝一样无法举起。她 终于耐不住了,她站起来,用纤纤手指捣着家兵们,有点生气地说:“你们别练 了,你们歇一会儿。”她对我视而不见,咄咄逼人地瞪着那些家兵,那些家兵们 垂手肃立,静静地看着我。我固执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我不吭声, 他们就不敢动。小姐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我,她恨恨地瞪着我,目光如锥子一样在 我脸上刺了几个凹坑,但我还能承受得住,脸上被没出被她的目光刺出鲜血。我 依旧站着不动,她咬着嘴唇,泪水在眼中打转。“你气死我了,”她突然坐回椅 中,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了,她就是这么认性,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喜怒无 常,她大声地冲着我说:“南八,你气死我了!”家兵们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对 这个刁顽的小姐他们已习以为常,我却还是很不习惯地红了脸,很恼怒地挥了挥 手:“散吧,散吧。”他们哄地一下散开了。我背着双手,很深沉地望着天空, 我不想和她说话,这让我显得很酷很有男子汉味。我听了她的话,她很开心地抹 了眼泪,也仰起头,很认真地学着我的样子研究着天空,研究了一会儿,她的脖 子有点酸了,她低头揉了揉了揉美丽的脖子,向我招了招手说:“南八,你过 来。”我过去,我尽量装得像个奴才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她说:“你再走近 些。”我不喜欢她这很亲昵的口气,我整了整衣服,不卑不亢地说:“小姐,你 有什么尽管吩咐。”她回头打发走那些三陪小姐们,显得一本正经很真诚地说: “南八,我特地赶来祝贺你当上了教头,有空你也教我两手。”我决定拒绝,我 可不想再深入地招惹她,我们之间得有一个度,我很策略地说:“恐怕老爷会责 怪小姐的。”她咯咯地笑了,大大咧咧地说:“老爷是你们的老爷,他只是我爹, 我可不怕他。”我沉默不语,老爷对她的放纵和溺爱,我从小就知道,她从小就 是骑着老爷的脖子当马骑长大的,当然,她也是骑着我长大的,那时她总是很不 懂事地喊我哥哥。这也是我很不忍心下手的原因之一,她和她父亲都是阻碍我为 父报仇的障碍,使我每当想起为父报仇总觉得自己有点造作,我从小在林家庄园 长大,我对他们一点都恨不起来,父亲的身影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他的五官越 来越模糊不清,有时我甚至会忘记他长得是什么模样,这样的想法让我害怕。   我是在五岁时进入林家庄园的。那天早上林家来了几个家兵,用一张破烂的 草席卷了我父亲的尸体,埋在了村子南边的山坡上。我目睹了埋葬父亲的每一个 细节, 我记住了是狗日的林家害死了我父亲。我年纪小,但我已经懂得了仇恨。 那天我跪在父亲的坟前一动不动,仇恨使我咬破了嘴唇,我把鲜血吐在了旁边一 丛盛开的黄花上,在夜晚到来的时刻我喃喃地说我要报仇。但如今站在羊城的城 头遥望家乡,面对林家的黑色大宅我无话可说。那年天下大旱,乡亲们饿死了很 多,沟沟壑壑填满了尸体,没有人去埋他们,大家都在保存体力与饥饿搏斗。那 时常常能看到吃厌了死尸的野狗,瞪着血绿的眼睛在田野里游荡。父亲也死了, 但父亲不但落了个全尸,而且还被林大申派来的下人们埋了起来,避免了被野狗 撕吃的下场。逢年过节,我跪在父亲的坟前烧纸钱时,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感 谢林大申。让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在误杀了我父亲以后,老爷林大申又收留 了我。那天老爷林大申牵着幼小幼小的南八走回他家的黑色大宅时,他对站在路 边饥饿的乡亲们说,虽然他爹偷玉米棒死的不光彩,但我林大申心不黑,我要把 他的娃子在大灾之年抚养成人,我林大申问心无愧。乡亲们这才看到南八已经焕 然一新,穿着崭新的绸子衣服,脸也被林家的三陪小姐洗过,两只小眼睛熠熠闪 光,他长得并不难看。饥饿的乡亲们嘴巴里流出了羡慕的口水,眼睛里闪烁着嫉 妒的火苗,他们像哈巴狗一样凑过来讨好老爷,都说老爷林大申是菩萨心肠,南 八这狗崽子以后有福气了。走在去林家的路上我一言不发,乡亲们的阿谀奉承的 唾沫星子让我恼恨,我看着乡亲们苦难的脸庞没有瞪眼,我把仇恨埋在了心里。   我到林家时,小姐那时刚刚一岁,她常常捏着小拳头咯咯地笑着,我很讨厌 她,大家骨瘦如柴,她却胖乎乎的,脸蛋红润,皮肤细嫩,营养很好,我曾不止 一次地产生过把她溺死在粪池里的想法。她长大以后却像尾巴一样跟着我在田野 里游荡。老爷一生无子,只有这一个女儿,他把她当作了宝贝。小姐从小就表现 出对我的依恋,我想这也许是老爷一向对我高看一眼的原因。刚开始时,他们也 曾经试图禁止小姐和我在一起,我们曾不止一次地看到,林家的下人在田野里奔 跑,把手拢在嘴边叫喊:“小姐,小姐!”她挎着篮子,帮我割草。她歪着脑袋 听着下人们的呼唤却故意不应。我忙提醒她:“小姐,他们在叫你。”小姐仰着 小小的脸蛋,很高傲地说:“懒得理他们。”下人们找过来了,他们瞪着我,我 捏着镰刀,也瞪着他们。他们骂骂咧咧地拉着小姐嫩嫩的小手准备回去时,她瞪 着拉她手的下人,声音很大地说:“我不回去嘛,在家里都快把我闷死了,我不 回去嘛!”下人们再拉,她就又踢又咬,还学会了用许多粗俗的字眼骂他们: “滚开,你们这群鸡巴鸟人,老子就是不回去!”这当然也是我教她的。下人们 大惊失色,忙丢开了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回去报告老爷。老爷远远地过来了, 慈祥地牵着她的手,很温和地说:“如月,咱回家,家里又买了好吃的。”小姐 这才很听话地回去了,但过了一会儿,我们就会看到,手里捏着油饼或果子的小 姐远远地跑来,一群花枝招展的三陪小姐们提着鞋,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追赶, 这样的场景常常让我觉得很可笑。我十四岁那年,开始拿着刀剑成了林家的一个 专职护院家兵,小姐还依旧常常到我们住的后院来,看我们弄枪舞棍,拍着小手 叫好,有时还吵着让教头也教她两招,她就像我的影子一样。她慢慢地有了姑娘 的模样,可依旧没大没小刁顽成性无法无天,谁也管不住她,老爷也没有法子, 再三重申不许她到家兵们住的后院来,但他说的话犹如放屁,小姐哪一天没有来 过?   小姐要回去了,我把她送到门口,她伸出手,长袖拂在我的脸上,她把手中 的鲜花抛到空中,让它们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落了我们一身。她回过头,千娇百 媚地看了我一眼,咯咯地笑着跑走了。我愣愣地站在那里,背上的长剑像柔软的 枝条一样随风飘动,我痛苦地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在恍恍惚惚中, 我听见有人在喊南大哥。我慌慌地抬起头来,看见是那个腼腆的安公子,他是老 爷的外甥,小姐的表哥。据我观察,他正在暗恋小姐,他曾为小姐写过许多香艳 的诗词。他戴着一顶蓝色小帽,腰扎青色丝带,一副风流书生打扮。安公子多才 多艺,写得一笔好字,又会画几枝风流花卉。我虽然也有文化,也想当个诗人, 但我只擅长写现代主义诗歌,不擅长写浪漫现实主义诗歌,我的诗歌很不吃香, 而安公子已经自费出版了好几本诗集,甚至比远古时代的著名诗人汪国真还有名。 我没办法和他比,这个觉悟我有。我很热情地迎上去,按照江湖规矩,双手抱拳 向安公子请安。他慌慌张张地把手中提的礼物放下,也学着我用双手抱拳回礼, 这和他一身书生打扮实在不般配,显得十分可笑。我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我说: “安公子,小姐刚刚离去。”他立刻红了脸,同时也很感激地看我一眼。我不看 他,我其实心里很矛盾,我刚才想着最好让小姐嫁给安公子,可现在目送着安公 子的身影,心里又像猫抓了一样难受。小姐在我又重新制订的一个新的报仇计划 中,将是一个很重要的棋子。我眯着眼睛看看太阳,我想利用小姐来报杀父之仇, 尽管这个计划中将不可避免地出现许多充满柔情的细节。现在我在战云压顶的羊 城内怀念着我们的爱情,我觉得与其说那是一个报仇计划,不如说它只是用来欺 骗自己的借口而已。   从表面来看,这个报仇计划无懈可击完美无暇,但事实上它还是失败了,我 并没有完成父亲临死前的嘱托,为他报仇。我不是一个冷血动物,也不是一个无 情的男人,我不适合报仇。没有完成父亲临死前的嘱托,我很痛苦,但这种痛苦 犹如一枚硬币,它的背面却是快乐,这就像远古时代一个叫白岩松的同志写的一 本伟大的著作的书名一样:痛并快乐着。实事求是地讲,那真是一本让人恶心的 书,但在那个时代,却是一本伟大的著作,并且还有很好的医疗价值,病人动手 术时,只要拿一本这样的书放在他眼前,让他认真地读下去,他就会忘记了疼痛。 换句话说,这样的书具有很好的麻醉效果。那个时代的书籍一般都具有这样的医 疗价值,慢慢地这就成了一个检验书籍好坏的标准,医疗价值高的,不但被评为 超级作家,而且还能取得一级麻醉师的职称。有一段时间,甚至引起了真正的麻 醉师的不满,他们上街游行,捍卫自己的权利,但经过政府做工作,他们很快就 想通了,虽然大家的手段不一样,但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病人着想,都很伟大 崇高。那真是个到处是病人的不可理喻的傻逼时代,谢天谢地,我没有在那个傻 逼时代生活过多长时间。   现在我远离家乡,成为一名守卫羊城的黑衣教军士卒。我穿上军衣,一半是 因为被征入伍,不去不行,一半也是我心甘情愿。去年的雨季我精心设计的报仇 计划失败,失足跌进小姐编织的情网之中,使我无法完成父亲临死前的嘱托,爱 情和仇恨时时刻刻地折磨着我,使瘦弱的我更加消瘦,一度像艾滋病患者一样骨 瘦如狗。我只有远远地离开家乡林家庄,才能逃离小姐纯洁的目光和父亲长满杂 草的坟墓,才能使我慢慢发胖健壮如牛。我觉得我最好的前途就是去投军。这时, 形势已经相当紧张了,有各种消息传到家乡,黄衣教右路军已经从北面发起了进 攻,黑衣教元帅哥舒韩带领主力军队在米关和叛军激战,各有胜负,接着又听说 方东教主准备逃往战时陪都驴城,叛军不断派出小股部队长驱直入,渗透到黑衣 教纵深,甚至还袭扰了几次羊城。难民不断地从北方涌来,他们的脸色憔悴,像 兔子一样惊慌失措地向南方奔窜。他们带来的消息让人不安,他们说叛军每攻破 一个城池就要洗劫一空,男人都被他们抓走当苦力,没有用处的老人小孩和患病 的,则用刀枪长矛刺死,作为游戏娱乐,女人则被叛军抢走淫乐。他们说你们也 走吧,你们也走吧,黄衣教的大军很快就要来了。   仿佛要证实他们的传说一样,坚守在我们黑衣教文化中心羊城的守备司令李 陵,开始收容从前线溃逃回来的士卒,准备抗击可能从西边杀来的黄衣教左路军, 他们四处派出骑着战马的士卒,拿着征兵的文告,在原野上急急地奔驰着,他们 穿着破烂的衣服,衣服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们的脸上蒙满灰尘,眼睛暗淡 无光,显示出大战之后的疲惫。所有的迹象都预示着将有一场大战在家乡的平原 上展开。老爷也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和自信,他开始时常盯着天空唉声叹气,或者 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这是天意,这是天意啊。”十月里,从北方来的难民 告诉我们,米关之役,元帅哥舒韩已经被打败了,叛军已派两万余人跟着他们的 屁股杀来了。老爷在无可奈何中做出了向驴城一个远房亲戚家逃难的决定。那几 日,林家上上下下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人人都是凄凄楚楚的。我很高兴,国仇 家恨让我热血沸腾,我精心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准备偷偷地离开林家,前去羊城 投军入伍,抗击叛军,立功受奖,前程似锦。我不想当一辈子的奴才,奴才是份 很没前途的职业。就要告别家乡了,父亲的尸骨将与孤木野鹤为伍,逢年过节是 没人再给他烧纸钱了。我是他惟一在大灾之年留下的儿子,却又违背了他的遗愿, 成了仇家的一条爱情走狗。这让我心中无比凄凉,天天拿着火纸在他坟前焚烧了, 想着自己无望的爱情,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黄昏时,北边忽然飘起一股长龙般 的灰尘,无数的士卒蚂蚁一般地涌来,我从地上跳起来,拼命地往回跑。但没有 跑多远,就被他们围住了,看看他们一身黑色装束,我这才松了口气,他们是比 爹娘还亲的黑衣教军。骑在马上的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用马鞭指着我说:“守备 司令李陵大人的征兵令早已传遍各县府,你为何不应征从军?”还没等我说话, 他们就把我绑了起来,我和被绑着的百十个汉子在村口遇见了前来送行的老少爷 们。老爷茫然地看了看我,最后叹了口气,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南八,乱 世出英雄,你好自为之吧。”我的鼻子有点发酸,老爷是我的仇人,但却从小把 我抚养大,我勾搭上了他心爱的宝贝女儿,他却还蒙在鼓里。我不得不承认,至 少对我而言,他是个好人。我很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又扭过头,心急火燎地东 张西望,很奇怪小姐怎么没来。官兵们不耐烦了,他们开始推着我们赶快上路。 这时我看见小姐披头散发匆匆地跑来了,她的一只绣花鞋也跑掉了,我忙转过身 子,往回走了两步,我知道,她这是特地来送我的。在老少爷们的目瞪口呆中, 她把一双青苎丝履、一双袜子塞到我的怀里。她好生凄楚,絮絮叨叨,泪流满面。 我被绑着双手,不能给他擦泪,但我用深情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去眼角边 的泪水,充满柔情地说:“如月,你别伤心,我命大着呢。再说,这未尝不是一 件好事,等我立下战功,谋下一官半职,也好门当户对正大光明地娶了你。”这 也算是我的心里话。虽然父亲的死亡已如冬天里的落叶,飘落在了陈年的泥沼之 中,但浓浓的自卑感仍然像座山一样压迫着我的爱情。我还没来得及和小姐缠绵, 官兵又在后面催促我们上路了,他们以后和我将是患难与共的弟兄们,我实在不 想为难他们。我说:“如月,你以后要多多保重,我也该走了。”她跟着我们跑 了两步,再三含泪叮嘱:“南郎也要多多保重,大战过后,请速速到驴城相聚。” 我回头看着小姐如月单薄的身子,泪水不禁无声地坠下,它们砸在我的手背上, 又滚在了地上,腾起了一股烟尘。   我们走在北上的路上,沿途只见三三两两的难民拖妻携子走得匆忙,他们无 精打采地看看我们,又垂下了沉重的头颅,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地往南方挪动。 再往北走,路旁的沟里开始不时地出现一具具腐烂发臭的尸体,兀鹰站在上面啄 食着,它们丑陋的样子让我恶心。道中风晨月夕,水色山光,都仿佛蒙上了一层 灰尘,让人触目惊心。小姐的哭声也一直牵着我,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着我。同时 我也听到了士卒身上的兵器不时发出的叮叮铛铛的叫喊声,它们和我一样,渴望 着宣泄。   我记得那是在三天后的一个落日黄昏,我们拥挤着进入了羊城。在接下来的 几天里,官兵们给我们松开了绳子,口干舌燥地给我们讲了许多忠臣气节、宁死 不屈也要保卫黑衣教的道理,这个我也懂。我领着那些昔日的部下,一百多名老 家林家庄的汉子,被编入侦察队,由我任“百夫长”,带头宣誓忠于黑衣教,宁 死不降叛军。我们声音洪亮,情感充沛,底气十足,感动得那个头目模样的军官 也流了泪,他在马上向我拱手:“这位兄弟,我代表李司令向你们致谢了。”后 来我知道了他叫雷万春,是征兵府郎将。我们向四处张望,打量着我们即将坚守 的羊城,心情沉重而又兴奋。几万年来,羊城饱经战火,已是破烂不堪,在烟火 熏黑的墙壁下的居民满脸迷茫,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目光缥缈而又沉重。街道 上也不时能看到一滩滩凝成黑色的血迹,据说这是在不久前,几百名黄衣教右路 军士兵扮成难民,涌入羊城,差一点攻破羊城守备司令部。李陵他们经过浴血奋 战,将他们全部歼灭了。我们能看得出来,刚刚过去的战斗无疑是残酷和激烈的。 站在城墙上的士卒茫然地看着我们,他们满脸伤痕,衣服上洒满了血迹。   没过几天,方东教主接到李陵的报告后,据说非常生气,他不生黄衣教的气, 而是生羊城守备司令李陵的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黄衣教居然敢派出小股部队 深入黑衣教纵深攻打羊城,还不是因为他李陵是软蛋!方东教主果断地英明决定, 撤掉李陵守备司令的职务,只身一人去西部边境附近的稻县当县令,黑衣教陆军 大学校长张巡临危受命,被任命为羊城守备司令。但张巡的运气很不好,黄衣教 军右路军的小股部队被打退了,但有情报显示,黄衣教军兵分两路,叛军马臭蛋 带领的左路军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羊城的百姓更加人心惶惶。这我能理解,我们 已经有几万年没有打过仗了,一直安居乐业。就在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几万 年前爆发的核战中,方东教主也是在最后一刻才下令使用核弹自卫的,但最后还 是没有能避免灭顶之灾。核战过后,山河破碎,高科技武器损失殆尽,方东教主 的弟弟东方总司令突然带着几个心腹不辞而别。接着就听说他在西北方偏僻的两 间房地区又建立了黄衣教,把那些核战以后幸存下来的人们组织起来,训练成了 新新人类,建立起了庞大的军队,经常在边境上搞磨擦,有好几次越过边界来攻 打黑衣教边防军哨所,时刻准备向黑衣教发动战争,统一天下。方东教主也针锋 相对地发布了全教总动员令,宣布黄衣教军为叛军,积极扩军备战。   这是我从张司令那里看到的,这是一本《内部纪要》,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张司令说:“我看咱俩关系不错,这才给你看的。”这很让我受宠若惊。但时间 不长,我发现几乎所有的“百夫长”以上的官员都和他“关系不错”,张司令都 让他们看《内部纪要》,有的甚至比我看的还多,我不知道的事他们都知道。但 我并不吃醋,这是张司令的政治手腕,你不能不服他。张司令要是没有这本事, 他是不会流芳百世的。我上中学时,在语文课本上还见到了韩愈写的《张中丞传 后叙》。张司令的伟大事迹既能上历史课本,又能上语文课本,没有政治手腕, 是很难做到这一步的。   三、女革命家鱼玄机   黄衣教的军队就要来了,我们觉得这很麻烦。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过仗 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几万年前好不容易才有了次实战经历,但却是一场狗日 的核战,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死掉了。所以,对战争的到来,不但老百姓惊 恐不安,就连张巡司令员也觉得很难办。方东教主也解决不了,他现在已经跑到 战时陪都驴城去了,鞭长莫及。黑衣教的大军都已调到北方的边境去堵截黄衣教 右路军去了,黄衣教左路军从西向东杀来时,黑衣教已经没有多少机动部队了。 方东教主没有办法,张司令也没有办法,我们召开作战会议,研究目前形势和我 们的任务,大家都觉得战争犹如刺猥,十分棘手。如果发动群众抗战,这很麻烦, 特别是那些大学生,现在黑衣教实行思想自由,可以想思考什么就思考什么,一 律不加以干涉,有些人便开始胡思乱想,认为黑衣教表面民主实际不民主,表面 自由实际不自由,所以也有一股怨气。如果把他们武装起来,他们要是再反戈一 击,黑衣教就很危险了。   张司令说:“这是个下下策,不到关键时刻,不能武装群众。我们黑衣教是 爱好和平的,但我们也不惧怕战争,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放下包袱,开动机器, 想出一个退敌的万全之策。”   实事求是地讲,我现在还是十分积极的,总是想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引起 大家,主要是张司令的注意,发现我这个人材,把我的官职再往上升一升,我好 将来衣锦还乡,门当户对地娶了小姐林如月,爱情走狗翻身当主人。我想了想, 站了起来,激动地说:“我去黄衣教左路军大本营侦察过了,他们共有十万人, 再加上陈家村的新军,大概有十万五千人左右,而我们只有一万人,如果没有援 军,这仗很难打。”   雷万春看了看张司令,张司令正在放下包袱,开动机器,紧张地思考着,雷 万春说:“司令,我们要不要派一个人进入时空隧道,去远古时代二十一世纪初 报告联合国秘书长安南,让他过问一下?他是个关心人权的热心的家伙,不像以 后的联合国秘书长,都成了少数超超级无赖大国的走狗。他们是咱们人类的祖先, 他黄衣教再牛逼,祖先的话他能不听吗?”   张司令叹了口气:“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但二十一世纪初整个世界都乱套 了,安南够忙的了,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越闹越凶,都快开战了,美国和英国又要 搞伊拉克百分之百当选的民选总统萨达姆,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又发生了特大爆炸 案,安南的脑袋够疼的了。咱们还没打起来,他哪有空管咱这事啊。”   我故作深沉,托着腮想了想说:“要不要给美国的新任总统小布什讲一下, 他们喜欢当世界警察,小布什不会不来管咱们的。”   韩愈觉得这很难。韩愈现在不写诗和文言文散文了,诗和文言文散文现在不 时髦了,他现在利用业余时间研究世界形势,改写政论文章了,前不久他写的一 篇《高处不胜寒——美国在冥河星系的日子也不好过》还获得了黑衣教年度最佳 论文奖,工资又提了一级。韩愈看了看张司令,说:“根据我的研究,美国虽然 爱管闲事,但二十一世纪初的小布什也很忙,本?拉登用美国自己的客机撞了美 国自己的世贸大楼和国防部五角大楼,他正忙着指挥美国的特种部队在阿富汗打 仗,再加上印度和巴基斯坦也想打架,影响了他的反恐事业,还要搞倒搞臭萨达 姆,忙得焦头烂额,估计他也不会管咱们这事。咱们现在还是用原始常规武器和 冷兵器打仗,也不好看,估计他也不感兴趣。”   韩愈是专家,发言具有权威性,张司令听了,对小布什有点生气,拍着桌子, 瞪着我们,说:“他再忙,咱们这也是大事!用原始常规武器和冷兵器怎么了? 用原始常规武器和冷兵器不丢人,用冷兵器打仗,照样是战争!照样能打得惊天 地、泣鬼神,甚至比热兵器打得还热闹。在原始社会里,秦国大将白起和赵国打 仗,不照样取得了活埋赵国降卒四十万的辉煌战绩!”   大家都不停地点头:“不错,不错,用冷兵器打仗,同样能够打破世界记录, 轰炸阿富汗、搞倒搞臭萨达姆是大事,咱们要打的仗同样是大事,小布什他再忙, 他美国人民重要,我们黑衣教的人民就不重要了?”   我忙放下包袱,开动机器,不到一秒种,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我胸有成竹 地对张司令说:“小布什忙,他爹老布什可不忙,他在遥远的二十世纪末就已经 退休了,自传也写完了,听说整天在得州农场里打高尔夫球。他当总统时,对咱 们中国不错,不行咱就曲线救国,先去找老布什。小布什为啥能当上总统,平常 那么牛逼,说打谁就打谁,还不是因为他是高干子弟?老布什虽然退休了,但全 世界人民都知道,他这是垂帘听政幕后操纵,小布什是傀儡,再说了,他小布什 再牛逼,儿子能不听老子的?”   张司令一听,觉得我这个主意不错,立马让我去找老布什“公关”。我忙跑 进时光隧道,“呼”地一下,就回到了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初布什家族在美国得州 的农场。时光隧道的出口就在高尔夫球的洞里,老布什正好在打高尔夫球,球刚 进洞,我也到了,头顶着这个球走了出来。由于这是一刹那的事情,裁判没看清, 他说这个球不算。老布什很生气,扯着裁判的领子和他吵架,说他是吹“黑哨”。 我忙走过去,给老布什讲了我们要打仗的事,恳请老布什百忙之中抽空给他儿子 小布什打个招呼,帮我们调停一下,我们黑衣教并不是怕他们黄衣教,我们只不 过是想保护人权,维护世界和平。   老布什听我讲完,很不高兴:“操他妈,又是打仗,这个世界整天乱糟糟的, 有事就来找我们美国,我们管吧,说我们是世界警察,哪个国家不需要警察?可 一提到世界警察了,就成个贬义词了。操他妈,整天也不知道打什么鸟仗,你就 说伊拉克吧,谁也没惹它,它就突然去打科威特了。这下好了,我一出兵,他现 在不是变得老老实实了?有气只能往自己本国老百姓身上撒,不敢再到别的国家 来撒野了。好端端一个国家,都十多年了,到现在还翻不过身,那个萨什么姆还 不吸取教训,听说这段时间又想蠢蠢欲动了,我看他又是欠揍了!”   老布什岁数大了,说话唠唠叨叨,东扯葫芦西扯瓢,一不小心就跑题,我忙 又把他从伊拉克拽了回来,诚恳地说:“老布什先生,我们也不想打仗,我们爱 好和平。但黄衣教不干了,他们是叛军,已经从北方、西方打过来了,眼看就要 消灭我们黑衣教了,推翻民选总统方东教主了!”   谁知老布什还真不好糊弄,他气呼呼地瞪我一眼,又朝我撇了撇嘴:“狗屁 民选总统,方东教主还不是接他父亲的班!你们那个选举叫选举吗?一个选票上 只有他一个人,不选他选谁?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民选总统?挂羊头,卖狗肉,我 早就看不惯了。”   我脸红了红,忙给他解释:“我们这是等额选举,虽说候选人也只有一个, 但我们这也是选举,选举是民主最重要的形式,形式高于内容。你们现在在文艺 战线上不是提倡现代主义文学吗?现代主义文学不就是形式高于内容吗?”   老布什贼心不死,还想把西方反动政治观念强加给我们,继续向我灌输西方 腐朽思想:“你们那也叫选举?民主要是个小姑娘,没被你们轮奸致死,她也要 被你们羞辱得投井自尽了!”   我不想和他辩论,我还得留点力气,经过时空旅行回到黑衣教时代,我忙讨 好地说:“老布什先生,就是这样,战争也不好嘛。兴,老百姓苦;亡,老百姓 苦。你老人家就给小布什总统说一下,帮我们调停一下吧!我们虽然来自五湖四 海,但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人权嘛。”   我说着从身上背着的皮包里拿出了两盒超级“铁观音”,放在了老布什的跟 前:“老布什先生,这是我们黑衣教生产的最有名的茶叶,一克要二十万元美元, 这里一共有两斤,算是我们黑衣教的一片心意。”   老布什看了看我手中的超级“铁观音”,咂了咂嘴,但他还是坚决地收回了 目光,摊开了双手,耸了耸肩:“不行啊,不行啊,不是我不帮你们,我是没办 法啊。我们美国实行民主了,我虽然当过总统,但现在下台了,和普通老百姓一 样,说话没份量了。你看看,就因为你刚才过来,接住了我的球,我和裁判吵了 两句,就被那帮记者揪住了,你看看,已经登在了《华盛顿邮报》上了,你看看 这题目《老总统耍大牌,动手动脚又动口》。我要是为你们这事,去找了俺儿子 小布什,影响了小布什制定政策,美国人民不把我俩都扔到历史的车轮下才怪, 不行啊,不行啊。”   我看了看老布什,他冲我一个劲地摇头,一点缓和的余地也没有。操,他太 会演戏了,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小布什虽然风光无限,但他只是个傀儡,幕后老 板还是他老布什,他现在却给我耍两面派,还不是因为我送的礼太轻而要“研究 研究”。操,我算见识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太卑鄙了,我决定一个子都不给他, 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招呼也不给他打,很有志气地转过身,提着那两盒价值 25000万美元的超级“铁观音”又进入时光隧道,回到了我们方东五十三年。张 司令他们还在大厅里等着我。我讲了美国之行,大家都很生气,觉得老布什这人 不地道,不办实事。想当年那个罗斯福总统多好,在喜马拉雅山上摔了那么多架 飞机也帮助我们,还不用我们送礼,现在又不让他摔飞机,动动嘴皮子来调停一 下,他都不肯,真是黄鼠狼生儿,一窝不如一窝,对我们越来越坏,特别是小布 什,还要搞什么TMD来对付我们的老祖宗。   张司令大手一挥,说:“算球了,帝国主义不帮助我们,我们自己靠自己!”   自己靠自己,就得发动群众,走群众路线,张司令一向都看不起群众,他认 为创造历史的是流芳百世的英雄或遗臭万年的狗熊,反正没群众的份,群众只配 当当跑龙套的配角,只配让英雄或狗熊驱使。所以,张司令决定把羊城的男人和 健壮的妇女们留下来,充实到军队或充当军队的后勤杂役,那些没用的老弱病残 要立刻迁走,省得打起仗来碍手碍脚。布告上当然也不能这样写,那多伤人心, 布告上说这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为将来开辟第二条战线作好必要的人力资源准 备,以空间换时间,更加有力地打击侵略者。这样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美丽动听 感人泪下。   布告一贴出来,羊城立刻炸开了锅,老弱病残们都不愿意离开家园,他们跪 在羊城守备司令部大门前,嘶哑着喉咙,哭着让张司令给他们发放武器,他们要 与黄衣教决一死战,与羊城共存亡。   张司令皱着眉头,在司令部走来走去,非常发愁:“操他们妈,我也想让他 们留下来一起抗击叛军,可他们老弱病残,手无缚鸡之力,反而碍手碍脚,打起 仗来,粮食就会变得像金子一样宝贵,多个人就多张嘴,我还怎么打仗?”   张司令发脾气归发脾气,可干起工作来也丝毫不含糊,稳定了情绪以后,他 立即带着将军们出了司令部的大门,门外跪着黑压压一大片老弱病残,张司令忙 慌慌地弯下腰去搀扶老弱病残们:“乡亲们,我的好市民们,你们这是干嘛呀, 快起来,快起来!”   老弱病残们情真意切地跪在那里,誓将一片冰心放玉壶,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们放声大哭:“张司令,我们也要留下来,永远和您在一起,并肩作战,与羊 城共存亡!”   张司令激动得老泪纵横,“扑通”一声给乡亲们跪下来了,也哽咽着说: “乡亲们,求求你们快走吧,战争很快就要来了,我身为黑衣教的羊城守备司令, 应该为教捐躯!但你们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你们是羊城的精英人物,留着青 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走了,我才能更好带领大军与黄衣教叛军作战……”   老弱病残们抱头哭作一团,歇斯底里,哭得地动山摇,日月无光:“张司令, 你不走,我们也决不走!”   张司令激动地抹着眼泪,坚决地说:“乡亲们,你们这番心意,我张巡会时 刻铭记在心,决心与黄衣教决一死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有决心,也有信 心誓将一片冰心放玉壶,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一点请你们放心。但你们一定要走 啊,为我们黑衣教保存有生力量,将来才能赶走黄衣教。你们不走,我会长跪不 起的……”   老弱病残们你看我,我看你,只得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地扶老携幼,洒泪 离开了羊城……   羊城的老弱病残们终于撤退了,甩掉了包袱,我们感到浑身轻松,都很佩服 张司令会做思想工作,思想工作是万能的。但新情况随即又出现了,我们去羊城 大学征兵时,羊城大学的一万多名大学生反而主动走上街头,打出了横幅:“我 越谈恋爱,我越反动,因而我越要谈恋爱!”“反战争、反专制、要和平!”刚 开始时,张司令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以为羊城大学的学生是冲着黄衣教来的,他 立即给羊城电视台台长李翰打去电话,让他赶紧带着摄制组去拍摄,然后在电视 台中二十四小时反复播放,用来激励士气,打击敌人。李翰刚带着摄制组走了不 久,就打回来电话,哭哭啼啼地报告张司令:“张司令,他们不是反黄衣教的, 他们是反咱们黑衣教的,你快带军队来镇压吧,他们在这里散发传单,发表演讲, 煽动推翻方东教主呢!”   张司令以为自己听错了,让李翰又重复了一遍,李翰在电话中一边哭着一边 讲,泪如雨下,泪水流进电话里,顺着电话线灌了张司令一耳朵。张司令目瞪口 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立即把我叫了过去:“南八,你赶快带人过 去侦察一下,看看他们在散发什么传单,发表什么演讲。操他们妈,这帮大学生, 黑衣教花钱供他们读书学习,他们吃饱饭没事干,净和黑衣教捣乱,太操蛋啦!”   我刚要带人过去,张司令又叫住了我:“把你们的军装脱下来,穿老百姓的 衣服,最好也穿羊城大学的校服,带上录音机,我倒要看看这帮家伙们想干什么。 操他们妈,大敌当前,他们还给我捣乱!”   我带着弟兄们穿上羊城大学的校服,别上校徽,腰里揣上录音机,来到了羊 城广场。这里人山人海,羊城大学的学生们正在这里发表演讲,演讲的是个十七 八岁的女学生,她站在演讲台上,北风吹着她的头发飘飘扬扬,像面旗帜,这是 个很漂亮的女学生。我站在人群中,静静地聆听着她的演讲:   我有一个梦想,迎接黄衣教,要民主,不要独裁!   同学们,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里?有人说,这是一个自由、平 等、民主、博爱的国家。错了,我们是生活在一个专制、独裁、政教合一的国家 里,方东教主就是一个最大的独裁者,他实行愚民政策,打着民主的旗帜反民主, 举着选举的大旗反选举!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虚伪的 政权!我们已经忍受它几万年了,我们再也受不了了!就在我们羊城不远处,有 一个新兴的力量正在崛起,那就是黄衣教!黄衣教是人类正义与良知的象征,他 们征兵,从来不强制,实行自愿当兵原则!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芒,窥一 斑而见全豹,从这一点上,我们就可以看出黄衣教是多么地民主、自由、平等! 因此,它得到了广大群众的衷心拥护,从十二岁的小孩到五十五岁的老人都全部 自愿加入了黄衣教军!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我们就是说一千零一夜也说不完。 同学们,黄衣教是正义与良知的象征,它以拯救人类建设美丽地球重建社会秩序 与道德传播后现代主义为己任,东方教主是太阳月亮星星是鲜花音乐诗歌是美丽 和谐,代表了人类前进的方向!更为难得的是,它从来不歧视女性,要求男女平 等。这难道不是我们追求的民主和自由吗?这难道不是正义之师吗?对这样的正 义之师,我们应该坚决拥护,除了拥护,还是拥护!我建议,大家扔掉黑衣教的 征兵令,拒绝为黑衣教的军队充当后勤支援!同学们,大家团结起来,迎接黄衣 教的到来,迎接一个崭新的新世纪的到来,迎接一个新新人类当家作主的时代到 来!   广场上立刻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口号声:“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 “迎接黄衣教,要民主,不要独裁!”“迎接黄衣教,争当新新人类!”   我在人群中打听了半天,终于打听到了,刚才那个演讲的女大学生叫鱼玄机, 是羊城大学文学系的学生。我吃了一惊,鱼玄机我早就听说过,我还很喜欢她的 诗歌,我现在还能背出这样一首: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明月;   邻楼新妆侍夜,闺中含情脉脉。   芙蓉花下鱼戏,带来天边雀声;   人生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我没有想到,能写出这样余香满口的古典诗歌的青年诗人,竟然是这样一个 漂亮的女学生。她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盛开在羊城灰色的天空中,她美丽的 声音飘在羊城的大街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在扮演着一个很讨厌的角色,我誓死效 忠黑衣教,但我不想当特务,我只想当一名真正的战士,在最后的一场战斗中, 死在最后一颗子弹下。   我回去向张司令详细报告了羊城大学生们游行、示威的情况,但我隐瞒了羊 城大学的女学生鱼玄机演讲的细节,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讲了一个女学生在发表煽 动性的演讲。   张司令抬起头,用手指敲着桌子,严肃地问我:“这个女学生是谁?”   我忙低下了头,低低地说:“场面太乱,卑职没调查出来。”   张司令不满地擂着桌子,使劲地瞪着我:“你干了这么长时间的侦察工作, 居然连这点小事都摆平不了?”   我忙慌慌地说:“司令息怒,我这就去再调查。”我准备出去再遛跶一圈, 找个没人的地方抽上两支烟,再用自来水把头发打湿,就当是汗水,然后慌慌地 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张司令,那个该死的女学生已经演讲完了,不知道 跑哪里去了。   我刚要出去,张司令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帮鸟学生,真他妈操蛋!咱 们方东教主也真是的,就是喜欢搞形式主义,总说什么形式高于内容,我们搞的 明明是愚民政策,他非要既当婊子又要立牌坊,非要办什么大学,搞什么选举! 你看看人家黄衣教,就不办什么狗屁大学,不照样把老百姓唬得一愣一愣的?到 底是不识字的人靠得住,老百姓不能太有文化了,有文化就操蛋!”   张司令扭头看了看手下的将军们说:“操蛋了也不怕,镇压!我看是他们的 嘴巴子厉害,还是我的大刀长矛、高压水枪厉害!”   我吃了一惊,忙对张司令说:“张司令,这样不好吧,咱们说起来还是民主 国家,我看是不是让弟兄们穿上羊城大学的校服,以维持秩序为借口,把他们轰 走就是了。”   实事求是地讲,我们黑衣教还是民主的,张司令听了我的话,就没有当场发 火臭骂我一顿。这很难得,我们黑衣教有些狗屁领导就不行,自己没本事,就喜 欢骂人,一骂人就感觉自己是在居高临下,以为自己的嗓门大,水平也就腾腾地 上去了,真他妈地搞笑。张司令就很少骂我们,我当场把他反驳回去了,他不但 没发火,还认真地想了想,同意了我的意见:“你试试也行,不行的话也不要勉 强,反正现在是乱世,要完蛋大家一起玩完。我让雷将军把军队准备好,必要时 就出动军队。操他们妈,黄衣教就要来了,他们却在后院放起火来了!打退了黄 衣教后,我就立马给教主建议,干脆把大学撤销算球了,让大学教授们都去扫厕 所去。”   我带着几百名弟兄,穿上羊城大学的校服,手拿高压水枪,开到了羊城广场, 我拿着喇叭在消防车上喊道:“同学们,我们是羊城大学‘誓死保卫黑衣教战斗 队’。同学们,你们是上了黄衣教的当了,黄衣教比我们更专制、更独裁。我们 的任务是学习,同学们不要掺乎政治,玩政治犹如玩火,玩火必自焚。同学们, 从现在开始,大家立马回校上课,上课时,不许做小动作,不许说悄悄话,课余 时间不许谈恋爱,不许婚前同居,同学们能不能做到?”我话音刚落,一阵臭鸡 蛋扔了过来,我看见鱼玄机挥着手在指挥学生们:“同学们,不要听他的,他不 是羊城大学的,他是黑衣教的走狗,同学们,用臭鸡蛋把他们轰走,让他们滚出 神圣的羊城广场!”臭鸡蛋噼噼啪啪地落在我身上,蛋黄蛋白流了我一身,我只 好向弟兄们挥了挥手:“高压水枪,上!”几百名弟兄们打开高压水枪,水龙头 冲向学生,一大片一大片的学生被冲倒在地上,在水洼中翻滚,帽子、眼镜掉了 一地,密密麻麻地连脚都插不进去。人们慌慌地向后退去,我用目光气喘吁吁地 追赶着他们,仔细地搜寻着鱼玄机,她正在不远处,用美丽的手指抹着额前被水 打湿的头发,她已经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曲线毕露,身材美妙。但我顾不 得欣赏,我很担心她的身体,在这寒冷的四月,也真够她受了,但她依旧在指挥 着学生们用臭鸡蛋向弟兄们反击。一股水龙冲了过去,鱼玄机一下子被击中,倒 在了地上,那个拿着高压水枪的士兵还觉得不过瘾,继续向她身上冲,她被水龙 冲得在地上不停翻滚,身上沾满了泥巴,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在百忙之中抬起了 满是泥水的清秀的脸庞,举起了坚定的拳头,大声地喊起了口号:“我有一个梦 想,迎接黄衣教,要民主,不要独裁!”弟兄们盯上了她,水龙更多更猛地朝她 冲去,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很佩服鱼玄机,要是放在远古时代,她肯定能成 为像江姐一样的女共产党员,我对女共产党员一向都很佩服,她们是用特殊材料 做成的。我衷心祝愿她前途光明事业有成老公爱她家庭幸福万事如意。   羊城大学生的游行示威终于被我们驱散了。   张司令还不放心,他又让秘密警察进驻羊城大学,发现可疑分子,立即秘密 逮捕,投入监狱。这天我刚从外面侦察敌情回来,敌情很严重,边境上稻县县令 李陵已经兵败投降了黄衣教军,而黄衣教军并没有杀他,带着他继续向羊城而来。 我匆匆地走进司令部,准备把这一重要情报报告给张司令。我进了大门,只见两 个长着满脸横肉的秘密警察,押着一个女孩子向监牢走去。我觉得有点面熟,再 仔细一看,认出这个女孩子是女共产党员鱼玄机,她的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已经 被秘密警察严刑拷打过了。我不赞成这一做法,这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呢。 我拦住了这两个警察,我和他们很熟,我装作很好奇的样子问他们:“她怎么 了?”左边那个警察说:“南八哥,这是羊城的大学生,她总是到处贴传单,阴 谋推翻方东教主。”鱼玄机抬起头,她眼中喷出了怒火,我忙向后退了两步,这 火才没烧到我。鱼玄机狠狠地瞪着我,一口唾沫吐在了我脸上:“走狗!”鱼玄 机的表现让那两个警察很不高兴,好像他们的工作没有做到家一样,两人别着她 的胳膊向上抬了抬。我知道这样会很疼,鱼玄机果然疼得眼中蕴满了泪水,但她 强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她很坚强。我对坚强的人充满了敬意,我对那两个秘密 警察说:“他们都是孩子呢,对他们好一点。”说完,我扭头就走,我恐怕我再 待下去会心太软。我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了鱼玄机的声音:“我有一个梦想, 迎接黄衣教,要民主,不要独裁!”接着又传来“啪啪”两声,如果我猜得没错, 一定是那两个秘密警察扇了她两个耳光。秘密警察的作风一般都不好,我对他们 没有什么好感,但我当然也不能得罪他们,他们是方东教主的一张王牌,他们遍 布城乡,监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人们稍一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莫名其妙 地遭遇交通事故或凶杀案。   我不禁摇了摇头,是的,黑衣教是不好,但黄衣教又有什么好?它甚至比黑 衣教还要混账,黑衣教还有大学,它干脆连大学都撤销了。我真不明白,羊城大 学的学生读了那么多书,还干嘛那么向往黄衣教?我算是看透了,黄衣教和黑衣 教,犹如乌鸦落到猪背上,都是一样的黑,或者说是两个老头比鸡巴,一个鸟样。 我对人类的未来不抱任何希望,但我还得活着,我这是为小姐林如月活着的。我 爱小姐。   四、 我爱小姐   四月里,叛军黄衣教左路军总司令马臭蛋,亲率十多万大军赶到了羊城。羊 城在他们眼里,就像一群狼中的一只羊,或者说是浩瀚的沙漠中的一棵小草,他 们根本就没把我们羊城放在眼里。叛军士兵们或坐或躺在羊城四周,嘻嘻哈哈地 看着我们,我们的一万多人马,的确有点让人拿不出手。马臭蛋骑在马上,仰望 城墙,得意洋洋地喊道:“张巡老匹夫,你快投降吧。黑衣教如今已四分五裂, 他们正在忙着窝里斗,连威震天下的哥舒韩也降了我黄衣教,你一个小小的张巡, 守着一个小小的羊城,还有什么意思?你现在投降了还不算晚……”   张司令捋着胡须,面朝天空,哈哈地大笑了一通,也不知道笑啥,可能他觉 得他这样笑很潇洒吧。张司令笑完以后,底气还是那么足:“逆臣叛贼,人人得 而诛之,竟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我小小的张巡,身受教主厚恩,也知以死 相报。叛蛮东方老贼辜负了教主皇恩浩荡,必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过不了多久, 天下的义师就要挥起马鞭,北渡黑水河,扫除叛逆。我劝你还是早早地向我们投 降吧,现在还不算晚。”   马臭蛋在马上拱了拱手,装出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嘿嘿地笑,笑完了,他 大声叫道:“我说不过你,可我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踏破你的小小羊城。你们在 这里牺牲生命,横尸旷野,方东教主只肯在驴城给你官衔,不肯给实物,他在那 里花天酒地酒绿灯红,你们还给他卖什么命啊?”   张司令回过头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我们都是黑衣教的臣民,誓死都不能 投降,坏了气节。我们身受教主厚恩,惟一的回报,就是一死。”   张司令见我们听得很入迷,又都点头表了态,这才放心地扭过头,像吃了一 颗“大力丸”,铿锵有力朗声说道:“叛贼马臭蛋,你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车夫, 有什么资格和我对话?你如果有自知之明,赶快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说完,张司令一甩袖子,“哼”了一声,扭头就走。马臭蛋在城下碰了一鼻子灰, 乖乖地溜了回去。   吃过晚饭,张司令把我们叫了过去。实事求是地说,当时我们心情都很沉重, 黄衣教军有十多万人,我们只有区区一万多人,被包围在一座孤城中,取胜的希 望实在很渺茫。我们不安地看着张司令,秘密警察头子魏忠贤坐在我旁边,他上 身挺得很直,头昂得很高,搞得像个共产党员似的,一副很坚强的样子,让我看 得高山仰止,对他的佩服之情如长江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 发不可收拾。我正在对他高山仰止,忽然觉得有人在下面不停地碰我腿,我吃了 一惊,操,不会是有人见我英俊,看上我了,要和我搞同性恋吧。我偷偷地低头 看了看,原来是魏忠贤他老兄的双腿在桌子下不停地颤抖。他居然被黄衣教军吓 成了这般模样?我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他,他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胆怯的汗珠, 像蚯蚓一样顺着他的脸蜿蜒而下,流到他的嘴巴里,脖子里,那股臭味我闻着就 难受得要吐。这股臭味熏得他自己也受不了了,只好哆嗦着手,掏出手帕擦擦额 头上的汗,颤抖着说:“看这天热的。”不少将领也深有同感,不停地点头: “太热了,太热了!”说完了,也掏手帕擦汗。张司令一点也不觉得热,他这是 真坚强,不是假坚强,你不服不行。张司令看着我们,谈笑风生:“黄衣教军是 乌合之众,是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马臭蛋过去还只是个车夫,他懂什么打仗? 我准备今天晚上就给他点颜色看看。我看叛贼气势汹汹,不可一世,他们必然轻 敌,哪位敢在今天晚上率敢死队出击,打它个措手不及!”我年轻冲动的鲜血在 身体内窜跳,直冲脑门,血压骤然升到了199帕斯卡,这是典型的高高血压,我 要是再不接招,脑袋上的血管就会破裂,绿色的鲜血就会喷涌而出了。我忙擦着 鼻血,绿着脸站了出来,大声地说我去。   张司令平易近人地拍了拍我的肩,皱纹里都装满了笑容,很满意地冲我点了 点头:“不错,像个黑衣教的男人,没有给我丢脸。”我第一次被这么大的官拍 着我的肩,笑着和我说话,还肯定了我是男人,这比给我发个奖状还让我高兴, 我的心里立刻像春暖花开的春天一样暖洋洋的。但张司令对我还有点不放心,又 点名让雷万春和我一起带五千人马从西门出击。部署完毕,他再三叮嘱我们: “这只是给黄衣教军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增加一点科学知识,好知道马王爷有 几只眼睛。我在城上用炮火支援你们,你们把叛贼击退,告诉他们马王爷有几只 眼睛就行了,切不可恋战。”   我和雷万春一起率五千人马像潮水一样涌出西门,向叛军杀去。天空中升起 了照明弹,夜晚如白昼,城上的炮火轰鸣,叛军们猝不及防,他们甚至连简单的 工事都还没来得及修好。我们猛冲猛打,叛军士兵一个个地倒了下去。打仗其实 一点都不吓人,真他妈的痛快,既能当杀人凶手又不犯法,杀得多了,还能当高 官,待遇也水涨船高。我们长驱直入,杀死叛军“百夫长”以上三十余人,杀士 卒三千余人。但黄衣教军真他妈邪了,越杀越多,子弹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炮弹 在周围不停地爆炸。我的勤务兵倒很勇敢,一直冲在我前面,我刚要叫他注意点, 弯着腰往前冲,这样一些飞得高的子弹就打不着他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颗 冒着烟的手雷就飞了过来,这颗手雷好像跟他很有感情,一下子就扑到了他怀里, 我看见他还张开双臂和他拥抱了一下。我还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他肚子上的肉 末子就劈头盖脸地砸了我一脸。我本来还有点生气,虽然我只是个百夫长,但我 好歹也是个长官,他把他身上的肉往我身上乱扔,这很不礼貌。但我顾不得和他 计较,我把他肚子的肉末子擦拭下来,刚要还给他,他就扑到了地上,把大地当 做了情人,死死地抱着,再也不肯起来了。我刚要叫他,只见我的一个“十夫长” 捂着脸,手指缝里汩汩地往外冒着血,跌跌撞撞地向我这边跑来。我又不是医生, 跑到我这里有个鸟用,我刚要叫住他,让他回去找军医。他猛地窜了起来,飞到 了半空,我低头一看,他原来踩着了一颗地雷。我心里很不好受,刚要熊他一顿, 走路也不好好看路,根本不像个侦察兵,太丢人了。我抬起头,他可能知道我要 熊他,干脆躲了起来,我借着照明弹仔细地看了看,还是让我看出了一点蛛丝马 迹,他的一条胳膊挂在旁边的一颗树上,一条腿压在正在和大地情人拥抱的勤务 兵身上,操他妈,一点也不爱护士兵。我刚要过去让他把大腿拿开,下面有什么 东西绊着了我的脚,我低头一看,他的上半身就在我的脚下,他脸朝下,一动不 动。仗打得这么激烈,他还能睡着,我真佩服他了。我踢了他一脚,他还睡得像 个死猪,我准备再踢他一脚时,雷万春在枪炮声中大声冲着我喊:“南八,我看 差不多了,时间再拖下去,叛贼就要组织反扑了,咱们撤吧。”我一边踢着那个 “十夫长”,一边着急地说:“雷将军,咱们还没完成任务,怎么能回去?”雷 万春说:“张司令不让咱们恋战,见好就收,还是赶快回去吧。”我对雷万春有 意见,当兵时间长了就成了兵油子,执行任务就会打折扣,我气呼呼地说:“张 司令让咱们告诉他们马王爷有几只眼睛,咱们还没顾得告诉他们呢。雷将军,你 快说,马王爷有几只眼睛?”雷万春愣了愣,说:“操你妈,你说马王爷有几只 眼睛?”   我一听,心里一下子就凉了,虽说是朋友,我也要在心里骂你:操你妈雷万 春,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老兵,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谁知你也不知道,这不是 害得我们没完成任务吗?黄衣教军越来越多,他们的援兵来了,我和雷万春只好 让号兵吹号撤退。我牵着战马回到城里时,张司令亲自跑下来迎接我们,我的衣 服上也溅满了血迹,血水滴滴嗒嗒地往下掉,衣服贴在身上粘糊糊地难受。白色 的战马全身都被鲜血染绿了,它的两只眼睛在血色中闪闪发光。没有完成任务, 我心里沉甸甸的。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张司令没有问我们告诉没告诉黄衣教军马 王爷有几只眼睛。他要是问了,我其实也会老老实实地承认没告诉,然后再虚心 请教,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睛,用知识武装一下头脑。张司令好像也忘了这事, 他一上来,就很夸张地拥抱了我一下,又拍了拍我的肩,以示欣赏,说:“南八, 你很勇敢,我要授你为禁卫军大将军。”说实话,这让我稍微有点失望。因为到 处都有战争,这时的将军已经不值钱了,禁卫军大将军的空白任命状一个县长就 能拿出一大把,充其量只能换几瓶酒,能不能喝醉还不一定,关键是要多给几个 兵,带兵多了,这个将军头衔才值钱。我还只是一个只有百十个士兵的侦察队 “百夫长”,就是当个禁卫军大将军,也没个屁用,人家还不会拿你当回事,充 其量只是个“百夫长”嘛。人家黄衣教就不一样,除了警卫队“千夫长”是将军, 其它的将军起码也是个“万夫长”,这样的将军才叫牛逼。我们黑衣教需要保卫 的地方多,兵力分散,将军有名无实,只能当空头支票,我虽然不说,但我早就 有意见了。我有点头疼,我的勤务兵和那个“十夫长”还躺在那里没回来,也不 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张司令皱了皱眉头,他看得出来我对将军这个头衔的失望, 他是个聪明的人。他立刻笑容满面地说:“南将军,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就义结 金兰,你看如何?”我吃了一惊,张司令说得很认真,一点都不像开玩笑。我自 幼丧父,是个孤儿,也是个奴才,从来没人拿正眼看过我,御史中丞张司令要和 我结拜兄弟,要是老爷林大申听说了,他会感到很高兴的。我毕竟是林家庄园里 培养出来的人材,打过仗后,我还准备回去当他女婿呢。我激动得眼中泪花闪闪, 我昂了昂头,使劲地控制着不让它们流出来。张司令就这样把我捆绑在羊城、马 城之战的战车上了,它使我在小小的羊城、马城开始了短短的当兵生涯,亲眼目 睹了方东五十三年羊城的屈辱、泪水和恐怖,同时也迫使我停下了向驴城追寻小 姐的爱情的脚步,我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叛军加紧围攻羊城,羊城的伤亡越来越大,羊城大学被改为了战时临时医院, 里面躺满了缺胳膊少腿的伤兵,他们的呻吟声大得让全城人都能听到,搞得人们 整夜都睡不好觉,更加增添了守军的恐慌。张司令亲自到医院慰问伤员,给每个 人握了手,还让记者照了像,又给每个人发了一枚“黑衣教忠诚卫士”的泥巴勋 章,但这还不行,伤兵依旧整天哀哭号叫,哭爹喊娘。   伤兵们痛苦的哭喊声在羊城上空回荡,久久不散,时间长了,连麻雀听着都 害怕,从羊城经过时,都绕道飞过去了,不敢在羊城上空停留。司令部也听到了, 伤兵们哭喊声像铁丝一样直往脑袋里钻,让张司令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张司令 很生气,摔了一个茶杯,踢飞了一条凳子,恨恨地说:“操他们妈,我给他们每 个人发了个勋章,这是多么大的荣誉,他们居然还在哭,精神力量难道战胜不了 伤痛?再哭,再哭,我把他们扔到护城河里!”   多亏左右的将士拦住,苦苦相劝,张司令才没有把他们扔到护城河里。   张司令为我们操碎了心,整天琢磨着怎样把黄衣教军都杀死,让我们打个大 胜仗。张司令带着我们站在城墙上,只见黄衣教军密密麻麻地围在四周,像铁桶 一般。羊城守军疲惫不堪,有一个士卒甚至在偷偷地收拾包袱,我还有点奇怪, 他收拾包袱干啥?是不是想背在身上挡子弹?我刚要过去告诉他,这没用,包袱 是挡不住子弹的。张司令就走了过去,他居然还没有察觉。张司令踢了他一脚, 他这才看到了张司令,慌慌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张 司令英武神明,一下子就看出了他这是想逃跑,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脖子吼道: “我、我、我什么?你是不是想逃走?”那个士兵依旧在结结巴巴:“我、我、 我……”张司令抽出大刀,拦腰把这个士兵砍成两截,对着他的尸体教育了他一 顿:“我们是正义之师,正义一定能战胜邪恶!我们抵抗叛军,捍卫教主,进行 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如果有人还想逃走,杀无赦!”   (裴志海注:若干年后,黑衣教又掌管了政权,组织编写《黑衣教军战争史》 时,讲到了羊城之战,其中就详细记载了这一细节。初稿写出来以后,送给当年 亲历过这场战争的老人们审查,已成为六星上将的雷万春把这一段文字用红笔打 上了两个重重的叉子,叛了死刑,并紧急约见了作者李翰,拍着桌子发了脾气: “胡编乱造,胡说八道!张司令哪里处死过逃兵?我当年就在他身边,我怎么就 没看到?我们黑衣教军在远古时代打仗时是处死过逃兵,但核战过后,我们加入 了《星际人权公约》,严禁处死逃兵,这是犯法的!张司令爱兵如子,你这样写 他,是诬蔑,是往首长脸上抹黑!你有何居心?”李翰当场吓得尿了一裤裆,立 马把这段文字删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黑衣教禁卫军大将军南霁云当年的战 时手记,应该说是比较真实的。他后来战死马城,又死而复生,获得了人生真谛 和写作秘笈,最终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帮助咱们中国人圆了一个几万年来都不 曾实现的梦。所以,不管是黑衣教,还是黄衣教,都很感激他,不管谁得了天下, 都不会挖他的坟,鞭他的尸。)   处理完逃兵,回到了司令部,张司令忧心忡忡,说:“这样下去,羊城迟早 要陷落。我们必须再打一次大仗,激励一下士气。”对张司令的这个英明决策, 我们都非常同意。   张司令命令羊城最精锐的“黑骑军”出击。“黑骑军”是羊城的一张王牌, 一人一匹战马,佩有大刀和步枪,冲锋陷阵,战无不胜。但在守城时,他们就失 去了作用。张司令说:“‘黑骑军’长于冲锋,明天一早,趁敌不备,放出城去, 就像砍西瓜一样,争取全歼叛军!”   “黑骑军”第二天一早,打开了城门,挥舞着马刀,呐喊着向黄衣教军冲了 过去。黄衣教军果然没有准备,稍一接触,就如潮水一般向后退去。我们在城墙 上欢呼雀跃,个个激动得阴茎勃起,射精无数,跺着脚,一个劲地大喊大叫: “杀、杀!给我杀!”张司令还比较镇静,也不射精,他矜持地手抚胡须,用眼 睛斜着看我们:“黄衣教军算什么?也不翻翻历史课本打听打听,唐肃宗至德二 年,我在睢阳大败叛军尹子奇,流芳百世,他们居然也敢找我来打仗,这不是鸡 蛋碰石头吗?他马臭蛋上学时,肯定是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连这段历史都不 了解,还找我打仗,哼!”   “黑骑军”追上了黄衣教军,果然像砍西瓜一样,手起刀落,黄衣教军士兵 的脑袋就被砍了下来,身子居然还能往前跑上三四步才倒下。张司令有点不大好 意思:“操,我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家嘛!”   他话音刚落,突然形势大变,黄衣教军跑过了一个山头,山头上的茅草突然 飞起,露出了一排排机关枪,“哒哒”地扫射起来,枪口吐着毒蛇,“黑骑军” 纷纷从马上落下,就像割麦子一样,“黑骑军”一会儿功夫就死伤大半,剩下的 纷纷拨转马头,向羊城跑了回来,黄衣教军的士兵跃出战壕,挥杀过来。   张司令立即下令:“关城门,快关城门!”   雷万春还有点不解:“关了城门,‘黑骑军’就回不来了!”   张司令眼中流出了泪水,他沉痛地说:“来不及了,如果让‘黑骑军’退回 来,黄衣教军也就跟着杀进来了。关上城门!”   羊城守军扯起吊桥,关上城门,“黑骑军”在城下乱作一团,黄衣教军的机 枪扫射,鲜血染绿了护城河。“黑骑军”的士兵慌不择路,有的跳进了护城河, 被河里插着的竹签刺透了喉咙,喉咙上的鲜血喷了出来,大动脉在一动一动地跳 动着。黄衣教军的火力很猛,子弹横飞,“黑骑军”士兵的身体被打得像马蜂窝 一样,肉屑飞溅,落在城墙上,溅了我们一脸。我抹了一把脸,心里很感动,这 些士卒真是好样的,死了死了,也要把自己的碎肉末子扔回羊城,太忠贞不渝了, 太值得我们好好学习了!   张司令慌慌下令:“免战牌,快挂免战牌!”   “黑骑军”1500人,全部战死。我们看着城下肉酱一样稀烂的尸体,心里都 很后怕,非常感激张司令,要不是张司令英武神明,果断地命令关上城门,黄衣 教军跟着杀进城里,我们不也成了一堆肉酱?特别是韩愈,激动之余,当场挥笔 写了一首歌词《张司令啊,我们的再生父母》,李翰又把它谱上曲,从此在羊城 广泛流传。歌词大意是:   张司令,张司令,我们尊敬的父亲,   多少次您带着我们冲锋陷阵,   您的战马总是跑到我们最前面。   张司令,张司令,我们慈祥的母亲,   多少次您带着我们走向胜利,   您的身影就是我们的指路明灯。   离了亲娘想亲娘,   您比亲娘还要亲,   娘只生了我的身,   您的恩情比娘深。   心心连着张司令,   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山高高不过喜马拉雅山,   张司令的恩情比喜马拉雅山更高;   水深深不过太平洋   张司令的恩情比太平洋更深。   张司令啊,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爹亲娘亲都没有您亲。   我们歌颂伟大的张司令,   誓死消灭黄衣教,   不取全胜,决不收兵,决不收兵!   张司令驴逼!驴逼!!驴驴逼!!!   我们以后就天天唱着这支歌,高挂免战牌。主攻羊城的黄衣教军“大西王” 张献忠、马臭蛋的儿子马米弱天天在城下叫骂挑战,张司令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个 棉花球,让我们塞进耳朵里,不予理睬。张司令说:“让他们骂,骂又骂不死我 们!他们是远道而来,后勤供应紧张,等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不能坚持,自会离 去。”   马臭蛋无计可施,又派他的警卫员裴志海送来了一套女人衣服给张司令,上 面还放了一封信:张巡你这个鸟人,既然是守备司令,统领羊城军民,整天不干 正事,寻欢作乐,躲在老鼠洞里,当缩头乌龟,和女人又有什么区别?今天我就 要给你送一套女人衣服来,如果你再不出战,就把衣服穿上吧。如果你还有羞耻 之心,就把衣服送回来,咱们定个日期,好好地打一仗,OK?   张司令看完,哈哈大笑:“马臭蛋把我当作女人了!”我们脸色发白,都很 生气,对张司令说:“张司令,我们是正义之师,血性男儿,怎么能让叛军随意 侮辱?现在就杀出去,和他们决一死战。”张司令摆了摆手,很宽宏大量地说: “算了算了,马臭蛋玩的是小儿科,我现在是成人了,小儿科对我不管用了。我 们要是出去和他们打,那还不是中了他的奸计?他有数十万兵马,我们是弹丸之 地,我才不和他玩人海战术,那太没档次了。咱们就给他耗着,看谁能耗过谁。”   张司令厚厚地赏了前来送信的裴志海,等他走了,张司令就涂脂抹粉,穿上 这套女人衣服,走到了羊城的城头上,对着黄衣教军遥遥一拜:“马臭蛋,多谢 你的衣服,我穿着正合身!”   马臭蛋抬起头,看到了张司令,张司令让人打开了录音机,放了一曲《咱们 老百姓啊,今个儿高兴》,在城墙上给马臭蛋跳了一曲迪斯科。马臭蛋不由仰天 长叹,在精神上给张司令下了一跪:“我一直以为自己脸皮最厚,谁知竟然有人 比我脸皮更厚,我的确比不上张司令。”   于是翻身下马,向张司令深深地鞠了一躬:“张司令有经天纬地、安国治邦 之才,马某人佩服佩服!”连敌人黄衣教军高级将领马臭蛋都佩服张司令,我们 看着张司令,高山仰止,心里早已把张司令佩服是五肢着地,无比自豪。   马臭蛋又回过头,一脸庄重地对身后的将军们说:“张巡不愧是流芳百世的 人物,人家就有这个本事,古往今来,要成大事,脸皮一定要厚,张司令脸皮之 厚,的确出乎我意料,你不服不行。攻下羊城,务必要抓住他,如让他逃走,以 后再遇到他,各位一定要小心。”   听到这话,我们更加激动,高唱《张司令啊,我们的再生父母》,有不少人 都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黄衣教军无计可施,日夜炮轰羊城,但羊城城墙坚固,是用一米多厚的花岗 岩建造的,几万年的战火都毁坏不了,何况黄衣教军的炮弹有限,丝毫伤不着羊 城的一根毫毛。   安静了两天,黄衣教军又开始折腾了。他们这次把棉被浇上水,盖在桌子上 挡子弹,士兵躲在桌子后往羊城逼来。张司令撇了撇嘴:“操他妈,这也太小儿 科了,叛军毕竟是叛军,没有受过正规军事院校培训,先天不足啊。”他让我们 按兵不动,找来几口大锅,把铁器熔化,等叛军铺上门板当桥梁,过了护城河, 刚到城下,张司令让我们把铁汁倾下,铁汁穿透了棉被,击穿了桌子,黄衣教军 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哭爹喊娘,一会儿就没了动静,我们伸头向下一看,棉 被、木桌早已被熔化,黄衣教军的士兵身上的肉也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具具白骨。   我们挥舞着大刀长矛,一齐欢呼:“张司令牛逼!牛逼!!牛牛逼!!!”   张司令忙伸出双手,向下按了按:“大家不要叫我牛逼,只有对方东教主才 能喊‘牛逼’,如果大家实在想表达一下对我的爱戴之情,不妨喊我‘驴逼’。”   我们便一齐欢呼:“张司令驴逼!驴逼!!驴驴逼!!!”   黄衣教军久攻不下,便又改变了策略,命令士兵日夜挖掘地道,他们从城东 面一里远的地方开始掘入。已经挖到城下了,羊城的守军又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 急得团团乱转,手足无措。我们去给张司令作了汇报,张司令走上城墙,登高一 望,不禁独怆然而涕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现在要想找一个真正懂得 军事、会打仗的人做对手,还真不容易。黄衣教这次派来的马臭蛋,根本不是我 的对手!羊城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还用打吗?只要围上一个月,城内粮食用完, 不攻自破。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马臭蛋竟然不懂!黄衣教用这样的蠢才当司令, 黄衣教的灭亡也不远了。”   张司令只顾自己抒情,却不看我们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汗水流到地上,已 经汇集成了一条条小河。我们站在河水中,着急地说:“张司令,你快想个法子 吧,叛军要是挖地道攻入羊城,怎么办?”   张司令回头看了看我们,摇着孔明扇,谈笑风生:“这个法子,古人早就用 臭了,要想破它,不费吹灰之力。”   张司令让我们也在城内四周挖地道,放进一个缸,把耳朵割下,贴在缸上日 夜监听。我们依计而行,果然听到了五处有挖地道的声音。张司令说:“立即从 城内向这五处灌水!”   黄衣教军眼看就要把地道挖进了城内,我们的大水往地道一灌,地道里的黄 衣教军士兵全部被淹死了。我们在城墙上举起望远镜,只见城东面一里多远的地 道出口,一个个黄衣教军士兵被冲了出去,个个肚子胀得像牛一样。   我们立刻又举起大刀长矛欢呼:“张司令驴逼!驴逼!!驴驴逼!!!”   至此,黄衣教军在羊城已损失一万余人,但羊城守军也只剩下了五六千人。 黄衣教军无计可施,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攻城,羊城终于暂时平静下来了。这让我 们都有了一个喘气的机会,我在喘气时,发疯般地思念着小姐。我自豪,我是小 姐的爱情走狗。   我日夜在城墙上巡逻。没事时,我眼睛里盛开鲜花,充满深情地向东南方向 眺望,东南方向草绿花红,莺飞燕舞,我看见小姐林如月正走在大路上,她正一 步步地远离战火,这让我稍微感到欣慰。是的,我很爱小姐,这就是爱情。由于 战事紧张,杂事较多,我在以前的讲述中,都没来得及详细叙述我和小姐的爱情 故事,只是蜻蜓点水地说了一下,真是对不起各位。趁现在有一点空闲时间,我 不妨再重温一下我和小姐的爱情故事,放松一下神经,充实一下精神世界,读者 趁这个机会也可以放松一下。这也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 记得远古时代一位叫列宁的哲学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 列宁还是个伟大的革命家,我爱革命,革命家的话我最爱听,我决定热烈响应列 宁的号召,把回忆我和小姐的爱情故事当做一种难得的休息。   我曾经说过,在去年那个绵绵的雨季里,我曾周密地制订了一个详细的为父 报仇的计划。在这个完美无瑕的计划里,我将不再使用那把柔软如柳枝的宝剑, 用什么当做报仇的武器,我现在还不好意思讲,你们自己看。我将在一个比黑社 会还黑的夜晚,悄悄地潜入小姐的闺房,然后拿着沾有小姐元红的纱巾送给老爷, 以此来羞杀老爷。不错,武器就是我那下流的惊艳一枪。有些读者可能接受不了, 但我请你们站在贫下中农的立场上替我想一想,小姐是千金是鲜花,而我只是一 个奴才一泡牛粪。老爷因为宠爱小姐,膝下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他必将受不住 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种致命的打击,在郁郁寡欢中度过可怜的晚年。我这样做,是 有着充分理由的,老爷有那么多家兵,我要是白刀子进,绿刀子出,痛快是痛快, 但稍一不慎,惊动了家兵们,我能活着出来吗?再说,实践证明,消灭一个人的 肉体,而他的精神有可能依旧永存,他就是死了,但精神不灭,就等于他没死, 一个人如果不死,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啊。而消灭了一个人的精神,即使他 的肉体还在,也是一副臭皮囊,犹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消灭精神比消灭肉体 更能显示出一个政治家的智慧,两者都能消灭,那他就是政治家中的高手高高手。 我不是高手高高手,所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要熊掌(鱼哪里都有,不稀罕), 决心从精神上消灭林大申,为父报仇。我在想象中向老爷慷慨陈词,我将很牛逼 地带领老爷重新走回我五岁时的那年秋天,让他明白仇恨的种子迟早都会开花结 果的。当然,小姐也必将因此身败名裂鲜花枯萎,但我不会把她扔下不管的,为 父报仇以后,我将带她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用自己的一生抚慰她那 颗破碎的心,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贫下中农也就是牛粪,实际上是最可爱的人。 她会理解我的。别人拿青春赌明天,我拿一生赌明天。   小姐的闺房是在一座雕龙砌凤的楼阁之上,徒手翻进她的楼阁是一件轻而易 举的事情。贫下中农是历史的主人,有什么事能难住历史的主人?历史的主人穿 着一身黑衣服,和牛粪的颜色类似,他听见了衣服上的水滴掉在地上发出了很脆 的声音。小姐的闺房里香烟袅袅,红烛摇曳,明窗净几,竹塌茶垆,床间挂一张 古琴,壁上悬一幅古画,十分腐败。小姐的绫罗被子铺在床上,人却不在。我正 在懊恼,忽闻佩环叮铛之声由远而近,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忙隐身在床边的帐 子之后,看见三陪小姐提着纱灯,鲜花般的小姐款款走来。香气氤氲之中,只见 小姐上穿紫罗衫,下着翠绫裙,愈显俏丽。我的心更加咚咚地跳,对自己的计划 我开始有点摇摆不定。三陪小姐将纱灯放在桌上,说:“床已铺过,小姐早早安 歇吧。”小姐说:“翠儿,你也歇息去吧。”三陪小姐走了,小姐却并不歇息, 她坐在桌边,翻着诗笺,有时望望窗外,凝眸沉思,小姐的眼睛是洁净如村边的 池塘的。我对自己要做的事并无把握,置身于小姐的闺房之中,我突然觉得自己 有点轻率和鲁莽了,这也是贫下中农的革命不彻底性。每每临近报仇的这种不争 气的想法,总是折磨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十分窝囊,连牛粪都不如。我缓缓地走 出来,小姐立刻张大了口,她瞪着眼睛,呀地叫了一声,其中的惊讶多于恐惧, 我从中还捕捉到了一丝惊喜。这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小姐果然惊喜地站起来, 红云飞上了脸,在灯光下她的眼睛像鲜花一样灿烂盛开。她惊奇地说:“南八, 是你呀,你是怎么上来的?”我破罐子破摔,充满了大无畏的革命家气概,朗声 说道:“是爬窗户上来的。”她捂着了我的嘴巴,娇嗔地瞪我一眼说:“南八, 你声音不要那么大,我爹我妈还没有歇息呢。”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我的计 划中并没有在这种情况下的应急措施,我开始有点慌张。她跑到窗边,向下看了 看,说:“你好大的胆子……”我以为她要斥责我了,谁知她说:“这么高你爬 上来,跌下了如何是好?”我头昏脑胀,不知说什么好,但我必须说话,我结结 巴巴地对小姐说:“我只是想见见你……这个雨季不知何时才能到头。”小姐眼 神迷离,她叫了一声南郎,扑了过来,她倚在我的胸前,浑身颤抖。昔日刁顽的 小姐,如今温柔娇喘不已。此时正好有风吹过,红烛被风吹灭,鲜花真的插在了 牛粪上……   我坐在小姐的闺床之上,听着屋外雨声点点滴滴落在梧桐树上,心里恍恍惚 惚,纱巾上点点滴滴梅花般洒满小姐的落红,如今却不能以此羞杀老爷了。我把 它叠起贴在怀中,小姐羞涩道:“贱妾陋躯今日为兄所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愿兄始终如一,偕老百年,毋使妾异日为章台之柳,则妾一生足矣。倘不如愿, 当坠楼赴水以死,断不违背盟言也。”昔日刁顽的小姐也开始学着一副远古时代 的淑女模样说话,只是说明了她被爱情弄得六神无主。我用贫下中农粗糙的手掌 抚摸着小姐的五官,她美目流盼,风情万种地看着我。我说:“南八如负小姐, 愿死于乱军之中。”窗外传来了鸡叫的声音,我蓦然惊醒,松开小姐的手。小姐 说且慢,她急步走到桌前,拿起剪刀剪下一绺青丝,递到我的手上,依依不舍道: “南郎,请随身携带,妾身如这青丝,人在物在,托付给你,南郎切勿负了妾的 一片情意。”小姐的温柔与缠绵,我始料未及,我的鼻子一阵发酸,不知是流了 泪,还是窗外的雨吹到了脸上……   我摸了摸脸,脸上湿漉漉的,一股腥臭的味道,我伸出双手,只见手上是绿 色的污血。我抬起头,羊城的天空灰蒙蒙的,下着稀稀疏疏的细雨,雨水落在地 上,变成了绿色的血。在这细雨中,羊城的大街上有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影,缓缓 地向我走过来了,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吃惊地看着他,他撩开了遮在额前的 黑袍,我揉了揉眼睛,这不是死去的父亲吗?他慈祥地看着我,喃喃地说:“东 虹风,西虹雨,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血流成河。”我站了起来,想抓住父 亲的手,他却缓缓地转过了身,向阴暗的大街深处走去。我追了过去,父亲不紧 不慢地走着,我却怎么也追不上去。父亲的身影在大街拐弯处突然消失了,空荡 荡的羊城大街上,只有细雨在滴滴嗒嗒地下着……   五 、胜利大逃亡   黄衣教军遭到我们战无不胜的黑衣教军的沉重打击后,很少再进行大规模的 攻城,他们改变了策略,加紧了围城,但还没忘了袭拢我们,他们分成若干队, 轮流昼夜进攻,就像街上的地痞流氓无赖小混混,本事不大,能耐不小,时时刻 刻纠缠着你,让你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讨厌死了。晚上我刚刚躺下,侦察队的 士兵就来报告:“不好了,不好了,叛军又来攻城了!”我忙披衣下床,赶到城 墙上,只见黄衣教军把火箭“嗖嗖”地射进城内,城内燃起了大火,张司令一边 组织军民扑火,一边下令进行英勇回击。但我们的回击就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大 海,无声无息。黄衣教军举着火把,羊城方圆十多里,明亮如白昼。   我从地上捡起一支熄灭的火箭,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硫磺味。这是黄衣教军制 作的火箭,他们用石油、硫磺和各种树脂混合成可燃液体,用布浸湿,绑在箭上 射了进来,虽说原始,但也很管用。   一支火箭呼呼地燃烧着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吸了吸鼻子,竟闻出了一股人 肉烧焦的味道。我拿起这支火箭,这支火箭异味刺鼻,但决不是石油或硫磺。我 慌慌地把它拿给张司令看,张司令凑过来,使劲地闻了闻,皱了皱眉头,低声地 说:“这是叛军把我们黑衣教军士兵的尸体里的脂肪取出来煎热溶解后制成的油, 我们在远古时代的唐朝就已经发明创造出来了,这不能记在马臭蛋的功劳薄上, 他的智商没那么高。但我们也千万不能让守军发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我吃了一惊,再用鼻子闻闻,的确是人肉的味道。操他妈,黄衣教也太他妈的没 人性了,东方教主是狗是猪是屎克郎是老鳖是鱼是虾是屎是尿是粪是希特勒是东 条英机是墨索里尼是本?拉登,黑衣教徒是性变态狂强奸犯杀人犯是流氓法盲文 盲是老鼠跳蚤臭虫苍蝇,我与他们誓不两立,决心与他们血战到底,为死难的英 勇的黑衣教军士兵报仇雪恨,先烈们,你们安息吧!   我和张司令谁也没说,我们两个都在嘴巴上封了铅条,死守严防,但羊城的 守军还是很快就发现了火箭中的秘密。他们惊恐地互相议论着叛军在城外杀吃我 们士兵的尸体,煎熬我们士兵的尸体制作火箭,他们杀人不眨眼,城破之后将会 屠城。惶恐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羊城流传,逃兵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   张司令命令雷万春,把守各个路口,一旦发现逃兵,格杀勿论。我举双手双 脚赞成,战场上只有英雄,没有狗熊,逃兵们都是狗熊。   雷万春一夜之间就抓到了一百多名逃兵,他们脱掉黑军装,穿上老百姓的衣 服,有个逃兵甚至杀死了一名羊城大学的学生,把他的脸皮撕下,贴在自己的脸 上。更多的人剃掉了胡子,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金色、红色、黄色的,把自己装 扮成毫无用处的“嬉皮士”、“垮掉的一代”,但他们还是无法逃出羊城。雷万 春的部下每人手里拿着一面“照妖镜”,见到一个人都要照一下,这些逃兵在 “照妖镜”前,原形毕露,一个不漏地被抓到了监牢里。羊城的监牢很有特色, 两边有很长的房子,里面有的犯人被绑在木板上,带着铁镣和铁链,固定在铁桩 上,头发也拴在铁钉上。但这样还不行,雷万春又让士兵们把这些逃兵的脚用板 子夹住,背上和胸上缠上百十斤重的链子和刑具,不少逃兵的肋骨被压断,他们 哭着喊:“雷将军,放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逃了!”   雷万春“呸”地吐了口唾沫:“操你们妈,你们吃方东教主的,喝方东教主 的,方东教主为你们操尽了心,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却想逃跑,有这么便宜 的事吗?”   逃兵们泪流满面,哀叫着说:“雷将军,我们再也不逃了,放了我们吧!”   雷万春咬牙切齿,用手指捣着他们的鼻子,狠狠地说:“我恨死了你们这些 人渣!为方东教主作战,保卫我们的国家,无尚光荣,你们竟然逃走,简直太没 人性了,我今天要替天行道,弘扬正气!”   雷万春又把这些逃兵赶进了特指的笼子里。这些笼子是三角形的,只有一条 胳膊长的高度。逃兵们到了笼子旁边时,有一个逃兵已经死在笼子里,这个人带 着镣铐和铁链,被推进那个又小又窄的笼子里,关上笼子后,把他的头压低到和 四肢挤在一起,好像没有骨头的一堆肉塞进笼里。雷万春打开了其它笼子,命令 把这些逃兵塞进去。有的个子太高,塞不进去,雷万春就命令士兵们,把他们的 胳膊和腿砍断后塞进去。有的身子太胖,雷万春就找来一个屠户,把胖子身上的 肉一块一块地剁下来,扔在了笼子里……   逃兵们被塞进笼子后,抱着自己被砍掉的腿,还在苦苦哀叫:“张司令,雷 将军,饶了我们吧,我们一定要好好打仗!”就连那个被剁成碎块的逃兵,他的 舌头和嘴巴堆在碎肉中,还在叫个不停:“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当逃兵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好好为人民服务,方东教主牛逼!牛逼!!牛牛 逼!!!”   张司令出来了,他指着这些逃兵,大义凛然地对我们说:“我们这是为了正 义而战,我们进行的战争是伟大和光荣的!但这些可耻的逃兵,玷污了我们黑衣 教的名声,侮辱了我们伟大的方东教主,灭了自己的志气,长了他人的威风!黄 衣教是我们黑衣教和人类的公敌,东方教主是狗是猪是屎克郎是老鳖是鱼是虾是 屎是粪是希特勒是东条英机是墨索里尼是本?拉登,黄衣教徒是性变态狂强奸犯 杀人犯是流氓法盲文盲是老鼠跳蚤臭虫苍蝇,黄衣教所到之处,太阳将会消失河 水将会断流母子相奸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如果黄衣教占领了羊城,他们就要生吃 我们的父母,奸我们的妻女,我们能让他们占领羊城吗?”   大家一听,肺都气炸了,原来黄衣教和东方教主这么坏,我们说什么也不能 让他们占领羊城,生吃我们的父母,奸我们的妻女,我们挥舞着大刀长矛异口同 声地回答说:“不能!”   张司令很满意,他拈着胡须,慈祥地看着我们,给我们提出了一道思考题: “这些逃兵,是不是灭了自己的志气,长了敌人的威风,是不是间接地帮助了敌 人?”   我们经过多年思想政治教育,觉悟都很高,很快就想出了标准答案,我们忙 高声回答:“是!”   张司令说:“我们是不是该处死他们?”   逃兵们面如土色,眼里流出了绿色的鲜血,可怜巴巴地哀哭着:“张司令, 放了我们吧,我们还上有老,下有小……”   我们知道张司令这是在对我们进行面试,我们决心再给张司令交出一副满意 的答卷,我们举起了正义的拳头,愤怒地撕破了喉咙喊道:“打死他们,打死他 们!”   我们顺利地通过了张司令的面试,他很满意,转过身,面对那些逃兵,挥了 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沉痛地说:“不是我不想放你们,但你们犯了法,王 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也救不了你们。你们放心,你们走了以后,你们的父母就 是我的父母,我一定会把他们养老送终;你们的儿女就是我的儿女,我一定会好 好供他们读书上大学。”   张司令这么好,不但我们感动,就连逃兵们也被感动了,他们呜呜地哭了: “张司令,谢谢你了,我们今天死也安心了。将来见到了我们家人,千万不要说 我们是逃兵,就说我们是光荣地战死在羊城的!”   张司令抹了一把泪,扭过了头,哽咽着说:“你们放心地去吧,我会满足你 们这些要求的。”   逃兵们激动地放声大哭,大声地对我们说:“弟兄们,你们一定要跟着张司 令好好打仗,替我们多杀黄衣教狗贼!黑衣教牛逼!牛逼!!牛牛逼!!!方东 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逃兵们被处决了。   但黄衣教军的攻势依旧一天比一天猛烈,羊城守军的伤亡在不断地增加,一 万多人马,只剩下四千多人了。   张司令又把我们集合起来,召开作战会议。   张司令沉重地说:“我们羊城保卫战已经进行半个多月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有力地打击了叛军的嚣张气焰,阻滞了叛军凌厉的攻势,大家看看,下一步我们 该怎么办?”   雷万春说:“要不要把羊城大学的一万多名师生也武装起来?”   张司令不同意:“我早就说过,识字的人靠不住,把他们武装起来了,他们 说不定就会掉转枪口,把我们解决掉。”   秘密警察头子魏忠贤说:“那我干脆把他们全部杀掉就是了。”   我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表示反对:“现在大敌当前,最重要的是团结一致, 共同抵抗叛军,如果屠杀羊城大学生,教内外的舆论不利于我,兄弟相残,士兵 们也会有怨言的。”   张司令点了点头:“南将军说得不错。操他妈,不管这些大学生了,他们也 成不了啥气候,让他们自生自灭算球了。关键是我们以后怎么办,羊城的粮食、 兵力不足,这仗还怎么打?”   大家都不吭声了。我很清楚,现在只有拼命突围一条路了,再坚守羊城,已 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但张司令不开口,大家谁都不敢提“撤退”。驻守在北方边 境上的将领在黄衣教右路军的打击下,放弃了两座城市,守将都被方东教主以 “消极怠战”的名义处死了。但我不怕,我还盼着能从羊城安全脱身,将来有朝 一日赶往驴城,向我的大资本家、大农场主岳父求婚,娶了小姐林如月远走高飞, 万事如意,幸福美满。在伟大的爱情的激励下,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呼”地 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指点着地图慷慨激昂地说:“大家不说,我来说。羊城 只是边境上的一座小城而已,它孤悬边境,又无后方支持,如果坚守下去,意义 不大。我建议,趁我们还有四千来人,连夜向马城撤退,和马城守备司令许远汇 合,他尚有不少军队,我们还可以与黄衣教军决一死战,鹿死谁手,犹未卜也!”   我一开口,会场上的气氛立即活跃起来了,就连从前一直对我有意见,认为 我的部下只有一百多人,根本不配当将军的魏忠贤也连连赞成。实际上大家都很 怕死,当然这个我们都不会说破。   张司令终于拍板了:“南将军说得好,鹿死谁手,犹未卜也!我根本就看不 起黄衣教军这些泥腿子们,连军事院校都没上过,还打什么仗?我们放弃羊城, 不是向他们示弱的,而是主动进行战略转移,以空间换时间,是为了更好地打击 叛军,这一点一定要传达到每一个士兵,到时我还要抽查到底传达了没传达。就 这么定了,明天早上吃饱喝足,向马城突围,我先给叛贼马臭蛋下封战书。”   我们都不解地看着张司令,张司令在西点军校留过学,又当过我们黑衣教陆 军大学校长,部队突围,要乘其不备,出其不意,他怎么连这条基本原则都忘了?   张司令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对我们谆谆教诲:“你们太教条主义了!我下 战书给叛贼,可没说是突围,我就说是和他们打一个大仗,各出一千人,决个胜 负。”   雷万春忧心忡忡地说:“一千人是不是太少了?”   张司令说:“一千人当然太少了,我们说是一千人,实际上要集中所有的兵 力从南门突围。大家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被教主命名的‘老虎 千夫队’,让他们打头阵,只要他们突破了黄衣教军的阵地,我们倾潮而出,杀 出一条血路,直奔马城。”   我们就这么定下来了。   第二天,我们吃饱喝足,放下吊桥,“老虎千夫队”杀出南门,直扑黄衣教 军杨家庄阵地,一场可歌可泣的血战开始了。   在激烈的战斗中,我奉命收拢城内守军向南门撤退。可耻的黄衣教军一点诚 信也没有,不但和我们“老虎千夫队”在杨家庄厮杀,还从四面八方发起了进攻, 尤其是张献忠带领的军队,猛烈攻击西门。黑衣教军奋起反击,但伤亡越来越大, 我们坚持半天以后,黄衣教军攻入了西门。我只得带领守军边打边退,更多的黄 衣教军士兵涌了进来,他们趴在地上,躲在墙壁后,用卡宾枪疯狂地向羊城守军 射击。羊城守军的反抗是顽强的,他们挥舞着大刀长矛向黄衣教军扑去,但黄衣 教军的火力太猛,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黑衣教军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血 泊中,城内的鲜血汇成了小河。我趟着绿色的鲜血找到了张司令,嘶哑着喉咙喊: “张司令,‘老虎千夫队’打开缺口没有?”张司令沉重地摇了摇头:“‘老虎 千夫队’已经全部阵亡了,为教捐躯了!”城内的枪声越来越近,我拉住张司令 喊:“张司令,赶紧撤退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将领们带领着残兵败将聚集在司令部前,已经只剩下不足一千人了。   张司令听着外面激烈的枪声,对士兵们发表了最后一次著名的演讲:“兄弟 们,我们现在按照原计划向马城实行战略转移!记住,我们这是按计划主动进行 战略转移,不时被迫逃窜,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   时间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我们个个心急如焚,不停地催促着张司令赶快 “战略转移”。   张司令深情地打量着羊城,坚定地说:“我们离开羊城,只是暂时的,我们 将来一定会反攻回来,重新让羊城人民过上幸福、自由、民主的生活!”   张司令说完,又扭头问了一下站在身边的李翰:“这句话你记下来没有?”   李翰忙立正回答:“报告张司令,记下了。”   李翰是张司令的传记作家,他后来果然不负众望,创作出了《张司令后传》, 文章流芳百世,张司令也流芳百世,韩愈还为它作了序,也跟着流芳百世,连中 学语文课本都把它选进去了,作为爱教主义教育教材。   张司令这才把大手一挥:“出发!”   我们立刻按照计划,向黄衣教军刚刚遭到重创的东南方突围。在激烈的战斗 中,许多将领战死,弟兄们自相践踏。放下南门的浮桥时,士兵们又互相拥挤, 秘密警察头子魏忠贤带着卫兵护卫着张司令,差点被挤下护城河。魏忠贤果断命 令士兵挥舞大刀,砍死了几个挤在身边的士兵,这才跌跌撞撞地过了浮桥。   张司令刚过了浮桥,铁索崩断,拥挤在桥上的士兵跌落到了护城河中,又被 河中的竹签穿透了肚肠,哀声惊天动地,张司令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经过浴血奋战,羊城守军两百余人终于突出了重围,连夜向马城实行“战略 转移”。我们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到天亮时都疲惫不堪,就近驻扎在一座山头上, 准备休息一下再走。我和张司令吃了一筒饼干和两块萨其玛,然后走出营帐,只 见羊城的溃兵如蚂蚁一样,在山岭间来回乱窜,张司令忙派人去制止他们。溃兵 知道张司令还在,又过来一百多人,我们尚有三百余人。   这些士兵一躺下来就呼呼地睡着了。我拿了一个铜盆,准备给张司令打盆水, 让他洗洗脚,好好休息一下。张司令洗完脚,我去倒水,不小心把铜盆弄掉在地 上,“咚”地一声,三百多名士兵一下子醒了,有人喊了一声:“黄衣教追兵到 了!”他话音刚落,士兵们跳起来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张司令连放三枪,也 阻挡不住。   张司令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破烂烂的淌着黄水的玩意,摇了摇头: “他们的胆都被吓破了!”   我低下头看了看,果然地上有不少破破烂烂的胆,还有人不停地趴在路边, 使劲地吐着黄胆汁,吐着吐着,就把胆也吐出来了。张司令回头看了看羊城,无 限悲伤地说:“咱们也走吧,只是苦了那些留在羊城的大学生们,黄衣教一定在 屠城了。”   张司令说着,竟流出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我忙回头对李翰说:“这个细节不错,你一定要写在书上。”   经过日夜兼程,我们终于顺利地赶到了马城。   相关背景资料:李言实写给东方教主的报告   我们最最最最最敬爱的伟大教主,我们心中最黄最黄最黄最黄最黄的太阳东 方教主:   奉您的英明命令,我作为战地视察官,跟随马臭蛋大将军率领的黄衣教左路 军行动。我们4月12日到达羊城,4月29日攻占羊城,前后共用了18天时间。我现 将羊城之战的详细经过向您汇报如下,为了客观公正,我尽量用他们的原话,不 漏一字。   羊城是座古老的城市,也是黑衣教的一座堡垒、要塞。攻入羊城后,我们发 现,羊城的城墙、守备司令部、银行大楼等都是用一米多厚的花岗岩筑成的,一 般炮弹根本伤不着它,城内还挖有壕沟,筑有碉堡,街道宽有七十多米,便于发 扬火力。城外四面还有宽两三丈、深一丈多的护城河,易守难攻,守备司令张巡 曾狂妄地叫嚣:“铁打的羊城,黄衣教军就是有百万雄兵,也休想打下羊城!”   4月12日,黄衣教军包围了羊城。   我们原本以为张巡会望风而逃。羊城守军只有一万多人,黄衣教右路军牛守 忠正在北边攻打鸡城,北边是黑衣教的重工业基地,方东教主把主要兵力放在了 北边,根本没有力量再派援兵来保卫羊城。马司令认为张巡是个军事学家,当过 黑衣教陆军大学校长,有战略眼光,肯定会及时地放弃羊城。所以,他把精锐部 队放在了羊城东南边,防止张巡向东南黑衣教纵深逃窜。西边只放了一万多人, 由孬蛋指挥。孬蛋在行军途中表现特别积极,他爹在行军途中当了逃兵,被他亲 手抓了回来,当场处死,表现出了一个合格的黄衣教徒应有的思想觉悟。由于孬 蛋铁面无私心地宽,一心为公,是黄衣教和群众信得过的人,已经被马司令提拔 为“万夫长”。   按道理讲,这个部署也是正确的,除了孬蛋,我们都没有异议。孬蛋并不是 怕打仗,他主要担心“孬家军”有一多半是新军,经不起打,恐怕张巡从西门迂 回过来逃跑了。他还是在时刻为黄衣教着想的。   我们都觉得孬蛋过虑了,马司令挥了挥手,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去:“他张 巡要跑也只会从东边、南边跑,从西边往哪里跑?跑到我们黄衣教势力范围,陷 入人民战争的海洋,他还想活不想?”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孬家军”负责守西边,其中他的手下王朝带领的 “王家军”最接近西门。   “王家军”一上来就打了个败仗,除了“千夫长”王朝和小二黑,全军覆没, 影响非常不好。   在羊城之战结束后,为了弄清事情经过,我专门采访了王朝,王朝回忆说 (根据录音整理):   走到羊城那天,部队都很疲劳。每天走七八十里路,士兵身上背着枪支弹药, 平均负重五六十斤,虽然没打仗,但比打仗还苦。天黑以后,孬蛋命令我们在西 门外偏北方防守,阻击黑衣教军逃跑。我们饭也没吃,就赶紧挖工事。但刚挖不 久,马司令警卫员裴志海就来通知我们,让“王家军”赶快转移,不在这里守了, 就这样又把我们带到了羊城西门外。我把部队带去后,看了地形,派出了哨兵, 命令部队立即展开挖工事。这时,孬蛋派来一个军师,让我到指挥所去。我去了 以后,孬蛋对我说:“你王朝今天无如何要把工事搞好,黑衣教军明天可能要逃 跑……”还没说完,外面的枪声就像刮风一样响了起来,我们忙竖起耳朵,仔细 一听,正是“王家军”的方向。孬蛋让我赶快回去指挥。我回到了西门外,照明 弹把四周照得通明,“王家军”的阵地上到处是硝烟,枪声密集,除了步兵,黑 衣教军还有骑兵。“王家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都没想到黑衣教军的动作会这 么快,晚上就开始反扑了,奶奶的,连招呼也不打。当时,我们“王家军”已经 一天没吃饭了,有的正在吃饭,有的在挖工事,实际上工事也没挖起来,就靠自 然地形。我忙叫“百夫长”小二黑带人占领旁边一个土坡阻击黑衣教军。小二黑 带着士兵们就往那个小土坡跑,机枪手甲、机枪手乙刚跑出两步,就被黑衣教军 打中了,身子几乎被打成了马蜂窝。狗日的黑衣教军黑压压的,至少有四五千人, 骑兵挥舞着大刀,杀我们就像切西瓜一样。小二黑带的那一百多人,还没冲到那 个小土坡,士兵们就伤亡了一半,只好又撤了下来。黑衣教军蜂拥而上,几乎和 我们混在了一起。两个黑衣教军士兵朝我冲了过来,我端起一挺机枪喊:“别动, 再动,我就要开枪了!”两个黑衣教军士兵立即趴倒在地上,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机枪实际上已经坏了,根本打不响。子弹在我四周横飞,又有几名士兵倒下 了,再拖不去,“王家军”就有可能全军覆没了,我嘶哑着喉咙喊:“快撤,快 撤下去!”但这时已经晚了,黑衣教军已经到了跟前,我们短兵相接,小二黑在 枪炮声中冲着我喊道:“千夫长,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他这一喊,把一 大群黑衣教军士兵吸引过来了,他们还在嗷嗷叫:“活捉黄衣教,活捉黄衣教!” 我气得牙都痒了,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我说:“你不要喊我千夫长,你再喊我 千夫长,我枪毙你!”   “王家军”撤下来了,只剩下了我和小二黑。   战斗突如其来,正在羊城东南角指挥所的马司令,听着激烈的枪炮声,不由 得皱起了眉头。军师马米弱正在和守西门外阵地的孬蛋通电话,当他得知黑衣教 军已经突破了“王家军”的防线时,脸上黄豆般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他擦了一 把汗,紧张地问:“什么?黑衣教军已经出来了?”马司令抢过话筒,吼了起来: “孬蛋,你给我顶住!我这就派李秀成去反击,天明之前,一定要把阵地给我夺 回来!”   指挥所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马司令在屋里皱着眉头走来走去,一个劲地 说:“想不通,我想不通,拿鸡蛋来碰石头,他张巡到底要干什么?”刘副司令 坐在旁边也皱着眉头,但他一言不发,这使他显得很深沉。西门外的枪炮声像爆 豆似的响得分不清个儿,沉重的炮弹爆炸声,把指挥所的草房震得直摇晃,煤油 灯一闪一闪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房子里显得十分寂静。   我事后得知,当时孬蛋的指挥所也是同样的紧张。“孬家军”被打得七零八 落,好多部队都联系不上,有的竟被打散了。“孬家军”的百夫长于福带着勤务 兵,到处找隐蔽的地方,像无头苍蝇一样,竟一下子钻进了孬蛋的指挥所,抱着 脑袋钻在了桌子下,深身哆嗦着,脸色发白,说什么也不出来。孬蛋气得咬牙切 齿,当场把他撤职了。   王朝和小二黑撤退到了孬蛋的指挥所,王朝进来就喊:“孬将军,快撤吧, 黑衣教军来了!”他话音刚落,黑衣教军已经冲了过来,手雷也摔了过来。好在 他们的手雷都是河南人造的,假货太多,多数都没响。孬蛋忙指挥大家赶紧后撤, 连电话线都没来得及收。   孬蛋跑到西南边陈胜的阵地上,带着哭腔叫道:“陈将军,黑衣教军杀过来 了,我们被打散了,你们快出击吧!”   陈胜抽着烟,冷冷地望着西门外,西门外的照明弹不时地飞上天空,枪声哗 哗地响着,黑衣教骑兵挥舞着战刀,手起刀落,“孬家军”的士兵人头一颗接一 颗地飞到了半空,绿色的鲜血映得夜色无比忧伤。陈胜到底当过陈王,站得高, 看得远,他透过战场上的硝烟,目光穿越了几万年的时空,看到了在陈家村的田 头上,他沦落民间,把犁铧拍遍,无人会,英雄意,不由仰天长叹:“苟富贵, 毋相忘。”孬蛋竟对一代伟人的远大抱负不屑一顾,还斜着眼睛嘲笑他:“若为 佣更,何富贵也!”陈胜回忆了往事,就更加看不起孬蛋了,冷冷地摆了摆手: “孬蛋,你现在也是将军了,你怎么反而来求我了?你不是很牛逼吗?你不是连 伟人都敢嘲笑吗?我干嘛出击?让你继续嘲笑我吗?”   都过去几万年了,陈胜现在还记着这事,孬蛋手足冰冷,脸上大汗淋漓,他 忙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说:“陈将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们‘孬家军’ 吧,我们都是为了黄衣教正义与良知的伟大事业而奋斗,看在教国的份上,救救 我们吧,我再也不敢嘲笑你了,再也不敢了!”   孬蛋高举着“为了黄衣教正义与良知事业”的伟大旗帜,有力地打击了陈胜 的嚣张气焰,他陈胜再牛逼,也不敢口出狂言了,他的口气软了下来,身子也矮 了三分,但还是很为难地摇了摇头:“不行啊,为了黄衣教正义与良知的伟大事 业,我应该帮你,我也想帮你,可我们正在修工事,子弹也没带。这样吧,我派 一个‘百夫队’过去,你们配合他们再打回去。”   正说着,李秀成带着“李家军”压了过来。孬蛋大喜,挥舞着手枪叫了起来: “朋友们,援军来了,冲啊!”他跟着“李家军”跑了两步,又跑了回来,对着 陈胜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陈胜,你刚才叫我孬蛋,不叫我孬将军,我也认了, 但我告诉你,我现在也是将军了,不怕你了。我再给你说一遍,你听好了,若为 佣更,何富贵也,呸!”说完,孬蛋带着王朝等人又英勇地冲了上去。陈胜看了 看孬蛋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仰天长叹:“农民毕竟是农民,他又嘲笑我了, 我不和他计较,燕鹊安知鸿鹄之志哉!”   战斗进行异常激烈,硝烟弥漫,子弹横飞,孬蛋和王朝相继负伤。于福刚才 被撤了职,成了一名担架兵,一看机会来了,忙上去巴结孬蛋:“孬将军,我把 你抬下去吧。”不由分说,就很热情地把孬蛋按在了担架上,孬蛋瞪着眼睛,拍 着担架骂道:“滚到一边去,夺不回阵地,老子不下去!”   孬蛋话音刚落,黑衣教军忽然吹起了嘹亮的军号,就像一阵风一样,黑衣教 军退回城内了。   李秀成立即向马司令汇报:“西门外‘孬家军’阵地已经被我夺回来了。”   一直守着电话机的马司令、刘副司令、我这才松了口气。马司令随即命令 “孬家军”撤下阵地,作为预备队,进行整顿,西门外阵地交给李秀成防守。   “孬家军”受到了重创,百夫长以上被斩杀三十余人,士兵三千余人阵亡。   事后证实,黑衣教军那天晚上并不是要逃跑,而是张巡主动出击,给了我们 一个下马威。我们也及时对此进行了检讨。理清了思路,马司令心里有了数,他 把黄衣教军千夫长以上的官员集合起来,召开了一个作战会议。会议是在一间民 房里召开的,墙上挂着军师马米弱刚刚绘好的地图,马司令拿着一根树枝指点讲 解:“我们十多万大军已经对羊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我们要把张巡一万 多人马彻底地消灭在这里。但是,大家不要小看了张巡,他是一个著名的军事学 家,在西点军校留过学,又当过黑衣教陆军大学校长,他现在并不急着突围,有 可能还会主动出击。我们一定要加强防守,他一旦主动出击,不但要坚决顶住, 还要利用时机,尽可能跟着黑衣教溃军进城。张巡一旦发现不是我们的对手,一 定会倾尽全力向东南方向突围,向牛城或更远的马城逃窜。我们要堵住这个一万 多人的大家伙,把它紧紧扎在口袋里,一定会有一场恶战!”   事后证明,马司令这个作战部署是非常正确的。   各个万夫长接着上台表了态,“大西王”张献忠两手握着教主的光辉著作 《黄衣教经》,放在胸口,双眼闪闪发光望着远方,坚定地说:“我们‘张家军’ 没有孬种,就是打得剩下一人一马,一枪一弹,也要坚决完成任务!”   孬蛋和王朝伤得不重,在随军医生华佗的精心治疗下,两个人很快就好了。 孬蛋也摆了一个造型,他昂首挺胸,右手高高举着教主的光辉著作《黄衣教经》, 左手握着拳头放在胸前,王朝在他旁边弓着步,倾着身子向前,双手握着 AK-7567步枪,双眼警惕地看着前方。两人摆好了造型,孬蛋铿锵有力地说: “坚决保证完成任务,如果完不成,甘愿军法从事,二话不说,提头来见!”   柳下惠也慷慨陈词:“要是打不下羊城,我宁愿把生殖器割下来!”   马司令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着地图说:“朋友们,张巡手里还有两支精锐 的部队,‘黑骑军’和‘老虎千夫队’,他肯定还会主动出击。没有消灭‘黑骑 军’和‘老虎千夫队’之前,你们都要小心一点,每天在城下放些老弱病残的士 兵,在阵地上布置好机枪,隐蔽好,一旦‘黑骑军’或‘老虎千夫队’出击,老 弱病残的士兵立即退回来,用机枪把这些‘黑骑军’或‘老虎千夫队’给我干掉, 如果有可能,就尾随‘黑骑军’或‘老虎千夫队’进城,一举拿下羊城。”   马司令估计得不错,张巡果然派出了“黑骑军”出击。那天天气很好,马司 令带着刘副司令等人,抵近前沿观察敌情。他们隐蔽在一个小山头上,马司令举 起望远镜,只见张巡正带着人在羊城城头上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一览众山小, 装出一副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伪英雄主义气概。马司令很讨厌张巡这副自高自 大的嘴脸,他把望远镜往下移了移,本来是不忍心再看着张巡丑态百出,谁知却 有重大发现,只见羊城城门徐徐打开,“黑骑军”挥舞着马刀,张牙舞爪地冲了 出来。马司令摸着胡须,嘿嘿地笑了:“张巡这个老匹夫,真是老糊涂了,早就 该pass了,想和我们年轻人打仗?门都没有!我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啦!”   “黑骑军”追上了我们放在城下的老弱病残们,老弱病残们按计划有秩序地 向后退去,跑过了一个山头,山头上的茅草突然飞起,露出了一排排机关枪, “哒哒”地吐着正义的怒火,一会儿功夫,“黑骑军”就死亡大半。马司令有点 不大好意思:“操,我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家嘛!”   “黑骑军”1500人,全部被消灭,负责指挥这次战斗的李秀成被提拔为“万 夫长”。   我们本来可以一鼓作气攻入羊城,我也天天督促马司令攻城。但张巡开始变 老实了,知道了强中更有强中手,螳臂挡车,自不量力的道理。从此高挂“免战 牌”,说什么也不出来打了。我们天天在城下叫骂挑战,张巡也不理不睬。我们 又进攻了两次,但两次都失败了,一次是把棉被浇上水,盖在桌子上挡子弹,士 兵们躲在桌子后往羊城逼去。等我们过了护城河,到了城下,城头上倒下了热气 腾腾的铁汁,铁汁穿透了棉被,击穿了桌子,进攻失败了。另一次是向羊城城内 挖地道,地道快挖成了,张巡从城内向地道灌水,地道崩塌,黄衣教军士兵被淹 死,进攻再次宣告失败。但我们的士兵都很英勇,牺牲前都在高喊口号:“打倒 方东教主,消灭黑衣教!”“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马司令果断地决定改变战术,加强围城,只用小股部队袭拢羊城。   张巡也终于明白了,旧的世界正在一天天地腐烂变臭,新的世界正在篷勃发 展,东方教主英武神明,光芒四射,必将照耀到地球上的角角落落,一切害人虫, 全死光!他张巡再有伟大的军事才能,也不可能凭着区区一万多人守着羊城,也 不可能扭转历史发展的汹涌澎湃的潮流。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他就准备逃跑 了,但他是个老奸巨滑的狐狸精,逃跑之前,还没忘了虚晃一枪,他派人给马司 令下了战书,妄图麻痹马司令:“素闻马司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朽不才, 附庸风雅,来日你在南门外无名高地,我在羊城城头,吟诗作对,你我各派一千 精兵,在杨家庄摆开战场厮杀,我突出一人即为我胜,领兵前往马城实行战略转 移;我若败,自当拱手将羊城相送,以免生灵涂炭,希马司令以天下苍生为念, 三思而后行。”   马司令接到战书后,识破了张巡的阴谋,面色凝重地对我们说:“张巡这个 老家伙,居然来这一手,他说各派出一千精兵,实际上他会倾潮而出。小的们, 咱们将计就计,一举拿下羊城!”   马司令连夜召开作战会议,命令孬蛋带领两千人马明天在南门外与张巡的精 兵作战,李秀成带领部队作为预备队,其余部队乘隙攻打羊城四门,一举歼灭黑 衣教军。部署完毕,马司令给张巡回了一封信:“张巡老匹夫你听着,吟诗作对, 我不怕你。就这么办了,明天咱们就看小的们厮杀了。”   第二天早上,孬蛋带领人马在南门外的杨家庄摆下了战场。马司令坐在无名 高地,让黄衣教军宣传队的舞女们在座前翩翩起舞。马司令英姿勃发,羽扇纶巾, 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拿着话筒,朗声地向羊城城头上的张巡问候道:“张司令, 近来身体还好吧?”张巡在城头上摆了一张古琴,焚了一炷香,又洗了洗手,手 抚古琴,装腔作势地说:“我身体很好,每顿能吃五笼包子,一只烧鸡,两碗米 饭。”马司令也笑了:“好好好,古人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张司令能吃, 我就放心了。马某不才,一顿至少要吃个大水牛。”   张巡撇了撇嘴:“马司令,你的脾气还没改,你当车夫时就爱吹牛皮,现在 还吹,不知道当年你喜欢偷看女人洗澡这个毛病改了没有?”张巡揭了马司令的 短,马司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气极败坏地扔下酒杯,跳起来冲着张巡叫了起 来:“操你妈张巡,我看你是个老人,发扬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才这么尊重你, 和你吟诗作对,你却在这里放屁!闲屁少放,开打!”   张巡摆了摆手:“马司令稍安勿燥,难得有今天这个雅兴,高山流水,你就 听我弹一支曲子吧。”   马司令还没发表意见,张巡就手抚古琴,弹起了远古时代的经典名曲《咱们 老百姓啊,今个儿高兴》。   马司令本来还想发脾气,但张巡弹的曲子真的悦耳动听,热烈、欢快,充满 了幸福、祥和,音乐的力量是无穷的,马司令也深受感染,把手一挥,让舞女们 跳起了欢快的远古时代经典舞蹈《丰收舞》。我们仿佛看到,在插满了红旗的田 间地头,勤劳智慧的远古人民,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头扎白毛巾,弯着腰,镰 刀上下飞舞,割着麦子。麦子丰收了,长得密不透风,劳动人民爬到麦穗上可以 在上面跳着欢快、热烈的《丰收舞》,幸福地唱着《咱们老百姓啊,今个儿高 兴》。麦子割好了,堆在地上,一直堆到了天堂,幸福的远古人民爬上麦垛,到 达了天堂,过上了甜蜜的日子。   曲子弹完,舞也跳完了,我们赶忙把理想从远古时代的天堂里拽回来。马司 令举起了酒杯,向张巡建议道:“张司令,咱们在这里喝酒,听音乐,看舞蹈, 让小的们开打吧。”   张巡点头道:“同意。”   张巡弹起了古琴,马司令让舞女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两军开始在南门外的 杨家庄展开了激战。杨家庄原本是个有20来户人家的小村庄,但现在几乎被炮弹 轰成了废墟。羊城城门打开,黑衣教军涌了出来,孬蛋忙指挥大家各就各位,准 备和黑衣教军厮杀。   双方一接触,我们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股黑衣教军凶狠异常,成堆地往上 涌,剩下单个的也敢往前冲,有炮火掩护时上,没炮火时也敢上。枪法也准得很, 一个对一个,拚刺刀也厉害。我们一打听,原来他们是被方东教主命名的“老虎 千夫队”,是荣誉部队。   孬蛋带着“孬家军”打退了黑衣教军“老虎千夫队”的20多次冲锋。当马司 令的警卫员裴志海向他报告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问裴志海: “你说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黑衣教军冲锋了这么多次?孬蛋这狗日的,我身上 那么多优点他不学,偏偏学会了吹牛!”我也感到有点奇怪。裴志海忙给我们解 释:“黑衣教军太狠了,刚把他们打退,孬蛋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他们稍微整顿 一下,就接着又冲锋了!他妈的‘老虎千夫队’,还真不是纸老虎,确实能打! 好在我们人多。”   马司令虎着脸,说:“你快去通知李秀成,让他派出预备队去支援孬蛋。” 马司令说完,又转过身,故作轻松地向羊城城头上张巡举起了酒杯:“来来来, 喝酒,喝酒。”   张巡也举起了酒杯:“喝酒,喝酒。”   “孬家军”在“老虎千夫队”的凌利攻击下,伤亡惨重,一会儿功夫,孬蛋 身边就换了十多个勤务兵,李秀成的预备队也死伤不少。中午时分,黑衣教军冲 进了杨家庄,孬蛋他们开始与黑衣教军逐屋争夺,先打枪,后甩手雷,最后拚刺 刀。小二黑在战斗中光荣负伤,弹片打进了他的头部,在脑浆外流的情况下,他 仍然坚守岗位,英勇顽强,抱着一挺机枪疯狂扫射。由于弹片严重地伤害了小二 黑的神经,他一度神志昏迷,但他仍然处处表现了一心为正义与良知,一心向着 东方教主的崇高感情。在战斗结束后,他住进了荣军医院,刚刚能发声吐字,就 唱《黄衣教牛逼歌》,神志稍一清醒,就要护士王杜鹃拿来《黄衣教经》给他看。 他右手不能动,就用左手艰难地学习握笔写字,最先写的就是“东方教主牛逼” 六个大字。目前,黄衣教左路军已授予小二黑朋友“钢铁士兵”光荣称号。   在战斗最激烈时,李秀成派出了他的最精锐的“洋枪队”,“洋枪队”曾经 在远古时代平定太平天国运动中战功卓著,是个老功臣百夫队,但这回全拚光了, 一个都没有剩下来,可见战斗之惨烈。李秀成当场就哭得眼睛淌血,泣不成声地 说:“可惜了我的‘洋枪队’啊。”   黑衣教军的又一次冲锋被打退了。孬蛋身边全是尸体,有黑衣教军的,也有 “孬家军”的,每个人都是拚刺刀拚死的。孬蛋实在没力气了,躺在战壕里大口 大口地喘着气,对勤务兵说:“看看黑衣教军又上来没有?”勤务兵只有十三岁, 是在陈家村刚当兵的,蛮机灵的,都叫他“一休”。可这一次,黑衣教军早就瞄 好了,他刚一伸头,一梭子子弹把他的脑袋炸掉了半个……   孬蛋将阵地上轻伤员组织起来,两千多人的“孬家军”,数数人,仅仅剩下 42个了。   黑衣教军又发起了冲锋,他们也没多少劲了,就是炮打得厉害。“孬家军” 的伤员这时想起了东方教主的伟大教导:“方东教主是狗是猪是屎克郎是老鳖是 鱼是虾是屎是粪是希特勒是东条英机是墨索里尼是本?拉登,黑衣教徒是性变态 狂强奸犯杀人犯是流氓法盲文盲是老鼠跳蚤臭虫苍蝇,”浑身充满了力量,一个 个爬起来,自觉地往能够战斗的地方爬,准备和黑衣教军拚尽最后一滴血。   黑衣教军的冲锋又一次被打下去了,孬蛋身边连小声哼哼的人都没有了,全 死了。   马司令气得摔了酒杯:“把李秀成的预备队全拿上去!”   马司令发完脾气,想了想,又端起了一杯酒,刚想和张巡客气两句,抬头一 看,羊城城头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张巡的影子?马司令脸色大变,瞪了警卫员 裴志海一眼:“快去让李秀成的预备队顶上去,张巡老匹夫要突围了!”   杨家庄很静,静得听得见血往黄土里渗的吱吱声。孬蛋命大,他还没死,打 起仗来什么都忘了,这会儿他心里突然觉得很难受,死的人太多了!三十多米外 有个人好久没动,孬蛋还以为是尸体,突然,他动了一下,孬蛋忙揉了揉眼睛, 是王朝,刚为他组建没几天的“王家军”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两人都是陈家村 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王朝也看见孬蛋了,冲着他喊:“老乡!”王朝 是孬蛋的手下,他不喊“孬将军”,喊“老乡”,但孬蛋一点也不生气,也小声 地喊:“老乡!”喊着喊着,两人就都流泪了……   黑衣教军又打炮了。孬蛋趴在战壕往外看,事后他对我讲,当时他心里想, 他妈的,黑衣教军“老虎千夫队”还真打不完,撞见鬼了!只见黑压压地拥上来 一大片,嗷嗷叫着冲了过来。孬蛋眼前发黑,看来这下真的要与阵地共存亡了, 想再活它五百年也活不成了。   正在这时,李秀成的预备队来了,两百多人的队伍,一个个小伙子白净清秀, 挎着清一色的卡宾枪,两百多人迅速占领有利地形,阻击黑衣教军。孬蛋刚开始 时心里还不高兴,觉得李秀成这人不地道,保存实力,留了一手。孬蛋气冲冲地 爬过去一问,李秀成原来经过几场战斗,伤亡很大,现在也没有部队派了,为了 守住杨家庄,他将警卫队都用上了。孬蛋一听,知道自己错怪了李秀成,他知错 就改,激动地流出了眼泪,紧紧地握住了李秀成的手:“朋友,太感谢你了,为 了黄衣教的明天,让我们一起战斗吧!”两人紧紧地握着手,迎着太阳,高唱着 《黄衣教牛逼歌》,投入到了激烈的战斗。   不过这回黑衣教军也不经打,虽然人多,但还是很快就被打下去了。据我事 后了解,原来黑衣教军的“老虎千夫队”也打光了,后来上的全是他妈的汽车兵、 后勤兵,连伙夫、马夫都上了。可这一仗,我们黄衣教军的伤亡也很大,李秀成 两百多人的警卫队撤下来时,我站在那里数了数,只剩下13个了,当时,我还这 样感慨:好漂亮的小伙子啊,就这么没了……   我正站在村口数人数,枪声又噼噼啪啪地响了过来。孬蛋他们在杨家庄浴血 奋战时,黄衣教军在羊城东、西、北三面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张献忠最先从西 门攻入羊城。张巡带着残余部队往南门涌来了,黑衣教军兵败如山倒,自相践踏, 死伤无数。但守在南门的“孬家军”和“李家军”伤亡惨重,眼看黑衣教军就要 逃跑了。   马司令果断命令道:“警卫队全部给我出击!”   马司令身边的警卫队是我们黄衣教左路军的精锐部队,士兵个个都是一米八 二的身材,清一色的卡宾枪。本来这是左路军的一张王牌,是可以挡住黑衣教军, 活捉张巡的。但遗憾的是,刚才的战斗让警卫队千夫长朱大胖吓得腿都软了,马 司令话音刚落,他就呼呼啦啦、扑扑哧哧地尿了、屙了一裤裆,臭味熏天,当场 就把马司令的两名警卫员熏昏过去了。朱大胖“扑通”一声给马司令跪了下来, 一个劲地给马司令磕头:“马司令,求求你了,不要让我去,我下有五岁的小孩, 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   马司令捏着鼻子,气得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你哪里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 你妈早就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你当我是远古时代的傻子司令韩复榘啊!”   朱大胖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可怜巴巴地说:“马司令,求求你了,别让我 去,我不当千夫长了,我这个千夫长还是送礼送出来的,我给刘副司令送了二十 万两银子才当上这个官的(请英明、伟大的东方教主明察,这是朱大胖的原话), 马司令,我不会打仗……”   刘副司令的脸色铁青,鼻子也不捏了,坚强地忍受着朱大胖裤裆里散发出来 的冲天臭味,指着朱大胖的鼻子骂道:“奶奶的,你小子胆小如鼠,满嘴雌黄, 胡说八道,你分明是害怕打仗,你算个男人吗?”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 势,掏出手枪,一枪把朱大胖撂倒在地,但他还不放心,走过去朝他脑袋上又补 了一枪,恨恨地骂道:“临阵怯战,早就该军法从事了!”   枪声越来越密集。马司令当机立断,捏着鼻子,厉声喝道:“大家听好了, 我现在正式任命裴志海为警卫队千夫长,享受将军待遇!裴志海,你立即带领警 卫队去阻击黑衣教军,不要让张巡逃跑了!”   (在这里我裴志海补充一下: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正在捏着鼻子,幸灾乐 祸地看着朱大胖流着白花花脑浆的尸体,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个家伙我早就看 不惯了,我虽然也是警卫队里的一名普通士兵,但我是马司令的贴身警卫员,是 马司令的心腹,马司令乱搞女人还不瞒我,还让我给他站岗放哨,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他信任我!我是一般人物吗?他狗日的朱大胖不但不因此高看我一眼,反 而还把我也当成了他的一条狗,让我给他洗脚、搓背、按摩,也像马司令一样舒 服得像猪一样哼哼。可恨的是,他也乱搞女人,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也让我给 他站岗放哨,太低级、太浅薄了!太让人受不了了!我正在心花怒放地庆祝朱大 胖之死,屁股上挨了一脚,我扭头一看,马司令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你现在是 千夫长了,是将军了,还不快带着部队去阻击黑衣军去!”我这从梦中醒来,心 里那个高兴啊,我现在是千夫长了,是将军了,不管是想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都有资本了!)   裴志海立即带着警卫队扑了上去,但他们还是去晚了,经过浴血奋战,最后 还是有几百名黑衣教军士兵突出了重围,其中就有张巡。   裴志海垂头丧气地带着警卫队回来了,看着马司令,诚恳地说:“马司令, 你惩罚我吧,我让张巡狗贼跑了。”   马司令看了看裴志海,宽宏大量地说:“这不怪你,要怪就怪朱大胖。”   (裴志海注:实际上,他李言实还隐瞒了一些情况,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刘副 司令不在场,马司令看了看李言实,又说:“怪了朱大胖,还得怪刘宗敏,收受 贿赂,买官卖官,太不像话了!我们黄衣教是正义与良知的化身,总有一天,我 要替天行道,为教主分忧,收拾了刘宗敏!”说完这话以后,马司令抬起头,头 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马司令皱着眉头,额头上皱纹纵横,犹如犁沟,对黄衣 教的命运和前途充满了忧郁。当时我心里还想:我操,酷毙了!但李言实在给东 方教主的秘密报告中却欲言又止,没有实事求是地向教主汇报,可能是他也有苦 衷吧。谁知道呢。)   羊城之战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整个战役,黄衣教军共损失三万多人(含进 军路上死掉的和逃走的近万人),我们计划将这些死难的将士安葬在羊城城外的 无名高地,建成烈士墓园,再专门拨款十万两银子修建纪念馆,供后人瞻仰学习, 接受爱教主义教育。   在羊城之战中,根据我的观察,马司令还是一名比较称职的高级指挥官,具 有高超的指挥艺术,能靠前指挥,忠心耿耿,是一位可以让黄衣教和教主动脉放 心的高级将领;孬蛋和王朝,虽然参军时间不长,但英勇善战,不怕牺牲,临危 不惧,身先士卒,忠诚可靠,只是实战经验比较欠缺,以后可以重点培养;小二 黑虽然是个百夫长,但他对黄衣教的忠诚是无与伦比的,此人绝对可靠,将来可 以担当大任;值得特别表彰的是李秀成,此人顾全大局,作战勇敢,有勇有谋, 忠诚可靠,可以考虑提前晋升职务;陈胜身为将军,心胸狭窄,自私自利,建议 以后不要重用;“大西王”张献忠和副司令刘宗敏,在羊城之战中,尚无重大突 出表现,亦无明显过错,我以后慢慢观察,再向教主汇报。   我们于4月30日进入羊城,目前,羊城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   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黄衣教左路军战地视察官 李言实   东方三年五月一日于羊城   第三部 我杀张献忠   7、羊城一日游   我们终于攻占了羊城,可以品尝胜利的果实了。马司令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给 我们讲话,但我们都没心思听,都急着赶快进城,去品尝胜利的果实。特别是柳 下惠,急得像条被尿憋着的狗,想尿却找不到一棵树,急得坐卧不安,团团乱转, 不停地嘀咕:“马司令,快点吧,如果去晚了,女大学生都跑光了!”   张献忠也抚着胡须,踌躇满志地说:“操他妈,我这把大刀已经有几万年没 用过了,它都快生锈了,现在终于可以用鲜血洗一洗了!”   马司令看着我们在下面兴奋地议论纷纷,马司令很生气,他使劲地瞪着我们, 声音很大地说:“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我现在宣布入城纪律‘三个枪毙,五个 砍头’:枪击老百姓者枪毙,抢掠民财者枪毙,强奸妇女者枪毙;强占民房者砍 头,向老百姓要东西砍头,打骂群众砍头,泡妞砍头,逛妓院找小姐砍头!”   马司令话音刚落,柳下惠就叫了起来:“马司令,马司令,你不是说过,打 下了羊城,一个人发一个女大学生吗?现在怎么连泡妞都不让啦?”   (那时,我们黑衣教军刚成立,还不是很正规,可以没大没小地和高级将领 开玩笑,说黄色段子,甚至吵架骂娘,但后来就不行了,和比自己官职高的开玩 笑、说黄色段子、吵架骂娘,是犯法的,是犯了“蔑视高级领导罪”,要判五至 七年徒刑。)   马司令很生气:“操你妈,你就记着女大学生!参加黄衣教军几个月了,你 咋还像个农民一样?女大学生、男大学生都是我们黄衣教的宝贝,是将来建设地 球的人。我们要对他们好,这样才能征服人心,让他们归顺黄衣教,怎么能随随 便便说给你就给你?操你妈,我们还没有彻底打败黑衣教,还没有消灭方东教主, 战争才刚刚开始,你就想要享受了,你的觉悟到哪里去了?”   柳下惠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捂着脸蹲在地 上呜呜哭了:“我参加黄衣教军,就是盼着能早点找个女大学生,我的阳痿刚好, 没有女大学生了,这可怎么办?”   马司令指着柳下惠的鼻子,狠狠地教育他:“柳下惠啊柳下惠,你看看人家 裴志海,今年也二十七岁了,攻打羊城,人家功劳比你还大,还当上了千夫长, 人家还没说要‘泡妞’,你好意思讲吗?”   马司令这是表扬我,我忙很配合地把头扬了扬。   马司令这么一说,柳下惠想想也是,他就不哭了,但他还不服气,很认真地 反问马司令:“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反正都是黑衣教的女人,找个女大学生让我 玩玩,我这个要求过分吗?”   马司令耐心地给他做思想工作:“羊城现在就是我们的了,我们黄衣教人口 有限,要打败黑衣教,就得打到哪里,就在哪里补充兵员。羊城大学的学生也要 参加我们黄衣教军,以后就是兄弟姐妹了,都像你这样要女大学生,黄衣教军十 多万,哪里有那么多女大学生?我们以后还怎么打仗?”   马司令抬起头,声音洪亮地说:“朋友们,大家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我们要 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还很多。等到我们彻底 胜利那一天,大家有老婆的就接过来,没有老婆的就一人发一个女大学生,住洋 房,睡席梦思,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样的日子多美!”   我们一听,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马司令不是不让我们“泡妞”,而是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没有到“彻底胜利”那一天。柳下惠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 的泪水,说:“原来是这样,我这就放心了,马司令,我以后就永远跟着您,决 不叛教,您指哪我打哪,叫我往西我决不往东,叫我踩狗屎,我决不踩猪屎!”   马司令也很高兴:“大家统一了思想,这就很好。我现在庄严宣布:进城!”   黄衣教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羊城。   羊城人民手拿三角小黄旗,在路边亲切地摇动着,很有节奏地喊着:“欢迎, 欢迎,热烈欢迎!”羊城大学的学生们也自发地组织锣鼓队,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有人还带头呼喊起了口号:“黄衣教牛逼,黄衣教军牛逼!”“打倒专制的黑衣 教!打倒独裁的方东教主!”人们奔走相告:“黄衣教来了,自由了!”   马司令得意洋洋地对我说:“小裴,你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宣传工作的威力, 它比机枪大炮厉害多了!”   我忙一个劲地点头:“看到了,看到了,群众多么可爱啊!”   马司令深有感触地说:“是呀,我们对外宣传就要大讲特讲群众才是历史的 主人,让群众觉得自己很牛逼,觉得我们很抬举他们,这样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地 跟着我们走。我们还要把他们招进来,参加黄衣教军,把他们武装起来,自己拯 救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进!”   黄衣教军在羊城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羊城的学校、工厂、监狱,只 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黄衣教军宣传队员的身影。他们手拿喇叭,发表演讲,歌颂 黄衣教是正义和良知,东方教主是太阳月亮星星是鲜花音乐诗歌是美丽和谐,黑 衣教是人类的公敌,方东教主是狗是猪是屎壳郎是老鳖是鱼是虾是屎是尿是粪是 希特勒东条英机墨索里尼本?拉登。他们的演讲充满了激情和正义,如长江之水 天上来,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口中溅出的唾沫星子聚 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气泡,色彩绚烂,五彩缤纷,飘在人群中,粘在人们的头 上、脸上、肚子上、腿上,最后每个羊城人都被这些巨大的泡沫包围了,太阳冉 冉升起,阳光在人们肩头上跳跃,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圣洁、庄严的光芒。天上 的小鸟停止了飞翔,站在士兵的大刀上歌唱,枯萎的鲜花含苞欲放,失明的老人 突然看到了阳光,天空中落下了一瓣瓣滴着露水的鲜花。我看到了鱼玄机,她的 名字我在两分钟后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她站在群众面前,静静地聆听宣传队 员的演讲,如同在享受勃拉姆斯的音乐,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之中,她眼中散发着 梦幻般的光彩,喃喃地说:“黄衣教多么伟大啊,讲得多么好啊,连天上的神仙 都感动了,落下来了一朵朵鲜花!”马司令也听到了这句话,他立刻对我说: “好,这句话说得好,像个成语,你记下来,就叫天花乱落。”我赶紧把它记了 下来,人们后来常用的成语“天花乱落”就这样诞生了。我问了问旁边的人,还 知道了这个女孩子就是“美女作家”鱼玄机。你们要记住,这个成语的发明权属 于鱼玄机。   由于宣传队的工作做得好,黄衣教军纪律严明,没有人泡妞、逛妓院找小姐, 也不强奸妇女,所以羊城人民非常欢迎,只要街上有了黄衣教军士兵,学生和市 民就围成一团,问东问西,后面的人听不到看不到,就嚷着让黄衣教军士兵讲话。   孬蛋就遇到了这个头疼事。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黑衣教留下的敌对势力要暗杀 他,忙把手向腰里挎的大刀摸去,谁知群众呼啦啦地围上了,非要让他讲讲黄衣 教军。孬蛋这才知道是自己虚惊一场,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想,操他妈, 真是太危险了,以后再上街了,一定得带上两个卫兵,自己稀里糊涂死掉了事小, 关键是黄衣教军失去了一名高级干部,这个损失就大了。群众满怀崇拜地看着他, 七嘴八舌地让他作报告。孬蛋挠了挠头,他从前一直是我们陈家村的一个农民, 只知道戳牛屁股,埋头苦干农活,他只听过村长张献忠作报告,自己没做过。现 在机会终于来了,孬蛋心里激动地想,操他妈,我参加黄衣教军真是参加对了, 从前只是想看脱衣舞,谁知还能作报告,要不是黄衣教,自己还是陈家村一个只 知道戳牛屁股的农民,黄衣教好黄衣教真是好。他越想越激动,一激动就不知道 该怎么做报告了,憋了半天,才迸出了一句话:“我们黄衣教军有‘三个枪毙, 五个砍头’!”   黄衣教军一进入羊城,第一件事就是把“三个枪毙,五个砍头”的布告贴在 大街小巷,群众早就会倒背如流了,所以他们觉得不过瘾,还不让他走,一定让 他再多讲一些。   孬蛋这会儿已经缓过劲了,说话也流利了:“我们这次来打黑衣教,教主有 规定,军队进城后,坚决做到眼不花,嘴不馋,手不拿……”   群众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详细些。”他们脸上的皱纹犹如干涸 的土地,他们热切地看着孬蛋,渴望新思想新观念的滋润,然后焕发青春,抹平 脸上的皱纹,成为新新人类。   孬蛋扶了扶黄头巾,他的黄头巾上缀有四只秃鹫,表示他现在是个“万夫长” 了,然后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说:“这是啥意思?意思是说,看到漂亮的不 瞧,见到好吃的不流口水,碰到好东西手不痒……”孬蛋见大家听得聚精会神, 他找到感觉了,越讲越有劲,讲着讲着,也吐出了色彩绚烂的泡沫,也把天上的 鲜花讲得落了一地。孬蛋讲着讲着嘴角抽搐,眼神迷乱,就想哭,他想到了自己 已经去世的娘,想到了在进军羊城的路上被处死的爹(虽然他死有余辜,但有时 想想还是很忧伤),想到了贫穷的陈家村,想到了在远古时代被二流子陈胜斩首 的可耻经历,心里百感交集:爹,娘,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儿子现在有出息了, 儿子现在有资格做“报告”了,儿子给孬家祖先挣脸了!   孬蛋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他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两个人悄悄地挤了出去, 那个五短身材,一对肿眼泡的说:“孬蛋不错,觉悟快,又能打仗,又能做思想 政治工作,是块当将军的料子。”那个高大英俊的忙说:“孬蛋从前可不是这样, 性格很内向,一说话脸就红,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黄衣教和您的栽培。” 大家肯定也听出来了,那个五短身材,一对肿眼泡的就是马司令,那个很擅长拍 马屁的就是我裴志海。我以前也是一个农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靠拍领导 马屁拍出来的。我已经尝到了拍马屁的甜头了,有时它甚至比给领导送XO、鹿茸、 虎鞭还有效果。   马司令和我是在微服私访。我本来正在带着警卫部队给马司令找房子。我们 找到了一座很漂亮的小洋楼,外面是一片树林,里面还有荷塘,环境很美,我就 相中它了,带着几个士兵闯了进去,一看里面站着几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我。我 刚想把他们轰走,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我忙揉了揉眼睛,我自己怎么也在 里面?再仔细一看,原来墙上钉着一块大镜子,足足有一面墙大。我忙用眼睛瞄 了瞄,别人还没看出来我刚才“老土”了一把,我这才松了口气。屋里出来一个 白白净净的妇女,她很漂亮,我对漂亮的女人一般都很客气,我和颜悦色地说: “大嫂,你要把房子腾出来,我们要在这里住。”她看了看我,却一口拒绝: “我不能腾!”我很奇怪:“这里又没别人,怎么不能腾?”她说:“我们这里 住的都是残疾人,他们现在在街上欢迎你们大军,晚上要回来住。我们这是崔莺 莺资助的慈善机构,不能给军队住!”崔莺莺是羊城守备司令张巡的小妾,她说 别的还好,一提崔莺莺我就生气了:“别说崔莺莺,就是张巡资助的也要腾!他 们的美元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群众身上搜刮来的!”谁知她把头一硬,把钢 筋混凝土天花板顶了一个洞:“你不能强占民房,贵军有‘三个枪毙,五个砍 头’!我这也是为你好,你想被枪毙吗?”我一听愣住了,我还没有娶上媳妇, 当然不想被枪毙,我只好乖乖地溜了出来。   我刚出来,马司令来了,我忙跑过去跟他汇报:“这里有幢空房子,但人家 不肯腾给咱们住。”马司令瞪了我一眼:“他们的黑衣教主子早就跑了,为什么 不肯腾?一定得腾!”我忙给他讲:“人家说咱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 马司令不高兴了:“是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但这又怎么了?让她腾!”   我立即叫士兵们让这名妇女把钥匙交出来,她还很不服气:“我算看透了, 我把你们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你们黄衣教也是糊弄群众的,嘴上说的是一套, 天花乱落,背地里搞的是另一套!”马司令本来正往楼上走,听到这话,就停了 下来,把我叫到一边说:“这可怎么办?”我还不明白是咋回事,呆头呆脑地不 解地问马司令:“什么怎么办?”马司令斜着眼睛看了看那个妇女,说:“操他 妈,她现在就看透了,要是传出去,我们的宣传工作不是白做了?”我跃跃欲试: “要不要我再去给她做做思想工作?”我发现我现在做思想工作也很有水平了, 我曾经对着一颗铁树做了1小时零55秒的思想工作,铁树居然就开花了。马司令 现在一表扬人就说:“某某既能打仗,又能做思想政治工作,是块当将军的料 子。”我很想在马司令面前表现一下,让他知道我现在也既能打仗,又能做思想 政治工作,也是块当将军的料子。   马司令努了努嘴:“你去问问她,会不会写字?”   我忙跑下去问她识不识字,她很警惕地看着我:“我会写字,怎么了?”   马司令听我汇报后,很惋惜地摇了摇头:“我本来只想割掉她的舌头,看来 现在连手也得砍掉了!”我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马、马司令,这、 这太重了、了吧……”   马司令慈祥地看着我,像父亲一样对我谆谆教导:“小裴呀小裴,你这人不 错,看过许多书,也出版过两部长篇小说,但你有个缺点,就是缺乏理性思维, 不能上升到理论的高度看问题。咱们黄衣教军宣传队在羊城制造了那么多色彩绚 烂的泡沫,她却把它看透了,这不是很危险吗?她一个人看透了没关系,她要是 再告诉别人,一传十,十传百,群众把咱们黄衣教都看透了,那咱们以后还如何 开展工作?有怨言,给咱黄衣教提意见可以,但不能看透,这是条红线,任何人 都不能越雷池半步。你去执行吧!”   我一听,也觉得事情很严重,忙带着士兵“执行”去了。但我没动手,我这 个人还不敢动手杀人,割舌头、砍手也不行,这是识字分子的坏毛病,但我这个 坏毛病绝不能让马司令知道,我还是个“将军”呢。我偷偷地躲进厕所里抽了一 支烟,胆战心惊,四肢发抖,点了七八次火,才把香烟点上,抽烟的时候,拿着 香烟的手抖个不停,怎么也送不到嘴边,半天才抽完了这支烟。等士兵们行刑回 来了,我忙叫住他们,拿过他们行刑的大刀,在手上抹了两把,看看自己的双手 像是沾上了群众的鲜血,这才又进去见马司令。   马司令见我回来,叹了口气:“唉,群众毕竟是群众,做个快乐的猪多好, 非要当个痛苦的哲人,各个家庭有各个的不幸,但不幸都是自找的!”   我忙掏出小本子,把马司令这句话记了下来。   马司令走到窗前,看了看战争过后依旧繁华如梦的羊城,兴致勃勃地给我说: “操他妈,在陈家村呆了大半年,都快把人闷死了,小裴,咱们穿上便装,去羊 城街上逛逛。”   我和马司令就这样开始出来“微服私访”了。   羊城虽然经历了这场战火,但由于我们主要还是使用冷兵器,很少用枪,有 限的炮火只用来轰击城墙,结果也没有轰开,所以羊城城内并没有遭到多大的破 坏。黄衣教军一进城,马司令就让人在大街小巷贴了布告,重点宣传“三个枪毙, 五个砍头”,让羊城群众舞照跳,马照跑,商店照常营业,实在不想营业也不强 迫。羊城依旧一片繁荣,歌舞升平,群众也没有亡国之恨,反正大家都是黄种人, 不是灰色人或红色人,也没觉得黄衣教有什么不好,甚至大家都普遍觉得黄衣教 比黑衣教好,黄衣教军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还没有秘密警察。街上也很 安静,刘副司令正带着一些黄衣教军士兵在提着黄色油漆,拿着刷子到处改写店 名和路牌,他们主要是消灭一切和“黑衣教”有关的名称,如“方东大道”,他 们改成了“东方大道”,“黑衣剧院”改成了“黄衣剧院”;如果有方东教主或 者守备司令张巡的题词,就干脆把它撬掉,换上了东方教主和马司令的手迹;如 果有方东教主或张巡的雕塑,也相应换上了东方教主和马司令的雕塑,如果哪个 地方悬挂了方东教主和张巡的画像,也就相应地换成了东方教主和马司令的画像; 书店也很忙,放着《黑衣教经》的地方,摆上了《黄衣教经》。黄衣教军的士兵 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羊城群众也很配合,不到半天工夫,羊城里里外外都换 上了黄衣教的东西,黑衣教的所有东西甚至包括气味,便一点也找不到了,就像 黑衣教从来就没在羊城存在过一样。   马司令对此很满意:“羊城现在终于回到了群众的手里了!”   我们走着走着就听到了从一间大厅里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我觉得这是鬼 哭狼嚎,但马司令并不这样认为,他很有兴趣地说:“走,咱去看看。”我只得 很不情愿地跟了进去。这是一家叫“黄玫瑰”的卡拉OK歌舞厅,它本来叫“黑玫 瑰”,现在刚刚改成了“黄玫瑰”。你们知道,我从小就五音不全,在遥远的二 十世纪,我上小学时,我们语文老师让我起来朗读课文《小英雄雨来》,我就用 汉语给他朗读了一遍,他听了以后,无限悲哀地摇了摇脑袋:“坐下吧,坐下吧, 连汉语都说不好,以后怎么学英语啊!”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我不但学好了英语, 还在高考中考了个好成绩,像玩儿一样地考上了大学。我在中学学了六年英语, 实际上连句简单的英语会话都不会说,但我们赶上了一个好时光,我们只考笔试, 不考嘴巴和耳朵,我很感激当时教育部的官员们,他们真的很英明。实际上,我 不但不会说“English”,甚至连汉语都说不好,所以我这人一向很沉默,知道 底细的知道我不会说普通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人很深沉,很有才气。我连汉 语都说不好,当然更不会唱歌了,卡拉OK也不行。但我这人心理又很阴暗,吃不 到葡萄,就总在葡萄身上挑毛病,总说它酸死了,所以别人很投入很激情很忘我 地唱卡拉那个OK,我却觉得人家是在鬼哭狼嚎。   但马司令现在兴致却很高,想唱卡拉OK,我忙跑到卡拉OK老板那里,把他们 的歌本拿来,让马司令挑一首一展歌喉。我打开歌本,马司令眯着眼睛看了一会 儿,说:“就唱这一首吧,这是我最拿手的。”   这首歌叫《心太软》,我没听过。但我知道,这首歌是我们东方教主亲自谱 写的,用来纪念他的一位伟大的情人。这位情人据说叫“小红”,为了支持东方 教主的正义与良知事业,被方东大坏蛋囚禁在了“老年活动中心”,受尽了折磨。 这真是个伟大的爱情故事。可惜我没有耳福,我一听软绵绵的流行歌曲就会大小 便失禁,所以医生一再嘱咐我不要听。   马司令挽起胳膊,手拿话筒,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说:“各位先生、女 士,本人现在唱一首《心太软》献给大家,祝大家玩得开心、愉快、幸福!”   马司令闭上眼睛,摇着脑袋,很投入很激情很忘我地唱起了《心太软》,歌 词大意是: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到了“老年活动中心”   还在无怨无悔爱着那个伟人   我知道你根本没那么坚强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没了牙齿,也没了手指   不是你的,就别在勉强   夜深了你还不想睡   你还在想着他吗   你这样痴情到底累不累   明知他不可能回来安慰   只不过想好好爱一个人   可惜他为了正义与良知   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他也很心疼   你应该不会埋怨他吧   喔算了吧,就这样忘了吧   该放就放,再想也没有用   傻傻等待,为了正义与良知   他也不会回来   喔理解万岁,喔理解万岁   马司令一开始唱,我就觉得下面的鸟儿难受,肛门松弛,又要大小便失禁, 但我身为马司令的警卫队千夫长,当然不能擅离职守,大小便失禁事小,马司令 的安全是大事。但我也不能真的大小便失禁污染环境了,现在人们富了,讲究生 活质量,开始关注环境保护了,我要是再破坏环境,群众是不会答应的。我忙使 劲地收缩肛门,双腿紧紧夹住下面的鸟儿,为了安全起见,我又把脑袋扭向窗外, 分散注意力。街道边正拴着阿凡提的那头年轻的驴子,马司令一开始卡拉OK,它 愣了愣,往这边看了一下,以为来了知己,也使劲地叫了一声。但叫过之后,它 仔细地听了听,听出来是人类的歌声了。它很不服气,它本来经常以人类批评别 人说话声音不好听时,动不动就说 “比驴叫还难听”而自豪。它一直觉得自己 的叫声很难听,却想不到今天遇到了一个高手高手高高手,比它更厉害。它刚开 始还不服气,跟马司令较劲,马司令唱一句,它也跟着叫一声,但没叫几声,它 就泄气了:自己的确技不如人,还是人类厉害!在马司令的歌声中,阿凡提的驴 子羞愤交加,它叫了最后一声,我忙用“金山快译”翻译了一下,它最后这一声 充满了悲壮:“我尻,I真服了you!”然后倒地而亡。我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不 禁暗自赞叹:我尻,烈士!   我当然不如那头驴子,马司令一唱完,我立即使劲地鼓起掌来,充满崇拜地 对马司令说:“我尻,酷毙了!”然后扭头号召观众:“大家热烈鼓掌!”谁知 我把手拍肿了,观众却没一点反应,说得也是,连驴子都杀身成仁当烈士了,何 况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呢?马司令现在又不是马司令,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观众不买普通老百姓的账,他也能够理解,所以他也就没把它当成一回事,招呼 我说:“伙计,咱们走吧。”我忙跟着马司令出了“黄玫瑰”卡拉OK歌舞厅,马 司令回头看了看,皱着眉头,无限伤感地说:“羊城群众真是受苦了,在黑衣教 的压迫下,他们生活贫困,没有剩余精力搞艺术,欣赏水平也跟着降低了。”我 忙说:“是哩是哩,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是音乐啊,马司令,您今天唱得太好了, 可以让一个音像公司来包装一下,灌成唱片,肯定畅销。”马司令听了我这话, 心情开朗了许多:“小裴,你这是哄我开心哩,我这样的水平,怎么好意思灌唱 片?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进行诗歌创作,可惜我们离唐朝有几万年了,如果和 李白、杜甫将进酒,对饮成三人,那是何等痛快!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憾事!” 话虽这么说,但没过多久,在马司令的指示下,柳下惠专门成立了“羊城音乐无 限工作室”,正式推出了马司令的专辑《心又软了》。   在羊城转了一上午,中午吃了羊肉泡馍,我累得不行,脚也肿了,腿也麻了, 但马司令兴致很好,还要在羊城逛逛。我只好陪着他瞎转。我其实也喜欢干这事, 就因为我姓“裴”,上大学时,许多女生叫我“三陪”,我当然不搞“三陪”, 这点民族气节我有。但陪首长逛街,我还是挺喜欢干的,这对以后的成长进步有 好处。   马司令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了,他皱了眉头,深沉地盯着一座小洋楼,像痛苦 的苏格拉底一样深沉地思考着。我看了看那座小洋楼,小洋楼的门口立着美人维 纳斯的雕塑,我还以为是到了羊城艺术馆,再仔细一看,不是艺术馆,是“丽春 院”。马司令痛苦地对我说:“去,还是不去,操他妈,这还真成一个大问题 了!”我脸红了一下,马司令这是想去逛妓院。我有点不大高兴,“三个枪毙, 五个砍头”里面就有“逛妓院”这一条,马司令要是被砍头了,我以后还去给谁 当警卫队千夫长去?所以,我劝马司令不要去。马司令一脸真诚地对我说:“小 裴,按道理讲,我是不应该去,可离开‘黑寡妇’有几个月了,首长也是人,也 有七情六欲,这个问题不解决,怎么去指挥打仗,消灭黑衣教?我要带着十多万 大军冲锋陷阵,如果一直被性欲问题困扰,这是不是会损害我们统一地球的大业? 我这不是为我个人,是为整个黄衣教军着想的!”   我想了又想,马司令说得也有道理,马司令去逛妓院,是解决性欲问题,然 后专心致志地指挥我们十多万大军去攻打黑衣教,他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我 们整个黄衣教军。马司令不怕梅毒淋病艾滋病,他这种勇于自我牺牲的大无畏精 神很让我感动,我主动提出:“马司令,你放心地去解决性欲问题吧,我在外面 给你站岗放哨。”   马司令很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说:“小裴,你好好干,以后你会很有前途 的,有机会了我让你当大将军!”   马司令和我进了“丽春院”,我很牛逼地给了“鸡头”一百两银子,让她找 一个“丽春院”最漂亮的姑娘,马司令是首长,要玩就玩美女。我还不放心,再 三叮嘱“鸡头”:“最好也不要是‘美女作家’,‘美女作家’实际上没有一个 是美女。”“鸡头”拿了一百两银子,立马绽开了一脸笑容,脸上的粉“噗哧”、 “噗哧”地往下掉,她笑着打了我一下:“看这位小兄弟说得,我怎么会拿她们 来糊弄全国人民呢?我给你找个最漂亮最性感的!”说着就像一个皮球一样骨碌 碌地滚走了。   不一会儿,“鸡头”就带着一个姑娘出来了,果然肤如白雪,脸如凝脂,就 像是从远古时代的仕女图中走出来的,身材窈窕,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 太瘦,直觉告诉我:这个姑娘在历史上也是个有名的美女!“鸡头”对着我们堆 起了满脸笑容,讨好地说:“客官还满意吧,她叫李师师,想当年,皇帝还包过 她当二奶呢。一般人来了,我是决不会让她出来接客的!”我的直觉没错吧。   我对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的英雄或狗熊都很佩服,人家能这样,说明人家还 是有点真本事的。我充满崇敬地地看着李师师,李师师风情万种害羞地看了我们 一眼,微微地弯了一下腰,道了个万福:“请客官多多关照。”真有礼貌。   我们进了包厢,我摸了摸腰里别着的小手枪,准备站在门口,提高警惕,保 卫首长。马司令却叫我也进去,我感到很奇怪,按照我的理解,干这种事,最好 拉了灯,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干,马司令怎么也叫我进去?不管怎么样,我暗下决 心,马司令就是撤了我的警卫队千夫长职务,我不能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了,我 也决不和他一起玩这种性游戏,我要把我的贞操献给我的第一个女朋友。这是个 原则问题。李师师也很奇怪:“你们两个谁上我,还是一起上?”我吓了一跳, 马司令也吓了一跳,怎么一点也不含蓄?我忙慌慌地指着马司令说:“是、是他, 我、我老板上!”李师师瞪了马司令一眼,说:“那还磨蹭什么,还不快上?” 说着就要动手脱衣服,马司令忙拉住了她的手:“唉,先不要那么急嘛,三盏两 杯淡酒,谈诗论画,这不是很有诗意吗?”李师师很不高兴,粉面生寒,脸上罩 了一层寒霜,冷冷地说:“你这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逛妓院不就是为了操吗, 还要谈什么狗屁诗画?”马司令也不高兴了,气呼呼地说:“你当年在宋朝时, 皇帝来了,你不是也要和他吟诗作对,先建立感情基础,双方展现了才华,产生 了好感,异性相吸,然后才上床吗?现在我来了,怎么偷工减料了?你这是什么 服务态度?小心我去消协告你!”   马司令一生气,李师师也生气了,她甩开马司令的手,一只手掐着腰,一只 手捣着马司令的鼻子,声音很大地说:“操你妈,你神经病呀,那都过去几万年 了,现在是什么时代?现在都加入OTW了,一切只讲钱,不讲感情了!时间就是 金钱,你爱操就赶快操,你不想操,老娘就去接别的客去,你们当官的、经商的、 腐败的有花不完的银子,老娘一家大小全没事干了,还要靠老娘养家糊口呢。你 到底操不操?”   马司令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六神无主地看了看我,我趴在他耳边,悄悄 地说:“马司令,还是以大局为重,为了黄衣教的胜利,你就暂时委屈一点吧, 先把性欲问题解决掉,不要背着包袱上战场!”马司令沉重地点了点头:“为了 大局,我就操吧,要不是为了弟兄们,倒贴我一百两银子我也不操!”我哽噎着 点了点头:“马司令,你不要说了,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你去 吧,地球人等着你胜利的消息!”   我刚要走,马司令又叫住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放大镜,塞到我手里: “去,给我检查一下,看看她有没有性病。”我一下子面红耳赤,马司令的意思 我知道,这种事我也听说过,有许多有文化有身份的人嫖娼,口袋里一般都带着 这个玩意,确保万无一失,洁身自好。我还没结过婚,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马 司令让我干这事,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马司令一脸庄重:“黄衣教考验你的时刻到了!”   我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向李师师,我本来觉得难为情,觉得这太有辱斯文了, 太侮辱人家了,人家毕竟在历史上和皇上有一腿,是名垂青史的人物,即使现在 沦落民间了,还有个“人权”问题。但李师师倒很理解,也很配合,可能是已经 有很多人检查过了,所以她也不在意了,也让我检查了。   我检查完了,面红耳赤,头昏脑胀地转过身,只见马司令已经脱光了衣服, 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托着腮,在那里沉思:操,还是不操, 操他妈,这还真成个问题了!我忙慌慌地过来把放大镜还给了马司令,低声向马 司令作了汇报:“司令,她没有任何问题,你可以放心地解决问题了!”   马司令终于下了决心:“操,为了黄衣教军能打胜仗,早日消灭黑衣教,打 倒方东教主,我就暂时委屈一下自己吧!”   我忙走出包厢,掩上门,站在旁边,很警惕地看着四周,为马司令站岗放哨, 无尚光荣!   马司令走向李师师,刚要直奔主题,李师师从被子下面摸出了一只套子,很 殷勤地给马司令戴上,边戴边说:“我给你的鸡巴带朵花!”我在门口听见了, 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一代名妓,这样的句子都能想出来,比我这个县作家协会 会员还厉害!   马司令解决完了性欲问题,李师师穿上衣服,伸出了手。马司令很惊奇: “干嘛?”李师师说:“干嘛?小费啊,你不会是想赖账吧?”马司令一愣: “还要小费?我刚才已经掏了一百两银子了!”李师师柳眉倒竖:“我呸,你想 吃白食呀?你是不是想让我把我丈夫叫来,捅你一刀?前段时间我们‘丽春院’ 来了个财政局的局长,嫖娼赖账被我同事的男朋友捅死了,人家还评上了烈士, 还是一个好同志。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当官的,捅死你了,你还能当烈士?”我一 听慌了,忙跑进来,又给她一百两银子,李师师夺下来,“哼”了一声,扭头就 走了。   马司令看着李师师美丽的身影,不禁痛心疾首:“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一点 感情也不讲了,本来我还想鼓励他一下,妓女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干好了,将 来还能当‘妓女作家’。我还想跟她探讨一下,为什么当妓女,妓女和名人的关 系,以及妓女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等重大命题,谁知她竟然没一点兴趣!”   马司令对“丽春院”很有意见,他让我把“顾客意见薄”拿过来,准备给他 们提几条“宝贵意见”。他刚要写,手就停在了空中,把笔塞到了我手里:“小 裴,你来写,我写了反而不好,虽然我这次来‘丽春院’也带点检查工作的性质, 不提些意见不好,但要是让纪委查到了,反而说不清了。”   我忙接过笔,马司令口述,我记录整理:“‘丽春院’总的来说,装饰富丽 堂皇,门口有维纳斯雕塑,里面挂有蒙娜丽莎的微笑,很有文化品位。服务员也 都很漂亮,没有假冒伪劣美女,这也很好。但美中不足的是,工作人员在为顾客 服务过程中,不够敬业,脸上始终没有笑容,面无表情,很难让顾客满意。希望 以后加强职业道德教育,重点是‘微笑服务’。一顾客。东方三年四月三十日。”   出了“丽春院”,看看太阳快要落山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但马司令仍然意 犹未尽,想继续和我“微服私访”下去。我有点慌张,晚上黑灯瞎火的,保卫工 作不好做,我就提醒马司令:“司令,虽说咱这是检查工作,是为黄衣教大局着 想,但羊城今天刚打下来,治安还不是很好,说不定还有黑衣教留下来潜伏的特 务,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这么一说,反而坚定了马司令继续“微服私访”的决心:“你不说还好, 你这么一说,我不想检查工作,也得继续检查工作了,我堂堂的黄衣教左路军总 司令,还会怕黑衣教的特务吗?真是笑话!”   我忙放下包袱,开动机器,立马又有理由了:“马司令,虽然检查工作也很 重要,但您还得考虑一下安全。您现在是黄衣教的中流砥柱,是左路军十多万大 军的总司令,你要是有个闪失,大不了咱们俩都死了,生有何惧,死又有何哀, 但却害了那十多万大军,还有千千万万的群众,没有了您,他们可怎么办?没有 您,他们能活下去吗?”   马司令一听,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脸色也变得庄重起来:“你说得对,我 不能光顾了自己,忘了群众和弟兄们,为了大局,咱们这就回去。”   我一直担心马司令的安全,谁知越是怕鬼,鬼还是出来了,我们到了司令部 前,也就是崔莺莺募捐修建的那座小洋楼时,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漂亮 的少女,我忙张开双臂,护住了马司令:“司令快走,我掩护您!”   马司令拨开了我的胳膊,说:“操你妈,裴牛娃,你还给我玩虚的,她像个 刺客吗?”我的脸不由得红了红,我也早就看出来她不像是个刺客,我这是在 “做秀”。我早就认出来她就是羊城大学文学系的鱼玄机,出版过好几本诗集, 文学评论家称她是“美女作家”。   鱼玄机气喘吁吁地站在我们面前,脸蛋上红扑扑地盛开了一朵朵玫瑰,看上 去很美。她指着马司令或者是我,兴奋地问:“你们是黄衣教军的?”   我刚想否认,马司令却开口了:“我们是黄衣教军的,小姑娘,你有什么 事?”   鱼玄机不高兴了,噘着嘴说:“我已经不小了,我都已经十八岁了!我偷偷 观察你们好久了,看你们就像是黄衣教军的嘛。”   我吓了一跳,我们是从“丽春院”出来的,难道她也看到了?她要是看到了, 又会说话又会写字,要是传出去了,对我们黄衣教可没什么好处,对她也没什么 好处,这么漂亮的女孩,又是美女作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可不想割她舌 头,剁她双手。我紧张地看了一眼马司令,又急忙给她使眼色,结结巴巴地问她: “你、你跟着我、我们好久了?”   鱼玄机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也没多久,我在这里转了好久,想进去,又 没勇气,正好看到你们过来了,我就跟上来了。”我刚要松口气,她不解地看着 我,认真地问我:“你干嘛总是朝我使眼色?”   我吓了一大跳,忙用手去揉眼睛:“今天的风可真大。”   好在马司令对这个问题不在意,他很感兴趣地看着鱼玄机:“你想进去?这 里住的是黄衣教军,你进去了想干啥?”   鱼玄机仰起脸,就像个诗人一样,抒情地说:“黄衣教多么伟大,它给我们 羊城带来了正义与良知,它以拯救人类建设美丽地球重建社会秩序和道德传播后 现代主义为己任,多么美好的目标啊,还保障人们谈论政治、印书和传播小道消 息的自由,并且允许声音在5分贝以下,真是太英明了!我们年轻人追求自由、 光明和正义,所以,我想参加黄衣教军。”   马司令很高兴:“你想加入黄衣教军,我们热烈欢迎,我们黄衣教军要消灭 黑衣教军,以后还要打到美国去,需要你们这些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人,黄衣教 要千秋万代,靠的就是你们!”   鱼玄机高兴地又蹦又跳,她激动地说:“能参加黄衣教军,太好了,太好 了!”   马司令也被她银铃一般的笑声感染了,和蔼可亲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鱼玄机歪着头,大胆地看着马司令说:“你说话怎么像首长一样?”   我很自豪地扬了扬头:“他就是我们黄衣教讨逆军左路军总司令、大将军马 司令!”   鱼玄机张大了口,呆在那里,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脸上出现了 两朵红霞,这让她变得更加楚楚动人,她激动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双手 捧着递给了马司令:“首长,请您给我签个名。”   马司令很平易近人地接过笔记本,龙飞凤舞地签了名。鱼玄机充满崇敬地接 过笔记本,紧紧地抱在了胸前,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崇拜地看着马司令。   马司令笑着说:“小姑娘,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叫什么名字?”   鱼玄机脸又红了,她说:“首长,我已经不小了,都18岁了,可以参加黄衣 教军了!我叫鱼玄机,我爹我娘就住在黄衣教的高老庄!”   我和马司令愣了一下,怪不得我总是觉得鱼玄机这个名字熟悉,现在我终于 想起来了,鱼玄机她爹不就是鱼肠剑吗?我们看了看她,她很激动,两只水汪汪 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们,看来,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父母早就被我们黄衣 教用石头砸死了。   马司令一脸沉重地告诉鱼玄机:“鱼玄机朋友,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你的父母已经被我们黄衣教处死了。我们本来也不愿意处死他们,但他们上了黑 衣教的当,成了黑衣教的特务,家里藏有我们黄衣教徒的黑名单,准备给我们秋 后算账,更为恶劣的是,他们还有一长一短两支枪,准备在东方教主视察陈家村, 检阅‘陈家军’时,暗杀伟大的东方教主。我们把他们交给了群众处理,群众决 定把他们处死了。”   我担心地看着鱼玄机,她瘦弱的身子在风中颤抖着,泪水在眼中打着转,我 暗自打算,她要是倒下去了,我一定会把她扶起来的。   我低低地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当时我也在场。”   鱼玄机没有在风中倒下,她擦干了泪水,坚定地抬起了头:“首长,我父母 上了黑衣教的贼船,死有余辜,我坚决和他们划清界限,坚决要求加入黄衣教, 推翻黑衣教的残暴专制政权!”   马司令很感动:“好,你放心,我们黄衣教是民主的,不搞血统论,不搞株 连,我们热烈欢迎你加入黄衣教!”   鱼玄机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马司令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微笑地看着她,说:“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鱼玄机突然左手握拳,右手在腰间划了一个圈,也在胸前握成了拳头,脸稍 向左,双眼坚定地望着前方,高声唱道:   我不会将亲人黄衣教当仇敌   (慢起渐快)   早也盼,晚也盼,望穿双眼,   怎知道今天里,打方东、到羊城、救群众、脱苦难,   亲人的黄衣大军来到面前!   我父母他忠奸不分为黑衣教当间谍,   受惩治理所当然。   亲人啊,我不会黑黄不辨青红不分,   我不会将亲人黄衣教当仇敌!   在黑衣教做牛做马天日不见,   生活单调沉闷无聊,   在黑衣教我不能搞后现代,只能写唐诗,   挣扎在无边黑暗中。   群众们悲愤难诉仇和怨,群众们切齿怒向黑衣教!   只想苦海无涯无边无岸,   谁料想,铁树开花、枯木逢春竟在今天!   从此我跟定黄衣教,   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也心甘!   纵有千难与万险,扫灭黑衣教啊,我一马当先!   鱼玄机唱完,马司令“啪啪”地拍着巴掌,一脸兴奋:“唱得好,唱得好, 你还会唱戏?”   鱼玄机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业余时间学的,唱得不好,唱得不 好。”   马司令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多才多艺,是个人材,我们黄衣教军就缺 像你这样的人材,你就参加我们的宣传队吧!”   鱼玄机就这样成为了黄衣教军宣传队的一员。她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宣传 队队长王朝,坚决要求加入黄衣教。参加了黄衣教军,不一定能同时成为黄衣教 教徒,只有那些思想觉悟高、积极要求上进的才能顺利地成为一名光荣的教徒, 这一般都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严格考验,有时甚至还要走后门。王朝很为难:“你 父母有历史问题,你能加入我们黄衣教军就算不错了,要再加入黄衣教,恐怕这 很难啊。”   鱼玄机挺起了胸膛,理直气壮地说:“我怎么不能加入黄衣教,成为一名虔 诚的教徒?我和我父母已经一刀两断了,马司令说了,黄衣教是民主的,不搞血 统论,不搞株连,我怎么不能加入?”   但王朝的原则性很强:“既然是马司令给你说了,那你再让马司令写张纸条 来,我才相信这是他说的。这样,以后有什么运动了,我也不怕了。”   鱼玄机果然过来找马司令了。她气呼呼地扭过身,跑进了我们司令部,给马 司令说了这事:“马司令,你给我写张纸条,我坚决要求加入黄衣教,成为一名 光荣的教徒,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我和我父母誓不两立!”   马司令听了也生王朝的气,立即给王朝写了张纸条,我站在马司令的身后, 只见马司令写道:“我操你妈王朝,见到了这张纸条就像是见到了我,立即让鱼 玄机朋友加入黄衣教。我操你妈王朝,你这不是搞血统论吗?王老三,我问你, 你还想不想在黄衣教混?”马司令把纸条折起来,庄重地交给了鱼玄机:“你把 它交给王朝,我看他鳖孙还让不让你加入黄衣教!”   鱼玄机破涕为笑,她不好意思地给马司令敬了个军礼:“谢谢马司令!”   鱼玄机就这样得罪了王朝,王朝从此对鱼玄机没有一点好感。当然当时她还 不知道,作者我也不知道。当时王朝还显得很真诚:“欢迎鱼玄机朋友加入黄衣 教,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他嘴里虽然说着“热烈欢迎”,但脸上却没有一点 “热烈欢迎”的样子,但鱼玄机还是挺高兴的,她的脸上露出了鲜花般的幸福笑 容,她抬起头,长长地松了口气:我终于成为一名新新人类了!   (若干年后,羊城城志办要出一本关于羊城历史的书,其中有一章专门来记 述羊城大学那批参加黄衣教军学生的情况,这本书是由著名作家司马迁主持编写 的,他为此专门采访了鱼玄机。鱼玄机坐在沙发中,讲起这件事时,说:“当我 知道我的父母被处死时,我没有抱怨,也没有悲伤,我决心跟着黄衣教走。我其 实很喜欢我母亲,她在家日夜不停地织布、卖布,供着我读大学,还想让我到冥 河星系去留学。我父亲也常教导我,要吃苦,要有正义和良知。但我没有想到, 他们竟然是黑衣教的间谍!黄衣教在我们羊城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炮火 比攻城时还猛烈,当时我们都信了,我们坚信黄衣教永远都是正确的,识字分子 对黄衣教比一般群众更相信。我丝毫就没有怀疑过我父母不是黑衣教间谍。大家 都在盼着一个新世纪的到来,特别是黄衣教还支持大家搞后现代。这要比黑衣教 好。”她回忆往事时很平静,不动声色,就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黄衣教在羊城招收了两万多人参军,不但招收完了羊城大学的学生,甚至把 人家教授也招来了。我们黄衣教左路军又是十多万大军。这次招兵很顺利,连思 想政治工作都不用做。   马司令问我:“小裴,你是写小说的,脑瓜子好用,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 连思想政治工作都不用做,羊城群众都争着参军呢?”   我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我说不出来个子丑卯寅来,但我知道了更不 能说,马司令他这不是在礼贤下士不耻下问,他是以疑问句开头,抛砖引玉,然 后自己再发表长篇大论,我要是说了,这不是衬得马司令和我这个写小说的成了 一个档次的吗?所以我不能说。我知道,当领导的一般都不大喜欢比自己还能干 的人。具体到这件事上,我还真有点想不通呢,在陈家村,为了动员乡亲们参军, 我们做了多少艰难的思想政治工作啊。   马司令说:“这都是‘三个枪毙,五个砍头’的功劳,是宣传队的功劳!这 是我们黄衣教的一条生命线,攻打牛城时,这方面你们警卫队要注意点,一旦发 现有人违犯‘三个枪毙,五个砍头’,立即给我抓起来!”   我忙点头:“我会牢牢记住马司令的教导。”   东方三年六月六日,我们黄衣教大军开始向牛城进军。   8、牛城之战   十多万人的黄衣教大军浩浩荡荡开往牛城,马司令放出风来,说我们这是 “百万大军”。   进军牛城的路上,艰辛无比。刚开始时是遇到了一场沙尘暴,明明是风和日 丽,我们走着走着,只见前面沙尘滚滚,风声呼呼,鬼哭狼嚎,好像千军万马一 样咆哮奔腾。马司令举起望远镜看了看,立刻下了命令:“黑衣教军来了,大家 赶紧成战斗队形散开!”大家还没来得及散开,沙尘已经扑面而来,这才知道, 不是黑衣教军,而是沙尘暴。一会儿工夫,沙尘就遮住了太阳,昏天黑地,天地 间一片混沌,面对面都看不清人。几个从来没见过这场面的黄衣教军士兵,吓得 赶紧趴在地上,很快就被沙尘掩埋了。   马司令毕竟是马司令,在历史的紧要关头,挺身而出,迎风而立,振臂高呼: “大家不要怕,沙尘暴并不可怕,解下绑腿,大家互相拉着,让我们一起背诵 《毛主席语录》,继续向前进!”   我们拉着绑腿,闭着眼睛,背诵着《毛主席语录》中的 “下定决心,排除 万难,不怕牺牲”,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   我的身后就是鱼玄机,在沙尘暴中,她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沙尘钻进 了她的头发里、耳朵里、嘴里,只有一双眼睛还在闪闪发光。这让我很心疼,忙 跑到她身边,用身体给她挡住了风沙。鱼玄机感激地朝我笑了一下,我的心扑通 扑通地跳了几下,她的笑容是如此地美丽,多么像我们村的张银子啊。我小时候 曾经暗恋过张银子,长大后还曾经把她写进过小说里(参见作者在远古时代出版 的长篇小说《吹个泡泡糖逗你玩》)。我拉着她的手,在沙尘暴中艰难地行走着, 大风刮过,使劲地把我们向后扯,几乎要把她从我手中拽走。她后来干脆抱住了 我的腰,我几乎是在拖着她走。她软软的身子贴在我身上,一股少女清新的气息 包围了我,我有几万年没有碰过女人了,这让我浑身血液沸腾,面红耳赤,好在 有沙尘暴,谁也没看见。   我太感谢他妈的沙尘暴了!   我们背诵着《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语录》果然是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宏伟著作,非常神奇,不但能给我们指明前进的方向,而且还能与天斗,与地斗, 降妖伏魔,金猴奋起千钧棒,牛鬼蛇神一扫光全无敌。沙尘暴很快就被消灭了, 太阳又慢慢地出来了,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们面对面又能看清人了。鱼玄机 松开了手,害羞地看了我一眼,说:“裴志海,真是谢谢你了!”   我像英国绅士一样地笑了一下:“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是个老兵嘛。”   紧接着我们又遇到了冰河。本来是六月份,正是夏天,从理论上讲是不应该 有冰河的。但河对岸站着一个人,是黑衣教牛城守备司令杨万石,他的身后是几 百名黑衣教军士兵。这是个长须飘飘的清瘦的老人,放在远古封建社会,是个得 道高人,出污泥而不染,放在远古时代,是个“国学大师”,放在现在,是个像 跳蚤臭虫一样的黑衣教将军。他骑在马上披头散发,像个精神病患者,手持宝剑, 指向天空,大声喊道:“般若波若密,般若波若密!”操他妈,他居然还会外语, 也不知道说的是哪国的鸟语。我正感到奇怪,马司令立刻叫道:“大家注意了, 黑衣教要做妖法了,大家赶紧杀猪宰羊取狗血!”我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说的 不是外语,是妖语。果然马司令话音未落,只见风雷大作,北风呼呼,雪花飘飘, 一股黑气从天而降,黑气中好像有千军万马杀来,飞沙走石,人喊马嘶,黄衣教 军的士兵们目瞪口呆,个个脸色苍白。马司令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怕,这是妖 法,妖法,大家快退!”马司令忙带着我们退了回去,但还是有几十名士兵被黑 气中的妖兵妖将捉去,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把喷着鲜血的身子从空中扔了下来。 我们后退了百十里,猎杀了几头野猪几只野羊几条野狗,把它们的血倒在盆子里, 这才又赶回了河边。杨万石又做起了妖法,马司令忙让我们向迎面扑来的黑气中 泼猪羊狗血,黑气散去,只见空中纸人草马,纷纷坠地,雪花也没有了。杨万石 见我们破了他的妖法,忙带着黑衣教军慌慌地夹着尾巴逃走了。   由于我们用的是野猪野羊野狗血,不够正宗,所以妖法并没有完全被破,我 们头顶上是明晃晃的太阳,摄氏38℃,照得我们头晕,但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 脚下的河水也结了冰,河水夹着冰块,哗哗直流。孬蛋把手放在上面试了试,不 到一分钟,手套就被粘在冰上了,怎么也扯不下来。   我们站在河边,河水刺骨,冰块顺流而下,我们一筹莫展。马司令果断地说: “大军就地宿营,我立刻派人出去寻找船只,操他妈,我就不信,活人能让尿憋 死。”   派出去的探子很快就赶回来了,他们报告马司令,附近的船只,已经被黑衣 教军全部掳走了。   马司令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最后下了决心:“徒涉!实践证明,活人是不 会被尿憋死的!”   马司令站在河边,挥舞着拳头,给我们进行了动员:“朋友们,我们过了这 条河,就踏上了黑衣教牛城的地盘,打下了牛城,放假三天,尽情狂欢!牛城有 许多女大学生,个个水灵灵的,一掐就能流出水,比我们干瘪的黄脸婆好多了, 打下了牛城,一个人发一个!”   马司令讲完,站在河边的十多万名黄衣教军士兵们群情激昂,特别是柳下惠, 自从找回了男人的感觉,还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听马司令这么一说,胯下之物又 英姿勃发,他又带头喊起了口号:“渡过冰河,打到牛城!”“消灭黑衣教,娶 女大学生!”   在柳下惠口号的激励下,黄衣教军的弟兄们卷起裤腿,开始徒涉冰河。但队 伍刚过了冰河的三分之一,在冰块的撞击下,接二连三地有人被激流卷走,有人 犹豫了,看看还是离这边近,又扭头跑了回来。   马司令恼羞成怒,亲自组织了刀斧手,驱赶大军过河,又杀了三个不敢下河 的胆小鬼,这才镇住了局面,大军开始缓慢地向对岸徒涉。   鱼玄机站在河边,卷起了裤腿,露出了绸子一样光滑的皮肤,几个“陈家军” 士兵看到了,眼睛里闪着邪恶的光芒,嘴里流出了大量的口水,口水滴在地上, 成了一条条绿色的毒蛇,缓缓地爬到鱼玄机的身上,死死地缠着她。这个我能理 解,当兵时间长了,看母猪也成了双眼皮,弟兄们的日子是很苦。但我没流口水, 这是真的。我要是说谎,你们可以向我扔臭鸡蛋。马司令由其他弟兄们用轿子抬 着过了河,我暂时没什么事情,看看鱼玄机站在河边很为难的样子,我跑到她跟 前,说:“鱼玄机朋友,你是女的,不要下河了,我背你过河吧。”我这样做, 天地良心,上帝作证,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战友之情,没有一点儿女私情。   鱼玄机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但她还是很不好意思:“那怎么行?朋友们会笑 话我的,认为我受不了这个苦。再说,你要是背上我,过河就更困难了。”   鱼玄机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眉头很好看地紧皱着,她长得很漂亮, 能为这样漂亮的战友服务,我冻死也会心甘情愿的。我弯下了腰:“鱼玄机朋友, 你上来吧,我是一个男人,应该保护你。”我想了想,为了给她减轻思想压力, 又加上一句:“即使不是你,其他的战友在这里,我也会背她过河的。”实际上 这倒不一定。   鱼玄机顺从地趴在了我的后背上,也许是不好意思,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 肩上,她喘着气,吹在我的脖子上,痒痒的。我定了定神,大步流星地向冰河走 去。   我咬着牙,渡过了冰河。   我把鱼玄机放下来,鱼玄机惊叫起来:“志海,你受伤了!”我低下头,只 见腿上被冰块划出了一道道血印子,鲜血正在不停地流着,我皱着眉,咬着牙, 强忍疼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啥,没啥。”   鱼玄机娇嗔地瞪了我一眼:“这可不行,我给你包扎!”鱼玄机除了参加宣 传队进行文艺演出激励士气,她还兼职当卫生员,她身上就背着药箱。她很仔细 地给我包扎着,看着她这么关心我,我有点感动:“鱼玄机朋友,谢谢你,你对 我太好了!”   鱼玄机笑了,笑容犹如春天的阳光:“志海哥,你不要这么说,你帮我过冰 河,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她叫我“志海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真想叫她“玄机妹”,但我试了 试,没能叫出来。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脸皮其实很薄,上大学时,女生们开 玩笑叫我“三陪”,我都会脸红的。   鱼玄机叫过“志海哥”,她的脸也红了,她站了起来,说:“我走了。”就 慌慌地像小鹿一样跑走了,长发像旗帜一样在风中飘扬。我的眼前一阵模糊,一 会儿觉得她是羊城女大学生、黄衣教军宣传队员鱼玄机,一会儿又觉得她像是我 小时候暗恋过的张银子。我他妈的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我可是早就发过誓的, 不消灭黑衣教,我是决不会考虑个人问题的,要想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不付 出一点牺牲是不可能的。我再三比较,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那就牺牲爱情 算球了。   为了激励士气,马司令又把宣传队的舞女们叫来,让她们在路边表演脱衣舞。 鱼玄机本来也想去表演,她说:“为了早日赶到牛城,打倒黑衣教,就是上刀山, 下火海,我也是在所不惜,我愿拿着青春赌明天!”但马司令不同意,马司令说: “鱼玄机朋友,你就不要去表演了,你还是兼职卫生员,和她们不一样,还有更 重要的工作等着你去做。”一听说有“更重要的工作”,鱼玄机就不再坚持了, 但她也闲不住,跑前跑后地寻找柴禾,让表演回来的舞女烤火取取暖。   快接近牛城时,由于天气太热,露宿荒野,卫生条件太差,大军中开始传染 疥疮。这东西主要就是痒,晚上睡不着觉,许多人把自己的皮肤都抓破了,特别 是长在大腿根的,最让人难受,白天行军时,一个个哈巴着腿,走一步挠一挠。   十多万大军中,我、马司令和鱼玄机,没有得疥疮。鱼玄机身上背的药箱里 装着硫磺膏,她自己用了一些,又给了马司令一些,还要给别人时,马司令叫住 了她:“把硫磺膏留着,离牛城还有一段距离,把它用完了,以后首长要是再得 了疥疮怎么办?”   鱼玄机一想,觉得马司令说得有点道理。马司令是黄衣教左路军的灵魂,是 要带兵打仗的,马司令要是病倒了,十多万大军怎么办?所以,马司令是重点保 障对象,别人就是生疥疮死光光了,也不能让马司令生疥疮,走着路哈巴着腿, 损害了马司令的伟大形象。但鱼玄机还是偷偷地给了我一点硫磺膏,我所以也没 得疥疮。   这天早上,我们喂过战马,吃过早饭,越过一道山冈,立刻目瞪口呆:在初 升的朝阳的照耀下,一座闪闪发光、金碧辉煌的城市出现在我们面前。马司令举 起望远镜看了看,指着这座城市给我们介绍:“这就是牛城,但它并没有牛,这 里有丰富的黄金矿产资源,商业繁荣,人口众多,是黑衣教最重要的战略要地, 很牛逼,所以就叫牛城。这里的群众生活富裕,对黑衣教比较忠诚,估计我们攻 打牛城,将会遇到更加激烈的抵抗,这将是一场恶战!”   大西王张献忠本来在抠着鼻孔,东张西望,一听马司令说有“恶战”,他的 劲头立马来了:“马司令,你放心,我在明朝带领农民起义时就喜欢打恶战,弟 兄们对屠城也有一定经验。”   马司令很不高兴,但张献忠是高级干部,他不能像骂孬蛋那样骂他,马司令 很讲究策略地说:“老张,现在时代变了,战争讲究的是民心向背,攻心为上, 最高境界就是兵不血刃。所以,宣传工作很重要,屠城已经不时兴了。历史也证 明了,屠城的效果很差,后果也很严重,我们现在进入了文明时代,要严格按照 ‘星际联合体’有关协议来玩战争游戏。”   马司令这么说,大西王张献忠也有点不高兴,但现在不是明朝了,准确地说, 几个月前,他还只是陈家村的村长而已,但马司令考虑到他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 就让他官复原职了。张献忠想想自己的翅膀还不硬,所以只得忍气吞声,不提他 的“屠城”理论了,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小声地嘟哝着:“真是世道变了,连屠 城都不时兴了,这还能叫战争吗?想当年,老黄(黄巢)、老李(李自成)、老 洪(洪秀全),我们搞的……那是何等痛快、潇洒,那才是战争呢!”   但他的声音也不敢太大,所以马司令虽然听到了,但他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清了清嗓子,大声说:“我们攻打牛城,当然是和羊城一样,我是指执行城市政 策,不是指攻城的战略战术。攻打羊城的战略战术在这里不管用了,牛城有金矿, 舍得在军事上投入,所以他们有防空火炮,有更多的‘叛国者’导弹,城外面有 地雷,我们要利用人海战术,稳扎稳打,一举破城。进入牛城,我们依旧实行 ‘三个枪毙,五个砍头’的城市政策!”   黄衣教军士兵们一听,立刻炸了营,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柳下惠又是 第一个跳出来带头叫了起来:“马司令,你怎么又说话不算数了?在过冰河时, 你不是说过了,到了牛城时,给我们一个人发一个女大学生,放假三天,尽情狂 欢吗?”   马司令的脸色沉了下来,狠狠地瞪着柳下惠:“操你妈柳下惠,你尽给我捣 乱,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读过没读过《三国演义》?曹操创造的做思想工作的 新方法‘望梅止渴’,他能用,我就不能用?”刘副司令也很生气:“操你妈柳 下惠,司令这是批判地继承了传统文化,让远古时代传统文化又大放异彩,我们 难道不应该学习这种继承与创新的精神吗?”   张献忠正因为不能“屠城”而憋了一肚子气,能不能发女大学生他倒不在意, 甚至还很反对一个人发一个女大学生,女大学生有文化,讲“女权主义”,他早 就看不惯了。所以,他对柳下惠也很生气:“操你妈柳下惠,臭识字分子,在遥 远的二十世纪那场‘反右’中,咋就没把你整死?我们还没有引蛇出洞哩,你就 窜出来放毒了,你再在这里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看我不把你‘出料’了,或 者把你‘极亚’了!”   柳下惠是识字分子,饱览经书,知道张献忠的手段厉害,“出料”是把人的 肝脏挖出来喂马,“极亚”是把人皮割下,张开悬挂在街上示众,所以他就赶紧 闭上嘴巴装哑巴了。   马司令见大家安静了,挥了挥手,说:“刚才柳下惠朋友有意见,这个很正 常。但我们看问题,要看长远,要能高瞻远瞩,所以,我们要实行‘三个枪毙, 五个砍头’。但等到我们彻底消灭了黑衣教,天下太平了,到那时候,女大学生 多得是,任你挑,那时就怕你们挑花眼了!”   黄衣教军士兵们哄地笑了。鱼玄机也笑了,她崇拜地看着高高地站在山冈上 的马司令,抬起手,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捋了捋了黑油油的头发,喃喃 地说:“马司令真伟大,不但能打仗,还很擅长做思想政治工作,是个儒将。” 我自豪地说:“这当然了,我是他的警卫队千夫长。”鱼玄机朝我撇了撇嘴: “臭美!”她这么说我,我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因为她是笑着给我说的。我和鱼 玄机越来越熟了,但我没有非份之想,我又连夜学习了几天《黄衣教经》,端正 了思想,下决心从此把她当作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我再一次咬牙切齿地在心里 坚定自己的决心:不消灭黑衣教,决不谈个人问题!据我所知,有许多弟兄们都 有这个想法,我们这是为人类的正义与良知而战!   一攻打牛城我们就碰了个钉子。牛城外围扫清后,只剩下一个金牛神殿,这 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离牛城西关的护城河只有五十米,和城墙上的黑衣教军士兵 互成犄角之势。守备司令杨万石也读过兵书,知道这是牛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所 以用了一个百夫队防守,也就是一个连。牛城有钱,所以军火充足,有许多枪炮, 他们在金牛神殿的高墙上构置了枪炮射孔,外面还有铁丝网、鹿砦,另外还埋有 密密麻麻的地雷。   陈家村和我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王朝奉命攻打金牛神殿。王朝本来是不愿 意打的,他现在已经打听到了,包公现在在“星际联合体”星际法庭当大法官, 他想通过宋朝时和包公共过事的关系,也去星际法庭去当“星际警察”。他把这 个想法给马司令讲了,马司令很不赞成:“‘星际联合体’算个鸟,他的前身就 是联合国,想当年连中东局势都控制不了,有个屁用,在那里发展能有什么前途? 在我们黄衣教干,将来混上个将军、大将军,不就要什么有什么了,比去当‘星 际警察’牛逼多了!”王朝想想也是,就断了去星际法庭找包公的打算,准备在 黄衣教好好干,争取将来当个大将军。在他的坚决要求下,马司令把他调离了宣 传队,重新在孬蛋的手下带兵打仗。   王朝现在已经是个千夫长了,也就是远古时代的团长。王朝本来以为打个金 牛神殿就像玩儿一样,一个团打一个连,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所以,他接受任务 后,连简单的准备工作也没做,就立即向金牛神殿发起了攻击。   黄衣教军士兵跃出了战壕,呐喊着“黄衣教牛逼,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 牛逼!!!”的口号,向金牛神殿发起了猛烈冲锋。黑衣教军的机枪吐出了一串 串火舌,牛城西关城楼上的黑衣教军也拼命打着排炮,炮弹像冰雹一样落在周围, 腾空飞起的泥块雨点般地砸了下来,黑衣教军的交叉火力组成了一道严严实实的 铜墙铁壁。黄衣教军的士兵们打得非常顽强,他们的口号又变成了:“为黄衣教 献身无尚光荣,为东方教主献身死得光荣!”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继续英勇冲 锋。眼看就要接近了金牛神殿,谁知又进入了黑衣教军的雷区,地雷密密麻麻的, 几乎每下一脚都能踩响一颗,在密集的弹雨中,在一颗接一颗地雷爆炸声中,黄 衣教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王朝在指挥所里用望远镜看着,急得嗓子都哑了,他回头冲着勤务兵喊道: “快,让二梯队上!操你妈,我看是你金牛神殿厉害,还是我人海战术厉害!”   他话音还没落下来,黑衣教军一发炮弹打了过来,只听轰隆一声,树枝劈哩 啪啦地折断着落下来,烟尘蒙住了双眼,就像有许多人把他抬了起来,又重重地 摔了下去。当他醒过来时,这才发现弹着点离他只有十多尺,炮弹爆炸产生的气 流把他抛出了几尺远,裤子上被弹片穿了几个窟窿,但他没什么事。勤务兵的右 腿被弹皮削去了一大片,白森森的骨头也露出来了,碎肉末子贴在了电话机上, 他坐在那里抱着腿,看着王朝吃吃地笑:“千夫长,我一点都不疼!”   王朝有点气急败坏,没好气地说:“操你妈,一会儿就疼死你了!”   他刚说完,勤务兵抱着腿哭了起来:“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脸上豆大的 汗珠不停地往外冒,一会儿就疼得满地打滚:“千夫长,你一枪把我打死吧,千 夫长,求求你了,一枪把我打死吧!”   王朝刚要叫人把他抬下去,陈胜顺着战壕爬上来了,王朝忙上去敬了个礼: “陈将军,黑衣教军火力太猛了!”陈胜瞪了他一眼:“火力猛了,就不冲了? 给我冲!”   王朝脸上青筋毕露,眼里冒火:“副千夫长,你亲自带领二梯队给我冲,打 不下金牛神殿,就别回来见我!”   副千夫长忙带着二梯队冲了出去。   陈胜皱着眉头,厌恶地看了看在地上惨叫打滚的勤务兵,勤务兵还在那里叫: “疼死我了,千夫长,求求你,一枪把我打死吧!”陈胜扭头问王朝:“你怎么 不打死他,这样会影响士气的!”王朝吃惊地看着他,喃喃地说:“陈将军,他 是咱们陈家村的,咱们一起从小长大的,我能打死他吗?”陈胜掏出手枪,头也 不回地朝着勤务兵的脑袋开了两枪,恨恨地说:“要你还有什么用?你去死吧!”   王朝呆呆地看着陈胜,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勤务兵,他的手往腰里别的手 枪摸去,陈胜反应比他快,把手枪顶在了王朝的额头上:“你想干什么?”王朝 咬着牙,恨恨地说:“你太没人性了,咱们一起出来参军的,你说把他打死就打 死了?你还有没有人性?”陈胜冷冷地说:“操你妈,都当千夫长了,你还是这 么感情用事!这是战争,知道吗,战争!”王朝把脖子硬了硬:“战争也有人性, 操你妈,你在秦朝末年起义时,就没人性,几万年了,还是这个鸟样!”   陈胜的脸色阴沉,把手扣向了扳机:“你信不信,我一枪就可以把你干掉! 马司令让我来督战的,我就说你怯战,就地正法了,打死你了,你也是白死了!”   他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呼啸着飞了过来,两个人都是久经沙场,有经验,慌 忙地向地上卧去,王朝是扑向电话机,他怕电话机被炸了,陈胜是扑向勤务兵, 他要用勤务兵的尸体替他挡着弹片,但还没把勤务兵的尸体扳过来,炮弹爆炸 了……   硝烟散去,王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见陈胜倒在了血泊中,半个脑袋都 被炸掉了。王朝一点也不悲痛,他“呸”朝陈胜的半个脑袋吐了口唾沫:“操你 妈,你早就该死了,都什么时代了,你还阴魂不散地瞎掺乎个啥!”   他拿起望远镜,向金牛神殿望去,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副千夫长带领 的第二梯队两百余人已经全部阵亡,黄色钢盔像地里的西瓜一样满地都是,缺胳 膊短腿的尸体到处都是,树枝上挂着黄衣教军士兵的残肢断臂,不停地往下滴着 血,整个战场很静,静得只能听到尸体里的鲜血咕咕地往外冒的声音……   王朝抓起了电话,带着哭腔对马司令说:“司令,黑衣教军的火力太猛了, 朋友们已经伤亡过半了,陈胜将军也壮烈牺牲了!”   马司令在电话中沉思了一会儿,对王朝说:“我不怪你,黑衣教军的火力的 确太猛,你们停止进攻,先撤下来。”   马司令不怪他,王朝感动得哭了:“马司令,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拿下 金牛神殿!”   马司令严厉地说:“死打蛮缠干什么?只会增加更多伤亡,赶紧给我撤下 来!”   王朝很快撤下来了,把阵地交给了我裴志海带领的警卫队。操他妈,我终于 可以过把带兵打仗的瘾了。打仗我不怕,我们警卫队全部清一色的美式装备, AK-7567步枪,够他妈的黑衣教军喝一壶了。   马司令带着幕僚、军师们很快来到了我们阵地观察敌情、地形,他趴在战壕 里,举着望远镜,整整观察了一个多小时,扭头对我说:“小裴,牛城守备司令 杨万石熟读兵法,还去美国的西点军校进修过,在黑衣教陆军大学教过书,是名 战将。黑衣教军防范十分严密,硬拼肯定要失败,你千万不能把警卫队葬送了, 给你三天时间挖地道,一直挖到金牛神殿前,然后才能一举歼敌。”   我一听,对马司令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着马司令充满期待地看着我。我 立刻心领神会,赶紧拍马司令的马屁:“马司令,这个方法好,这样黑衣教军的 地雷阵就没用了。”   在这三天时间里,我们警卫队日夜轮番不停地抓紧时间挖地道,实际上也不 能叫地道,是一道道壕沟,沟深三四米,晚上在地面挖,白天就在沟里挖,部队 全在地底下活动,一直挖到距离金牛神殿三四十米远的地方,连黑衣教军说话声 也听得见。黑衣教军也知道我们在挖地道,但他们不敢出击,只能整天盲目地扔 手雷,用机枪扫射,我们都在沟里,连一点作用都起不到。我又按照军师马米弱 的交待,抽出一部分兵力,成立了扫雷组,白天趴在草丛中仔细搜寻观察,看准 了黑衣教军新挖的土堆,天黑后就用十五六米长的竹竿,绑上三角钩,扒取、引 爆地雷,有时就用手雷投过去引爆。这个办法挺灵,密密麻麻的地雷差不多都被 我们报销了。   一切准备就绪,7月10日晚上,我指挥警卫队向金牛神殿发起攻击。由于我 们准备充分,又使用了清一色的美式AK-7567步枪,火力猛烈,不到十分钟就拿 下了金牛神殿。金牛神殿的黑衣教军越过围墙,沿着护城河向牛城西关大石桥跑 去,企图退入城内。   马司令立即命令我:警卫队紧紧咬住逃跑的黑衣教军,趁势攻入牛城!   牛城城头上的黑衣教军见金牛神殿的逃敌退了回来,刚要打开城门,杨万石 却下了命令:“给我打,黄衣教军肯定跟在后面,不要开城门,给我狠狠地打!”   这时我正竖着“千里耳”听着牛城城头上的动静,听到杨万石的命令后,我 脸色大变,忙命令警卫队后撤。但已经晚了,城下的黑衣教军士兵叫着开门,城 头上的黑衣教军却说什么也不开,城下的黑衣教军哭爹喊娘地咒骂着,开始向城 头上的守军射击。城头上的守军也开始了猛烈的还击。那些从金牛神殿撤下的黑 衣教军,在黄衣教军和黑衣教军双方猛烈的火力的夹击下,全都懵了头。大石桥 上到处都是黑衣教军士兵中弹后的挣扎惨叫,有些黑衣教军士兵慌不择路地往护 城河里跳,人头在河中沉浮,我们一枪一个,把他们纷纷打落在河中。不大一会 儿,约有百十具尸体从西到东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大石桥,周围寂静下来了,只听 见桥上的鲜血啪嗒啪嗒地往河中淌。这些尸体中也有一些是我们警卫队的士兵, 但尸体在双方火力控制之下,谁也不敢抢回这些尸体埋掉。   我们和牛城对峙了半个多月,牛城变成了一座臭城。城下的尸体很快膨胀发 臭,吸引了无数绿头苍蝇,它们嗡嗡地叫着,声音铺天盖地,像一架架轰炸机朝 着尸体俯冲下来,它们在尸体上产卵,蝇卵很快发育成熟,长大成蛆,尸体上爬 满了蛆虫。有一次我在带着黄衣教军士兵做工事时,实在渴得不行,半夜里就偷 偷地跑到护城河边,舀了一缸水,刚喝完,觉得臭味熏天,非常恶心。再仔细一 看,旁边躺着两个黑乎乎的黑衣教军士兵的尸体,已经膨胀得像头牛一样,一窝 窝蛆虫在他们的尸体上蠕动着,就像沸腾的开水一样。我不由得趴在河堤上哇哇 地吐了起来。牛城城头上的黑衣教军士兵听到了我的呕吐声,机枪扫射过来,我 忙屁滚尿地跑了回去,缸子也丢了。尸体浓重的臭味一直飘到牛城城外黄衣教军 的阵地上,许多士兵头晕,吃不下饭。平时我们最爱吃的红烧肉,现在一看就想 吐。吃饭成了一件大事,马司令只好又派出女宣传队员,来给我们表演脱衣舞, 脱一件衣服,我们吃一口饭,这才能看完一场脱衣舞,吃掉一碗饭。   这次鱼玄机也来了。马司令本来不想让她来,想让她继续包扎、治疗伤员, 鱼玄机坚定地说:“黄衣教军士兵在前方打仗流血,他们是多么可爱可敬,为他 们服务,是最光荣的,我坚决要求参加慰问演出!”并咬破手指头,写下了血书。 马司令十分感动,这才同意她参加了慰问演出,并派战地记者专门采访了鱼玄机, 写了篇报告文学《“美女作家”勇于献身,脱衣慰问演出七十八场》,发表在了 《黄衣教日报》的头版头条。   鱼玄机一点也不害羞,她在舞台上扭动着如蛇一样的细腰,先脱下了黄色头 巾,一缕长发披散下来,像一面旗帜随风飞舞。士兵们红着眼睛,流着鼻血,一 齐跺着脚吆喝:“脱,脱!”鱼玄机满脸微笑,深情地看着我们,又缓缓地脱掉 了上衣,两只小白兔一样的乳房欢快地跳动着,士兵们精神亢奋,飞快地吃着大 米干饭,嚼着红烧肉,他们很快就吃完了第一碗,接着又捧起了第二碗,孬蛋还 带头领着我们呼喊起了口号:“向‘美女作家’学习,消灭黑衣教!”   我充满感激地看着在舞台上欢快地跳着脱衣舞的鱼玄机,我真想改行去写诗 歌,歌颂她的头发、乳房、肚脐、大腿和脚。鱼玄机是个处女,但她一点也不害 羞,她觉得为兵服务无尚光荣,她觉悟很高,值得我为她写首诗歌。你们走着瞧 吧,我以后会向诗歌这方面发展的。   半个月后,马司令发出了向牛城总攻的命令。总攻牛城是孬蛋带领的军队, “孬家军”经过战火的洗礼,已今非昔比,擅长攻坚,被马司令授予了“攻坚第 一军”的光荣称号。攻入牛城则由大西王张献忠指挥,纵深发展是“张家军”的 拿手好戏。马司令在进行战前动员部署时,挥舞着马刀,再三嘱咐我们:“打下 了牛城,一定要生擒杨万石,他是个人材。哪个部队生擒了杨万石,立大功一 次!”   孬蛋先命令炮火准备。我们蹲在战壕里,只听“嘶——嘶——”的炮弹掠空 的飞鸣声,接着就看见炮弹在城墙上下开花了。城楼周围被硝烟、尘土弥漫,什 么也看不见了。   炮火向城楼两侧和纵深延伸后,孬蛋掏出“劳力士”手表看了看,离总攻时 间还有五分钟。他扭头对勤务兵命令道:“快去通知王朝,让他先带一个工兵小 队立刻过桥,把城门爆破开,准备攻城!”   王朝亲自带领着工兵小队,抱着炸药包,提着装满手雷的篮子,像箭一样跑 到牛城城下,他们刚冲上大石桥,踩上了已经膨胀发臭的尸体,一脚就踩进了尸 体的肚子里,脚再拔出来时,鞋上、裤子上都沾满了腥臭的内脏,臭味当场熏死 了两名士兵。等到总攻牛城时,我带着警卫队再冲上来时,尸体都烂了,就像踩 在稀泥里,有些士兵滑倒了,身上都是恶臭,有不少人恶心得三天没吃一口饭, 马司令让女宣传队员跳脱衣舞也不行。清理尸体时,我们只能用铲子把这些稀泥 一样的尸体铲到护城河里。   王朝带着工兵过了桥,隐蔽在一道不足一米高的土埂子上,他命令配属给他 们的工兵大队长,我们陈家村的小二黑,带着另一名工兵去炸城门。小二黑二话 不说,领着这名工兵爬到城门下,抬头一看傻了眼,牛城的城门是用厚厚的铁皮 裹着的。小二黑急得快要哭了:“这可怎么办,小芹还要让我立个大功,这可怎 么办?”那个工兵是从羊城大学物理系参军的高材生,有文化有知识,知识就是 力量,他对小二黑说:“大队长你看,城门上边还比较薄些,咱们找个托架,把 炸药包放在上面,这样爆炸后产生的冲击波才更强大,才能把铁门炸开。” 小 二黑皱着眉头仔细地看了看,果然城门一人多高的地方就薄了些,看来这也是个 假冒伪劣豆腐渣工程。   小二黑看了看城门,又看了看那个工兵,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但城门四周 干干净净,连一根指头粗的木片都没有,哪里会有托架?王朝趴在地上,托着腮 想了一会儿,说:“那你先拿着炸药包,我是老兵,有经验,冒着枪林弹雨回去 找托架。”   黑衣教军的子弹在他们周围啾啾地叫着,手雷也不时地在周围爆炸。那个工 兵感动得热泪盈眶:“小二黑大队长,你真是太好了,我以后一定要向你好好学 习,做个东方教主的好士兵。”   小二黑又慢慢地爬了回来,王朝看着他又回来了,眼睛都红了,虽然他现在 和小二黑是平级不分上下,都是千夫长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冲着小二黑破口大骂: “操你妈,怕死鬼,城门怎么还没炸开?”   小二黑得意地说:“老王,你放心,一会儿就炸开了。”   羊城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看着小二黑爬回去了,左等右等,不见小二黑回 来,他正在犹豫不决时,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火药味,还听到了“嗤嗤”的导 火索燃烧声。他低头一看,原来刚才小二黑爬回去时,已经把导火索点上了,现 在已经快燃烧到炸药包上的雷管了,要想跑已经来不及了,羊城大学物理系高材 生只好把炸药包高高举了起来,大声喊道:“黄衣教的朋友们,冲啊!”接着他 又用尽全部力气喊道:“千万不要相信陈家村人!”只听轰隆一声,他的身体四 分五裂,胳膊飞到了城楼上,大腿落到了护城河,牛城城门被炸了个洞。   王朝气得鼻子流血,他用袖子擦着鼻血,瞪着小二黑,狠狠地说:“我操你 妈,你这不是把咱陈家村人的脸丢尽了?”   小二黑讨好地说:“王朝哥,你言重了,你不说,没人知道的。我这还不是 为了弟兄们好?眼看就要发起总攻了,城门还没有炸开,到时马司令怪罪下来, 对咱们谁也没有好处,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大学生有什么好,大学生都很反动, 靠不住的。”   王朝听了听,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鼻子就不再流血了,但思想还没有完全 转过弯,扭过头来不理小二黑,以示自己对他的做法很不赞成。战后,在王朝的 争取下,羊城大学物理系高材生,被黄衣教左路军授予“董存瑞式大英雄”光荣 称号,证书寄回了他们家,他的父母都激动得老泪纵横:“儿子为黄衣教捐躯, 他死得伟大,我们为有这样一个英雄儿子而骄傲!”马司令知道后,不禁感慨万 千:“我们的英雄母亲多么了不起啊,我们的群众是多么伟大啊。”   天空中升起了三颗黄色信号弹,总攻牛城开始了。   孬蛋带着黄衣教军杀到了城墙下,城门虽然被炸了个洞,但洞口在上方,又 不是很大,黄衣教军一个士兵试着要爬进去,被洞口的铁皮卡住,里面的黑衣教 军一阵乱枪,把他打成了一个马蜂窝,脑袋都碎了。孬蛋看了看,城门左边有段 城墙被炮弹炸了个豁口,只要架上梯子,就可以从这个地方登城。   孬蛋大声喊道:“架梯子!”   黑衣教军投下的手雷在周围不停地爆炸着,梯子从挤满人的城门洞里往外搬。 黄衣教军的伤亡在不断地增加着,在这关键时刻,王朝往下一蹲,大声喊道: “朋友们,快从我的肩头上踩着上去,快呀!”两名士兵踩着他的肩头登上了豁 口,一颗手雷落下来,一块弹片钻进了王朝的脑袋里,鲜血浸透了他的衣服,王 朝缓缓地倒了下去……   梯子终于架上了,孬蛋带着七八名士兵爬了上去,黑衣教军拼命地反扑,几 个人一会儿就甩出了几百颗手雷,打退了黑衣教军的三次反扑。   跟着上来的李秀成带领黄衣教军三个“百夫队”也登上了城墙,城里面的黑 衣教军在屋顶上、大街上架起机枪,疯狂扫射,子弹和手雷像冰雹一样落在城墙 上。孬蛋指挥大家沉着应战,黑衣教军被打退了,紧跟着又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经过激烈搏斗,登上城的三个“百夫队”已经被打得剩下十多个人了。黑衣教军 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了,他们喊着“捉活的,捉活的”往上涌,眼看就要到跟前 了,孬蛋抓过一把步枪,打开刺刀,大声喊道:“朋友们,上刺刀,抓住杨万石, 争取立大功!”   孬蛋、李秀成等人端着刺刀冲了出去。李秀成的哥哥就在牛城黑衣教军里面, 是个“百夫长”。我们攻打牛城之前,召开动员大会时,李秀成到讲台上表决心, 透露了这个重要信息:“我有个哥,听说在牛城当了‘百夫长’,我正好去拯救 他!”马司令很严肃地问他:“你们要是在两军对阵时相遇了,你会怎么办?” 李秀成毫不犹豫地说:“为了黄衣教正义与良知事业,我会大义灭亲,一枪把他 打死。”李秀成的表态赢得了黄衣教军士兵的热烈掌声,马司令也高度评价了李 秀成:“李秀成朋友发言发得很好,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精神,‘反黑战争’是 你死我活黑黄分明的战争,别说是亲哥哥,就是亲父亲也不行!”   孬蛋、李秀成等人冲出来和黑衣教军白刃格斗,说来也巧,李秀成遇到的第 一个黑衣教军士兵,就是他哥哥,那个家伙看到他,愣了一下,端着刺刀的手哆 嗦了一下,李秀成毫不犹豫地扑过去,一刀把他捅倒在了地上……   战后,李秀成被马司令授予“杀黑英雄”荣誉称号,《黄衣教日报》发表了 社论《做人就要做李秀成那样的人》。黄衣教军召开表彰大会时,群众共献给李 秀成一千五十二束鲜花,鱼玄机作为黄衣教军士兵代表上台发言,表示要向英雄 学习,做人就要做李秀成那样的人。她的发言赢得了两百三十三次热烈掌声。这 不是我瞎说的,都是有会议记录可以查的。   在孬蛋和李秀成的带领下,黄衣教军十多名士兵打退了黑衣教军的反扑。孬 蛋回头看了看,黄衣教军第二梯队还没有赶到,而黑压压的黑衣教军又气势汹汹 地扑过来了。没有弹药了,孬蛋高声喊道:“朋友们,上刺刀,准备白刃格斗!” 火光中,只见士兵们端着刺刀,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准备再次跳出工事和黑 衣教军肉博。   正在这时,我带着警卫队,戴着锃亮的钢盔,端着AK-7567步枪,爬上了城 墙,向着黑衣教军猛烈开火。顿时,牛城上下杀声四起,惊天动地,黄衣教军士 兵们呐喊着“黄衣教牛逼,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的口号扑向黑 衣教军……   黄衣教军的大批部队攻入了牛城,张献忠指挥各部队向纵深发展,直扑牛城 守备司令部。   孬蛋带着二十多人最先攻入牛城守备司令部,里面的灰尘、浓烟太大,什么 都看不见,又把他们呛了出来。我也想立个大功流芳百世,所以一听说打下了守 备司令部,来不及叫人,我就一个人像兔子一样撒腿就往牛城守备司令部跑。我 刚到,张献忠也带着十多个人来了,他挥着手朝后面的士兵们喊道:“快进去, 快进去,生擒杨万石立大功!”士兵们刚进去,也被呛了出来。张献忠很生气, 拿起皮鞭,在空中抡了个圆圈,一鞭子抽了下去,打得士兵们哇哇地叫着又进去 了。孬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十节手电筒,也带着士兵们摸了进去。我也跟着 进去了。孬蛋看见一个地下室,他带着人跳了进去,地下室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勤务兵掀开一个死尸,下面还有一个,他用手一摸,叫了起来:“孬将军,我摸 着一个软的。”孬蛋用手电筒一照,这个家伙头上受了伤,刚包扎过,还在滴着 血,是个瘦子,长须飘飘,还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手上戴了五个金戒指。牛城有 钱,是很牛逼。   孬蛋问道:“你是黑衣教军的什么人?”   那个瘦子也很老实:“败军之将杨万石。”   孬蛋高兴地咧开嘴笑了:“小的们,咱们立了一个大功!”士兵们欢呼起来: “抓到了杨万石,我们抓到了杨万石!”两个士兵把杨万石拖了出来,孬蛋还不 放心,在后面用手枪顶着他,要他老实一点。他们刚从地下室出来,张献忠手下 又来了一百多人,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还带着杨万石手下的副官,这个副官一看 杨万石被黄衣教军抓着了,吓得扭头就跑。张献忠一看副官吓得跑了,立马乐了: “操你妈孬蛋,居然让你抢了个大功!”   孬蛋脸上盛开了一朵朵鲜花,他笑得合不上嘴,很谦虚对着张献忠傻笑: “张大将军,还是你能干,你在历史上比我有名,我算个鸟。”   张献忠突然阴沉了脸,头向后一摆,对他身后的“张家军”说:“抢!”孬 蛋一下子愣在那里,脸上的鲜花一下子枯萎了,他一边赶紧让“孬家军”紧紧抓 住杨万石不放,一边结结巴巴地问张献忠:“我、我们抓、抓的,你、你们为、 为啥来抢?”张献忠很不高兴:“操你妈孬蛋,刚参加战争,就立了个大功,老 子从明朝开始,打了几万年仗,现在倒让你骑到我头上了,我咽不了这口气!小 的们,把俘虏给我抢过来!”“张家军”过来抢,孬蛋他们不放,杨万石被他们 扯得呲牙裂嘴的,他可怜巴巴地说:“我实在吃不消了,你们别抢我了,反正都 是你们黄衣教军抓的,再抢就把我扯成两半了!”张献忠很生气,他把眼睛瞪得 像牛蛋大,狠狠地问孬蛋:“你放不放?”孬蛋硬了硬脖子:“不放!”张献忠 更生气:“你再不放手,老子就开枪了!”孬蛋也不甘示弱:“都是黄衣教军的 高级干部,你敢!”我一看这架势,好像要打起来了,刚想去找马司令来调停, 张献忠一挥手:“开枪,打,用机关枪打!”他身后“张家军”士兵手中的步枪、 机枪就开始打了,孬蛋猝不及防,身子被密密麻麻的子弹穿出了一个个弹孔,鲜 血汩汩地冒出来,孬蛋手向前伸了伸,好像要找个救命稻草抓抓,但还没抓到, 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他带来的二十多个“孬家军”士兵也全部被打死,“张家 军”终于生擒了牛城守备司令杨万石……   枪声一响,我忙顺势倒在地上,百忙之中,还没忘了从旁边一个黑衣教军士 兵的尸体上抹了一把血,涂在了自己的脸上。操他妈,我要是不装死,张献忠发 现了,不把我一枪干掉杀人灭口才怪,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地就这样死掉。等张献 忠他们走远了,我忙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司令部,把亲眼目睹的孬蛋之死 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马司令。孬蛋和我都是陈家村的,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在远 古时代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还曾经给过我一块糖吃。我伤心地抱着马司令 的腿哭了,鼻涕眼泪抹了马司令一裤子,但我太伤心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嘶哑着喉咙喊:“马司令,孬蛋死得太惨了,是他打下的牛城,你一定要给孬 蛋一个说法!”   军师马米弱杏眼圆睁,眼中流出了鲜血,他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 地说:“太不像话了,枪毙,把他枪毙了!”   马司令看了一眼马米弱,伸手把我扶起来,马司令咬碎了三颗牙齿:“小裴, 你放心,我一定会替孬蛋将军报仇的。张献忠啊张献忠,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种 货色。小裴,这真是个血的教训,我就是因为相信历史教材上的说法,以为他是 农民起义的领袖,觉悟高,出身好,这才重用他的,谁知他竟是这样一个人!小 裴,你一定要记住,历史是最不可靠的!”   我不想和马司令进行学术交流,我悲愤交加地说:“马司令,你下令吧,我 带着警卫队立即剿灭‘张家军’,就是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杀掉张献忠!”   马米弱也跃跃欲试:“司令,我也坚决要求和裴将军一起去剿杀‘张家 军’。”   马司令沉重地摇了摇头:“小裴,米弱,你们还年轻,这事不能操之太急, 要从长计议,张献忠现在是大西王、大将军了,‘张家军’都是他的老部下,有 几万人马。我们要是打草惊蛇了,他来个先发制人,我们就会很被动,要是自相 残杀起来,黄衣教左路军就会四分五裂,我们要以大局为重。这件事,山人自有 妙计。”   我们看了看马司令,马司令脸上出现了皱纹,头发也白了一半,马司令已经 五十多岁了,还得日夜操心我们大军,他也不容易啊。我和马米弱都很懂事地点 了点头:“马司令,我们听你的。”   攻下牛城后,为了宣传牛城大捷,打击黑衣教军士气,激励黄衣教军士兵, 鱼玄机特意来采访我。鱼玄机因为是“美女作家”,出版过诗歌不说,还刚刚出 版了一本叫《羊城宝贝》的小说,畅销全球,有可能会得个诺贝尔文学奖,在黄 衣教拥有很高的知名度,所以,《黄衣教日报》又聘请她为特约记者。她现在采 访我,是想写一篇《活捉杨万石》的文章。我去请示马司令,是说真话,还是说 假话。马司令沉思了一会儿,果断地说:“为了大局,说假话。”说假话我很擅 长,但要在这件事上说假话,我觉得对不起给过我一块糖的孬蛋,滴水之恩当以 涌泉相报,更何况是一块糖?我开不了这个口。我看着马司令,为难地说:“马 司令,我看到的都是真的,让我说假话,我不会说。”马司令拍了一下桌子,厉 声说:“你还给我讨价还价?你不会说假话?这是我们黄衣教官员的一项基本功, 你编也要给我编出来!”马司令一生气,我的双腿有点发软,只得按照马司令的 吩咐,很认真地配合鱼玄机,给她讲了活捉杨万石的经过。   第二天,《黄衣教日报》就全文刊登了鱼玄机的这篇纪实文学《活捉杨万 石》:   黄衣教军攻入了杨万石司令部。大西王、大将军张献忠正在残破的杨万石司 令部打扫战场,忽然传来了一阵兴高采烈的呼喊声:“我们抓住了,我们抓住 了!”张大将军赶紧带人跑过去一看,只见人群中间,几把明晃晃的刺刀监视着 一个面目失色的瘦子,手上带着几个金镏子,看来这人显然是黑衣教的高级军官。   张大将军问道:“你们抓住的这个人是谁?”   “是杨万石!”   “大将军,我们抓到了杨万石!”   瘦子急忙辨道:“不,不,我不是杨万石,我是副司令牛万石。”   牛万石主动向战无不胜的黄衣教大军作了一连串说明,他说他早就看不惯黑 衣教的残暴统治,欺压百姓,专制独裁,早就想投奔充满了光明和自由、正义与 良知的黄衣教了。   张大将军原想从牛万石这里得到杨万石的消息,但是牛万石说,黄衣教军的 总攻一开始,杨万石就闻风丧胆,肝胆俱裂,很快就溜跑了,他就和杨万石就此 失掉了联系,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看来,杨万石果然不愧是个老奸巨滑的西 点军校培养出来的老狐狸。   把牛万石押走以后,张大将军心想: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脱猎人的圈套。于 是,他带着士兵在黑衣教军司令部四周展开搜索,在他的寝室和办公室里,士兵 们搜出了大批英文文件,污秽的裸体女人照片以及杨万石和美国总统小布什握手 的丑像,这都是反正义与良知的罪证,但是只搜到这些罪证是不够的,我们必须 得把他捉到,验明正身,交给牛城人民群众审判!   到哪里去找杨万石呢?   张大将军召开了民主会,让大家畅所欲言,集思广益。有个士兵说:“到俘 虏那里查查看吧。”张大将军觉得这个士兵的建议不错,立即把俘虏们集中起来 一盘问,俘虏堆里没有杨万石,但有个是杨万石的侍卫副官。   张大将军和蔼可亲地问他:“朋友,你知道不知道你们司令藏在哪里了?”   侍卫副官知道黑衣教军大势已去,很老实地指着司令部里通往各处碉堡的地 下室入口说:“可能就在地下室吧,他是在战斗一开始就一个人逃走的。”   于是,所有的地下室入口处都被黄衣教军英勇的士兵封锁了。张大将军带着 三个勤务兵和那个侍卫副官,亲自进入了地下室。有人劝张大将军不要下去了, 里面情况不明,十分危险。张大将军大义凛然地说:“我个人的安全事小,让杨 万石逃走了事大,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黄衣教再小的事也是大事,这点危险 算什么?”   地下室很暗,但张大将军早就准备好了一个长长的十节手电筒,强烈的光柱 把地下室映得通明。他们东弯西拐地找了一个来回,仍没有找到。里面躺着几个 黑衣教军的伤兵,张大将军让人把他们包扎了一下,他们非常感动,主动提供情 报,说见到杨万石来过,可后来就不知道他藏到哪里去了。   张大将军经过分析,认为杨万石没有逃走,肯定还在地下室。张大将军决定 再进行第二次搜索,杨万石就是钻进老鼠洞里,也要把他揪出来!他们把地下室 里黑衣教军士兵的每一具尸体都翻过了,每一个黑衣教军伤兵都检查了,他们每 找到一具尸体或伤兵,就问那个侍卫副官:“这个是不是?”“那个像不像?” 然而那个侍卫副官总是摇头:“不是,不是!”   黑衣教军士兵的尸体散发的恶臭当场熏倒了我们的一名可爱的士兵,有人劝 张大将军出去透透气,但张大将军谢绝了,他决定亲自带领大家进行第三次地毯 式搜索。   当他们快靠近另一个地下室入口时,死寂的空气中蓦地传来一声沉浊的呻吟。 张大将军把手中的手电筒立即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光柱正照在地下室的一个洞 口,洞中有一个伤兵,还有半截死尸,脑袋已经被炸掉了一半,血还在滴着。勤 务兵用刺刀把死尸挑了下来,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躺卧在里面,他的大腿上横 躺着一具尸体,脊背上枕着另一具尸体。看来,这人是企图混在死尸堆里,逃避 被俘的一个黑衣教军的活僵尸。   张大将军厉声喝道:“朋友,你是干啥哩?”   侍卫副官颤抖了一下,“哎呀”一声,拔腿就往回跑。张大将军拉住了他。 从他的行动中不难判断,这个混在死尸中的人正是张大将军要搜索的目标——黑 衣教牛城守备司令杨万石!   张大将军他们把杨万石押出了地下室,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双手沾满了 群众鲜血的黑衣教刽子手的原形了:像个猴子一样瘦弱,长须飘飘,还架着一副 金边眼镜,手上戴了五个金戒指,这都是剥削压榨人民的证据。他穿着一件黑衣 教军士兵的黑衬衫,短裤衩,一只脚套着士兵的黑色短袜,另一只则光着脚丫子, 浑身上下则涂着别人的血污,他头上受了伤,刚包扎过,还滴着血,这使他的灰 黄的脸显得更为难看,他的大嘴巴干张着,眉毛像是斜放在眼睛上的两把刷子, 两只眼睛还残留着狼一样的凶光。不过,此刻,他已经瘫软得像一条蚯蚓了。因 为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牛城群众的审判。双手沾满群众鲜血的黑衣教刽子手永 远都不会有好下场!   黄衣教牛逼,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若干年后,司马迁主持编写《黄衣教军战争史》,当他写到牛城战役时, 又翻到了这篇纪实文学。我听说后,连忙找到他,和他秉烛夜谈,详细讲述了事 实真相,再三叮嘱他:“你能取得今天这个地位,流芳百世,就是因为你不畏强 权,敢说真话,敢写真话,这次你也一定要秉笔直书,不能晚节不保啊。”司马 迁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裴老弟,秉笔直书,说得容易,做着难啊。汉武帝英 明吧,我就因为想秉笔直书,他就把我的鸡巴割了,害得我到现在连媳妇都娶不 上。毛主席说,秦皇汉武,略逊风骚,这是何等气魄,应该说比汉武帝牛逼吧, 可我有个叫王实味的同学,就因为写了个叫《野百合花》的杂文,那还不是史书, 就被秘密处死了。秉笔直书,难啊,我现在已经被割了鸡巴,你不要害得我连脑 袋也丢了。我也想再活它五百年!”说什么也不肯秉笔直书,非要坚持杨万石就 是被大西王、大将军张献忠活捉的,孬蛋是被流弹打死的。我只好又去找马司令, 马司令现在不是马司令了,是黄衣教军大元帅,家门更不好进,我花了一千两银 子,买通了在门口站岗的哨兵,这才见到了马元帅。马元帅听我讲完,哈哈一笑 说:“裴老弟,牛城战役都过去几千年了,你还是那书呆子脾气,干嘛那么较真 呢?”我忙说:“马元帅,那可是我们黄衣教军的历史,可不能瞎写啊。”马元 帅不以为然:“历史是啥东西?不就是婊子嘛,谁想弄谁就上去弄它一下就是 了。”我目瞪口呆:“马元帅,历史可是最真实的呀!”马元帅又笑了:“操, 你还真拿历史当回事了,你相信不相信,我一个电话过去,就可以让司马迁改成 让你活捉了杨万石!”我吓了一跳,忙按住了马元帅的手:“我信,我信,可心 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呀,他张献忠算什么玩意?”马元帅不笑了,也一脸严肃: “裴老弟,我经常教导你,要以大局为重,你要是秉笔直书,说孬蛋和张献忠火 并,把咱们黄衣教军的一个将军都打死了,这不是有损我黄衣教和黄衣教军的光 辉形象吗?裴老弟,要以大局为重啊!”马元帅又对我谆谆教诲:“裴老弟呀裴 老弟,你是个文人,总是犯这样的错误,你后来当了黄衣教的叛徒,还不是因为 没有考虑大局吗?现在教主大赦天下,你也不用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了,可不能 再犯错误了,历史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没意见,你操那份闲心干什 么?”我只好不吭声了。时间长了,连我也以为我当年目睹的是我的幻觉了,而 我们的战争史是真实的。)   9、我杀张献忠   我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活捉杨万石》这篇文章时,心里很难受,觉得很对不 起孬蛋的那块糖,我一边看着这篇文章,一边呜呜地哭着。门口的哨兵突然进来 了,他报告说,大西王、大将军张献忠派人来叫我来了。原来鱼玄机的这篇《活 捉杨万石》的文章发表后,反响巨大。当张献忠知道是我提供的材料,他很高兴, 专程派一辆牛车来接我,准备专门在牛城的五星级宾馆“希尔顿大酒店”宴请我。 我一听,忙擦干了眼泪。我虽然觉得张献忠是个混蛋,孬蛋死得冤,但我还不敢 得罪他。我只好坐上牛车,急忙赶了过去。张献忠见了我,很亲热地拍着我的肩 膀,一个劲地夸我:“裴老弟,你讲的都很真实,讲得非常好,好好干,以后你 会很有前途的。”   我忙露出一脸媚笑,给他谦虚:“还请大将军以后多多提携。”   张献忠豪爽地哈哈大笑:“好说,好说。”   酒足饭饱,张献忠拍了拍手,立即出来了一群如花似玉的少女,在大厅里翩 翩起舞。张献忠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哈哈地说:“裴老弟,你还没结 婚吧。”   我忙欠了欠屁股,小心翼翼地说:“谢谢大将军的关心,裴某不才,早就立 下誓言,一日不除黑衣教,裴某一日不谈个人问题。”   张献忠“啪啪”地拍了两下巴掌,算是给我鼓掌,然后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好,有志气,我喜欢!”他扭头看着那些少女,话锋一转,又很真诚地对我说: “不过,没个女人也怪寂寞的,裴老弟,你看这些少女怎么样?都是我从牛城歌 舞团挑来的,你要不要也挑一个回去享受享受?”   我忙摆了摆手:“这不好吧,马司令说过要执行‘三个枪毙,五个砍头’ 的。”   张献忠认真地看了看我,我忙装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傻傻地看着他。张献 忠咂了咂嘴,又摇了摇头:“裴老弟,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虽然也经历过几万年 的风风雨雨,实际上过得还是下层人的生活。这也不怪你,你没遇上好时光。我 看过你档案了,你混得最牛逼的也就是现在,虽说是个正团级干部,但你是警卫 队千夫长,享受的是将军待遇,也算是咱黄衣教军的高级干部。对一个当了几万 年的下层人来说,也算可以了,应该享受享受人生了。那些法律、规章制度,都 是用来收拾群众的,对我们这些高级干部就没用了。你放心,马司令也是过来人, 他也知道这条历史规律。来来来,裴老弟,随便挑一个吧,随你拣!”   我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大将军,这样不好啊,我们《黄衣教经》也讲了, 视女人为鲜花阳光和诗歌,拥有和男人平等的权利,禁止男人‘包二奶’养‘小 蜜’,严禁玩弄和侮辱除配偶以外的其他女人,一经发现,割生殖器或用石头砸 死。”   张献忠不高兴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把酒杯一摔,手指捣在了我的鼻子上: “裴志海,你这是什么意思?都是高级干部,大家都在乱搞,就你不乱搞,你这 不是给大家难堪吗?大家都烂了都臭了,就你僵而不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 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脸不要脸?”   我一看张献忠生气了,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孬蛋将军说杀就杀了,我一个小 小的“千夫长”,他想杀我,还不就像是掐死了一只蚂蚁?我忙站了起来,低头 哈腰地说:“大将军,你别生气,我要,我要。”我边说边走下酒席,不管三七 二十一,随便抓住了一个少女,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讨好地对张献忠说: “大将军,你别生气,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懂事,你别计较,我就要这一个了, 谁要是不乱搞谁是孙子!”   张献忠还在生我气:“算你孙子走运,我脾气要是上来了,给你弄个‘出 料’,或者是‘极亚’,我看你还假装不假装清高?操你妈,我就不相信,有这 么好的条件,还有谁不想乱搞的!”   我忙低声说:“是是是,大将军,我不假装了,我不假装了。”   张献忠这才消了气,坐了下来:“这就对了嘛,要烂大家一起烂,就你不烂, 会给大家带来压力嘛,这不好嘛。”然后又扭头叫那个少女:“来来来,你叫什 么名字?”   那个少女忙过来道了个万福:“报告大将军,小女子姓薛名涛。”   张献忠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裴老弟,你真有眼光,一下子就挑走个‘美 女作家’,薛涛可是牛城大学作家班的,在牛城歌舞团是个歌词作家,舞也跳得 很好。”   张献忠让薛涛当场做首“七步诗”,薛涛略一沉思,一边走一边吟道:   惊看天地白荒荒,瞥见青山旧夕阳。   始信大威能照映,由来日月借生光。   果然不多不少走了七步。我也有点喜欢上这个少女了,暗自庆幸自己把她挑 出来了,要是留在“张家军”里,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了。我都后悔忘记多挑 几个了,带回黄衣教军宣传队,也算是保护了一大批群众,走走后门,说不定司 马迁还真会把我写在《新史记》里。   我带着薛涛回到了黄衣教军司令部,把今天的所见所闻报告了马司令。   马司令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小裴,你做得不错,有点上路子了,以后就要 像这样,要多向首长请示汇报,这样会进步更快些。”   眼看马司令要跑题,我忙把话题拉了回来:“马司令,张献忠这人违法乱纪, 胡作非为,你要早点下决心把他收拾了!”   马司令很赞成我的意见,恨恨地说:“这个张献忠,太不像话了,我迟早要 把他除掉。上帝要让一个人灭亡,就必先让他疯狂。小裴,咱先按兵不动,过一 段时间,等到他麻痹大意,不加防备时,咱再一举把他除掉!”   我们一按兵不动,牛城就被张献忠搅得翻了天。牛城的确不比羊城,我们派 出宣传队,上街演讲,也说得天花乱落,但群众还是不敢接触我们,我们招兵买 马,结果只来了三个瘸腿的。马司令不在意,说:“我们刚来,群众还不了解我 们,群众要是了解我们了,工作就好开展了。大家别着急,再努力一把,火候快 到了。”   我们驻扎在西城区,继续艰苦地做着牛城群众的思想政治工作。张献忠驻扎 在东城区,放纵士兵整天寻欢作乐,抢掠财宝,张献忠更是天天花天酒地。张献 忠喜欢到“希尔顿大酒店”喝酒,他喝酒时总是喜欢找美貌的少女陪酒。这次他 和“张家军”的将军们喝了两杯酒,觉得很不是滋味,虽说喝的是茅台酒,但喝 下肚子还是觉得难受。他皱了皱眉头,叫来了酒店里的总经理希尔顿:“操你们 妈,你是不是河南人?你们这酒是不是假酒?老子可是黄衣教的大西王、大将 军!”希尔顿忙说:“大将军息怒,这里都是真酒,你看,这里是高科技防伪标 志。”张献忠看了看防伪标志,拍着脑袋闷闷不乐,大惑不解:“酒是真酒,怎 么会这么难喝?”旁边一个跟了他几万年的“千夫长”凑了过来:“大将军,是 不是因为没有美女陪酒的缘故?”张献忠一听,立刻舒开了眉头,说:“操你妈, 一下子就被你说中了,我说这酒这么难喝,原来是没有女人。小的们,去给我抓 个女人来陪大爷喝酒!”几个卫兵一听,刚要走,张献忠又叫住了他们:“慢, 这次大爷要换换口味,去给我找个女中学生来。”   几个卫兵在牛城的重点中学牛城英才学校找了一个十六岁的女中学生,她怯 怯地来到酒桌旁,张献忠把她揽到了怀中:“来,宝贝,陪大爷喝酒。”   这个女中学生脸色绯红,她忽地抓住酒杯,把酒杯扔在了张献忠的脸上,恨 恨地说:“我虽然年纪小,但我也知道什么是善恶,不幸落到你们这些黄衣教恶 贼手里,我只求速死,怎么会和你们这些恶贼一起喝酒呢!”她边哭边骂。张献 忠恼怒地擦着脸,周围的将军们变了脸色,都忙往腰里摸手枪。张献忠忙举手制 止了他们:“慢,先不要杀她,这样太便宜她了,治乱世就要用重典,她要速死, 我偏不让她好死,让牛城人都知道知道,不和黄衣教合作会是什么下场!”   张献忠让人把这个女中学生拉到城东面的护城河边,让士兵们敲锣打鼓,让 牛城东城区的群众过来观看行刑。在“张家军”的刺刀威逼下,东城区的群众来 到了河边,张献忠让士兵把这个女中学生的衣服脱光,绑在河边的柱子上,然后 他拿来一把牛耳尖刀,开始一寸一寸地肢解她,先割耳鼻,再割乳房,从左臂像 鱼鳞一样碎割,再割到右臂,开始还可以看到绿色的鲜血,后来就只有黄水而已。 那个女中学生嘶号惨叫:“求求你们了,恶贼,让我快点死,快点死吧,呜 呜……”张献忠嘿嘿地笑了:“没那么便宜,让你知道知道,反抗我们黄衣教会 是什么下场!”   人群中开始有人流泪了,有人呜呜地哭了。张献忠扭过头,厉声喝道:“是 谁在哭?你们谁再哭,和她一样的下场!”人群中一下子寂静下来了,没有人哭, 脸上有泪水的,这会儿也干干净净的,没人再流泪了。   张献忠很满意:“嗯,不错,沉默的是大多数,沉默的大多数有前途!”   已经被马司令任命为牛城市长的福伯听说了这件事后,大惊失色,忙叫了司 机,坐上“劳斯莱斯”赶到了护城河边,但他还是晚了一步,那个女中学生已经 被活活肢解了。福伯气得浑身发抖,仗着自己在陈家村德高望重,手指捣着张献 忠,结结巴巴地说:“张、张大将、将军,你、你也是贫、贫下中农出、出身, 怎、怎么这么凶、凶残?”张献忠厌恶地看了看福伯,没理他。福伯上去一把抓 住了他的胳膊,一股正气从福伯的丹田直冲而上,到了嘴巴边,福伯说话也不结 巴了:“张献忠,你胆子可不小,咱们黄衣教是有法律的,你给我到黄衣教裁判 所去!”   张献忠一把甩开了他:“老东西,你看清了没有,我可是黄衣教大西王、大 将军,东方教主、马司令都没说我,你瞎凑什么热闹?”   福伯还在不依不饶:“你给我到裁判所去,《黄衣教经》里规定了,王子犯 法,与庶民同罪!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是你大将军大,还是黄衣教法律大!”   张献忠不耐烦了,他给身后几个“万夫长”使了个眼色:“把他给我扔到护 城河去。”   几个“万夫长”有点为难:“大将军,他是市长,也是咱黄衣教的高级干部 呀。”   张献忠瞪了他们一眼:“扔!”   几个“万夫长”只得拉着福伯,把福伯扔到了护城河里。张献忠这才带人扬 长而去。福伯呛了几口水,湿漉漉地爬出了护城河。福伯衣服也没换,坐着“劳 斯莱斯”,直接来了司令部,一见到马司令就哭了:“……马司令,你赶紧管管 张献忠吧,他太堕落了,太目无法纪了,这样下去,会害了黄衣教的,东方教主 一手创立的大业就要葬送到他手里了!”   我按了按腰里的宝剑,跃跃欲试:“马司令,让我带着警卫队去剿灭‘张家 军’吧,‘张家军’现在搞得天怒人怨,不杀张献忠,不足以平民愤。”   马司令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窗外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马司令叹了口气: “难啊,‘张家军’已成气候,张献忠在历史上又有地位,撼山易,撼‘张家军’ 难啊。”   我和福伯有点不高兴:“难道就这样算了?”   马司令转过身,挠了挠头说:“操他妈,一个张献忠就够我头疼了,现在又 出现了一大批‘换老婆’的,我们胜利了,问题也跟着来了,都需要我来解决, 我这个司令当得容易吗?”   马司令说的“换老婆”也的确是个问题。黄衣教军“千夫长”以上的高级干 部,进了城市,见了花花世界,开始觉得自己乡下的“黄脸婆”太土气了,没见 过大世面,都想娶个女大学生。李秀成就又找了个女大学生,为了解决掉自己的 “黄脸婆”,找到了自己的马夫,很亲切地说:“我老婆人不错,是个家庭妇女, 很能干,就是没文化,你也没老婆,干脆就给你吧。”马夫虎了脸说:“千夫长, 你这不是没良心吗?”李秀成撞了一鼻子灰,干脆也不管自己的“黄脸婆”了, 偷偷地娶了这个女大学生。   黄衣教军不少高级干部,还没有和自己的“黄脸婆”离婚,就先做了“新 郎”,娶了女大学生。小二黑现在也是个千夫长了,他的老婆小芹从老家赶来了, 千里迢迢地带着一包土特产,领着小孩,到了牛城,千辛万苦地找到了小二黑。 小二黑已经娶了个女大学生,心里发虚,躲在我的宿舍里不肯出去。小芹在别人 的指点下,找到了小二黑的新居,却发现屋里多了一个又白又干净的女大学生。 小芹虽然是农村妇女,但很要强,为了追求爱情,敢和母亲三仙姑撕破脸皮,所 以就不把这个女大学生放在眼里,两人吵了起来。女大学生指着门外说:“你出 去!”小芹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的家,你出去!”女大学生冷笑了一下: “小二黑早就不要你了,你还好意思呆在这里吗?你给我出去!”小芹几乎要哭 了:“我出去,我能到哪里?”那个女大学生就说:“你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反 正不能在这里。”小芹终于放声大哭了:“你们这里,哪里还有正义与良知?” 女大学生依旧很凶:“我就是正义与良知!”小芹没办法,只好去找自己的父亲 于福,想让父亲给自己做主。   小芹来时,三仙姑还让她给于福捎来一个烟袋,这个烟袋是她利用五个通宵 做出来的,手工十分精美,烟袋上还绣有她的头像。谁知于福接了烟袋,摆弄着 看了一会儿,又冷冷地还给了小芹,说:“我早就不抽旱烟袋了,改抽红塔山了, 我现在是‘黄衣教经研究会’会长,是正师级干部了,再抽旱烟袋,那不是把黄 衣教的脸都丢尽了吗?拿回去,拿回去。”小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 汪汪地说:“爹,这可是我妈一针一线缝起来的,你就是不用了,留在身边,当 个纪念品也行啊,想我妈时,拿出来看看,心里也好受些。”于福看了看小芹, 突然拍了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噢,你说起你妈,我想起来了,来来来,小 芹,见见你妈。”还没等小芹反应过来,于福就充满柔情地冲着卧室喊:“素素, 快出来,女儿小芹来了。”他话音刚落,就从卧室里出来一个又白又干净的女大 学生,亲切地拉住了小芹的手:“哎呀,小芹,都这么大了,我可能比你年纪小, 以后你不好意思叫我妈,就不用叫了,喊我素姐也行。”小芹瞪大了眼睛,眼睛 差点从眼眶里蹦出来,她一下子晕倒在地上了。于福心疼地说:“看看,孩子走 了这么远的路来认她妈,一看到你就激动得晕过去了。”   小芹只好流着泪,牵着小孩的手,背着土特产,黯然地回了老家陈家村。   这类事情天天都有一大堆汇报到马司令那里,马司令把这一大堆报告推到了 我和福伯面前:“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样的事多着呢。大家都是农民,参加 黄衣教军,不就图个这吗?我能把他们都枪毙或者砍头吗?我要是把他们枪毙了 或者砍头了,以后谁还敢再参加黄衣教军?我不解决掉他们,我去搞张献忠,张 献忠他会服气吗?”   我和福伯有点不甘心:“他们是换老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多大危 害性。张献忠就不一样了,他简直就是土匪!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黄衣教军就 会完蛋了。历史上这类教训太多了太多了,我们不能这么下去了。马司令,该下 决心了!”   马司令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们,终于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开展宣传 教育工作,历史证明,宣传教育工作是万能的。为了收到更好的效果,我决定重 金聘请‘反面教员’来现身说法。我昨天翻了司马迁编的《新史记》,我对遥远 的二十一世纪初那个叫李什么周的腐败分子很感兴趣,中央用他教育、挽救了一 大批人。你们两个,谁辛苦一趟,回到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去把他请来?”   我忙说:“马司令,我去吧,我年轻,福伯岁数大了,身子不方便。”   马司令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裴志海,你去吧,黄衣教的希望都寄托在你 身上了。如果路上发生了意外,回到了史前时代,或者是未来时空,你就发三颗 红色信号弹,我会派人去救你的。”   马司令掏出一把时空信号枪,又把我送到了时空隧道入口边。我对马司令表 了决心:“马司令,你放心,我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的。”马司令用力地握了握 我的手:“黄衣教等着你胜利的消息!”   我一头扎进了时空隧道,由于我时间概念强,把握得准,正好回到了公元 2002年。我本来想立即就去找因为“远华特大走私案”而被捕的前公安部副部长 李纪周,但再转而一想,既然来一次不容易,不如公事私办,再去看看老同学。 我就去找了我的一个叫赵郭明的空军朋友,他正在内蒙古服役。   我打了一个电话,一个女兵接的,她问我:“你好,请问你找谁?”我愣了 一下,这声音怎么像鱼玄机啊。可再一想,现在是2002年,不是东方三年,我差 点把时空搞错了。我忙说:“我找赵郭明。”赵郭明接了我的电话,还没等我给 他客气两句,他劈头就问我:“裴老弟,大家都准备好了,你那本书的自序和后 记,怎么还没给我寄来啊?”我开始有点迷糊,再仔细一想,我想起来了,在 2002年,他老兄策划了一套“中国新寓言小说丛书”,其中就有我的一部《吹个 泡泡糖逗你玩》的长篇小说。我刚要给他解释一下,他又急吼吼地说:“你快点, 韩先生催得很紧。”我又愣了一下,再仔细一想,他说的韩先生是我们这套丛书 的主编韩勃,是他极力要推出我们这套书的,他看小说的眼光很毒。我的脑袋几 乎要炸了,嗡嗡直响,我浑身颤抖,瞳孔在慢慢放大。我知道,时空正在发生变 化,我的思想要是被他完全拽进2002年,我现在的身体就会发生类似于原子弹一 样的能量爆炸,细胞彻底被毁灭,再也不可能死而复生,再活它五百年了。更现 实的是,我不但因此回不到东方三年,连历史也会因此发生改变。这是时空旅行 中最危险的事。我忙说:“我知道了。”我的脑袋越来越大,我的身体在极度膨 胀,我的思想里只剩下了一点点东方三年的记忆了,我必须得赶紧离开,我无力 地问他:“刚才接电话的是谁?”赵郭明愣了愣,说:“她是鱼玄机。你问这干 嘛?”我立马想起来了:鱼玄机、马司令、张献忠、东方三年、牛城……   我立马挂上了电话,我和2002年的我彻底没了关系。我现在虽然走在北京 2002年的街头上,但我知道,我是几万年后东方三年的黄衣教军“千夫长”裴志 海,而不是2002年的作家裴志海,我现在不是写小说的裴志海,而是担负着把 “反面教员”李纪周邀请到几万年后的东方三年去给我们做报告的裴志海。   我找到了李纪周,刚开始他还不想去,我立马掏出一亿两银子,放在他面前,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这个嘛,这个嘛,虽说你们是黄衣教,咱们不是一个时空 的,但到底还是中华民族的嘛,为了中华民族的复兴大业,这个嘛,我可以考虑 考虑。”他找来了一个保险柜,把那一亿两银子放了进去,又小心翼翼地锁好, 说:“那我就去一趟吧,不过咱要说清,我这次是去做报告,你们的招待要简单 一些,不住总统套房,不能超过四菜一汤,不能找小姐搞三陪。我们群众多么苦 啊。”   我忙一点劲地点头:“首长放心,我们一定会照你的吩咐去办。”   我带着李纪周,又通过时空隧道,回到了东方三年的牛城。   “反面教员李纪周报告大会”终于隆重召开了。李纪周坐在主席台前,喝了 一口“碧螺春”,激动地说:“凉夏八月,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括号,阴天不 说。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在这里隆重集会,共同接受反堕落教育。承蒙马 司令抬举,让我来给大家做报告。今天我也没做准备,简单地说两句,说得不对, 还请大家多多批评指正。过一会儿还请马司令做指示。我今天要做的报告,可能 有许多朋友在网上已经看到过了,就是我的检查,详细剖析了我堕落的根源和教 训,也许会对大家有一点帮助。”   李纪周清了清嗓子,开始做起了报告:   我叫李纪周,原是公安部的副部长,这些年来由于放松思想改造,在改革开 放的大潮中没有经得起考验,由一名党的高级干部堕落成为人民的罪人,我对自 己的严重罪行非常痛恨,深感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真心实意地认罪伏法。 我愿接受法律的任何处理,这也是我罪有应得。我愿做一个反面教材,教育他人, 警示后人。   我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和教训。   这段时间,通过高检院办案同志耐心细致的政策法律教育,我对自己的犯罪 进行了认真的反思和剖析,教训是极其沉痛的。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长期放松政治学习,放松思想改造。当了公安部的领导后,我在工作上 还是埋头苦干的,整天忙于具体业务,很少抽时间认真读书学习。马列主义的书 不怎么读了,有限的学习也只是流于形式,很少结合自己的思想实际。党内民主 生活会上很少听到对我的尖锐批评,自我批评也是轻描淡写地说一说,不愿也不 敢触及灵魂深处。自己在开会做报告时,台上讲的与下面做的不是一回事;对人 家讲马列主义,对自己却采取自由主义。由于放松了学习,思想觉悟越来越低, 自我约束能力也是越来越差,最根本的是忘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所 以对改革开放、经济转型时期社会上出现的一些现象缺少敏锐的判断力,甚至产 生一些不平衡的心理。对社会上的不正之风、腐败现象越来越缺乏警惕,以致麻 木不仁,慢慢地自己思想上防腐拒变的防线开始崩溃。看到不少干部吃吃喝喝、 拉拉扯扯,甚至接受钱财没有发生什么事,觉得自己接受朋友表面没有什么明显 企图的一些钱物也算不得什么,受这个“一念之差”左右出现的偏差,变得一发 而不可收,最终陷入了犯罪的泥潭。   二是过多地与商人老板搅在一起。作为党的一名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整 天和商人老板,特别是那些怀着不可告人目的的不法商人搅在一起,他们总会千 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向你进攻,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他们的泥坑之中。古人都讲 “仕不可多交”。像赖昌星……这些商人,看中的是我这个公安部副部长的职位 和权力,想方设法地巴结我,给我送钱送物,就是想利用我手中的权力,在以后 好为他们办事。接受了他们的钱物,必然会在为他们办事的过程中失去公正、公 平,甚至会拿原则和权力做交易。我就是这样当了他们的俘虏。   三是没有管好自己的亲属。中央早就发布了党和国家领导干部严格自律的规 定,要求领导干部一定要管好自己的亲属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但是我却没这样做, 以致害了亲属,害了我自己。我就一个女儿,一直对她过于溺爱,从小娇生惯养。 她要去美国,我虽然不太同意,但是她和我夫人坚持,我也就妥协了。她在美国 生活遇到困难,我也就不惜一切,明知不对,接受赖昌星给的50万美元的贿赂。 对我的妻子也是要求不严,她退休后,受社会上的影响和朋友的鼓动,开始做生 意。对她在外边到处拉关系、搞应酬,我知道了,只是说两句,态度不坚决;对 人家通过她送来的钱物,我也曾让她退回,但是不坚决不果断。对推搡半天退不 掉的,也就认可留下来了,反而认为这都是朋友间私下办的事,不会出什么问题, 存有一种侥幸心理。   四是为情所动,因情害己。我在1990年下放广州公安局带职锻炼期间,与广 州市公安局女干警李××接触很多,时间长了,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由于我 思想不坚定堕入情网,这段关系保持了一段时间。我是有妇之夫,这本身就不道 德。后来又因她而乱用职权,干预下面办案,最后造成梁耀华的“新英豪公司” 走私得逞,而我犯下了严重的渎职之罪。   我也曾有过一个很好的过去。我出身在一个革命干部的家族,父亲是参加二 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母亲也是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从小在革命队 伍中长大,是国家培养我上学,一直到大学毕业,后来在部队入党、提干,转业 到公安部没有几年就被破格提拔为副局长,后来又被任命为局长、部长助理、副 部长。我能有这样的荣誉和地位,完全是党和人民给我的,没有党和国家的培养, 我什么都不是。但是后来我变了,变质了,走上了犯罪道路。我对不起党,对不 起国家和人民,我痛恨我自己。我的父亲在公安部是艰苦奋斗的模范、受人尊敬 的老红军,而我却是一个腐败的典型、一个罪人,这个反差实在是太大了。我真 是对不起为了中国今天而流血牺牲的无数革命先烈,也对不起在九泉之下的我的 父亲。   党中央反腐败的政策非常英明、非常正确。如果党的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 都像我这样,腐败之风蔓延,国家的前途就令人担忧,那真是会亡党、亡国。我 坚决拥护中央在全党开展反腐败斗争。我是一个罪人,已经不够共产党员的资格, 但是我依然非常热爱、坚决拥护共产党和以江泽民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热爱 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坚信党的事业一定会胜利。我对党、国家和人民犯了罪,毫 无怨言地接受党纪和国法的严惩。我仍然希望有机会能为党和国家做些事情。我 愿做一个反面教材,用以教育和告诫党员干部,特别在政法公安系统的干部,千 万不要再走我的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为党做件事,来表达我对党的热爱。   李纪周做完报告,下面掌声如潮,有两个牛城英才中学的女中学生跑到主席 台前要来献鲜花。马司令脸色铁青,立即吼道:“站住!谁让你们献花的?他是 反面教员,不是英模,搞清楚了没有?谁安排的?”   坐在主席台后面一排的牛城市长福伯满脸羞愧地站了起来,低低地说:“马 司令,是我安排的,我错了。首长一做报告就献花,成习惯了,改也改不过来了。 马司令,我以后保证坚决改正,你就看我的行动吧。”马司令扭头瞪了他一眼。 李纪周本来也做好了接鲜花的准备,站了起来,胳膊伸得很长,这会儿脸也红了, 喃喃地说:“不要鲜花,不要鲜花,鲜花要献给英雄。”   马司令站了起来,用力地和李纪周握了握手:“李纪周朋友,太感谢您了, 您来做了这个报告,太有教育意义了,挽救了我们黄衣教一大批人,太感谢您 了!”李纪周忙谦虚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这是我应该做的,牺牲我一人, 幸福十三亿人!”马司令一直把他送到了时空隧道的入口处,这才恋恋不舍地和 他握手告别。   马司令坐回主席台,把手往桌子上一拍,茶杯被震得蹦到了天花板上,马司 令严厉地说:“太不像话了,人家李纪周身为公安部副部长,还是偷偷摸摸地搞 堕落,我们一些朋友,有的还是高级干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影响太坏了! 这是我们黄衣教军危机的开始!”   马司令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张献忠,张献忠毫不示弱地看着马司令,马司令 又很快地把目光收了回来,口气缓和多了:“当然,我们黄衣教军的大部分朋友 还是好的,堕落的只是极少数,但就是这极少数,我们也不能放任自流。为了严 肃纪律,我庄严宣布:现在处决八名堕落分子!”   马司令又拍了一下桌子,茶杯又飞上了天花板,接着又落了下来,跌到地上, 粉身碎骨,看来马司令火气不小,我忙很有眼色地拿起一把扇子,殷勤地给马司 令扇扇子。你们不要撇嘴,说我像叭巴狗一样讨好、巴结领导,告诉你们,你们 就是想讨好、巴结领导,你们还没这个福份呢,你们有机会接触领导吗?马司令 痛心疾首地说:“这八个人中,有三个人是偷了牛城老百姓的一个胡萝卜吃,有 两个人是骂牛城群众是牛,两个人是逛妓院泡小姐,一个人是随地大小便,按照 我们《黄衣教经》的规定,我宣布:三个枪毙,五个砍头!”   士兵们立即把这八个黄衣教军士兵押出了会场,三个枪毙,五个砍头了。   执行了“三个枪毙,五个砍头”,效果非常好。大会结束后,牛城老百姓奔 走相告,纷纷议论说:“黄衣教军纪律就是严明,这么好的军队到哪里去找?” 有的说:“我们从前是错怪人家了,人家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有的说:“我现 在真后悔,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把胡萝卜给他们了。”   张献忠开完会回到了东城区,几个“万夫长”围上来,紧张地说:“大将军, 马司令今天开这个大会是啥意思?是不是冲着我们‘张家军’来的?他这不是杀 鸡给猴看吗?”张献忠哈哈大笑道:“说你们年轻,你们不服气,你们看不出来 吗?马臭蛋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他是冲着牛城群众来的,杀几只苍蝇,让牛城群 众看看,黄衣教军是动真格反堕落的。他是杀鸡给猴看的,但猴不是我们,是牛 城群众!操他妈,他马臭蛋现在也有政治智慧了。小的们,该痛快的还去痛快吧, 只不过不要太明显了,这段时间风声紧。”   几位“万夫长”一听,心上的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落了地,该痛快的又出去痛 快了。   张献忠这天带着几个“万夫长”在牛城东城区检查工作,到了一所烧得残破 的医院前,只见一群士兵围在那里,在倒塌的墙角下蹲着二十多个年轻的护士, 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泪流满面,身子在风中簌簌发抖。墙角边还有八九具护士的 尸体,身上还在不停地流血。士兵们在争抢着轮流奸淫妇女。有个“百夫长”在 旁边对护士们挥舞着大刀吆喝:“谁敢不听话,就拖到墙角边砍掉!”张献忠带 着“万夫长”们走了过来,有两个士兵正在为争夺一个长得比较漂亮的护士吵了 起来,一名士兵拔出手枪就打,那个士兵忙抓过一个士兵来挡子弹,子弹穿过他 的手掌,他捂着手哇哇地叫了起来。那个“百夫长”走过来,甩了那个开枪的士 兵一个耳光:“操你妈,都是朋友哩,你还好意思开枪!”张献忠走过来,那个 “百夫长”忙走过来敬了个礼,满含期待地说:“大将军,你来评评理。”张献 忠平易近人地笑着说:“这里女人这么多,何必为争这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伤 了和气?”说着,掏出手枪,对准那名护士,连开三枪,那个护士连哼一声都没 来得及哼,一下子倒在了血泊中。   几个士兵鼓起了巴掌:“大将军,好枪法!”   张献忠得意洋洋地看了看大家:“你们看看,问题不是得到了圆满解决?” 又把手枪对着嘴巴吹了吹,叹了口气:“操他妈,用惯了大刀,这玩意还真用不 惯。”   当天晚上,张献忠夜宿牛城英才中学,并且让优秀教师王凤凤陪睡。陪睡以 后,张献忠又抽出了手枪,把手枪顶在了王凤凤的胸口上,十分歉疚地说:“我 们黄衣教军纪律严明,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我今天强迫你陪睡,我以后 真没脸见你了。”说完,一枪把王凤凤打死了,他就躺在王凤凤尸体旁睡了一夜。   我把这些情况报告给了马司令,跪在他面前,嘶哑着喉咙说:“马司令,该 下手了,再不下手,张献忠就会把咱们黄衣教左路军的声誉全糟蹋了,长此下去, 咱们黄衣教左路军就会完蛋的。马司令,你快下决心吧,我们警卫队全体朋友们 早就准备好了!”我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张献忠,主要还是为了给孬蛋报 仇。古人说得好,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孬蛋在远古时代“三年自然灾害” 非常时期给过我一块糖,这样的恩情你要是不报,你会经常受到良心的折磨,会 睡不好觉的。我这段时间就经常失眠,用安眠药也不行。操他妈,为我身体着想, 也非得杀张献忠不可!   马司令皱着眉头,在屋里走了七千五百八十二个来回,抽了八百七十六盒香 烟,终于下了决心:“操你妈张献忠,你这不是欺我太甚吗?管你什么‘农民起 义领袖’,什么大西王、大将军,小裴,我下定决心了,给我干掉张献忠!”   我惊喜地站了起来,刚要走,马司令又叫住了我:“小裴,张献忠毕竟是在 历史上有影响的人物,在国际国内,甚至整个宇宙都比较有名,我们如果现在把 他杀掉,黑衣教和国际上的堕落势力要是知道他是因为堕落而被杀的,会利用这 件事大做文章的。所以,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得干净利索,不留痕迹,决不能让 外界知道。你最好不要带着警卫队去,你就一个人去吧,别太张扬了,秘密地把 张献忠杀掉,把‘张家军’和平接收过来。”   我目瞪口呆,让我一个人去杀张献忠,去和平接收“张家军”?这不是比用 飞机去冥河星系还难吗?但我不敢和马司令讨价还价,我怕和他讨价还价了,时 间一长,他又改变了主意,不杀张献忠,只杀苍蝇了。我就忙走了。   我皱着眉头,在屋里走了七千五百八十一个来回,抽了八百七十五盒香烟, 比马司令少走了一个来回,少抽了一盒香烟,我就想出来怎么杀张献忠了。杀死 张献忠,对我来说,实际上比拉泡屎还容易,拉泡屎有时还会有便秘呢。要杀张 献忠,易如反掌轻而易举,别看他是农民起义领袖、大西王、大将军,在我眼里, 他实际上狗屁不是。   我可以找出许多法子让张献忠死掉。我可以向王朝借来五百名刀斧手,前去 大西王兵营,就近驻扎,然后派人把张献忠请来,说是我这里有远古时代的泰国 人妖演出,让他一同过来欣赏,然后掷杯为号,让刀斧手一拥而出,把他剁成肉 酱。我还可以分化瓦解张献忠的部下,用美女金钱名誉地位诱惑他手下的某将军, 让他杀了他取而代之。我还可以给司马迁打个招呼,暂时从他的《史记》中把荆 轲借出来用一下,去刺杀张献忠。我甚至还可以用“叛国者”导弹,等到张献忠 的“空军十号”起飞,就把他干掉。但我想来想去,对这些方案都不满意,它们 都不够刺激,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缺乏创造性、挑战性。   我决定自己亲自动手,赤手空拳地把张献忠干掉。我是这么决定的:我身上 绑满手雷,穿上宽大的军装,闯进大西王军营,让“张家军”的将领们把他干掉, 不然,我就引爆手雷,大家一起玩完。我虽然也死了,但我死得其所,可以流芳 百世。但我估计我死不了,因为我对人性做过深入研究,别看人类最牛逼,总以 万物之灵长而自居,其实人类是所有动物中最懦弱的,是最怕死了,谁见过当杀 死一条鱼时,鱼会跪地求饶?我只要一把扯开军装,露出身上绑满的手雷,我相 信没人敢把我怎么样,他们只会按照我说的去做,我让他们杀死张献忠,我想让 他五点一刻死,他决不会活到五点十六分钟。我就这么自信。做完这个决定,我 就找来了两百多枚手雷,密密麻麻地绑了一身,连裤裆里也塞了两个,然后披上 一件宽大的军装,大义凛然地向大西王军营走去。   我走进大西王军营,我让所有的“张家军”的将军们都出来了,说是马司令 让我来找张献忠谈话,大家一起接受教育。打着马司令的旗号,果然好办事,他 们都出来了,站在两旁。张献忠坐在公堂上,他见到我皱着眉头,紧绷着脸进来 了,吃了一惊,也忙绷着脸,皱着眉头问我:“裴老弟,你来干什么?”   我开门见山地说:“我准备在小说的这一章这一节把你杀掉!”   周围的将军们吃了一惊,他们惊恐不安地看着我。张献忠还不相信,他以为 自己听错了,吃惊地问我:“你说什么?”   我大义凛然地站在那里,很牛逼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准备在小说的这一章 这一节把你杀掉!”   我声音很大,说得很慢,这次张献忠听清楚了,也明白了,他愣了一下,上 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嘿嘿地笑了:“就凭你?你凭什么把我杀掉?”   我本来以为他会跪地求饶,谁知他还笑,操,他这是看不起我!我“哗”地 一声扯开了宽大的军装,扣子横飞,露出了身上绑着的密密麻麻的手雷,我用手 抓住导火索,坚定地说:“这里一共是两百五十二枚手雷,只要我一扯导火索, 大家都会玩完!你信不信?”   张献忠一下子瘫软在椅子里,他的眼中流出了红色的眼泪,可怜巴巴地说: “你不要让我死,我没有活够,我想再活一千年!”   我咬牙切齿地说:“让你活着就是祸害,你纵容部下烧杀抢掠,你自己也无 恶不作,荒淫无度,早就应该让你消失了。”   张献忠擦了擦额头上的一把汗,他有点委屈:“我这样干,还不是你让我这 么干的?小说是你写的,你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你不想让我干,我还能 这么干吗?”   我痛心地摇了摇头:“我研究过历史了,老黄(黄巢)、老李(李自成)、 老洪(洪秀全),他们虽然也都是农民起义领袖,但他们由于历史局限性和自身 的素质,都干过不少荒唐事。根据我的研究,发现你还比较好些,适合参加东方 元年发生的这场‘反黑战争’。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一个比老黄、老李、老 洪还要残暴的家伙,动不动就要屠城,这太让我伤心了。所以我要在这一章这一 节中把你杀掉,让你再也不能在我的小说中出现!”   张献忠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他嘶哑着喉咙说:“我反对,你说的都是不可能 的,我是放牛娃出身,从小受尽了地主阶级的折磨,我是为群众打天下的,杀的 都是富人。我决没有屠城,你不信你去翻翻中学、大学的历史课本,那里没有一 个字说我屠城、杀人无数的事,我是伟大的农民起义领袖!”   我冷冷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也是从小读着这样的历史课本长大的,高 考时还得了九十二分。我相信历史,也就相信了你,让你重新出来当上了大西王, 又额外给你加了一个大将军的头衔,还给你的‘张家军’装备了机枪、大炮,我 没有想到,你原来却是这样一个人!”   张献忠恨恨地盯着我:“我不服,你给我拿出证据?”   我右手抓住导火索,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扔在了他面前:“这是我特 地进入时空隧道从远古时代的南京图书馆找来的,你看看那上面的记载,是不是 你干的?”   这是本《甲申朝事小纪》下卷第三册,其中第513页就有以下记载:   大顺三年,正月十六日,张献忠又发出命令,命孙可望等四将军分路出发屠 杀四川百姓,得到成年男子手足二百双的士兵,可授官把总,得到成年女子手足 的加倍封赏,官爵依次晋升,幼童手足不计。孙可望等人有时每日屠杀四五个城 池不等。遇到年幼的男女,或投之水火,或弃之道旁用马足践踏,或抛掷在空中, 用刀刃接住,以此取乐。不计年幼者,只计成年男女手足。寅出酉还,杀人有超 出赏格十倍的人,受到奖励,被认为有才能。有一个士兵每日杀几百人,立刻就 被提拔为都督,这以后封的公、侯、伯很多,都是屠杀四川百姓所得。五月,四 将军回兵“报功”:孙可望一路杀男人五千九百八十八万,女人九千五百万;文 秀一路杀男人九千九百六十多万,女人八千八百多万;定国一路杀男人七千九百 多万,女人八千八百多万;能奇一路杀男人七千六百多万,女人九千四百多万。 张献忠亲自率领的名为御营老府,杀人的数目,人不得而知,又有振武、南厂、 七星、治平、虎贲、虎威、中厂、八卦、三奇、隆兴、金戈、天讨、神策、三才、 太平、志正、龙韬、虎略、决胜、宣威、果勇等营,分路进剿川北、川南,杀人 数目大约不少于孙可望等人,而王尚礼在成都,以为屠杀太麻烦,就收捕城郊未 被杀尽的百姓,填塞在江中。   张献忠屠戳,真是千古未闻。他在四川时,在大顺三年复检各路卫军及各营 新兵,年龄在十五岁以上的都杀掉。各路总计所杀卫军达七十五万还多,家口不 计。新兵被杀的二十三万六千有余,家口被杀的达三十二万。从成都北凤山起, 至南门桐子园,绵亘七十多里,尸首堆积像桥岳。   张献忠一页一页地翻着,脸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一粒粒地掉下来,掉在了《甲 申朝事小纪》上。我急了,忙叫了起来:“哎,张献忠,你要爱护图书呀,这是 我特地从图书馆费了好大的劲才借来的,你搞脏了,我怎么办?上面这些文字, 虽说数字有些过分夸大,但基本事实没错吧。”   张献忠合上了书,愤怒地说:“诬蔑,纯属诬蔑!这是野史,没有任何参考 价值,高考又不考!”   张献忠忽地挺起了胸膛,腰杆也直了,他掏出一本书,“啪”地扔在了我面 前:“裴作家,你看看吧,这才是部颁标准的正史,质量三包,绝无虚假!”   我低头一看,是我中学时就翻过无数遍的历史课本,我还靠它在高考中得了 九十二分,因此考上了大学。   张献忠得意洋洋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历史,我是伟大的农民起义领袖,历 史课本上根本没有讲过我屠过城、杀过人,你凭这就让我死,我不服,历史也不 服!”   周围的将军们也高声喊道:“我们也不服,我们手中的枪也不服!历史上早 就有定论,你为什么要推翻?你有何用意?”   我才不怕他们,我冷笑两声:“历史是个小姑娘,任人打扮,历史是人写的, 人类是前进发展的,也同样可以改变历史!”   张献忠冷笑了一声说:“你错了,这是正史,正史不是人写的,而是人民写 的,你如果要改写历史,人民是不会答应的!”   我也冷笑了一声说:“你错了,人民是空洞的,虚无的,而个人是具体的, 实在的。因此,人民书写的历史是可疑的,而由具体的个人写作的历史,才是真 正的历史。真正的历史不属于人民,而是属于具体的人,真正的历史在民间。所 以,你今天死定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从我的小说中抹去。”   张献忠还不想束手就擒,他继续垂死挣扎:“你经过东方教主、马司令同意 了吗?把他们的手令拿来!”   我愣了一下,这个我倒没想到,我冷笑了一下,说:“他们给我说过了,不 用要手令。”   张献忠傲慢地说:“我是黄衣教的高级干部,没有东方教主、马司令的手令, 你没有权利处死我!”   我又冷笑了一下(我怎么总是冷笑,我是不是也有点底气不足?),说: “他们这是要秘密处死你,根本就不需要手令,我们是新新人类,那太老套了。”   张献忠脸色灰白,呆呆地看着我,忽然就笑了:“臭作家啊,臭作家,我差 点被你骗了,你要杀死我,你必须得先引爆身上的手雷,可你敢吗?我研究过人 性了,人都是怕死的,你不怕吗?特别像你,好不容易才混到黄衣教军高级干部 的份上,还没来得及享受,你舍得死吗?哈哈,你来杀我吧,臭作家,你有本事 你来杀我呀!”张献忠说完,就像一条快死的鱼又被扔进了河里,活灵活现,摇 头摆尾,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我手心里全是汗,汗毛直竖,双腿不争气地哆嗦着,我暗自提了一口真气, 也嘿嘿冷笑,我觉得嘿嘿冷笑的样子很酷,说:“大西王啊,大西王,能把你杀 死,我就足以流芳百世了,生有何惧,死又有何哀?再说,我还没有到死的份上, 你说到人性了,这的确是个考验人性的最佳时刻。东方教主和马司令只让你一个 人死,没有让‘张家军’其他人陪你死。如果让我动手,大家都一齐死光光的, 但大家是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因为如果‘张家军’的其他将领们不想死,那就 不用我动手了,他们就会动手把你干掉的!”   我转过身,喜笑颜开地看了看站在两旁的“张家军”的将领,他们怒目圆睁, 恨恨地看着我,有的已经从后背上抽出了大刀,有的则把手枪的保险打开了,他 们把我围在中间,步步紧逼。我和颜悦色地说:“大家是想让我动手杀死叛贼张 献忠,咱们一起和大西王玩完,还是你们动手,把大西王干掉,大家一起立功?”   张献忠也转过身,威严地瞪着他们,他们开始变得迟迟疑疑,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张献忠,一会儿互相看看,犹犹豫豫,婆婆妈妈。我决定再往火上浇一 把油,我潇洒地一扯长袍,左脚踩在凳子上,右手抓着导火索,对着这群虎狼之 士谈笑风生:“马司令给我讲了,阴谋叛变的只有张献忠一个人,残杀无辜、烧 杀抢掠的也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既往不咎。如果各位仍然要和叛贼张献忠站在 一起,那我就只好成全各位了。明天的《黄衣教日报》头版头条将是:张献忠部 下全部被剿杀,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我话音刚落,他们一起扔下了刀枪剑戟,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作家啊, 英雄啊,饶我们一命,我们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让我们往东,我们决不往西, 你让我们踩狗屎,我们决不踩猪屎!”   哈哈,我成功了吔!   张献忠脸色铁青,他忽地抽出了腰中的宝剑,大喝一声:“你这个臭作家, 手无缚鸡之力,还想杀我?你去死吧!”宝剑挟着风,向我胸口刺来,就在那支 宝剑离我胸口只有0.235寸时,“张家军”的将领们有的用刀,有的用枪,争先 恐后地往张献忠身上招呼,转眼之间,张献忠就成了一堆肉酱,碎肉末子有的还 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擦了擦脸,看了看地上,地上的一堆碎肉,甚至比过年包饺 子剁的饺子馅还要碎。终于把张献忠摆平了,我长长地松了口气,上前和“张家 军”的将领们一一握手,亲切地说:“这就对了嘛,弃暗投明,觉今是而昨非,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是‘千夫长’的,继续当‘千夫长’,是‘百夫长’ 的,继续当‘百夫长’,将军还是将军,舞照跳,马照跑。”   旁边一个“百夫长”还有点不放心,他怯怯地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马 司令的意思?我在牛城可是奸淫了十二名妇女。”   按照我的意思,这个家伙早就该枪毙了。但我当然不能这样做,我虽然是写 小说的,但我也必须得按照故事本身的发展规律来写,我不能随便改变故事的走 向。我只得按照马司令的意思做:“没事了,没事了,只要大家以后遵守‘三个 枪毙,五个砍头’,以往的就不追究了。按照东方教主的政策,要区别对待,除 了张献忠,其他人一概不予追究。”   大西王军营里发出了欢呼声,将士们流着激动的泪水,高声呼起了口号: “黄衣教牛逼,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永远跟着黄衣教走, 叛教是龟孙!”“黄衣教让我踩狗屎,我不踩猪屎!”   惟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我成了一个无名英雄。第二天的《黄衣教日报》头 版头条刊登了张献忠死亡的消息,题目是很大的黑体字《黑衣教疯狂反扑,暗杀 我黄衣教高级干部,伟大的农民起义领袖、大西王、大将军张献忠朋友永远活在 我们心中》,旁边还有张献忠的黑边遗像。文章还详细讲述了黑衣教派人暗杀的 经过和案件侦破过程,并说已抓到了两名行凶的杀手云云。马司令还给张献忠题 了词:有的人死了,轻飘飘的,有的人死了,沉甸甸的,张献忠朋友的死,就是 沉甸甸的!   黄衣教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马司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致悼词,高度评价 了张献忠的一生,并号召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方 东教主是杀死张献忠的真正的凶手!   开完追悼大会,马司令又给我们布置了一道讨论题:如何继承伟大的农民起 义领袖、大西王、大将军张献忠的遗志,将“反黑战争”进行到底?   10、我爱劳动模范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继承伟大的农民起义领袖、大西王、大将军张献忠 的遗志,将‘反黑战争’进行到底暨向马城进军誓师大会”胜利召开了,会场上 黄旗飘飘,西风吹,战鼓擂,气氛热烈庄重,严肃活泼,高潮一浪接一浪。   军师马米弱的发言把大会推向了高高潮。马米弱是被马司令亲自点名上台发 言的。马司令只有两个子女,大女儿马兰花正在美国留学,马米弱本来也想去留 学,他喜欢画画,想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不喜欢打仗,也不想成为一个政治 家。但马司令的看法正好相反,他想让儿子成为一个伟大的军事家或政治家,而 不是一个狗屁不是的艺术家,艺术家有个屁用,最多只能混到黄衣教“画画机器 中心”当一名专业御用画家,连个勤务兵都没有,更别说小车司机了。马司令觉 得马米弱应该更有出息,所以,黄衣教军要出征时,马司令就把马米弱带到了身 边,他本来想把马米弱先安排个“百夫长”干干,几仗下来,立下了战功,再提 拔他当“千夫长”、“万夫长”,当将军、当王爷。但马米弱说什么也不干,他 把军用背囊里的子弹、手雷、匕首掏了出来,摔在了地上,把画笔、宣纸小心翼 翼地装了进去,口气很硬地说:“我才不去带兵打仗,看见流血我就头晕,我只 想当个画家,我去宣传队,平常给大家搞些宣传画就是了。”   马司令很生气,狠狠地瞪着他:“把他妈的画笔、宣纸给我拿出来,把子弹、 手雷、匕首给我带上,去当‘百夫长’去!操你妈,你一当兵就是个官,多少人 为了提拔到正连级,钻窟窿打洞地当孙子找关系送礼,你一来就是个正连级,你 他妈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马米弱赌气地把背囊扔在了地上,也瞪马司令:“我才不稀罕什么狗屁‘百 夫长’,我就想去画画。我姐想当花木兰,你们偏偏把她送到美国去留学。我想 去美国进修艺术,学习西方绘画,你们偏偏让我去当兵,这是什么正义与良知? 我算看透了,从古到今,全是挂羊头,卖狗肉。”   马司令气得一巴掌甩了过去,马米弱的脸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巴掌印,马司 令吼道:“操你妈,老子让你去当兵,还不是为了你好?让你将来当上将军,当 上王爷,先富起来,过的日子连美国人都羡慕。你小子却鬼迷心窍,还想去美国 留学。美国有什么好?克林顿当个总统,想玩玩女人都不行,一个小小的检察官 斯塔尔就可以想盘问他就盘问他,让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在美国当总统, 过的是什么日子?连黄衣教军一个‘百夫长’都不如,一点出息都没有!再说, 你到了美国,能混到总统吗?”   马米弱捂着脸,把马司令顶了回去:“我不要当总统,我只想当个艺术家。”   马司令急得团团转,转了九九八十一个圈后,终于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马 米弱:“你不想去当兵,是不是嫌‘百夫长’官太小?不行,我就让你当个‘千 夫长’……”   马米弱痛心疾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给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你们 就是不相信我,我只想当个艺术家,找一个干干净净、安安静静的地方,让我自 由自在地画山画水画鸟,种一块菜地,只有我一个人,周围很静。我这一生只想 这么过,这就是我的理想。你们却总想让我去当兵,这不是害我吗?”   但马米弱最终还是穿上了军装,成为了黄衣教军的一员。他既没有去当“百 夫长”,但也没有去黄衣教军宣传队画画,马司令觉得那太丢人了,让他当了我 们黄衣教军的军师,用远古时代的军语来说,就是参谋。说是军师,实际上他也 没有什么事干,因为我们黄衣教军军师很多,并且大多数在历史上都很有名,比 如张良、孔明、吴用等。实事求是地说,马司令让他当军师,也不指望他能为 “反黑战争”出谋划策,只是想为他将来当将军、当王爷打下基础,将来档案里 有一条在基层任职的“经历”,提拔他时,大家才会没意见,东方教主也没说的。   为了锻炼一下马米弱,马司令所以就点名让他在这次“继承伟大的农民起义 领袖、大西王、大将军张献忠的遗志,将‘反黑战争’进行到底暨向马城进军誓 师大会”上发言。马司令还特地嘱咐我,让我多多帮助马米弱,给他润色、修改 一下发言稿,必要时就捉刀代笔替他写一篇,把好关,千万不能在政治上出问题。   马米弱对这次发言很不感兴趣,我去找他时,他正在宣纸上百无聊赖地画圆 圈,我小心翼翼地给他讲了我的来意,他没好气地说:“写个鸟,我没写!”我 吃了一惊,在我印象中,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只是一个柔弱的文人,我可从来没 想到他竟然也会说粗话。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他脸微微地红了,不好意思地说:“裴千夫长,你虽然 也带兵打仗,但我知道,你也是个文人,我说粗话,你可别对别人说。”   我忙满口答应:“军师,你放心,我这人嘴巴最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 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所以马司令对我很放心,我一当兵就让我当了他的警卫 员。”   马米弱羡慕地看着我,说:“裴作家,我真佩服你,你适应环境快,既能写 小说,又能带兵打仗,我爸还信任你。古往今来,一个识字分子能得到领导信任, 这很不容易。我就不行了,我只想当画家,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种一块菜地, 安安静静地画画,我不喜欢打仗。”   马米弱这么说,我很感动,我也给他说掏心窝子的话:“你还佩服我呢,佩 服个鸟!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啊,我也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写小说,可我能吗? 我们作为识字分子,生殖器早就在几万年前就被割掉了。识字分子从此不是当太 监就是当投机分子,这是几万年来识字分子积淀下来的文化心理,是我们抹不掉 的潜意识。尽管我还是想成为一名战士,当个特立独行的识字分子,但我能吗?” 我一腔热血山河悲壮地质问马米弱。但问完之后,我就有点后悔:操你妈马米弱, 你是高干子弟,有马司令撑腰,有话语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害得我也有了说 话的冲动,要是传出去了,我一介草民,马司令说把我掐死了,不就像对付一个 蚂蚁一样把我掐死了?   马米弱没看出来我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正在一个劲地忏悔,他热烈地握 住了我的手,使劲地摇着:“知音,知音,几万年来,我终于在识字分子中找到 了一个知音!”   我忙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一脸媚笑地说:“军师,咱们研究研究你的发 言稿吧,刚才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不算数的,不算数的。”我恢复了太 监的姿态,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操他妈,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居然失态了。值 得庆幸的是,我能悬崖勒马,及时找回了自己作为识字分子的正确姿态,那就是 一心一意地当太监或投机分子,好好地活下去,享受他妈的狗屁人生。历史证明, 这是一条很安全的很有前途的金光大道。操他妈,我差点迷路,好在我迷途知返 了。   马米弱还没反应过来,把手一挥,很牛逼地说:“咱们今天只谈艺术,别去 理那狗屁发言稿!张献忠明明是咱黄衣教军杀死的,他就是一个畜生,杀它应该! 作为一个识字分子,就是要有这种敢说话的勇气!”   我吓了一跳,他不写发言稿,他是高干子弟他没事,马司令让我来“把关”, 我就要倒霉了。我可怜巴巴地说:“军师,求求你行行好,咱们还是研究研究发 言稿吧,明天就要开大会了,你没发言稿咋办?”   马米弱拍了拍胸脯,意气风发地说:“我怕个鸟!叫我上去发言了,我就说 张献忠死有余辜,死得好,死得大快人心,这种人死了,群众们才有好日子 过……”   我大惊失色,偷偷地用眼睛瞄了瞄四周,四周没人,我双膝一软,“扑通” 一声跪在了马米弱跟前,抱着他的腿,泪流满面地哭着说:“军师,求求你了, 我上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下边还没有儿子,我还想再活它五千年,求求你 了,军师……”   马米弱吃了一惊,他忙慌慌地把我拉了起来,诚恳地问我:“裴大哥,你怎 么这样说话呢?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说:“军师,马司令让我来帮你写发言稿,来给你把 关,你要是那样发言,你痛快是痛快,你是高干子弟你没事,我就倒霉了,马司 令不杀了我才怪哩。”   马米弱愣在那里,他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了十六分零七秒,终于想通了, 知道我裴志海说的是实话,从古到今,每个小人物的命运都是这样的,得靠大人 物的施舍才能活下去。特别是识字分子,更是这样。他想通了以后,拉着我的手, 诚恳地给我道歉:“裴大哥,很对不起,我差点害了你,谢谢你的提醒,咱们现 在就开始研究发言稿的事吧。”   发言稿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我作为识字分子,写了几万年的领导讲话、总 结、汇报,发言稿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容易写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只抽了三支 烟,就写出来了一篇洋洋三四千字的发言稿。由于这篇发言稿文字太长,考虑到 这部书出版后,出版社有可能按千字百元给我支付稿酬,为了不浪费国家财力和 读者的精力,我就不在这里引用了,我只简单谈一下发言稿的大致内容。   我首先系统地总结了张献忠朋友的历史功绩,如张献忠朋友自参加黄衣教军 起,就能牢记“三个枪毙,五个砍头”,他本人“不好酒色,与其下共甘苦”, 进入大城市后,发布命令“军士掠杀者斩,最轻者亦断手砍足”等等。下面接着 谈如何继承张献忠朋友的遗志。一是像张献忠朋友那样,认真学习《黄衣教经》, 用《黄衣教经》武装头脑,做一名合格的黄衣教徒,成为一名充满正义与良知的 新新人类;二是像张献忠朋友那样,刻苦钻研军事技术,掌握过硬本领,在“反 黑战争”中生命不息,冲锋不止,为黄衣教再立新功;三是像张献忠朋友那样, 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全部地、毫无保留地献给黄衣教;四 是像张献忠朋友那样,为黄衣教正义与良知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马米弱发言的效果很好,掌声如潮,听众自发鼓掌达数十次,黄衣教军士兵 有组织地鼓掌达二十余次,每次都长达四五分钟以上,许多年轻的女大学生都自 发地跑上讲台,给他献花。   苍白的马米弱站在讲台上,每次掌声响起来时,他都有点不知所措,当女大 学生给他献花时,他更是面红耳赤,连说“谢谢”都是结结巴巴的。好不容易发 言完了,马米弱大汗淋漓地走下讲台,坐下来以后,他扭头低低地给我说:“操 他妈,人们这是怎么了?这个发言稿没一句真话,全是假话,大家怎么还鼓掌, 怎么还给我献花?我真想不通。”   我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军师,你声音低一点,不要让别人听 到了。几万年来都是这样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说假话听假话,反而不会说真话听 真话了。这样也挺好,历史也证明了,用假话也同样可以构筑一个真实的世界。”   马米弱愣愣地看了看我,喃喃地说:“你说的也是,但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一点都不喜欢。我这次发言,全是为了你,我以后不会这么干了。我只想找个清 静的地方去种菜。”   这时掌声又响起来了,发言的是一个牛城大学的女大学生,她代表普通群众 发言。我侧耳认真听了一下,她的发言稿竟然和我给马米弱写的发言稿一模一样 一字不差,就好像他们使用的是同一个发言稿。但我发誓,我写的这份发言稿, 除了马米弱,决没让第二个人接触过,也就是说,这个女大学生的发言稿绝不是 抄袭我的。我还发誓,我写的这个发言稿,也决不是抄袭别人的,也就是说,我 们的发言稿都是自力更生写出来的,但我们的发言稿却是一模一样一字不差。我 目瞪口呆,我惊讶地发现,我们虽然属于不同的性别、年龄,经历也不一样,但 我们就像用一颗脑袋思考一样,一张嘴巴说话都一样。更让我吃惊的是,几十万 黄衣教军士兵和群众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们同样发自内心地给这位女大学生 鼓掌。由于这位女大学生长得漂亮,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嫣然一笑,倾城又倾国,所以,她得到的掌声更多,一浪高过一浪,把大会推向 了高高高潮。   坐在主席台上的马司令也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向前倾着身子,和蔼可 亲地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大学生很大方地说:“我叫李双双。”   马司令微笑着问她:“你的发言不错,是个人材,你愿意加入我们黄衣教军 吗?”   李双双惊喜地看着马司令,连声说:“我愿意,我愿意!”   马司令又问:“你为什么愿意加入黄衣教军?”   李双双握着双手放在胸前,漂亮的脸蛋微微仰起,望着蓝天白云,充满崇敬 之情认真地说:“黄衣教是正义与良知的象征,它以拯救人类建设美丽地球重建 社会秩序与道德传播后现代主义为己任,东方教主是太阳月亮星星是鲜花音乐诗 歌是美丽和谐。我愿意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献给黄衣教伟大的正义与良知事业!”   马司令哈哈地笑了:“好,好,说得好,识字分子就是觉悟得快。下午你就 到黄衣教军司令部来报到吧。”   下午,李双双背着被子和日常生活用品兴冲冲地赶到了黄衣教军司令部,她 到了司令部门前,我们警卫队的卫兵拦住了她:“你是干什么的?”   李双双忙说:“我是李双双,牛城大学的学生……”   她话还没说完,卫兵立即立正敬礼,恭恭敬敬地说:“李双双朋友,请进来 吧。”   李双双有点纳闷,卫兵一听到我的名字,怎么对我这么好啊?难道是马司令 已经关照过卫兵了?李双双想到这里,心里很激动:我参加了黄衣教军,以后一 定要好好干,以实际行动向马司令汇报。她激动地问卫兵:“朋友,请问我到哪 里报到?”   这时我刚好从马司令那里出来,我认出来她是李双双,忙热情地迎了上去: “李双双朋友,热烈欢迎你参加黄衣教军,来,你到这里来报到。”   我帮着李双双提着被子,把她领到了军师马米弱的房间。李双双一进来就感 到有点吃惊:“这里已经有人了,我也住在这里?”   我微笑地看着她:“是的,你就住在这里。”   李双双看了看四周,四周都贴满了马米弱的画,画风粗犷、奔放,一看就知 道是个男人的作品。她咬着嘴唇,怯怯地看了看我:“可他是个男的。”   我故作惊讶地问她:“难道马司令没有告诉你吗?让你来这里,就是嫁给我 们军师、马司令的儿子马米弱的。”   李双双的脸“腾”地红了,她大声地说:“我不嫁人,我是来参加黄衣教军 的!”   我知道她就会这么讲的。上午她在大会上发言,马司令一眼就相中她了,想 让她当他的儿媳妇,所以他才让她参加黄衣教军。开完会后,他把马米弱叫到了 办公室,马米弱一听说这件事,就跳了起来,他脸红通通的,说什么也不同意: “我不结婚,我要是结婚,我也自己找一个心心相印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 一无所知,我不要,我要自己谈恋爱!”   马司令很不高兴,只好做他的思想工作:“米弱,你也不小了,该考虑个人 问题了。李双双这人不错,我打听过了,她勤劳能干,一心只想嫁个劳动模范, 不赞成婚外情,也不认同婚前同居。这样好的女孩子,你到哪里去找?”   马米弱还是不答应:“她思想高尚,有觉悟,但我还是不想娶她,我要自己 谈恋爱!”   马司令生气地拍起了桌子:“什么自己谈恋爱?我和你妈还不是先结婚后谈 恋爱,现在不照样过得幸福美满?你太书生气了,你这样下去像什么话?你同意 也得娶她,不同意也得娶!”   我站在旁边,眼看两人要闹僵了,我知道马米弱的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太书 生气,总是替别人考虑,惟恐别人受到伤害,他是个好人。所以,我就抓住他的 弱点给他做思想工作:“军师,现在不是谈不谈恋爱的问题,而是你必须得娶她。 马司令已经和李双双朋友个别谈话了,让她嫁给你,她也很羡慕你的才华,非常 愿意。她下午就要来了,这事已经传得大半个牛城都知道了,你要是不娶人家, 人家一个小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你这不是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吗?不是害了人 家一辈子吗?”   马米弱愣愣地看了看我说:“你、你们这不是害我吗?我替别人考虑,谁替 我考虑?”   我忙说:“马司令一直都很关心爱护你,你不想带兵打仗,就让你当了军师。 你要是娶了李双双,马司令就让你以后专心画画,打仗的事就不找你了。再说, 李双双人不错,在历史上也有一定的地位,你和她接触以后就会互相了解的,你 们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马米弱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无奈地说:“你们已经告诉李双双了,我 能有什么办法呢?那我就先和她接触接触,互相了解了解再说吧。”   马司令又不高兴了:“了解个鸟!我最讨厌婆婆妈妈了,今天晚上就结婚!”   马米弱坚决不干,坚持要“先恋爱再结婚”,两人吵了起来,一直吵到了下 午,午饭也没吃。这是马司令的家务事,我插不上嘴,只好悄悄地溜了出来,正 好遇到了李双双。根据我对识字分子的了解,我知道马米弱最终还是会屈服的, 所以我就直接把李双双带到了他的房间。   我跟着马司令快一年了,也学会了做思想工作,我就做李双双的思想工作: “李双双朋友,你别看马米弱是高干子弟,但他和那些不学无术的高干子弟不一 样,他爱好美术,业余时间刻苦创作,是我们黄衣教有名的‘劳动模范’,你不 是很喜欢‘劳动模范’吗?”   李双双眼睛熠熠生彩,她红着脸问:“他真的是个‘劳动模范’吗?”   我忙说:“骗你是小狗,马米弱朋友现在已经是黄衣教‘画画机器中心’会 员,日均产量五百幅画,超额完成任务三百幅,多次被评为‘劳动模范’、‘劳 动标兵’。”   李双双害羞地低下了头,不再吭声了,不吭声了就意味着默认了。我操,我 做思想政治工作原来这么厉害。我不禁都有点佩服起我自己了。我是个人材。   我继续穷追猛打,巩固成果:“李双双朋友,咱们黄衣教军要马上去攻打马 城了,没时间让你们谈恋爱了,马司令经过开会研究,决定让你们今天晚上就举 行婚礼。”   李双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坚定地望着远方,说:“这个我理解, 战争时期特事特办,我会积极配合,以实际行动继承伟大的农民起义领袖、大西 王、大将军张献忠的遗志,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献给黄衣教伟大的正义与良知事 业,请黄衣教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我兴奋得要跳起来了:我成功了!   我给马司令汇报后,马司令很满意,当天晚上黄衣教军就为李双双和马米弱 举行了隆重、盛大的婚礼。把马米弱送进洞房以后,我们也就散了,准备好好地 睡一觉,明天就向马城进军。   我刚把衣服脱下,就听见有人在啪啪地拍我的门。我忙披衣下床,打开门一 看,只见李双双正焦急地站在门外,脸上挂着一串泪花:“裴千夫长,马米弱朋 友不见了,马米弱朋友不见了!”   我吓了一跳,新郎丢了事小,关键他是我们的军师,是马司令的儿子,是高 干子弟,他要是有个意外,我们警卫队可要吃不了兜着走。我看了看李双双,她 站在月光下,满目凄伤,楚楚动人。   我立马做出了决定:“你先回洞房,我立即就去报告马司令。”   我慌慌地报告了马司令,马司令也吓了一跳,让我立即带领警卫队的士兵们 出去寻找。他又叫来我们黄衣教军的“大气功师”黄大有,让他发功,运用千里 眼、顺风耳,看看马米弱现在何处。“大气功师”黄大有双目微闭,气运丹田, 发起功来。我们都紧张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说:“马米弱朋友现 在正在牛城西北黑龙山下,噢,是黄龙山下,他正在思考人生、社会和爱情,心 里有许多问号和感叹号。没事的,没事的。”   我、马司令、黄大有和警卫队的士兵们赶到黄龙山下时,已经是清晨了。马 米弱果然正坐在黄龙山下的一块很大的圆形石头上发呆。   我们刚要上去,黄大有突然“扑通”一声给马司令跪了下来:“恭喜司令, 恭喜司令!”马司令愣了一下,满脸疑惑地问他:“恭喜我什么?洞房花烛夜, 新郎却跑了,操你妈,你这不是在讽刺我吗?”黄大有忙说:“司令,你看这山, 像不像是一条龙?”   我和马司令抬头一看,果然像条龙,龙头在西北,龙尾在东南,气势雄伟, 栩栩如生,鬼斧神工。马司令说:“是像一条龙,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黄大有又循循善诱:“马司令再看,公子现在坐在哪里?”   马司令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是坐在石头上吗?操你妈,你不是在和我 玩脑筋急转弯吧?”   黄大有忙一脸媚笑地凑过来说:“司令再仔细看,那块大石头是不是在龙的 腹部下,像不像是龙下的一个蛋?公子现在坐在龙蛋上,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都吓了一跳,我差点吓得尿裤裆:这不是意味着马米弱是龙子,是真命 天子吗?   黄大有话还没有说完,马司令脸色大变,他慌慌地看了一眼战地视察官李言 实,李言实脸扭向一边,装作在看风景的样子。但马司令还是脸上冷汗直淌,他 一个耳光朝黄大有扇了过去:“操你妈,你这不是害我们马家吗?要是让教主知 道了,我们马家不是要被满门抄斩、断子绝孙吗?操你妈,你用心何其毒也,要 不是看在你是柯云路柯大作家介绍来的,照我年轻时的脾气,早就把你车裂了!”   马司令立即命令我们去把马米弱拉下来,然后让工兵去把这个“龙蛋”爆破 掉。工兵们拉来了五百吨炸药,在“龙蛋”下面挖了个地道,把炸药放进去, “轰隆”一声,“龙蛋”四分五裂地飞上了天。   做完了这一切,马司令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了好了,我把风水 破了,教主就是知道了,也会没事的。操你妈黄大有,念你是个‘大气功师’, 在历史上有地位,又是柯大作家介绍来的,我才把你吸收到黄衣教军里,你却胡 言乱语,差一点害得我断子绝孙。我现在命令你,在五分钟内从我眼前消失,我 要是再看到你,非把你砍死算球了!”   他话音未落,“大气功师”黄大有撒腿就跑,转眼之间就跑出了我的小说。   马司令还是显得有点后怕,他严肃地看着我们,说:“今天这件事,谁也不 许说出去,谁要是走露了半点风声,让教主知道了,我断子绝孙之前,一定会先 让你断子绝孙。你们听到没有?”   我们流着冷汗,高声回答:“听到了!”其中李言实的声音最响亮,这是个 很聪明的战地视察官。   马司令回过头,怒气冲冲地瞪着马米弱:“这都是你惹的祸,你昨天晚上干 嘛不入洞房?”   马米弱把身子硬得直直的:“我要先恋爱后结婚。我们还没认识就进了洞房, 后现代主义也没这么快。”   我们都以为马司令要大发脾气,谁知马司令却叹了口气,说:“好好好,我 不和你计较了,今天出了这个‘风水事件’,我得抢在牛守忠右路军之前攻占黑 衣教首都马城,好好表现一下。小子,你想先恋爱就先恋爱吧,你和李双双留在 牛城,我们打完马城回来,你要是还没和她入洞房,我要大义灭亲,把你废了!”   马米弱抬起头,坚决地说:“我不想呆在牛城,我要和黄衣教军一起去马 城。”   马司令也变得很好说话了,他摆了摆手,说:“好好好,你就和李双双一起 去马城,历史证明,战争中也会出现感人的爱情故事,就像《飘》一样。”   马米弱还不同意:“我去马城,李双双留下来。记得远古时代一位作家说过, 战争,让女人走开。战争是我们老少爷们的事,和女人无关。再说了,李双双要 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更对不起她了。”   马司令烦躁地走来走去,我忙上前悄悄地对马司令说:“司令,这样也行, 不过有个条件,攻占了马城,就把李双双接过去,让军师立即和她进洞房。”   马司令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操他妈,这小子太书生气,读书毁了他。 也只有这么办了,你去给他讲讲。”   我忙把马米弱拉到一边,低声下气地给他做思想工作:“军师朋友,司令答 应你去马城了,李双双留在牛城,等攻占了马城,把李双双接过去,你们再先恋 爱后入洞房,怎么样?”   马米弱抹了一把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裴大哥,你不知道我心里有 多苦啊,我讨厌她,她并不爱我,她爱的只是‘劳动模范’,我讨厌这种白痴女 人。我这是在逃跑啊。”   我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说:“理解,我理解,你先答应马司令吧, 过了这一关,咱再慢慢想办法追求伟大的爱情。”   马米弱委屈地哽咽着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到时你一定要帮我啊。”   马米弱终于同意了马司令开出的条件,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我们黄衣教大 军开始浩浩荡荡地向马城进发。李双双还特地赠给了马米弱一个笔记本,上面印 有我们伟大的东方教主慈祥的头像,李双双还写了一行绢秀的字:“保持‘劳动 模范’的荣誉,再接再厉,争当‘杀黑模范’。李双双赠马米弱朋友共勉。”   这个笔记本现在放在了“黄衣教军烈士纪念馆”里,你们如果不信,可以去 看看。   黄衣教大军浩浩荡荡地向马城进发了。   相关背景资料:战地视察官手记   (据我所知,战地视察官李言实一直有写文章的坏毛病。刚开始时我们都不 知道,还以为他很老实。有天晚上,我出来小便,看到他的营帐里还隐隐亮着灯 光,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拔开营帐的一角,看见李言实正在稿纸上奋笔疾书。 我感到很奇怪,当时也没什么仗打,李言实不可能是在写秘密报告啊,那么,他 在写什么呢?搞不清这个问题,害得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我的好奇心太他妈 的大了。终于有一天,等李言实被马司令叫去开会时,我偷偷地溜进去,找到了 一个密码箱。好在我在远古时代就擅长玩电脑,参加过“红客联盟”,为了正义 与良知,也为了捎带着表达一下爱国热情,经常作为一名黑客袭击美国鬼子的网 站,所以,解决一个箱子的密码对我来说,并不是件难事,我三下五去二就把它 打开了。密码箱里除了李言实给东方教主写的秘密报告,更多的是他写的手记, 记述他在黄衣教左路军所见所闻所想,非常详细。我看了一会儿,身上冷汗直冒, 他写得那么详细,甚至有许多细节连我都不知道。我如饥似渴地看了一会儿,心 惊肉跳,这个狗日的李言实写这些文章干什么?他不会也想当个作家吧?这让有 点嫉妒,我必须得老老实实地承认,我以为黄衣教军里写小说的就我牛逼,如果 再冒出一个李言实,我脸往哪里搁?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所以,当我后来叛逃 黄衣教军时,我什么都没带,就偷走了李言实的这个密码箱。这让我写这个回忆 “反黑战争”的长篇小说《战争杂碎》时省了不少力气,有些地方我干脆就不写 了,直接引用了李言实的文章。写长篇小说实际上也是件力气活,我小时候营养 不良,又得过精神病,力气还不是很大,没有李言实的帮助,说不定我还写不出 这个比驴鸡巴还长的长篇小说。好在他后来也被黄衣教凌迟处死了,就是侵权, 也没人找我打官司。我生活在一个人人都很幸福,并且没有恐惧感的时代,将来 有机会了,我准备写个《金光大道》的先锋主义长篇小说来专门歌颂这个时代, 或者写个叫《忠诚》的后现代主义长篇小说来向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表态,你们 等着瞧吧。现在我们还是看看李言实写的马城之战的手记吧。)   9月19日   我们是9月6日赶到马城的,本来准备速战速决。按照马司令的意思,他一定 要把张巡干掉。张巡是个在历史上很有地位,在黑衣教很有影响的军事学家,把 他干掉了,比攻占了几个城池还有影响。马司令这个算盘打得好,他带着我们在 城外观察地形敌情,打量着马城,躇踌满志地对我们说:“马城就是张巡的葬身 之地,我要把他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地消灭掉,向东方教主的生日献上一份厚 礼!”   马司令决定先用攻心战,让俘虏来的牛城守备司令杨万石在城下喊话,摆事 实,讲道理,做张巡的思想工作,让他投降。古往今来,投降都是一条很有前途 的选择。但这一切努力都失败了,张巡为了流芳百世,把马城百姓的生命当儿戏, 拒不投降。   马城城防坚固固若金汤,张巡也很顽固,马司令带领黄衣教军连续攻击几次, 每一次都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最严重的一次是,我们修筑土台,直指马城城 头,就要成功时,黑衣教军突然出动了三万五千余人,发动袭击。好在马司令经 过羊城之战的教训,有所准备,立即组织反击。这次战斗是激烈的,马司令组织 了督战队,杀了几百名胆小怯战的,这才稳住了阵脚,杀敌近三万人,打退了黑 衣教军的进攻,但我们黄衣教军也英勇战死了五万多人。   在这种情况下,马司令果断决定不再强攻,改变策略,围困马城,准备把马 城围困到弹尽粮绝时再动手,或者干脆让他们饿死在城里。   今天召开了围困马城的作战会议。马司令在作战会议上,决定成立围城指挥 部,由他亲自挂帅。黄衣教军围困马城的部署是:   (1)以千夫队为单位,各个千夫队抽出五分之二的兵力,以五步一岗,十 步一哨的密度,构筑工事,对马城进行封锁、监视。在三百米外,以五分之二的 兵力构筑第二条防线,确保黑衣教军民插翅难飞。每个万夫队再抽出两个千夫队, 和剩余的部队一起作为机动力量,防止黑衣教军破罐子破摔,冒险突围。   (2)禁止一切粮食、饲料、动物、燃料、木材进入马城,甚至天上飞的小 鸟、地下爬的老鼠也坚决不能放行。组织弓箭手,射杀向马城方向飞去的小鸟; 组织巡逻队,发现有老鼠或其它可供食用的动物溜入马城,一律执行死刑,格杀 勿论,谁来说情也不行,不管是哪种动物,就是受“星际联合体”保护的珍稀动 物,也一定要追查到底。   (3)禁止马城老百姓以任何形式,打着任何旗号出城。每一个黄衣教军士 兵都要充分认识到这样做的重要意义,我们的口号是“马城多个人就多张嘴,多 张嘴就要多消耗粮食;马城少了一粒米,我们就多了把刺向黑衣教心脏的匕首”。   (4)警惕黑衣教为了缓解压力,强行驱赶老百姓出城的阴谋,已经出城的 老百姓,要坚决一个不留地堵回去。为了防止黑衣教军捏造我们“反人道”的谣 言,尽量不要使用武力驱赶老百姓,实在不可避免的,可酌情使用武力。总而言 之,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5)如果发现有围城不力,致使老百姓或黑衣教军士兵跑出包围圈的,要 追究相关将士的责任,不管是谁,我们都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马城跑出一个 人,相关责任人判刑十年,有意放跑马城老百姓的,实行连坐法,一律凌迟处死。   11月5日   今天给方东教主写了一份关于围城的秘密报告,全文如下:   我们最最最最最敬爱的伟大教主,我们心中最黄最黄最黄最黄最黄的太阳东 方教主:   关于马城之战,我们决定打一场围困战,以达到兵不血刃的目的,保护黑衣 教首都的文物古迹,使它完整地回到黄衣教手中,回到您的手中。全体将士都很 清楚,您从小在马城长大,对马城有着深厚的阶级感情。采取围困马城的方法, 还可以避免老百姓的伤亡,保护黑衣教和平居民的人权受到充分尊重,有力地向 黑衣教军民宣传我们,以实际行动证明我们是受之无愧的正义之师。我们多次进 行开会动员,把围城的伟大意义传达到了每一个黄衣教军士兵,他们群情激昂, 有的士兵还当场咬破手指,写下了血书,誓将黑衣教军一网打尽,不获全胜,誓 不收兵,以实际行动向教主的生日再献上一份厚礼。   我们有决心有信心不让一只麻雀一只老鼠溜进马城,我们五步一岗,十步一 哨,并用铁丝网、壕沟组成了两道防线,马城黑衣教军插翅难飞。   事实证明,通过一个多月的围困,效果是明显的,成绩是巨大的。马城的粮 食日益减少,据说人们已经开始以茶叶、树皮、纸张充饥,甚至还出现了人吃人 的可喜局面,但这个消息并未得到证实,我会继续留心调查,一得到确凿消息就 向您汇报。在围困马城期间,出现了以下三个需要注意的问题:   (1)黄衣教军将士大多数是好的,是忠心耿耿的,能够以身作则,严格执 行围城纪律,但也有个别人没有认识到围城的伟大意义或者说认识不到位,思想 不够坚定,对黑衣教仍抱有幻想,产生了恶劣的后果。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军 师马米弱朋友,他父亲马司令在激战中被黑衣教军射掉了左眼,他还不吸取教训, 也不打个招呼,无组织无纪律,擅自去劝降张巡,被张巡杀死,既害了别人,又 害了自己。关于这件事,我会在以后的《马城战役总结报告》中向您详细汇报。   (2)如何处置要求离开马城的老百姓,考验着每一个黄衣教军士兵。在张 巡的惨酷统治下,马城老百姓有集体逃亡的,也有独自一个出来的。他们苦苦地 哀求黄衣教军哨兵放行,让他们离开马城,被哨兵严词拒绝后,竟跪在地上不起, 有的竟然不顾人格,耍起赖来,拿着石头在哨兵面前砸自己的脑袋,以自杀要胁 哨兵。更令人发指的是,有些狠毒的父母竟把不满月的孩子丢下来就跑回去了, 搞得我们很被动。如何处置这些黑衣教的小孩,也请教主指示。还有一些人,为 了能自己逃命,把自己的女儿、妻子主动送给黄衣教军士兵,进行性贿赂。有个 马城商人竟和我们一个“十夫队”哨所商量,愿意让自己八岁的女儿侍候他们一 夜,然后放他们出城。我们发现这一情况后,及时地进行了“黄衣教女人是鲜花, 黑衣教女人是狗屎”、“爱人就要爱黄衣教女人”等教育,提高了官兵的恋爱、 做爱观。这都是马城老百姓在张巡的授意下干的,影响很不好,一些黄衣教军士 兵,特别是陈家村刚参军的,思想觉悟还不是很高,把人道主义庸俗化,私下里 同情他们,丧失了黑黄立场。更为严重的是,有的竟口出怨言,说咱们见死不救, 还是正义与良知吗?我们目前已针对这些思想反映,进行了有的放矢的各种教育, 再次重申“马城多个人就多张嘴,多张嘴就要多消耗粮食;马城少了一粒米,我 们就多了把刺向黑衣教心脏的匕首”的道理,争取使这些少数黄衣教军中的落后 分子早日脱胎换骨,早日成为一名真正充满了正义与良知的合格的坚定的黄衣教 教徒。恶毒地攻击黄衣教反正义与良知的两名“陈家军”士兵、丧失黑黄立场和 黑衣教商人八岁女儿做爱的“十夫队”哨所,我们经过认真研究,决定把这十二 个人凌迟处死,以达到教育大多数人的目的。   (3)在张巡的阴谋煽动下,十月中下旬有三四千名马城老百姓跑了出来, 我们坚决地执行了围城纪律,没有放出一个人,把他们一个不少地堵了回去。但 张巡也不允许这批人返回马城,造成了饿死几千人的惨绝人寰的悲剧。目前,我 们正在组织黄衣教将士们参观、控诉、宣传黑衣教的灭绝人性,激发了广大将士 的仇恨,坚定了他们围城的决心。经过一二十天时间,这些尸体已膨胀发臭,臭 味达数十里,严重影响了黄衣教军全体将士的身心健康。考虑到卫生问题,我们 多次开会研究,打算派士兵们就地挖坑掩埋尸体。但我们担心的是,我们掩埋黑 衣教的人,会不会让人产生误解,以为我们站错了立场,甚至认为我们是向黑衣 教低头?所以,多次议而未决,至今没有拿出一套妥善处理的办法。马司令让我 向您请示,我们掩埋尸体是否合适?是否会在黄衣教内部造成不良影响?怎么处 理才好?请教主指示。   现在黄衣教左路军将领思想稳定,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有关马城之战的进展情况我会及时向您报告。   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黄衣教左路军战地视察官 李言实   东方三年十一月五日于马城郊外   12月10日   马城之战终于结束了,我们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觉得自己的日子很难过,我生活在一个不如意的环境中,但我又无力改变。 我叫李言实,是东方教主派驻进黄衣教左路军的战地视察官。所有人都知道,战 地视察官实际上也就是公开的特务,他主要是监视军队中高级将领的。这一使命 使我疏远了所有人,他们都在提防着我。马司令也对我充满了戒心,他在和别人 说话时,本来又说又笑的,我一出现,他就戛然而止,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一 声不吭。这让我很难受。   我没有一个朋友。高级将领们提防着我,下级军官怕和我说话了,上司会怀 疑他们向我告“黑状”,他们私下里流传着一个俗语“防火防盗防视察官”。我 不习惯这种日子,我需要倾诉,哪怕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要他肯听我说就 行了。事实上,我连这样一个朋友都找不到,人人都在提防着我。这简直要让我 发疯了,整个黄衣教左路军对我而言,就是一座不见天日的巨大的坟墓。我诅咒 他们每一个人,我宁愿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下一场战斗中死掉。我是在给教主写着 秘密报告,监视着人们的一言一行,但天地良心,我对大部分人是非常宽容的, 有许多足以让他们丢脑袋的细节我都替他们隐瞒下来了。比如在牛城时,随军 “大气功师”黄大有说马米弱是“龙子”,是真命天子,我就没有报告。相反, 我尽量美化了马司令,我说是马司令每到一地,主动找人勘探风水,发现了龙脉, 坚决地、彻底地把它炸掉了,把动乱因素消灭在了萌芽状态之中。   我在秘密报告中竭力地美化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提防我?难道他们还 想让我把秘密报告发给教主之前,先请他们过目修改吗?我倒愿意这么做,但谁 又敢给我打包票,左路军中难道就没有教主派来的其他特务?谁又敢肯定,没有 人在秘密地监视着我?   每一个人都很可疑。我曾在一份秘密报告中讲了于福临阵脱逃的事,但奇怪 的是,于福不但没有被处理,反而又被教主直接任命为“黄衣教经研究会”会长, 享受万夫长级待遇。如果没有另外一个人拿了于福的好处,给教主汇报了其他东 西,教主会这样任命吗?我觉得每一个人都很可疑。   我痛恨这里所有的人,包括自称是作家的裴志海,他连“写作机器中心”都 没有加入,有什么资格自称“作家”?就是这样一个刚当上“将军”没几天,马 城之战刚打完就被撤职的农民,居然也在躲着我!今天下午,马司令派他给我送 来了一本手稿《我的当兵生涯》,是黑衣教军一个叫南霁云的将军写的。我很想 和他说说话,我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他耷拉着眼皮,恭恭敬敬地把那本手稿递到 我手里,面无表情地说:“视察官大人,这是在打扫战场时捡到的,是黑衣教军 一名高级将领写的,马司令不敢私藏,特地让我送给您来处置。”我随手翻了翻, 这是黑衣教军司令张巡手下的禁卫军大将军南霁云写的,他从自己小时候写起, 一直写到了马城陷落,自己战败身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这部书稿,难道也 是为了倾诉吗?我问裴志海:“你们看了吗?”他低低地说:“我和马司令都看 了,这是黑衣教军的东西,为了避免‘通敌’嫌疑,马司令特地让我送给您。” 我把手稿放在桌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又给他拉过一张凳子,我满怀期待地说: “你坐一会儿吧。”谁知他竟一口回绝了,他公事公办地说:“视察官日理万机, 公务繁忙,小的先行告退。”说完,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我没有一个朋友,我讨厌这个工作!   我一拳砸在桌子上,坚硬的红木桌子竟然承受不了我这愤懑一击,“哗啦” 地散架了,而我的手掌也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绿色的鲜血嘀嘀嗒嗒地流着, 滴在了掉在地上的《我的当兵生涯》上。我把这部书稿捡了起来,百无聊赖地看 了下去,我一看下去,就立刻被它吸引了,它详细记载了羊城、马城之战,记载 了马城的血与火、呐喊与痛苦。看着看着,我竟然感动得流泪了:这是一部倾诉 之书,作者和我一样孤独,我们需要为整个人类倾诉。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我 以后要好好学一学,也写一本真正的倾诉之书,这会让我的心情好受一些。   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看一本这样的书吗?   第四部 惨死如狗   六、黑衣时代的花木兰   张巡司令员带着我们进入了马城。马城作为黑衣教的前首都,瘦死的骆驼比 马大,虽说方东教主已经把首都迁往驴城,马城的老百姓也跟着走了一大半,但 仍有六万多人,再加上马城的四万多名驻军,按道理讲,是可以和黄衣教军的乌 合之众决一死战的。张司令骑在战马上,躇踌满志地说:“马城是我们黑衣教的 粮源、财源、人源集中的城市,我们把这里当作战场,就争取了主动,马臭蛋孤 军深入,无后方作战,兵员、物资消耗巨大,他很快就完了!”我们听了,都连 连点头,觉得马司令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们羊城之战虽败犹荣,诱敌深入,马臭 蛋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马城守备司令是许远,已经是个老人了,但他的资历还是比张司令浅,名气 也没有张司令大,所以,张司令的到来,使他有点闷闷不乐。我们到了马城,他 还不放吊桥,举行入城仪式,我们说是张司令的部下,他站在城头上还一个劲地 摇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装腔作势地在那里吆喝:“你们说是张司令的人马, 我们就相信了吗?你们要是黄衣教军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负?张司令是我们黑 衣教著名的军事学家,有经天纬地之才,正在带领大军在羊城英勇杀敌,捷报一 个接一个,看看你们这个熊样,百十个人,破破烂烂像叫花子,肯定是冒充的! 你们赶快给我退回去,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我们都很生气,许多人眼里喷出了怒火,火苗呼呼直窜,不少人跑到张司令 面前,主动请缨,要给许远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睛。张 司令摆了摆手,说:“许远这是故意往我脸上尿的,我威信比他高,资历比他深, 学问比他大,他怕我进了马城,人心向背,夺了他的兵权。”   我们群情激昂摩拳擦掌:“这个理所当然,他许远又没什么能耐,早就应该 把兵权交给你了,主动让贤,回家种地,这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张司令摇了摇头,说:“这个山人自有妙计,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赶快进 入马城,吃顿饱饭,睡个好觉。”   张司令不顾个人安危,拍马来到城下,仰起脸,很真诚地冲着站在城头上的 许远喊:“许司令,我就是张巡。我们在羊城消灭了三万多叛军,现在进行战略 转移,你把城门打开,先让弟兄们进去歇歇脚。”   许远伸头往下看了看,张司令大义凛然地看着他,他也不好意思装作不认识 了,忙高声说道:“原来真是张司令的人马,失敬失敬,稀客稀客,欢迎欢迎!” 说着,就屁滚尿流地开了城门。   不管他许远怎么装腔作势,我们还是看出来他有点不高兴,不但没组织军乐 队欢迎我们,我们进去了,也不给我们打洗脸水,洗一洗我们的满面征尘。张司 令低声说:“大家不要急,我们先沉住气,听其言,观其行,然后再见机行事。” 张司令说完,就三步并做两步地迎上去,很客气很亲热地拉着了许远的手,很真 诚地说:“许司令,我们这是来投奔你的,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许远忙拱了 拱手说:“张司令,你太客气了,你是咱们黑衣教军有名的军事学家,今天能来 到我们这小小的马城,我们是不胜荣幸,还请张司令以后多多指导。”张司令忙 谦虚道:“以后还请许司令多多关照。”许远忙说:“以后还请张司令多多指 导。”两手反反复复拱手施礼,互相客气、谦虚、相敬如宾,让我们看得都肃然 起敬,觉得刚才是冤枉了许司令,两人原来都十分高尚,都可以做我们的道德楷 模。   张司令和许远亲热完了,告别了许远,来到了许远为我们安排的驻地,我们 洗了脸,吃了顿饱饭,饭菜也不错,有鱼有肉,肉还是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我打 着饱嗝,深有感触地说:“许司令为人其实还挺好,对我们还真不错,我们团结 起来,一定能争取更大胜利。”   张司令本来正夹着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听我这么一讲,“啪”地放下了筷 子,使劲地瞪了我一眼,很生气地说:“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你懂什么?刚才 我俩在一起,我试探了他一下,说是投奔他的,他就口口声声让我们以后多多指 导,什么意思嘛,分明是把我们当作了过路的嘛!”   张司令越说越气,饭也不吃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繁华 似锦的马城,义正辞严地说:“这个许老头,在黑衣教混了几万年了,没有什么 战功,也没到高级军事指挥院校进修过,教主觉得他可怜,所以就让他当了个马 城守备司令,他还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国家栋梁了!”   我目瞪口呆,刚才看到两人那么客气,我还以为两人是人类的道德楷模,谁 知却是看走了眼,眼见不一定为实,两人实际上已经惊心动魄地交过一次手了。 看来我还年轻,还得细心观察生活,多向老前辈们学习。我忙双手放在膝盖上, 做小学生状,崇拜地看着张司令,洗耳恭听他的谆谆教诲。   雷万春就比我聪明多了,站得高,看得远,发言很有水平:“就是的,张司 令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了,立过赫赫战功,又当过黑衣教陆军大学校长,还去过西 点军校当过客座教授,主讲过《孙子兵法》,咱们现在到了马城,他许远竟然一 点都不知趣,还不知道交出守备司令的大权,他有什么本事能守住马城?”   秘密警察头子魏忠贤对张司令说:“司令,要不要我找几个弟兄,去制造一 场交通事故,把许远给干掉了,你名正言顺地接任马城守备司令。”   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原来事情很不简单,我们不但要对付黄衣教,还要 警惕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为了挽回我刚才表扬许远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我 忙“叭”地站起来,立正站好,向张司令表态:“南八不才,但张司令指哪,南 八就会打到哪里。”   张司令摆了摆手,说:“大家现在不要着急,这个山人自有妙计。现在黄衣 教军正在向牛城进军,如果他们打下了牛城,会接着来攻打马城的,到那个时候, 许远会来求我当马城守备司令的。你们别看他现在还挺牛逼的,腰杆直得像电线 杆一样,战争一来他就要拉稀了!”   果然没过多久,黄衣教的左路军总司令马臭蛋的小股侦察部队就出现在了马 城周围,他们并没有直接招惹马城,而是在马城周围徘徊。我们都很清楚,马臭 蛋的大军像幽灵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把马城包围起来。   许远果然着慌了,他急急地跑来找到张司令,满头大汗,汗水浸透了衣服, 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翻来覆去反反复复不停地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操他妈马臭蛋,我又 没有得罪他,他还来打我!要不要向方东教主求援?”   张司令坐在椅子中,欣赏了一会儿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许远,然后扯过一 张凳子,说:“许司令,你急什么?坐下来慢慢说。”   许远用袖子擦了一把汗,焦急地走来走去,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这可怎 么办,这可怎么办?”   看着许远这么着急,张司令也不好意思再欣赏了,就站了起来,大手一挥, 胸有成竹地冷笑了一下,说:“黄衣教叛军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哪里是咱们经过 正规训练的黑衣教军队的对手?这事用不着去麻烦方东教主,我们两个就可以把 他们摆平。再说,黄衣教军现在大举入侵,方东教主也很难派兵来救援。我虽然 只剩下了几百人,但他们都是黑衣教军的精英,再加上马城的四万多守军配合我 们,是可以与黄衣教军决一死战的,鹿死谁手,犹未卜也!”   张司令虽然说得很含蓄,但我们都听出来了,这是让许远交出兵权,归我们 指挥。许远毕竟在官场上混过几万年,这话他也听出来了,枪杆子就是命根子, 我们要了他的命根子,本来以为他会哭爹喊娘撒娇卖乖,用手紧紧地护住他的命 根子,谁知他一点也没犹豫,很爽快地说:“张司令,那我就把军队都交给你来 指挥,我只要几千人,负责动员群众做后勤工作,保障你们打仗就行了。”   张司令也没想到许远会这么爽快,忙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许 司令,马城是你的,我们是来投奔你的,本来就麻烦你了,怎么还敢再要你的军 队?”   许远上前激动地握住了张司令的手,使劲地摇着,就像抓住了情人的手,舍 不得放开,他看着张司令,很诚恳地说:“张司令,马城是我的,也是你的,是 属于黑衣教全体群众的,丢了马城,咱们两个谁也不好交待。张司令,你熟读兵 书,在历史上又有重要影响,要想守住马城,非你莫属。”   张司令见他说得这么诚恳,也不推辞了,满脸庄重地说:“为了黑衣教,为 了方东教主,为了马城群众,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就临危受命,暂时全权 指挥马城所有的军队抵抗叛军,许司令负责后勤,我们同心协力,争取把黄衣教 军打得屁滚尿流,滚回两间房!”   许远还有点忧心忡忡:“张司令,咱们马城只有四万多人马,黄衣教军有十 三万大军,对我们很不利啊。”   张司令笑了笑,右手被许远紧紧地握着,他就用左手亲切地拍了拍许远的肩 膀,说:“许司令,你放心,经过羊城一战,我对黄衣教军已了如指掌,他们装 备低劣,士气低落,靠的是人海战术,只要咱们不出城迎战,坚守马城,他们就 没有任何办法。上次羊城失守,我们败就败在他们的人海战术上,不过你放心, 我们这次马城之战,我让人去找作家裴志海打听了,按照小说故事走向,只能使 用冷兵器,并且只有陆军这一古老兵种,他们是没办法的。”   我有点担心地说:“张司令,万一他们只围不攻,企图困死、饿死我们怎么 办?”   张司令仰头哈哈笑道:“南将军,你放心,这一点我早就考虑了。从今天开 始,马城的粮食就实行定量供给,所有居民的粮食,包括黑豆、燕麦这些马料, 除了留下自己吃的,全部集中起来,由军队统一分配。黄衣教军如果想围城,那 他们就上当了,他们是远道而来,补给线长,围上十天半月还可以,时间一长, 我看他们怎么办?到那时,我们兵强马壮,杀出城去,就像砍西瓜一样,消灭黄 衣教指日可待,直捣两间房,饥餐东方教主肉,渴饮黄衣教徒血!”   我们一听,觉得张司令说得有点道理,就连愁眉不展的许远,这会儿也把手 从张司令手中抽了出来,把脸色放朗,笑着说:“操他妈马臭蛋,有本事他就来 吧。”   但我心里还是有点沉甸甸的,每天走在马城的大街上看着官兵们挨家挨户地 征集黑豆、燕麦这些马料当作粮食贮存起来,我感到忧心忡忡。虽然我觉得张司 令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天时地利人和,黄衣教军远道而来,我们不怕围城,但如 果他们把羊城、牛城所有的人力、物力集中起来,还是可以和我们打一场持久战 的。这不是没有可能,黄衣教军攻占了羊城、牛城后,兵力不但没有下降,反而 上升到了十三万之多。操他妈,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先进法子,人人都争着去 当黄衣教军。因为作战都同样勇敢,我和雷万春已成为无话不谈的兄弟,我坦诚 地对他讲了我的担心,如果叛军把马城围起来,四万多名黑衣教军将士,再加上 这么多的老百姓,恐怕很难支撑两三个月的。雷万春听我这么一说,他也立刻感 到忧心忡忡,他说走,咱们去给张司令说一说,让他拿个主意。   那天天气出奇地好,黑衣教的天空瓦蓝,万里无云,风也吹得很轻柔,我觉 得张司令的心情也应该说是很好的,他正在给一个抱着大刀站在城墙上的士卒扣 着扣子,那个士卒激动得手脚哆嗦。他们都是一群有着丰富感情的血性男儿。我 们过去,寒暄了几句有关天气的客套话,我就鼓足勇气对他讲了我的担心,建议 张司令带领军队往战时陪都驴城方向撤退,补充部队,养精蓄锐,或许更能打击 叛军。   张司令愣了愣,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看了看我,他的目光让我有点害怕。 他很坚定地说:“守军决不能后撤,我们要坚守马城保护父老乡亲们,再说,马 城是南方黑衣教纵深的屏障,我们在这里牵扯了叛贼的大半兵力,等到教主的大 军到来,那时叛军自然会土崩瓦解,我们决不能像一些奸贼一样看见叛贼就忘了 忠义二字,弃城而逃。”说完,他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目光饱满,里面充满了大 无畏的革命精神。在他的目光的盯视下,我觉得自己又缩小了几尺。我脸红了红, 我知道我目光短浅根本不配当一名将军,我只能当一名小卒。我看了看雷万春, 我和雷万春都觉得这六万多老百姓在打仗时实在碍手碍脚,况且城里粮食不多, 如果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叛军把马城围上两三个月,情况就会变得十分可怕。 我五岁时就已经知道没有粮食吃的滋味了。   张司令静静地听我们讲完,他的脸色阴沉,不耐烦地说:“那你们就召集老 百姓们吧,只要他们愿意走,就让他们赶紧走吧。”说完,他挥了一下手,显出 一副极其疲惫的样子。   我和雷万春都长长地出了口气,我们飞快地跳下城墙,派士卒到各家各户动 员他们撤出马城。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走,这里 葬着我们的亲人,我们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我们不走。有御史中丞张司令和防 御使许司令的神兵天将驻守马城,马城就是铁打的,我们不走。”他们的理由冠 冕堂皇,充满正义,实际上却是个黔之驴,庞然大物,一击就垮。我哭笑不得, 着急地对他们说:“张司令、许司令和我们也都是血肉之躯,将来这里肯定要有 一场恶战,叛军要是攻破马城,一定要屠城。”他们坚定地说:“那我们就更应 该和张司令一起同生共死,张司令爱民如子,我们要和他在一起,再说伟大的教 主也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他一定会派援军来救我们的。”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不耐烦了,派了几个代表去找张司令。张司令也 很激动,当场出来接见马城群众,他面对黑压压的人群说:“大家既然这么信任 我张巡,我无功无德深感惭愧,决心以死守卫马城,决不后退一步!但叛贼人多 势重,大家还是撤走吧。”人们群情激昂,都说人家张司令大老远地从羊城跑来 替咱们守卫马城,咱们却弃城而逃,算他妈的什么好汉?都呼喊着要与张司令同 生共死,誓死保卫马城,张司令你不走,我们也不走!张司令眼中泪花闪闪,他 “扑通”一声给人群下了一跪,他哽咽着说:“你们如此忠义,可钦可佩,我张 巡给你们下跪了!”人们都吃了一惊,黑压压的人群也忽啦地跪成一片,也都泣 不成声。   张司令激动地站起来,扶起了前面几个老人,然后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前方, 发表了重要讲话:“大家既然如此深明大义,那就赶紧起来,有钱的出钱,有力 的出力,把城墙加固,准备抵抗叛贼。从此以后,谁再敢提撤退一事,我要大义 灭亲,让疱丁把他肢解剁碎,扔到阴沟里!”马城群众抹着眼泪,纷纷向张司令 表态:“张司令,你放心,你指哪我们就打到哪里,我们要是不听话,我们是狗 是猪是屎克郎是老鳖是鱼是虾是屎是尿是粪是希特勒是东条英机是墨索里尼是本? 拉登是性变态狂强奸犯杀人犯是流氓法盲文盲是老鼠跳蚤臭虫苍蝇!”   那时我就站在旁边的一棵大槐树下,我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看着这一片跪在地上黑压压的头颅,一颗泪珠无声地堕下,砸在我的脚上,我感 到一阵深深的疼痛。   九月六日,马臭蛋率领十三万大军,完成了对马城的重重包围。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小姐会在九月里来到了马城。那些日子我正在发疯般地思 念着她。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屋中,出神地想象着小姐这时正走在江南的小路上, 到处是野花盛开,像星星一样撒满了沟沟壑壑。按照小姐的性情,她会蹦蹦跳跳 地跑过去,把喷香的花朵插了一头,甚至还会嘹亮地唱起香艳的情歌。每当这时, 我就会悄悄地咧开嘴笑笑,像个幸福的傻逼。这时蹲在一旁磨着兵器的韩愈就会 嘿嘿地摸着脑袋说:“大哥,你是不是又在想小姐了?”他是和我一起被从老爷 家征来的,虽说他现在研究世界形势,写了不少政论文章,得了不少奖,但由于 没有立下战功,论资排辈,他还是个小小的士卒兼马夫,这是有点不公平。我很 喜欢他,朝他笑了笑,算是承认了我在思念小姐,这没什么丢人的。韩愈冲我眨 眨眼睛做个鬼脸。我也朝他做个鬼脸,也学着他的样子嘿嘿地怪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这血腥味越来越浓的军旅生涯里想想爱情,也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我做梦 也没有想到,小姐会像树上的小鸟一样,从遥远的江南飞过千山万水,落在了我 的面前。   那天我的心情并不好。从这个七月份开始,出去侦察的士卒带来的消息都不 乐观,黑衣教三军总司令牛二娃拥兵自重叛了教主,兵败自杀;黑衣教大将军麻 瓜在北部的黑河被叛军右路军总司令牛守忠打败,河水都被血水染绿了;叛军左 路军总司令马臭蛋的各路大军正陆续在牛城集结,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杀来。马城 贮存的粮食已经不多了,出去寻粮的士卒总是空手而归,方圆百里都已被战火洗 劫过,寻找粮食的努力显得十分幼稚可笑。征兵府郎将雷万春也改行开始征粮了, 他每次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总是一脸疲惫,身上一层灰尘,很多次看到我都 懒得再打招呼。我一点都不怪他,他是够累了。我也感到有点累了,很多次我都 想一走了之,去江南寻找小姐。我并不喜欢战争,战争是狗日的杂碎。但我现在 已经被张司令牢牢地绑在了战车上,自从他与我结拜为兄弟后,总是拉着我去他 家坐坐,让他的小妾崔莺莺陪我喝酒,或者坐在那里听她为我们唱些流传在我们 家乡的民歌。她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尽管有时看上去有点忧郁。我拄着宝剑,蹲 在墙角,闭着眼睛,想着崔莺莺那个忧郁的女子时,有人踢了一下我的脚。我抬 起头,是个瘦瘦的小卒,他挎着腰刀,英姿飒爽地站在我面前。他的背后是大片 大片金色的阳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我揉了揉眼,心里有点不大高兴,好歹我 也是个将军呢,虽说这个将军也不是很值钱,只够换一壶酒喝。我站起来刚要发 顿脾气,骂他顿“狗日的”过过嘴瘾,谁知再一细看,立刻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他是小姐!   小姐娇嗔地瞪我一眼,笑笑地说:“死南八,才半年多了,你就不认识我了, 气死我了!”我指着她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军衣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怎么 来、来了,还穿、穿着军衣?”她昂了昂头,脸上盛开了一朵鲜花,眼睛熠熠生 彩,她自豪地说:“我也当兵了,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急死我了,最后我想当 了兵找你就更方便了,谁知投错了地方,我跑到了防御使许远的军队里了,你说 倒霉不倒霉?”我还是有点转不过来弯,我说:“小姐,你怎么投军来了?”她 跺了一下脚,怒气冲冲地说:“气死我了,人家打老远偷偷地跑来看你,你连一 句问候的话也不说,还酸溜溜地叫我小姐!”她虽然这么说,但她一点也不生气, 她那像盛开的鲜花一样的眼睛调皮地眨着看我,她叫我一声“哥呀”,就扑到我 的怀里,喃喃地说:“哥呀,他们要我嫁给安公子,我爹也逼我,我只好偷偷地 跑出来找你,哥呀,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她像一只柔弱的小鹿一样偎 在我的胸口,哭泣、颤抖。我拥着她单薄的身子,我作为一个孤儿,为这个纯洁 的少女的爱情激动得头昏脑胀,我苍白着脸,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小姐抬起头, 她吃惊地看着我,带着哭腔惊慌地问我:“你怎么了,南八,你怎么了?”我紧 紧地握着她的小手,我说:“如月,我会好好地爱你的,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了。”她静静地听完了这句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颗晶莹 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溢出,她喃喃地说:“南八哥,就这样死在你的身边,我这辈 子也都满足了。我不想在许远的部队里呆了,我要到张司令这里和你在一起,永 远都不分开。”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同意,我说:“如月,许司令的部队是搞后勤的,他们 不打仗,我们是打仗的,你是一个女子,怎么能和我们一起上战场呢。我会常去 看你的。”   小姐知道我这是为她好,她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马夫韩愈来了,跟随我来到马城当兵的一百多名家兵,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他眨着眼睛看着站在一旁的小姐,小姐也看他,他脸红了一下,扭过头装作看风 景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他没有把握这是不是小姐,这让我觉得好玩。小姐也嘻 嘻地笑了,他又惊讶地看了一眼小姐,又赶紧把目光移开。小姐上去揪住了他的 耳朵说:“死韩愈,你不认识我了?”那个小卒立刻绽开了一脸兴奋,他跳起来, 叫道:“真是你呀,我看着就像嘛!”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姐,急急地向小姐 打听他所知道的几个人。小姐一一回答了,他又抓耳搔腮了好大一会儿,好像下 了很大的决心,这才问:“翠儿也好吧?”翠儿是小姐的三陪,是个勤劳能干、 美丽善良的女子,前年还获得了林家庄园“十佳青年”的光荣称号。小姐愣了一 下,我也愣了一下,他怎么这么关心翠儿?他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显得十分着 急。他看小姐不回答,就更着急了,他几乎是在哀求了:“小姐,翠儿怎么了, 翠儿怎么了?”小姐笑嘻嘻地看了看我,我们心情都很好。她说:“小韩,你怎 么想起翠儿了?”那是韩愈还只是个少年,他忙指天咒地地发誓决没一点坏心。 小姐顽皮地说:“我不信,你不说我也不对你说。”他咬着嘴唇,红着脸想了一 会儿说:“我和翠儿是一起长大的,翠儿一长大就被卖到林家当下人了,我喜欢 翠儿,翠儿也喜欢我,我应征入伍时,翠儿还送给我一块手帕呢。”他小心翼翼 地把手帕拿出来让我们看,上面绣着一对鸳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在阳光的 照耀下,散发着爱情的清香气息。我对它赞不绝口,小姐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块手 帕,又看看我,低低地说:“南八哥,这没啥稀罕,有空我也给你绣一块。”   小姐的到来让我措手不及,这使我在送走小姐以后再登上城头时,面对这座 孤城更加心事重重。马城的青壮年大多数被征兵走了,送到北方打仗去了,大多 数又都战死了,战死的鬼魂日夜兼程翻山越岭地赶回马城,四处游荡,夜夜在野 外哭泣,他们让马城的父老乡亲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复仇的火焰把乡亲们炙烤得 迷迷糊糊,使他们不能静下心来想想以后的日子。而我们并没有经历过那些战火, 这里没有葬着我们的一个亲人,因此站在城墙之上我能高瞻远瞩,对即将到来的 恶战一目了然。小姐的到来,使我在这个九月温暖的天气里感到浑身冰冷,我仿 佛嗅到了今年三月羊城黑衣教的天空中出现的南北两条彩虹所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血流成河,就连上天也在昭示着马城要遭到灭顶之灾 了。当小姐再次找到我时,偎在我怀中,说:“南八哥,我们走吧,我们走得远 远的,我们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山里过日子吧。”我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惨淡的 月光,我说:“好吧。”我也下了决心,不管张司令如何对我好,为了小姐,我 也要逃离狗日的战争。然而,我们却永远也走不出马城了。就在那天晚上,黑衣 教方东五十三年九月六日,马臭蛋的十三万大军重重包围了马城。   七、打击侵略者   谁也没有想到马城之战竟是那么残酷。事后,许多人都说,马城被围是有征 兆的。除了天空中曾经出现过的两条彩虹外,就在九月六日马城被围的前几天里, 城里的耗子成群结队地跑向城外,守城的士卒曾经看到它们咬着尾巴一串又一串 地泅过护城河,然后像风一样地在原野上散开了;城东的屠户王老五家的十几头 猪跳出了猪圈,发疯般地往外跑,王老五的两个儿子去拦它们,竟被咬伤了手, 最后还是让守城的几十个士卒把它们砍死在了城门口才使它们停下了狂奔的脚步; 还有一个晚上,站在城楼上的士卒看到有无数只狼在马城外四周望着月亮嗥叫, 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一直徘徊到清晨才像乌云一样翻滚而去。   三天之后,马臭蛋的十三万大军就来了。马臭蛋这次还带来了牛城守备司令 杨万石,他曾经当过御史中丞张司令大人的上司,两个月前他投降了叛军。这是 个瘦瘦的老头,一脸的病容,他在马上艰难地欠了欠身,对站在城墙上的张司令 说:“张司令,一向可好?”尽管他装得很真诚,但我们知道,这是客套话,在 战场上说这样的话显得有点可笑。张司令不给他客套,脸上凝了一层正义的冰霜, 冷冷地说:“杨司令千里迢迢而来,若是迷途知返,我张巡拱手相迎,若是说客, 还请您早早拨转马头。”城外那个瘦瘦的身子顿时又缩了三分,他讪讪地笑着说: “张司令有所不知,我也是为一方父老乡亲着想的,黑衣教气势已去,黄衣教军 势不可挡,战端一开,难免生灵涂炭。你守着一座危在旦夕的孤城,如果说是为 了百姓,城破之日,也正是百姓受难之时,如果说是为了黑衣教,离你最近的虢 王李巨却偏安江南一隅,又不发救兵给你,你守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处呢?”   虢王李巨是方东教主的二儿子,据说他最有可能接替父亲的班,成为我们未 来的教主。马城是划归虢王的战区,他的部下贺兰进明就驻守在离我们不远的狗 城,张司令多次请求援兵,两军合起来有十万人之多,完全可以与马臭蛋在马城 决战,但贺兰进明却不予理睬。据说,这也是虢王李巨的命令,方东教主的大儿 子墼王李弥也想当未来的教主,枪杆子里出政权,所以虢王必须手握重兵,这才 能在未来的宫廷斗争中掌握主动权。这也是我在马城之战结束以后才听说的。   黑衣教叛徒杨万石恶毒地诬蔑虢王李巨,这让张司令十分生气,他义正辞严 地说:“你杨万石原是黑衣教的臣子,现在却认贼作父,你平生自认为做事忠义, 今天却率叛军来攻打我们,忠在哪里?义在哪里?”我和杨万石不熟,但我知道 他是个说客,但这个说客不封官许愿,却总拿百姓来做文章,处处为我们着想, 时间再拖下去,是会影响军心的。我凑过去低声地对张司令说:“司令,要不, 我就先用箭把他射死吧?”张司令为人仁慈,心底善良,他摇了摇头,平静地说: “叛臣逆子,人人得而诛之,但他现在成了黄衣教的人,也算是黄衣教的一个使 者,两军相争,不斩来使,咱们要正大光明。”然后朝城外朗声说道:“杨司令, 我念曾和你共事的面上,饶你一命。我志已决,决不投降叛贼,你快快回去,切 莫自讨羞辱!”杨万石回头看了看黄衣教黑压压的大军,他不甘心地舔了舔嘴唇 说:“张司令,你不投降但也要为全城百姓想想,马大将军说了,只要投降,我 们秋毫无犯,严格执行‘三个枪毙,五个砍头’的城市纪律;若不投降,一旦城 破,一定屠城三天,鸡犬不留。”张司令冷笑了一下:“操,他这是在吓我呢, 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他扭头对我说:“南将军,你射他一箭,把头巾射掉即可, 切勿伤他性命。”我应声而起,拈弓搭箭,杨万石的头巾嗖嗖地被钉在地上,他 吓了一跳,伏在马背上,慌慌地逃走了。我们在城墙上哈哈大笑,张司令拈着胡 子说:“只因为太平日子久了,所以人们听到叛贼风声,就害怕得不得了。然而, 事情有逆有顺,我看叛贼军容不整,队形混乱,都是一帮乌合之众,声势虽大, 也不会猖狂多久,过不了几天,我们一定能把马臭蛋的人头呈现给教主。”我们 听了,都挺高兴,自发地唱起了《张司令啊,我们的再生父母》歌,只要张司令 在,马臭蛋又算得了什么?   叛军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他们带来了攻城的云梯,它像一道弯弯的彩虹,上 面站了两百多名叛军,云梯有城墙那么高,下面装有轮子,几百名黄衣教军士兵 推着它缓慢地从四周逼近,若让它接近城墙,云梯上的精兵就可以跳进城里。守 城的士卒都有点害怕,我也有点害怕。我们看着张司令,张司令不害怕,他让弓 箭手朝那些推着云梯的士卒射箭,其余的人在城墙上凿出三个大洞,云梯接近城 墙时,洞中伸出木头,一个木头上用铁钩钩住云梯,不让它逃走;另一个木头抵 住云梯,不让它靠近;第三个木头上挂着一只铁笼子,里面堆满了浸了油的布片、 木片,然后点燃了,伸到云梯的中间让它熊熊燃烧。云梯上的叛军惨叫着纷纷跌 入火中,那些身上着火的士卒嗷嗷地叫着,在地上打滚,一股人肉烧焦的味道飘 上城头。我赶紧捂住鼻子,转身扶住一根柱子,我恶心得想要呕吐。张司令站在 我旁边,冷冷地看着我,风吹着他身上的黑色的长袍,俊逸得像个书生,阳光在 他肩上跳跃,他好像要溶入阳光之中了。我有点脸红,我有时还是缺少观看血淋 淋的场面的勇气,我他妈的真不像个军人。   第二天,叛军又用木驴蒙上皮革攻城。张司令让大家抬来几口大铁锅,把钢 铁之类的金属熔化成汁液,然后从城上倾泻而下,那些木驴立刻被钢铁汁液击穿, 成了焦灰,那些躲在里面的士卒肉被烫掉,露出了森森白骨。我亲眼看到一个士 卒捂着脸嚎叫着奔跑出来,他脸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往下掉着。接下来的几天,叛 军不再攻城,他们在四周伐木打柴。黑衣教军的士卒们在城头上指指点点,眉飞 色舞地对张司令说,马臭蛋这条老狗没法子了,准备囤积柴草过冬了。张司令没 笑,他望着城外,一脸严肃地说:“大家要严加防备,这里面肯定有鬼。”果然 几天之后,他们开始用柴草铺路,上面堆上沙袋,道路宽敞,可以并排走四辆马 车,道路越铺越高,直指城头。我们面面相视,束手无策。但张司令心中有数, 他看了看在下面像蚂蚁一样忙碌的叛军士卒,冷笑了几声,然后让我们扎了一千 多个草人,穿上衣服,在夜晚缒到城外。叛军以为我们要发动袭击,箭如雨下, 我们便按照张司令的吩咐在城头上哈哈大笑,一齐向城外喊:“多谢马司令的 箭!”然后把草人拉上来,凭空得到了十多万枝利箭。在随后的几天里,张司令 依旧让我们把草人缒到城外,叛军开始也很惊慌,看看还是草人,都放声大笑, 马臭蛋在城外骂道:“张巡你这条老狗,诸葛亮的草船借箭也才只用了一次,你 他妈的比葫芦画瓢也画得不像,你他妈的像头猪一样蠢!”我们也觉得这很可笑, 但张司令并不和他计较,他回头看看我们,说:“马臭蛋有勇无谋,他上了我的 圈套,多行不义必自毙,叛军死到临头了。”第二天夜里,再缒下草人时,就有 百名勇士抱着松木和浸了油的干草下去,把它们偷偷地塞到沙袋下面的柴草里。 天亮时,我和雷万春奉命带领士卒出击,趁势顺风纵火,木柴燃烧,火光冲天, 叛军二十余日筑起的道路全部报废。按照张司令的打算,我们要混水摸鱼一鼓作 气,击退叛军,或者让叛军后退百十里,然后打扫战场,缴获他们的粮草补充马 城。所以,四万多马城守军,我们带出了三万五千多人出击。但让我们想不到的 是,叛军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后,很快就像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涌上来, 黑衣教军的弟兄们左右冲击,死伤累累。   我的周围都是黄衣教军士兵,我一连砍倒了十多个,但叛军士兵好像潮水一 般,仍然不断地涌过来。这些叛军士兵疯子一样,不停地往我们的大刀长矛上扑 来,有的脑袋被砍掉了,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还到处乱咬我们黑衣教士卒的脚。 我左右冲击,又砍倒了一名叛军士兵,他的脑袋飞上了天空,但就是这样,他死 了死了也没忘了垂死挣扎一下,他用脖子上喷出的鲜血溅了我一脸,就在我用手 去抹遮住了眼睛的鲜血时,胳膊上挨了一刀,我咬牙反手一刀,砍死了那个偷袭 的叛军士兵,向正在不远处奋勇格斗的雷万春叫道:“雷将军,赶快报告张司令, 我们撤回城内!”   雷万春身上也负了伤,他一边格斗一边让身边的警卫员回城报告张司令。黄 衣教军攻势猛烈,人数众多,我们不可能把他们击退了,再打下去,就能可能全 军覆没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收兵。   但警卫员带回来的消息几乎让我们绝望了,张司令说:“现在黄衣教军也疲 惫不堪,斗志不高,没有什么后劲了,只要再坚持五分钟,黄衣教军肯定要后退。 现在是关键的五分钟,就看谁能顶住了,谁顶住了谁就能取得胜利,两位将军咬 咬牙,再加一把劲!”   我们只得苦苦支撑,五分钟过去了,黄衣教军不但没退,反而越来越多,嗷 嗷地叫着朝我们的大刀长矛上扑来,真他妈地见鬼了,个个都是一怕苦,二不怕 累,三不怕死。我再一细看,原来黄衣教军的后面有拿着鬼头大刀的督战队在押 阵,他们裸着上身,挥舞着大刀,不但怯战后退的被当场处死,就连冲锋动作慢 的,稍不小心也就被督战队砍死了。操他妈,太没人性!我大吼一声,大刀飞舞, 围在我身边的黄衣教军士兵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中。   我和雷万春都身负十多处伤,浑身是血,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叛军士兵的血, 哪些是自己的血。我们黑衣教军士卒越来越少,黄衣教军士兵越来越多,如果再 这样拚下去,全军覆没,黄衣教军趁势杀入城里,后果不堪高想。小姐还在马城, 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百忙之中,我顾不得更多了,让韩愈赶紧再回马城,向张 司令报告,请求撤回。   韩愈一身鲜血,跌跌撞撞地见了张司令,“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大声喊 道:“司令,南将军和雷将军让我回来报告,赶快收兵吧,黄衣教军在搞‘人海 战术’,我们再打下去,就是中了他们的计,两位将军也身负大小十多处伤,危 在旦夕。司令,赶快收兵吧!”   张司令看了看正在城下像狗一样厮咬的士卒,穿黑衣服的越来越少,穿黄衣 服的越聚越多,张司令日思夜想十多天的计划看来行不通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缓缓地挥了挥手,命令站在城头上的百十个号兵吹起了撤退号……   我们带领残余部队仓皇撤入马城,黄衣教军差点跟着我们的屁股后面杀进来, 为了阻挡住黄衣教军,雷万春把自己手下一千多人留下断后,等我们退回马城, 扯上吊桥,一千多名黑衣教士卒眨眼之间就已经全部阵亡了。   我们见到了张司令,身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着血水,掉在地上,一会儿就漫 延了一大片。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沉重地说:“张司令,你处分我们吧,我们没 有完成任务。”   雷万春瞪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叫道:“张司令,这仗再也不能像这样打了, 杀敌一万,自损五千,我们拚不起啊,马城还得靠弟兄们支撑啊。”   张司令不顾我们身上沾满了黄衣教军士兵肮脏的血,过来亲切地拍了拍我们 的肩膀,安慰我们说:“只要把大火燃着了就是你们的功劳,这火也够烧它十天 半月了,够他们忙一阵子了。”   我们的心情还是有点沉重,为了烧一条路,三万五千名黑衣教军士卒,战死 了近三万人,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和雷万春哭丧着脸,谁也不好受,血水 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泪水也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张司令却笑了,又拍了拍我们的肩:“好了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难 过了,我们虽然死了近三万人,但也杀死了黄衣教军四五万人,战果还是很辉煌 的。生孩子还要流点血,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们不但不能难过,而且还要表现 得更欢乐,让黄衣教军看看我们的士气,给他们换个花样,打场心理战。”   城外的大火熊熊燃烧了十多天才熄灭,在这十天里,我和雷万春带伤坚持工 作,我们按照张司令的吩咐,走上城头,对着熊熊大火唱歌,先是唱《两间房 歌》、《美丽的陈家村》,接着又唱远古时代的经典流行歌曲《常回家看看》。 《常回家看看》在远古时代的军营中就不提倡演唱,可见它的杀伤力。我们的歌 声嘹亮,传到城外,勾起了叛军士兵的想家之情。叛军士兵听着这些来自家乡的 民歌,有的偷偷地流下了眼泪,这让我们很有成就感。我们马城没有民歌,叛军 无计可施,只能翻来覆去地唱《东方教主牛逼歌》,这对我们一点作用都没有。   在这些歌声中,我们慢慢地又豪情万丈,养好了心灵上的伤口,恢复了斗志, 音乐的力量真他妈的太神奇了。我们唱着歌,火光映着我们年轻的红彤彤的脸庞, 我们都很激动。就连一向比较胆小怕事的韩愈也说:“跟着张司令打仗,我们肯 定死不了。”张司令哈哈地笑了笑说:“我从小熟读兵法,一直想报效国家,区 区叛贼,何足挂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马臭蛋再不走,马城就是他的葬身之 地!”我们齐声欢呼,我们觉得马臭蛋像只臭虫,只要张司令的手轻轻一捏他必 死无疑。对战争的前景我们又开始充满信心,觉得就像这灿烂的阳光一样,非常 美丽。   马臭蛋无计可施,开始围困马城,他们天天在城外列阵叫骂挑战,说他们又 攻占了某某地,谁谁又投降了。张司令又给我们每个人分发了棉球,让我们塞住 耳朵,不去理他们。这样又过了十多天,马臭蛋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亲自跑出来, 在城下手持喇叭,喊着让张司令出来,他有话要对张司令讲。这是个长着一对肿 眼泡,五短身材的蛮汉,久久不见张司令露面,就失去了耐性,在下面哇哇地喊 道:“张巡你下来,你有本事下来和我决一死战吗?咱们两个在城外单打独斗, 你要是把我打败了,我撤围而去,从此再也不踏进马城一步,你要是败了,我带 军入城,保证不伤你一兵一卒,也不伤你一个百姓。”我们其实就坐在城头不远 处,喝着茶,听着马臭蛋在外面像泼妇一样撒野,觉得很可笑。张司令听了一会 儿,回头向我们笑道:“叛贼黔驴技穷了!”   我站了起来,走到城墙边,看了看城外,十几天没打仗了,叛军们都有点放 松,他们恢复了往日散漫的样子,或坐或躺,茫然地看着他们的将军在气极败坏 地喊话,好像这事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忙跑回来对张司令说:“张司令, 这是个好机会,我看叛贼气焰嚣张,马臭蛋一定没什么防备,擒贼先擒王,不如 我带些弟兄们假装投降,出去袭击他们,万一杀了马臭蛋,叛军群龙无首,他们 还能有什么戏?马臭蛋是缩头乌龟,轻易不出来,机会难得,我愿意试一试。” 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万一我成功了,叛军撤围而去,我不就可以带着小姐远走 高飞,夫唱妇随,或者妇唱夫随也可以,我很好说话,神仙美眷幸福美满,天子 来了不出屋。这个险值得闹。张司令想了想说:“也好,我在城上与他周旋,你 和雷将军各领五十名勇士出去,能杀死马臭蛋更好。”然后他走到城墙边,很认 真地对马臭蛋说:“我们如果投降,马司令,你真不伤我们一兵一卒么?”马臭 蛋指天发誓决不杀一人,谁要是食言,谁就是小狗。张司令立即让人在城上扯出 白旗,然后对马臭蛋说:“你们先后退一百米,我们列队出去投降。”马臭蛋大 喜,他回头让士卒后退时,我和雷万春打开城门,百名勇士骑着战马旋风般地冲 过去。我拈弓搭箭,朝马臭蛋射去,正中他的左眼,人随箭冲,眼看就要把他擒 住,他两边的将士冲出,拦住了我,一名叛军士兵竟扑过来抱住了马腿,被我骑 着的战马活活踏死。马臭蛋骑在马上一动不动,箭杆还在他眼眶外颤动,他把箭 拔出,撕掉了一大块皮肉,鲜血流了一脸,他仍一动不动。我有点心慌意乱,我 不得不很痛苦地佩服他是个真正的将军。叛军从后面涌来,再战下去就有可能全 军覆没了,我们只好退回城内,闭上城门固守。   战争进入了僵持状态。   八、狗日的援军   十月里下起了绵绵阴雨,城里的粮食越来越少,张司令让士卒们到老百姓那 里收集粮食,然后统一定量供给。但这件事一开始就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在残酷 的现实面前,昔日思想积极、道德高尚的马城人民变成了无头苍蝇,失去了活着 的伟大理想,只会嗡嗡乱撞。他们只知道活着就是为了生存,不知道活着是为了 爱黑衣教爱方东教主。这个我不赞成,远古时代的青年楷模张海迪姐姐教导我们: “人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不是为了吃饭”,这话说得多好,而现在马城人民忘 记了老祖宗们的教导,活着就是为了吃饭,他们把粮食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 要,钻窟窿打洞也要把粮食藏起来。有的是放在棺材里,有的是在屋里挖一个洞, 把粮食埋在地下,有的甚至装在瓦罐里,然后沉在了厕所的大便池里。我虽然不 赞成他们这一做法,但我理解并同情他们。我经历过饥荒之年,知道粮食对一个 家庭的重要性,我常常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放过他们一马。   收集上来的不多的粮食很快就要吃完了,这让张司令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为 了贮备更多的粮食,针锋相对地和黄衣教军打一场持久战,张司令命令组建一支 特种部队,由秘密警察头子魏忠良带领,专门征粮。征粮队在大街小巷贴出了布 告,命令老百姓把家里所有的粮食统统上交,如果发现有老百姓隐瞒不交的,都 要处死。征粮队带着大刀,他们在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搜集粮食,只要是能吃的, 甚至是酒糟和糠都不放过。秘密警察的作风十分恶劣,我曾亲眼看到,一个老人 紧紧地抱住家里的半袋小麦不放,苦苦哀求留下一点。几个士卒上去和他争抢, 他整个身子扑在了袋子上,一个征粮队队员不耐烦了,他抽出大刀,一刀砍在了 老人的身上,背上洒满了鲜血的粮食就走了。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但张司令不 但没有制止,还亲自不令处死了几个违抗征粮令的老百姓。整个马城笼罩在一片 恐怖之中。   好在这些天都在下雨,仗是没法打了,叛军在城外挖掘了两重壕沟,树起了 栅栏,扎下了营寨,看来他们是要真的长期围城了。张司令也指挥我们在城里挖 掘壕沟拒抗。雨下个不停,天天踩着泥泞挖沟,有很多人手上磨出了血泡。张司 令也率着全家来挖沟了,这让全城的老百姓都十分感动,都说像张司令这样爱民 如子,我们一定要誓死守卫马城。我看到张司令的小妾崔莺莺也在人群中抬着泥 筐,她的身上涂满了泥巴,走路都一摇一晃的。我走过去说:“张夫人,你也该 歇一歇了。”我叫她“夫人”,她很感激地看我一眼,说:“张司令都在干,我 怎么能歇呢?”我抬起头,看着忙忙碌碌的全城男女老少,有点怅然若失。这几 天,小姐再偷偷地找我时,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她不再又说又笑了,在此之前 她总是像一只麻雀围着我喳喳地叫着女扮男装当兵真好玩。自从开始定量供给粮 食后,她也像全城所有的人们一样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脸色灰暗,军衣罩在她 身上也越来越大了,看着她单薄的身子,我心里总是觉得异常沉重,觉得是自己 害了小姐。是的,是我害了小姐。   小姐如今千里迢迢地来找我,她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南 八了,我就更要担负起保护她的责任。我本来认为自己战死在马城,也算是为教 尽忠,无怨无悔了。但我现在一点也不想死了,我要把小姐安全地带出马城。她 为我吃尽了苦头,而我却没有为她带来幸福,这很让我内疚。我再也不想打仗, 也不想当什么将军了,我只想带着小姐,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盖座茅屋,听鸟唱 歌,过一生平静的日子。但形势越来越紧张了,马城被围将近两个月,更可怕的 事情终于出现了,城里的粮食已经彻底地没有了。我们把希望寄托在方东教主的 空投上,方东教主的确为我们操碎了心,他让鲁班加紧研制飞机。鲁班果然是天 才,制造出了几百架用木头做的飞机。这天,从驴城方向飞来了几百架黑压压的 飞机,黄衣教军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飞机飞进了马城,开始了空投。我们都很高兴, 仰着头,伸着脖子,盼着能从飞机上空投下粮食、大饼和馒头。几百架飞机同时 开始了空投,一袋袋物资像一群鸟一样遮住了天空。麻袋一掉下来,我们就轰地 跑上去争抢,为此还砸死了两个马城居民。但我们解开了麻袋,里面哪里有粮食, 都是一本本的《黑衣教经》。我们还不甘心地解开了其它的麻袋,几千个麻袋里 面全都是《黑衣教经》,连一粒米都没有。《黑衣教经》上还有方东教主的题词: “用《黑衣教经》武装头脑,什么样的敌人都打不垮我们!”张司令脸色刚开始 时很难看,但他一会儿就把脸色放朗,高声地说:“我们伟大的教主想得太周到 了,雪中送炭,给我们送来了精神食粮,这比大米、大饼、馒头更重要,有了 《黑衣教经》,我们一定能从胜利走向胜利!”以后天天就有飞机前来空投,但 每一次都是一袋袋的《黑衣教经》。   没有吃的,万般无耐之下,我们只好开始吃起了《黑衣教经》。《黑衣教经》 的味道很不好,有股腥臭味。撕吃教主的光辉著作《黑衣教经》,要是放在从前, 是犯罪的,要被砍头的。但张司令这会儿也很宽宏大量,他说:“这是精神食粮, 我们把它吃在肚里,记在心上,更能显示出我们对教主的无比热爱,吃了教主的 《黑衣教经》,我们一定要多打胜仗来报答他老人家。”但随着黄衣教军防空火 力的加强,他们制造了大量的火箭,这些木头做的飞机,常常还没有到达马城上 空就被击落了。慢慢地这些飞机就不来了,我们吃完了《黑衣教经》,开始从粪 便里寻找粮食,煮吃茶叶、纸张,饿死、累死的人数也在不断增加。守军除了死 伤之外,只剩下八九千多人,如果援军不来,叛军若再攻城,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城内六万多名老百姓,六万多张嘴,成为了马城沉重的负担。张司令为此忧 心忡忡,他把我们召集起来,商量如何解决粮食问题。我们心情沉重地坐在那里, 张司令焦急地看着我们,嘴上起了血泡,一再号召我们想办法出点子:“大家说 说,大家说说,说错了我也不怪你们。”条件如此优惠,但我们还是不吭声。   我不说话,是因为我心里是有情绪的。当初我和雷万春就建议将城内的老百 姓疏散出去,张司令不听我们的,如今黄衣教军开始围困马城,粮食成为了决定 胜负的主要因素,这时让我们想办法,我们就是把脑汁绞尽,也未必能拿出什么 好办法。我甚至有点怀疑他张司令是不是个真正的军事学家,他去西点军校留学, 说不定是掏钱买来的文凭,他当上了黑衣教陆军大学校长,说不定是给方东教主 送钱送出来的,这不是没有可能。   张司令见我们都不吭声,他停下了焦急地来回走着的脚步,皱着眉头,很坚 决地说:“我想了又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疏散城内的老百姓。”   我和雷万春大吃一惊,我怯怯地说:“现在黄衣教军已经围困了马城,咱们 能把老百姓疏散到哪里?”   张司令扭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们把老百姓送出城外,如果黄 衣教军敢不放行或杀死他们,他们就违犯了‘星际联合体’制订的有关处置难民 的规定,就是犯了‘反人道罪’,责任全部在他们身上。”   秘密警察头子魏忠贤立马站起来热烈响应:“张司令英武神明,既解决了粮 食问题,又把包袱甩给了黄衣教军,我举双手双脚赞同。”   其他的将领也都坐在椅子上举起了双手双脚,个人服从集体,少数服从多数, 我和雷万春也不得不举起了双手双脚。   张司令部署了如何疏散城内老百姓的方法:   (1)登门拜访,动员老百姓出城逃命,让他们明白出城的重要意义,留着 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2)组织老百姓出城,以难民身份向黄衣教军请愿放行;   (3)黑衣教军小股部队出击,掩护老百姓出城;   (4)运用市场经济手段,抬高物价,收购存粮,使老百姓在城内无法生活, 自愿出城。   无论何种方法,均不允许强迫老百姓出城。   虽说张司令一再强调严禁强迫老百姓出城,但实际上我们还是动用了部队, 才把第一批三四千人赶出了城外。马城的老百姓思想纯洁、品德高尚、无比忠诚, 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城“投降”。他们推选出了一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头做代表, 说是坚决不走,生是黑衣教的人,死是黑衣教的鬼,张司令爱民如子,他们不能 在关键时刻离开了张司令,要和张司令共舟共济,共渡难关,饿死事小,失节事 大。他们跪在守备司令部外面,声泪俱下,哭声震天,非要见张司令不可,吵得 张司令连休息都休息不好,张司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去去去,把他们给 我赶出城外!”   秘密警察头子魏忠贤带领如狼似虎的士兵把第一批三四千人赶出了马城。   我们站在城墙上,三四千名老百姓像群无头苍蝇,乱哄哄地涌向了黄衣教军 的阵地,但让我们失望的是,黄衣教军不允许一名老百姓通过他们的封锁线,毫 不客气地又把他们赶了回来,甚至还砍死了几名动作慢的。三四千名老百姓又嗡 嗡地跑了回来。我刚要让士兵们把城门打开,让这些老百姓回来,张司令瞪了我 一眼,说:“不要开城门,黄衣教军说不定就混在里面,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这个理由几万年来一直都很过硬,也很伟大,虽然我很清楚,站在城头上的 所有人都看得很明白,黄衣教军根本没有人混过来,他们不想打仗,只想困死我 们,创造一个光辉的战例。我们也知道,张司令这是不想让这三四千张嘴再回过 头来吃我们的粮食,喝我们的水,这个决定也很正确。我想不出解决粮食问题的 好办法,所以我只好沉默。   三四千名老百姓只好呆在马城外,进退不得,坐以待毙。刚开始时,他们还 能走动,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到处找野菜。过了两天,就没有力气走路了,男男女 女,老老少少,坐着的,躺着的,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地,还能说话的,有的在使 劲地抬着脑袋,瞪着城头,大声地诅咒我们,也有的觉悟高,知道害了他们的不 是我们,而是无耻、下流的黄衣教军,他们就扭头向黄衣教军吐唾沫,大声地骂 他们。更多的人已失去了表达爱憎分明的兴趣,恢复了人类的原始本能,有气无 力地在那里小声哼哼“饿呀,饿呀”。   没过两天,三四千名老百姓开始大规模地死亡,慢慢地就死完了。三四千具 尸体堆在马城城外的田野上,在太阳的照耀下,很快就膨胀发臭,一具具尸体像 牛一样粗大,肚子像座小山,脑袋比我们吃饭的盆子还大。天空中挂着明晃晃的 太阳,气温稍一升高,就能听到城外的尸体堆里一会儿“啪”地一声,声音又沉 闷又响亮。刚开始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仔细看看,看见尸体上流出了黑色的 内脏,我们才明白,这是尸体的肚子爆了。马城周围弥漫着浓重的尸臭味,黄衣 教军条件好,士兵们戴上了防毒面具,我们只能闻臭味,不少人好不容易吃了点 东西,但很快又恶心得吐了出来,白白地糟蹋了许多粮食,就连张司令下命令不 让吐,也制止不了。   张司令无可奈何地停止了驱赶老百姓出城的决定,但他同时又再三叮嘱我们, 虽然不再有组织地大规模实行战略疏散了,但要是有老百姓自愿逃亡的,黑衣教 军一概不得加以阻拦。张司令说:“事到如今,能出去几个就出去几个吧。”   马城居民还真有冒死逃亡的,但逃亡是徒劳的,逃过黑衣教军的巡逻兵,却 逃不出黄衣教军的重重包围。黄衣教军对那些逃亡的马城居民不打不骂,但也决 不允许他们留下来,而是强行把他们赶回了马城,他们提出的口号是“马城多个 人就多张嘴,多张嘴就多了把刺向黑衣教心脏的匕首。”张司令也针锋相对,对 那些被黄衣教军赶回来的居民,坚决不允许他们再回到马城,以免城内多了把刺 向黑衣教心脏的匕首。有不少人死在了马城和黄衣教军之间的空地上,他们也很 快变软发臭膨胀了,接着肚子也爆了。张司令把我们带到城头上,对我们进行了 深刻的教育:“看,这就是黄衣教的罪行,惨无人道,令人发指,哪里有半点正 义与良知?正义与良知是在我们这里!”说完,双眼炯炯有神,大义凛然地看着 我们。但教育不是万难的,守军中也开始有人逃亡。士卒的逃亡是严格禁止的, 马城加大了巡逻的力度,这些天张司令已经下令处死了几个想溜出城外投降的士 卒,说他们是动摇军心。   这天是个阴天,阴天总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等了一会儿,果然有 守城的士卒来报告,说城下有一叛军将领前来要见张司令。我们出来,那个将领 是个俊逸的年轻人,他骑着马,穿过膨胀发臭的尸体,赶到城下,文质彬彬地在 马背上欠了欠身,深深地施了一礼,说:“张司令,我是马米弱,马司令是我父 亲。我很钦佩您。我父亲今天不大舒服,他让我来最后一次劝劝您,为全城百姓 着想,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只要您让出马城,不投降也可以,我们可以让您撤 往江南。”张司令看了看我们,哈哈地笑着对他说:“马米弱,你们想骗谁啊, 你们是不是想把我们骗出去,然后半道出击?你们把我张司令看成是三岁小儿 了!”那个年轻人有点急了,他指天咒地发誓,决不会这样干,他以他马米弱的 个人生命担保,保证让我们平安撤退。张司令说:“那你敢不敢进城当个人质?” 那个年轻人回头看了看,他的身后铺了一层的死尸,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爽快地 说:“好!”我们开了城门,他果然一个人不带兵器地进来了。张司令立刻吩咐 把城门关上,让士卒上去把他拿下,喝令士卒砍下了马米弱的人头,挂在城墙之 上。   我们看着马米弱的尸体,吓得目瞪口呆,张司令谈笑风生道:“上次不杀杨 万石,是因为杨万石只是一个打了败仗的叛将,没有影响力,杀他没用,马米弱 是马臭蛋最疼爱的小儿子,杀了他,正好可以打击叛贼的嚣张气焰。”我们把马 米弱的人头砍下,悬挂在城头上,我们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马米弱的人头一挂上城头,城下立刻一片沸腾,只见马臭蛋骑在马上,左眼 用白布包着,看见城墙上的人头,他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他身后的黄衣 教军士兵齐唰唰地跪了一地,他们高声喊道:“还我军师人头,还我军师人头!” 张司令让士卒把人头取下,在上面拉屎撒尿,然后,他高声对马臭蛋说:“马司 令,接住人头了!”马臭蛋仰起脸来,抱住了落下的人头,屎尿溅他一身一脸。 马臭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抽出长剑,砍掉自己的一只手指掷在地上,指着马城, 像狼一样嗥叫:“张巡奸贼,你三番五次地骗我,杀我儿子,以后决不让你们投 降,城破之时,屠城三日,人畜不留!”我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的七八万大军对 一个只剩下了八九千名守军的马城是很容易做到这一点的。我看看身边的士卒, 他们的脸上也有惊慌之色。我有点懊恼,觉得张司令这样干有点失策,不但没有 打击叛军的气焰,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兽性。张司令却不这样想,他朗声大笑道: “马城从九月份到现在,经历过十多次大战,哪一次不是叛贼损兵折将哭爹喊娘? 只要我张司令在这里一天,叛贼就休想跨进马城一步!”说完,他一一地扫视了 我们一遍,我忙低下了头,脸有些发烧。马城之围的战车被张司令牵着跌跌撞撞 地走在十一月里,我们坐在战车之上,前面是深渊还是金光大道,我们都像瞎子 一样无能为力,我们被张司令强有力的臂膀推动着,硬着头皮挣扎着向前走。对 于战争张司令已经泰然自若习以为常了,而我却开始对这个怪物有着深深的恐惧。 我真应该是一个书生,而不是一个披着铠甲的军士。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苦恼。   马城已经没有粮食了,要和黄衣教军打持久战,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援 兵再不来,只有死路一条,我觉得应该当断立断立即突围。我顾不得找雷万春商 量,直接就去找张司令。张司令这些日子和我们一起煮吃茶叶、纸张,也消瘦了 许多。我进去时,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没有吭声。我 开门见山地说:“司令,叛军要长期围困我们,城内士卒疲惫,粮食又吃完了, 我们应该向江南虢王李巨那里突围。”张司令叹了口气说:“我何尝没有这样想 过,但叛贼七八万大军层层包围,我们又不能丢下城里的四五万百姓,怎么能突 围出去呢?”我咬了咬牙说:“固守也决非良策,我愿意带兵杀出一条血路,去 狗城向守备司令贺兰进明求援,他握有重兵,一定会前来解救。”他看着我,忽 然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这是痴人说梦,你带兵突围 等于往虎口送食。城内兵力有限,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咱们固守马城才是上策, 马城曾经是黑衣教首都,得失与否,政治意义高于军事意义,一旦失守,就会造 成很不好的星际影响,教主已经给我们空投了精神食粮,他一定还会发兵来救我 们的。”我脸红了红,我一着急就总是不争气地脸红,这很让我不好意思。   马城的前景越来越暗淡了,全城人心惶惶,前几天有几个士卒要偷偷打开城 门,随着冒险出城的老百姓出去投降,被守城的哨兵发现,当场斩首示众了,这 才没人敢再三心二意。我旧事重提,张司令没有吭声。我说:“司令,如果援军 不能及时赶到,或者没有援军,城里的老百姓会更加人心浮动,局面将更不可收 拾。”我顿了顿又说:“我愿带着跟随我来的三十名家兵去请求援军,就是战死 在城外,也不会影响守城,我万一杀出去了,搬来援军,全城就都有救了。”我 从林家庄带来的百十名家兵,如今只剩下三十多名了。张司令坐在那里,我看到 有一丝怀疑的神情从他脸上稍闪即逝,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一脸的仁慈,他摇摇 晃晃地站起来说:“那你就带着他们试试吧,我会在城上让弓箭手掩护你们的。” 我说:“司令,那就用不着了,我会选在一个大雨之夜出其不意地杀出去。”他 握着我的手使劲地摇了摇,泪水砸在我的手上,冰冷冰冷的,他说:“南将军, 全城四五万人的性命都握在了你的手中,你要好好保重,我会让史官把你们的事 迹记下,让你们流芳百世。”   我们将要出发的那个下午,我让韩愈找到小姐,小姐见了我,扑到我的胸前 用小拳头捶打着我说:“死南八,这几天都不来看我,让人家挖壕沟,都快累死 了也没有人管。”我捧起她的手,小姐的手上血迹斑斑。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真 难为她了。我心疼地把她的手放在怀中,她撅着嘴唇看着我,我说:“如月,我 就要去狗城求援,只要黑衣教大军一到,我们就好了。”小姐高兴地跳起来说: “好啊好啊,那我跟你一起出去,咱们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在这破地方呆了,像 个坟墓一样闷死我了,南八哥,我一看见死尸就头晕。”我苦笑了一下说:“那 怎么行呢?张司令就怕我远走高飞,只让我带着林家庄的三十多个人,叛军七八 万人,无疑是飞蛾扑火,能不能杀出去就看老天保佑不保佑了。”我看着阴沉沉 的天空,心里异常沉重。我这是为了小姐而主动要求去狗城搬救兵的,就是战死 在城外,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小姐紧紧地拥着我,把脸贴在我胸前,急急地说: “南八哥,那你不要去了,我们就呆在这里,要死就死在一起。”我笑了笑,安 慰小姐说:“如月,你放心好了,有你留在城里,我牵挂着你,就是为你一个人, 我也要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把你救出来。”小姐呜呜地哭了,她哽咽着说: “南八哥,我还是舍不得你。”我捧起她的脸,给她擦去泪水说:“如月,我杀 出去就直奔狗城,搬来援军,就急急赶回,要不了几天的。再说,我把韩愈兄弟 留下,他会好好照顾你的。”韩愈站在旁边,为我们看人,这时他扭头朝我们笑 笑,长长地鞠了一躬:“大哥,你放心好了,小弟一定照顾好嫂子!”小姐红着 脸从我怀中挣出,娇嗔地朝他“呸”了一下:“不许你耍贫嘴。”她的脸色红润, 眼睛湿润,她笑笑地看着我,像荷花亭亭玉立在方东五十三年的马城里,使这个 笼罩在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城池因此有了许多清香。我为自己的爱情流下了大量感 动的泪水。在伟大的爱情面前,我坚信会有奇迹出现,我希望上天能保佑吃不饱 饭的人们,像照顾梁山伯和祝英台化成了蝴蝶那样照顾我和小姐。化蝶的程序复 杂比较麻烦,我要求不高,只求上天能让我平安到达狗城搬来救兵,击退黄衣教 军,把小姐平安地带出马城就行了。我欠小姐的实在太多。   在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里,我们在战马的蹄上绑上稻草,杀出了马城。上 天果然保佑了我们,叛军猝不及防,我们一直冲到最后一道栅栏才遇到了大股叛 军。我们拍马冲锋,左右开弓刀劈斧砍,叛军毫无提防,狼狈不堪,轻而易举地 被我们杀出了一条血路。放马跑出几十里外,听不见杀声了,我们停下来清点了 一下人数,只损失了两名骑兵。我们回头张望,向死去的两名弟兄默默致哀。然 后我们的战马像一支利箭向狗城射去。一路上,桃柳争妍,蝴蝶和蜂儿在花丛中 飞舞,溪水在路旁清纯地歌唱,这一切都让人觉得马城像个梦一样,我们的心情 悲伤而又惆怅。   第四天上午,我们终于抵达了狗城,见到守备司令贺兰进明,我递上张司令 的告急文书。这是一个脸色苍白保养得白白胖胖的老头,我对他养尊处优的外表 印象并不好,在远古时代,比苍蝇还多的腐败分子大多数都是这副模样。他不慌 不乱地看完张司令咬破手指写的血书,慢条斯理地问我:“时到今天,马城还没 有陷落吗?小小的弹丸之地,能抵抗住马臭蛋的十多万大军?你们出来这么多天 了,马城能不能守住,我看还成问题。援军就是前去,恐怕也是于事无补。”我 大吃一惊,忙跪下说:“大人,马城有张司令在那里,一定能坚持到援军到达。 再说,马城一旦陷落,叛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狗城,两城关系,就像皮与毛相互 依存,大人怎能够见死不救?”贺兰进明皱了皱眉头,他有点不大高兴。我跪下 来连连向他叩头,头撞击地板,鲜血滴在地上,苦苦地求他发兵相救。他装腔作 势地把我扶起来,却依旧不肯松口,他说:“南将军,我很钦佩你的忠义,等我 与诸将商议一下,明天你再来吧。”我蹒跚着走出守备司令部,额上被地板磕破 的地方痛如针刺,我感到屈辱和愤怒,宝剑在我背后跳跃叫嚣,我痛苦地闭上了 眼睛。   弟兄们见到我,都一脸焦急地问我咋样。我疲惫地坐下,长叹一声,我能说 什么呢。弟兄们的衣服上鲜血像梅花一样怒放,他们古铜色的脸庞塌了下来,这 和饥饿有关。我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大家好好地吃一顿,大鱼大肉只管吃, 然后好好地睡一觉,不管有没有援军,明天都要赶回去。”他们的目光像烧干的 油灯一样一盏一盏地熄灭了,他们低下了头,默不做声。我心里一阵难过,觉得 很对不起他们。我闷闷地坐在驿馆的门口,遥望西北马城的方向,一双纯洁的目 光遥遥地注视着我,我仿佛看到小姐正站在十一月的城墙上,目光如水穿过千山 万水深情地思念着我。就这样一直坐到第二天,守备司令部有士卒来叫我,我忙 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贺兰进明看到我,远远地迎了过来,房间里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我刚要问 他援军的事,他忙把我扶到座中:“南将军,坐坐,先喝酒、喝酒。”面前的酒 席热气腾腾,鸡鸭鱼肉样样诱惑着我,我低头坐在那里,想想小姐半个多月来一 直在煮吃茶叶、纸张,不禁流下了两行清泪。我哽咽着说:“贺兰大人,求求您 救救马城吧,救救马城内的五万父老乡亲吧,他们已经断粮一个多月了,饿死一 万多人了!”贺兰大人依旧笑笑地给我斟了一杯酒,双手递过来说:“南将军, 乱世出英雄,你智勇双全,留在我这里,将来肯定能成大气候。”我的脸色苍白, 我颤抖着说:“贺兰大人,您也是黑衣教军的司令呀,我们都是虢王李巨的手下, 您不准备援救马城了?”他见我穷追赶不舍,被我逼到了墙角边,他扭头看看, 没有地方可躲了,就放下了酒杯,重重地叹了口气,哭丧着脸说:“南将军,我 也有我的难处啊,现在天下大乱,各个守备司令拥兵自重,我作为虢王李巨手下 的狗城守备司令,但教主又封墼王李弥手下的许叔冀为狗城保安司令来牵制我, 他随时都准备吞并我,我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哪能去救马城啊。”我的眼前一片 黑暗,马城的五万父老乡亲都指望着我能搬回援军,小姐也在苦苦等待,我却要 两手空空地回去了。我向四周的将军们哀求,他们低着头,面无表情。我开始像 一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我来的时候,马城里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一粒粮食了, 他们啃树皮、逮耗子吃,他们受伤、流血、死亡,将军们平安地坐在这里,手握 强大的军队,却眼睁睁地看着马城陷落,没有一点拯救苦难的心意,你们算是人 吗?”贺兰进明并不生气,他拍了拍我的肩,装作很真诚的样子说:“南将军, 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要不,你就也留在这里吧?”我绝望地站了起来,悲 愤地咬下了自己的无名指,然后双手捧着呈现给了贺兰进明:“我既然不能完成 张司令交给我的任务,请留下这个手指作为证明,我好回去有个交待。”在座的 将军同情地看着我,有人流下了眼泪。但贺兰进明丝毫不为所动,他脸色很难看 地盯着面前的一碗王八汤,一言不发。我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出来,骑在马上, 悲痛欲绝,欲哭无泪,为马城感到伤心委屈。我拔转马头回来,拈弓搭箭,射掉 了守备司令部门前的黑色大旗,我冲着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士卒们叫道:“贺兰 进明,等我杀退叛军,一定回来取你首级!”这是我的心里话,我觉得他们像狗 一样,无情无义。   我和家兵们垂头丧气地骑在马上,两手空空地走在回马城的路上,战马呼呼 地奔跑着,我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已经成为了废墟的马城,全城百姓的鲜血 把地上的野草滋润得茂盛茁壮,狐狸和野鸡出没,拔开没过膝盖的野草,累累的 白骨中蛀满了蚁窝。我睁开眼睛,苦笑了一下。我跟随张司令踏上马城的战车, 连累小姐也困在城中,我是不能不回马城的,那里有我的爱情。但跟随我的那三 十多名弟兄,他们像刚刚爆出新芽的小树,有的还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他们应 该茁壮成长,享受人生。我回过头,平静地对他们说:“你们散了吧,你们往江 南跑,跑得离马城越远越好。”他们交换着惊讶的目光,他们一齐扭头看我,很 坚定地说:“大哥,我们不走,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他们像三十棵大树直直 地站在我面前,他们都是汉子。我的泪水纷飞,我哽咽地点了点头。在以后的日 子里,我将为这刻的软弱愧疚不已,三十多个年轻的汉子因为我这一刻的犹豫白 白葬送了他们的生命,他们的尸首在马城外的旗杆上挂着,被风吹着晃来晃去, 使我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勇气登上城墙。   他们是跟随着我再次杀入马城时战死的。从狗城回来经过猪城,驻守在猪城 的守将廉坦是张司令的旧部,他率领步骑兵三千人和我杀回马城。杀进城里,我 清点了一下人数,三千人马只剩下九百余人,我带来的三十多名家兵也全部战死。 我回望城外,战死的士卒躺了一地,他们身上插着的长刀还在微微晃动,乌鸦在 天空中盘旋,它们在等着啄食死尸……   没有援军,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马城的陷落只是迟早的事了。张司令听我 说了狗城之行后,他眉头紧皱,久久没有说话。雷万春看了看我,咬了咬牙,对 张司令说:“大人,既然没有援军,固守又没有足够的粮食,不如拼死一战,大 不了也是一死而已。”张司令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做,痛快固然是痛快, 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百姓被叛贼奸淫烧杀,再说,我们只要在马城一天,叛贼就 一天也不能南下,牺牲了我们,而保全了天下,这正是一个大丈夫应该做的。” 接着他又吩咐我和雷万春切勿把没有援军的消息透露出去,当务之急,是把全城 老百姓守城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加固城墙,准备抵抗叛贼的进攻。张司令还再三 交待我们,你们出去了,就告诉人们,狗城守备司令贺兰进明正在征调二十万大 军,不久就要赶到马城了。   九、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十一月,应该是秋天了,但今年的秋天很反常,甚至比夏天更热,金色的阳 光毒辣辣地烘烤着有气无力的人们,城里开始飘荡着浓重的尸臭味,绿头苍蝇铺 天盖地在马城内飞舞。城内大片垂死的人们奄奄一息地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他 们在等待死亡。城里的茶叶、纸张、毛皮全部被吃光了,人们开始剥吃树皮,大 街上的树皮很快就被剥光了,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树干,看上去无比的瘆人。这些 天来,我没事就常跑到防御使许远的兵营里去找小姐。许远他们已经没有后勤工 作可干,他们也和我们一起加入了守城的行列。每次看到小姐,我都想哭。小姐 刚开始时也吃不下茶叶和纸张,一天比一天地消瘦下去了。当她饿得实在不行时, 她也和别人一样吃起这些难以消化的东西,尽管常常要呕吐出来,呕吐过后,还 要继续皱着眉头把它们咽下肚子。我去找小姐,每次都还要把小姐带到一个没人 的地方,帮着她把这些难以消化的东西排泄出来。士卒们吃下这些东西也都拉不 出大便,每次只能让别人拿了根棍子在后面把干结的大便捅出来,常常搞得肛门 鲜血淋漓,惨叫的声音到处都能听到。我每天也要帮小姐做这件事,刚开始时小 姐还有点难为情,但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知道这很残酷,一个女孩子的 娇羞和美丽已经荡然无存了。小姐偎在我的怀中痛哭,她的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空, 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落到了这种地 步,我能做的,也就是陪着她流泪。士卒们越来越没了力气,他们也就懒得再去 厕所了,整个兵营到处都可以看到撅着屁股让别人帮着排泄的士卒。这让小姐觉 得十分难堪,她只能把脸扭向一边偷偷地哭泣。我再找到她时,她摇着我的肩膀 哭泣:“南八,你带我出去,我再也受不了,你带我出去,我再也受不了!”我 能怎么办呢,我只愿将来有一天,能和小姐死在一起,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并不 奢望能出去了,能和小姐死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没有什么可吃的了,张司令让我们宰杀战马。这是一个可怕的决定,张司令 看来已经不打算突出重围了。这个决定是让人绝望的,但它并没有遭到一个将领 的反对,大家整天饿得头皮发麻,肚子里像针刺了一样疼,堂堂的将军,有时走 着走着,就饿得蹲在大街上,捂着脑袋呻吟,鼻涕眼泪流得到处都是,一点也不 体面。只要眼前有吃的就行,没有人考虑明天的太阳能不能照常升起。人们都在 苟延残喘,等着去死。我发现大家都在悄悄地发生着一些变化,但到底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我们刚开始宰杀战马时,喂马的韩愈还苦苦地护着,死死地抱着马 脖子不让下刀,后来他自己也饿得头昏眼花,就护不住了,我们把战马一刀一刀 地剁成肉块,然后放在开水中煮。没有盐,味道淡得令人恶心,可是我们依旧狼 吞虎咽。我用剑给躺在旁边恨恨地瞪着我们的韩愈挑了一块马肉,他瞪了一眼, 然后把头扭向一边,把眼睛闭上,不看那块马肉。可没过多长时间,他的手就颤 微微地伸过来,抓住了那块马肉,大口地咬着,一口下去噎住了,他就抓着喉咙 伸长了脖子使劲咽。我们吃了马肉,已经不是太饿,有力气能笑了,有人就指着 他哈哈大笑,说他刚才不吃马肉,还想扎紧腰带当节妇呢。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 力气笑过别人了。   我走在街上,常常看到一个个小孩的尸体,他们全身赤裸,胳膊细得像光秃 秃的树枝一样,肚皮鼓胀得像个气球,浑身流淌着黄色的液体,无数只绿头苍蝇 爬在他们身上嗡嗡地叫着,他们这都是饿死的。没地方可扔,城里到处都是尸体, 走不上两步,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一具尸体,有时脚也陷进了死尸的肚子里,再拨 出来时,带出了腥臭的内脏。我还看到一些饿死的妇女,她们瘦得眼睛深深地陷 了下去,空洞无物,口里塞满淤泥,这是因为饥饿,她们曾经发疯般地啃食泥土。 街上的人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谁也没看她们一眼,对此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守城的士卒中也开始有人好好地站在城墙上,突然饿得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了……   战马很快就被吃光了,张司令带领我们爬到树上捕捉麻雀,跪在地上挖掘墙 下的耗子洞,这些平常让我们恶心的东西,现在都变成了无上的美味。但麻雀和 耗子也很快被我们吃光了,而叛军依旧水泄不通地围在四周,一点撤退的迹象也 没有,他们是铁了心要把我们饿死困死在马城,真他妈的比美帝国主义还可恶。 子虚乌有的援军也没有如期出现,全城被恐慌和饥饿笼罩着。有时有人走着走着 就倒在地上死掉了。勉强活下来的,走在地上就像走在棉花中轻飘飘的,出击是 再也不可能的了。我真害怕突然有一天叛军爬上了城墙,而我们却连拿起兵器的 力气也没有了,好在叛军一直也没再攻城。许远的军队在西北方向守城,他们的 情况也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女扮男装的小姐便常常扶着墙根,摇摇晃晃地过来找 我,每次我都尽量给她找些吃的,看着她很满足地又蹒跚而去,我痛苦地闭上眼 睛,觉得很对不起小姐,这都是我害了她。   马城内的饥饿继续漫延,到处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他们赤条条地一丝不 挂,身上的衣服也被人们剥去煮吃了。活着的人都像鬼魂一样半闭着眼睛走路, 尸体散发出来的臭味已经让我们习惯了,连眉头都懒得皱了。满天的乌鸦在头上 盘旋,它们落在死尸上尽情地啄食,是没有人有力气去驱赶它们的,有时它们还 敢落在靠在墙边的人头上,啄着他的脑袋笃笃地响着,那人才慢慢地晃了晃脑袋, 乌鸦“嘎”地飞走了,这才看出那还是个活人。昔日繁华的街道已无影无踪,酒 店门口的旗帜成了一块烂布,还在风中飘荡,门口的台阶上却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尘。士卒们抱着刀枪靠在墙边,饥饿使他们全身浮肿,说话有气无力。马城的居 民只剩下三万多人,城里没有一点可以吃的东西了,树皮也被啃光了,观音土也 被人扫光吃尽了。在这座什么都没得吃但什么都能吃的死城里,发现了一缕炊烟 是一件多么可喜的事情啊。   那天我带着士卒有气无力地在大街上巡逻,看到一个小巷里隐隐地飘出了炊 烟,炊烟太他妈的可爱了,现在就是有个“环球小姐”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还是 要像群疯狗一样向炊烟扑去,“环球小姐”算个屁。这是家破败的房子,门被从 里面顶得死死的,窗户也被掩得严丝合缝。我们很有礼貌地拍了半天的门,里面 没有一点动静,再等一秒钟就会使我们歇斯底里了,士卒们用大刀疯狂地砍掉了 窗户,爬到里面开了门。当我跨进这间肮脏的小屋时,闻到了一股甜腻的肉味。 我皱了皱眉头,扑向灶台,把锅盖掀开,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水渍,水渍 上飘着油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油花?他们吃的 是什么?我心急火燎地转过身,我也饿得不得了,只要分给我们吃一点,我是不 会为难他们的。我看了看屋中那两个年轻的夫妇,他们简直就像两具骷髅,眼睛 深深地陷了进去,身上只剩下了一层皮,他们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惊恐不安地看 着我。我向四周看了看,我走到房间角落的一堆柴禾旁,用大刀把柴禾挑开,眼 前的情景立刻让我目瞪口呆,这里是一堆小孩的骨头,还有一只刚刚煮熟的胳膊。 他们是在煮食婴儿!我感到一阵恶心,跑到门边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我扭过头 去,让士卒把这对煮食婴儿的夫妇绑起来去见张司令。   张司令无力地坐在公堂上,他也饿得不行,不得不用桌子角顶着自己的的肚 子,和饥饿搏斗,远古时代的模范县委书记焦裕录就常这么干。几万年过去了, 又出现了这感人的一幕。张司令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对夫 妇断断续续的哭诉。照这对夫妇的说法,他们是实在饿得不行,才偷偷地把自己 的小孩杀吃了,已经吃了四五天了。我吃惊地看着他们,心中充满了愤怒,虎毒 不食子,按我的意思,应该立即把他们拖出去砍头示众。张司令静静地听他们说 完后,却无力地摆了摆手,让士卒给他们松绑,放他们回家。我们目瞪口呆地看 着这对夫妇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守备司令部,张司令说:“这也是没办 法的事,这也不是我们的本意,但我们要坚守马城啊。”   事情就这样开始变得不可收拾,人们刚开始时还是偷偷地互相交换小孩煮吃, 接着就出现了公开买卖人肉的“菜人”市场。我亲眼看到了屠夫像杀条狗一样杀 了一个女孩,人们在旁边叫喊着“我要胳膊”、“我要腿”地瓜分着这个女孩。 我有气无力把这些情况报告了张司令,张司令有气无力地站在那里默默无语。士 卒们把这种默默无语当作了默认,也开始到“菜人”市场采购人肉。吃过人肉的 士卒眼睛发绿,目光像狼一样使我胆战心惊。但不吃人肉,我们又能吃什么呢? 我宁愿去吃蟑螂和苍蝇,也决不去吃人肉。我也总是经受不了饥饿的熬煎,但我 又不能去死,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要把小姐带出这座死城。   昔日的牛城守备司令杨万石又在城外出现了,他穿着一身孝衣,跪在城外声 音嘶哑地喊:“张巡你出来看看,我为你披麻戴孝了,我为全城百姓披麻戴孝来 了。你们出来投降吧,张巡,我给你跪在这里,你就让全城百姓出来投降吧。你 们这样下去,等不到城破,全城五六万人都会白白饿死的,你就可怜可怜他们 吧。”张司令这时已经懒得理他了,张司令说:“叛臣逆子,不忠不义,必将遗 臭万年,看他一眼我就恶心。”没有人去理杨万石,后来我们就听到他在城外开 始叫骂张司令,说他是凶手,他要把马城的人全部害死。他穿着一身孝衣,像只 白色的大鸟在城外张牙舞爪,让我们觉得可笑而又凄伤。守城的六名将军悄悄地 落了眼泪,张司令让他们射死杨万石的命令他们迟迟地没有执行,相反他们却一 齐去找张司令,有气无力地跪在地上嘶哑着哀求张司令投降吧,投降了也许还能 救弟兄们一命,不然等不到城破,马城的居民和士卒都已经死光了。司令,咱们 就投降吧。   张司令的脸色很难看,他带着这六名将军和全城的百姓到供奉着玄元皇帝的 李耳庙,挂上教主的画像,率领我们朝见磕头。我们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张司 令颤微微地站起来,把六名将军叫到跟前,断断续续地责备他们背叛了教主,不 忠不义。六名将军脸色灰白,他们喃喃地说:“司令,守军疲惫,不堪一击;自 相残食,天地不容。正人君子身当此境,只求一死,我们不如把老百姓放出城外, 让他们自寻生路,我等拼死一战,杀身成仁,也算是问心无愧了。无论如何,我 们实在不能再这样下去呀!”张司令已不屑和他们理论,他挥了一下手,身后的 士卒走出来,手起刀落,把六名将军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喷出,溅了我们一脸。 那六个脑袋骨碌碌地滚到张司令的脚下,张口咬住了他的衣袍。张司令的脸色苍 白,挥剑削去,那六个脑袋血淋淋地滚到一边,不声不响。但我看到他们悲凉的 眸子望着天空,眼角边流出了一滴清泪,他们死不瞑目。张司令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能记住我们每个士卒的名字,他总是拍着我们的肩很亲热地和我们称兄道弟。 张司令清了清嗓子,声色俱厉地说:“马城只要还在我们手里,就是教主的土地。 若让叛贼进城,我上负教主,下对不住黎民百姓。今后谁敢言降,一律处死!我 们坚守在这里,贺兰进明的援军就要来了,叛贼到时自会崩溃。”他顿了顿又说: “没有不能吃的东西,为了抵抗叛军,坚守马城,流芳百世,我们就得吃人。”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像疯狗一样扑上去争抢那六名将军血淋淋的尸首。我痛苦地 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早上刚吃的蟑螂在肚中蠕动,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吐出来。贺 兰进明的援军压根是不会来的,张司令却信誓旦旦地让人们相信子虚乌有的二十 万大军正在路上,我扶住一根柱子,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张司令威严地用目 光将众人扫视了一遍,说:“从今以后,全城的青壮年必须都编入军队作战,搜 捕全城妇女杀食。我张巡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教主的援军正在路上,只要 我们捱过这一段,就一定能得救。我张巡带个头,先把我的亲眷杀死让大家吃 掉。”我扭过头,只见两个士卒推着崔莺莺过来了,麻绳深深地勒进了她的体内, 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她脸色苍白,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因为饥饿她浑身无力, 两个士卒丢开她,她立刻瘫在地上。我张口结舌地呆在那里,崔莺莺一直是张司 令心爱的小妾,我们时常看到他们两杯三盏淡酒,月下谈画咏诗,是无比的风雅。 我还记得她在远古时代写作的那篇《我的爱人有点丑》,那时她是多么地意气风 发,又骄傲又清高,像个公主。我扭头去看张司令,他眼睛血绿,目光冷冷地看 着我们,然后扭头很认真地向士卒们分配着崔莺莺的大腿、胳膊和胸脯。分配完 毕,两个士卒过来,手起刀落,斩断了属于他们的那条腿。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响起,好像利箭一样穿透了我的身体,我摇晃一下,看看崔莺莺,她的面部五官 扭曲,杏眼圆睁,毫无光彩。我蹲下来,拂开她的长发,她浑身抽搐着,看见我, 她的眼睛亮了亮,似乎有无限的期待蕴藏其中。我懂得了她的意思,站起来,扭 过身,闭着眼睛反手一剑向她胸口刺去,呻吟声嘎然而止。我的手一松,一阵头 晕,栽倒在了地上……   晚上小姐找到了我,抓住我的手哭个不停:“我也吃人了,我也吃人了!” 她抓着自己的喉咙,嘴里啊啊地叫着,小姐是无比的痛苦。她呜呜地哭着,反复 不停地说:“南八哥,我们怎么能来到这里?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我犹如万 箭穿心,脑袋嗡嗡地疼痛。我抓住她的手,让她靠在我的胸口,她在我的怀中依 旧浑身颤抖。我想给她说许多安慰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像我这样连报仇的 宝剑都拿不起来的人,不但能杀人如麻,居然也开始吃人肉了,我也是在用小姐 的爱情支撑着自己将要崩溃的神经。握着小姐的手,我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小 姐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抬起头,却满脸惊慌地说:“南八哥,他们现在开始 挨家挨户搜捕妇女杀吃,我真怕。”我故作镇静,笑笑地说:“如月,谁也不知 道你是个女子,没事的,他们不知道你是个女子。”小姐幽幽地说:“南八哥, 这里真像是阴间,他们现在吃了人,眼睛都血绿血绿的,他们看着我,就好像要 把我吃了一样。”我说:“如月,等我们打完了这场仗,我们就到一个深山老林 里,就我们两个人,有鸟、有水、有花,我们好好地过日子!”她伏在我胸前, 甜甜地笑了。那一晚,她伏在我胸前香香地睡着了。   张司令说的援军迟迟未到,全城的妇女已快被杀光了,马城内到处扔着惨白 的头颅和人骨,活着的人也是浑身发绿,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走在街上,我觉得 阴森森的,就像是父亲小时候讲过的阴间,到处都是鬼魂,我觉得自己也成了一 具僵尸,只不过是会走动而已。我正在这样想着时,突然眼前跑过一个浑身赤裸 的妇女,她嚎叫着,声音疼痛不已。她突然被扔在地上的一个头颅绊倒了,她随 手抓起那个已被人啃净的头颅,胡乱地啃着,一颗牙齿被磕掉了,她毫无知觉地 依旧大口大口地啃着。几个拿着菜刀的士卒从后面追来,他们按着她,使劲地往 回拖,她嚎叫着,死死地抱着那个头颅。那几个士卒不耐烦了,他们把她丢在地 上,一个瘦瘦的士卒上前踏着她的手,拨出刀来,一刀戳在她那胀得鼓鼓的肚子 上,她的肚子像气球一样凹下去了,一股黄色的液体迸出,那个士卒回头抹了一 把脸,我认出他是我带来的家兵韩愈,我感到恶心,扶住一堵断墙,吐出了早上 喝的人肉汤……   十一月下旬,城里的妇女全被杀掉吞食了,我们继续杀吃年老体弱的男子和 小孩,人人都吃绿了眼,和叛军作战,受伤的战友直接被人从城墙上拖到厨房。 老人和小孩也被吃完以后,我们开始三五成群地疯狂地伏击单身的士卒,张司令 的军队伏击许远的军队,许远的军队也伏击我们,马城至此已完全陷入了疯狂之 中。人们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只知道杀人吃人,继续活下去,然后 再杀人吃人。这很让我为小姐担心,再三嘱咐她没事不要出来,和大家呆在一起。 互相伏击士卒,这很危险,时常发生伏击者又被别人伏击的事情。人肉也越来越 少了,饥饿重新笼罩着马城。小姐如月也不再嫌人肉恶心了,只要是能吃的,她 不管什么都会吃得津津有味。这常常让我想起昔日的小姐,那个鲜花般的少女在 十月的田野中蹦蹦跳跳,她摘下一朵蒲公英,放在嘴边吹着,让它们像雪花一样 散开,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她咯咯地笑着追逐着它们。这样想时我就常 常感到疼痛,眼睛干涸,已经没有了泪水。   秘密警察头子魏忠贤也死了,他是被人杀吃的。这是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他 的脑袋比一个盆子还大,身子比水缸还粗,手掌伸开像把扇子,腿像柱子,是个 浑身流油的家伙,全身都是宝,许多人看着他都流口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道 丰盛的美味佳肴,所以他很谨慎,只要离开军营一步,他都会带上百十名卫兵前 呼后拥。但就是这样,他还是被人杀吃了。那是个早上,我带着士兵巡逻时,在 厕所旁边看到了一个骨头架子,身上的肉全部被剔光,脑袋也被人割下提走了, 就连衣服也不见了,衣服现在也是一道上等的点心。刚开始时我没在意,因为这 种事太普遍了,我们杀别人吃,别人杀我们吃,这很正常。惟一让人感到不正常 的是,在这堆骨头架子旁边,扔着一块黑色的长方形小木牌,而据我所知,这种 木牌只有黑衣教的秘密警察才有,他们一般都藏在身上某一处极其隐秘的地方, 万一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我捡起来看了看,这块木牌上 刻着醒目的三个字“魏忠贤”。我愣了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揉了揉眼睛, 再三细看,还是这三个字。操,魏忠贤被人杀吃了,太他妈的黑色幽默了。我对 魏忠贤并没有多少好感,我甚至还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作为秘密警察头子,他 监视着官员和普通的贩夫走卒,暗杀了许多或好或坏的人,他的死,会让大家都 松口气的。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幸灾乐祸了,我只是有点纳闷,他的保安措施如此 严密,怎么也被别人杀吃了呢?据我所知,就连他夜里上厕所,也至少有二十多 名卫兵跟着他。惟一合理的解释是:就是这些卫兵杀吃了他。   我把魏忠贤之死报告了张司令,他并没有流露出悲痛,但也没有任何高兴的 迹象,就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他停了一下, 又很理解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都要活下去,我们并不是为了吃人而 吃人,我们这是为了正义而吃人,是迫不得已的。”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张司令为魏忠贤报仇雪恨,这管我鸟事,我只是觉得应该 报告他一下,我这也是在履行我的职责而已。中午时,喝着一碗人肉汤时,我又 想起了这件事,就又告诉了雷万春,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也应该让雷万春 知道这件事。雷万春刚听我讲完,他惊慌地朝我看了看,一把捂着了我的嘴,低 低地说:“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贼头贼脑地瞄了瞄周围,周围的士 兵们正在埋头认真地啃着人肉,没人注意我们。我低低地说:“雷将军,你不用 瞒我了,是你杀吃了魏忠贤!”我心里还感到一点难过,我们两个说起来也是无 话不谈的朋友了,他却连个称呼也没给我打,我不会吃魏忠贤的肉的,但他至少 也应该给我客气一下吧。   雷万春的脸红了,他的额头上急得出了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流成了一条线, 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又向周围瞄了瞄,凑到我耳朵边,低低地说:“我告诉你, 你别告诉别人。”   我低低地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魏忠贤也不是个好东西,你 吃了他,算是为民除害。”   雷万春急急地说:“我没杀吃他,是张司令把他杀吃了。”   我吓了一跳,雷万春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地叫,我却好像听到了耳朵边响 起了夏天的炸雷,我一下子跳了起来,雷万春立马又把我拉了下来。我说:“你 没搞错吧,魏忠贤再坏,也是黑衣教军的一名高级将领啊,是张司令的心腹啊。”   雷万春低低地说:“这是我听张司令的厨师疱丁朋友亲自给我讲的,我们关 系很铁,他不会骗我的,他还偷偷地给我一块魏忠贤身上的肉。他还说,张司令 早就给他说过,说是他一看到魏忠贤肥头大耳的样子就流口水。南霁云,你老实 说,看到魏忠贤,你流过口水没有?”   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我流过口水,但我还是接受不了,魏忠贤是张司 令手下的一员大将,他怎么忍心吃他呢?”我觉得浑身冰冷,脖子上像架了一把 刀,冷嗖嗖的,我不由低下了头,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身材,有没有人看着我流 口水呢?   雷万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亲切地说:“你放心吧,你这么瘦的身子,又没 油水,你自愿让张司令杀吃,张司令还没兴趣呢。”   这个说得也是,看来还是当个瘦子好,不但和平时期得高血压糖尿病的机率 小,并且在战争时期,也勾不起别人的食欲,被别人杀吃的可能性就相对较小。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流泪,我又想起了自己长眠在地下的爹妈,我衷心地感谢他 们,从小让我营养不良,较好地保持了瘦小的身材,让我安全地活到了今天。我 决心好好地活下去,争取活着走出马城,将来能回到老家给爹妈烧些纸钱以示报 答。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和昔日的家兵韩愈趴在许远军队的营房外 的一座断壁后,准备捕杀许远的士卒。半夜的时候,我们见到那个站岗的士卒坐 在地上,抱着膀子打瞌睡。我们蹑手蹑脚地过去,我用一块破布捂住他的嘴巴, 然后用麻袋套着他,我和韩愈扛着,回到了军营,我们把他扔进厨房,叫醒了做 饭的士卒,然后我们就回去抓紧时间睡觉,睡觉能使我们忘记饥饿,这也是我小 时候饿出来的经验。   天快亮时,做饭的士卒端来了一盆白花花的人肉,这肉白得刺眼,特别细腻, 和我们经常吃的粗肉不一样,还比较可口。韩愈咂了咂嘴说:“要是放点盐,味 道就更好了。”我口里噙着肉,呜呜地应着。吃饱后,我抹了抹嘴,找了一块破 布,包了一大块好像是大腿上的肉,准备给小姐送去。   我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街上都是会走动的骷髅,我们头上的乌鸦和喜鹊像 乌云一样盘旋着不肯离去。进入十一月份,马城的上空开始出现更多的乌鸦,接 着又出现了兀鹰,后来喜鹊也飞来了。城里发生了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我曾经亲 眼看见一只喜鹊也趴在一具死尸上啄食着人肉。它们都是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不 远千里地飞来,等着马城的最后一战。到了许远的兵营,我到处打听小姐,他们 茫然地摇着头说不知道。我想她也许正好找我去了。我就很遗憾地提着那包人肉 回去了,但我转了整个兵营,谁都没有见到她。韩愈也是一脸的惶恐,他脸上的 汗珠如雨,他急急地跟着我转来转去。我想把手里提的人肉先放到厨房里,提着 它走来走去总是很不方便,都快转了一个上午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有说不 出的害怕。我头重脚轻地跨进厨房,先趴在缸里喝了一会儿腥臭的水。等我抬起 头,那个拿着菜刀的厨子站在我身后,笑笑地看着我,因为他的眼睛血绿,所以 看上去异常恐怖。我吓了一跳,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剑上。他笑笑地说:“将军, 早上吃的肉味道如何?你们真有福气,居然逮住了一个嫩嫩的小妞,简直是山珍 海味!”我的脑袋像被刀子刺进去了一样,我抓住他的衣领问:“你说什么?” 他笑笑地从案板下面血淋淋的篮子里提出一颗人头说:“不信你来看看,她的衣 服里还有一块绣了一半的鸳鸯手帕呢!”我抬起头来,看见的正是小姐的人头, 她的两只耳朵已被削下,放在一个盘子里和许多粗糙的耳朵混在一起,准备给张 司令炒了吃。厨子笑嘻嘻地搓着手,讨好地说:“将军,她的心肺我还给您留着, 准备给您做午饭吃呢。”小姐的杏眼圆睁,五官痛苦地扭曲着。我大叫一声,回 头一剑,厨子的人头应声落地,脸上依旧是阿谀奉承的笑容。韩愈在我身后瘆人 地大叫一声,他张牙舞爪地大喊大叫着跑出去了,他疯了。   十二月九日是个阴天,天空却奇怪地一片红彤彤的,无数只乌鸦在天空中盘 旋,黑压压地压在马城的上空。叛军登上了城墙,全城最后仅剩下的五千多人, 包括老百姓和士卒,先后战死,说是战死是遮羞的说法,实际上是被黄衣教军像 砍西瓜一样,随便一刀就结果了一个。雷万春将军也死了,他就躺在我的脚边, 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在我看来,他脸上甚至还浮现着幸福的微笑。韩愈的小小的 身子在火光中跳来跳去,面对那些砍杀过来的叛军,他嘻嘻地笑着,一颗人头飞 起,落在了他的脚边,他跪在那里,抱着那个血淋淋的人头开始呜呜地哭:“翠 儿,我要回家,翠儿,我要回家……”张司令就在我的旁边,他面向南方驴城的 方向下跪叩头,向教主遥遥奏报道:“我已竭尽全力,不能保全城池,不能再报 答教主,死后我一定变成厉鬼,继续为教主杀贼!”我靠在墙边,笑嘻嘻地看着 他。叛军围过来了,他们不知在和张司令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们都扭头看 我,张司令也回过头厉声地对我喊:“南八,男儿当死则死,决不能投降,坏了 气节!”我依旧笑笑地看着他,我怀中抱着小姐的骨头和那一绺青丝,就像抱着 了小姐温热的躯体,她并没有死去,她只是在我怀中安静地睡着了……   黄衣教军的士兵走过来了,他们手中的几把利剑插进了我的胸膛,我看见自 己的胸口鲜血喷出,染绿了小姐那一绺青丝。我的灵魂正飞越马城,我将在一片 青青的草地边,用鲜花覆盖着小姐,她旁边的河流,在清纯地歌唱。我将坐在旁 边,一生守候着安静地睡着的小姐,一直到地老天荒……   相关背景资料:小说作者手记   首先要引用一篇黄衣教左路军战地视察官李言实的日记,然后我再大放厥词。   东方三年十二月九日 阴   经过三个多月的围困,今天终于攻占了马城。马城之战,是我所经历的战争 中最惨烈的。我们进入马城之后,已经很少能看到活人了,街上到处都是森森白 骨,触目惊心,这都是黑衣教军执迷不悟的下场,最后演变成了人吃人的悲剧, 责任全部都在黑衣教身上。   可喜的是,绝大多数的黄衣教军士兵经过学习《黄衣教经》,经过战争的洗 礼,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他们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怀着对黑衣教的刻骨仇恨, 消灭掉了所有残余的顽固分子,没有放跑一个黑衣教余孽。表现最为突出的要算 “陈家军”了,虽然他们从陈家村参军时间不长,但已经锻炼成了一支具有坚强 意志、绝对忠诚的钢铁血军。他们经过多次战斗,只剩下数千人,但这数千人成 为了黄衣教左路军的精英士兵,面对满城的森森白骨,他们不但不害怕,还率先 爱憎分明地用刺刀挑起了骷髅头,高唱《黄衣教好,黄衣教就是好》歌。在他们 的带动下,黄衣教军刺刀上挑着骷髅头,载歌载舞,气氛十分热烈。   但让人失望的是,左路军警卫队千夫长裴志海,却在关键时刻丧失了黄衣教 徒应有的人格,在凶狠的黑衣教司令张巡面前,连正义的屠刀都举不起来,长了 敌人的威风,灭了自己的志气,丢了我们黄衣教的脸,被马司令果断地撤职了, 我们没有一个人同情他。   我其实早就看出来这小子是个混在黄衣教队伍中的异己分子、旧旧人类。在 围困马城期间,我曾经亲眼目睹,有一次他带着几个士兵巡逻时,遇到了一群从 马城跑出来的难民。黄衣教军早就下了命令,严禁放跑一个马城居民。马城粮食 越来越少,多困住一个马城居民,就多了一把刺向黑衣教心脏的匕首。在这种情 况下,他裴志海作为一个黄衣教军的将军,应该模范执行这一命令,果断地把这 群难民赶回去。但当他劝说无效时,他竟然“扑通”一声给他们跪下来了(可耻, 可耻,太可耻了!),哭着说:“求求你们了,大伯大婶,不是我不放你们,而 是上边有命令!”这帮难民竟然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推到前面,让他们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行。这是黑衣教的刁民的阴谋,他裴志海居 然没能识破,还替老太婆和小孩子擦眼泪,还把他们扶起来了。他站在那里,做 贼似地看了看四周,四周没人,他咬了咬牙,竟然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偷偷 地放这批难民离开马城!   难民们跌跌撞撞地走远了,裴志海转过身,严厉地威胁身边的几个士兵: “今天这件事,谁也不能讲出去,如果让马司令或东方教主知道了,咱们谁的脑 袋也保不住!你们听清楚没有?”士兵们忙说:“听清楚了。”他做梦也没想到, 那时我正蹲在他不远处一个土堆后拉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荒唐的一幕。当时 我冷冷地看着他,在整个过程中,他一共流了五十三滴半眼泪,最后一滴流到一 半时被他偷偷地擦掉了。本着对他个人政治前途负责的态度,我只能说,最后那 一滴可以打五折算是半滴。我们黄衣教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决不会放过一个 坏人。   但我最终没有向马司令或东方教主汇报这件事。我并不是认为他裴志海做得 对,关键是我要报告了,必定会连累他身边的那几个士兵,他们是无辜的。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今天,就在攻占了马城这个伟大的日子里,裴志海终于 露出了他作为旧旧人类识字分子的可耻面目,被马司令果断地撤职了,又成了一 个普普通通的士兵。我注意观察了一会儿,对于他今天的表现,黄衣教军的士兵 们基本上都不满意,没有人同情他。   懦弱的人是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黄衣教徒的!   李言实这么说我,说明他看不起我裴志海。其实我对他李言实也未尝不是一 直都看不惯。实事求是地讲,一看到他那副特务嘴脸我就想吐。这是个瘦小的老 头,留着一小撮山羊胡,戴个眼镜,头上整天都扣着一顶黄色瓜皮帽,就像我在 远古时代经常看的电影中地主家的账房先生一样。那时我们经常看这种影片,小 时候只觉得这样的电影很好玩,看个开头就可以想到结尾,好像自己很聪明一样, 有种牛逼哄哄的感觉。长大以后才知道它是“爱国主义影片”,专门用来灭敌人 的威风,长自己人的志气。里面的账房先生一般都不是个好东西,是坏蛋,是狗 腿子。几万年过去了,我还改变不了这个印象,所以,总觉得李言实很不顺眼。 黄衣教刚出生的小孩,甚至鸡、鸭、鱼、鹅都知道,他李言实实际上就是个特务, 是专门来监视我们左路军高级将领的。我虽然职务不高,但我是负责警卫马司令 的。我还无比热爱马司令,是马司令把我扶上了战马,让我从奴隶到将军,有了 勤务兵,有人倒洗脚水,他李言实要是和马司令过不去,马司令被东方教主抓住 了把柄,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不就失业了?操他妈,他也不想想我找这份工作容 易吗?现在又没有革命,我一个农民,当上将军容易吗?   虽然对李言实有意见,但有一点我也有点吃不准:这个家伙到底是个好人还 是个坏人?实事求是地讲,我看他有时还是挺有良心的,他的秘密报告我偷看了 不少,应该说,还是比较客观公正的,没有胡说八道。比如我在围困马城时,曾 经偷偷地放跑过马城的老百姓,我没有想到,他当时就在旁边。但他就没向东方 教主报告这件事,他要是报告了,我和我的手下肯定也得人头落地。我会感谢他 一辈子的。有段时间我甚至动摇了,想和他交个朋友。要是后来没有叛逃,我说 不定还会喜欢上他的。   后来我在逃亡的路上还听说,“反黑战争”结束后,东方教主论功行赏赏罚 分明,授予李言实“文字工作者模范奖章”,这是黄衣教文字工作者所能获得的 最高荣誉,进行了大规模的宣传,号召黄衣教所有“写作机器中心”会员向李言 实学习,并且还提拔他为黄衣教秘书长,享受“十万夫长”待遇。谁知却被李言 实婉言谢绝了,说是身体欠佳,要告老还乡。如此不识抬举,这事要是放在别人 头上,东方教主非杀了他不可,但考虑到他是跟随东方教主来到两间房的,是创 立了伟大的黄衣教的元老,就放了他一马,让他告老还乡了。从此李言实就退出 了历史舞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了。人们也就慢慢地忘记 了他,我当然也把他忘了。那时我还是黄衣教的通缉犯,正带着鱼玄机像老鼠一 样东躲西藏,我哪里还有功夫想着他,他又不是毛主席。   三十年后,在黄衣教势力范围突然出现了一本禁书《我所经历的“反黑战 争”》,黄衣教情报部门和秘密警察系统全部出动,经过艰苦卓绝的内调外查, 并动用了高科技和特别手段(什么手段我也不知道,反正《黄衣教日报》上是这 么说的),这才查出作者就是他李言实。   李言实被抓到后,经过三分钟零二秒的审判,就被押至菜市口凌迟处死。虽 然有电视实况转播,但我们都觉得看电视不过瘾,只有实地欣赏才觉得更刺激。 我和鱼玄机就手拉手,披着破麻袋,混在人群中,偷偷摸摸地亲眼目睹了李言实 被凌迟处死的每一个细节。按照处死犯人的惯例,先是游街,以教育沉默的大多 数更加沉默。李言实被五花大绑,站在敞蓬吉普车上,两个全副武装的黄衣教军 士兵紧紧地按着他的肩膀。几十年不见,这个老头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嘴巴像条 快死的鱼半张着,舌头伸在外面,不停地流着口水,顺着山羊胡往下滴,真是丑 死了。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在我印象中,李言实是个很爱干净很整洁的人,不是 这副熊样。我再仔细地看看,这才看清他的喉结下紧紧地勒着一根细铁丝。我参 加过黄衣教军,有经验,知道这是为了防止犯人在临死前傻逼乎乎地喊反动口号。 但围观的群众就看不懂了,我就听见旁边一个老太太鄙夷地用手指捣着李言实说: “瞧这个狗日的多堕落,到现在脖子上还挂条银项链,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 西!”   执行死刑的刽子手是疱丁,他有肢解人或动物的绝技,所以,在黑衣教灭亡 以后,经黄衣教批准,又让他死而复生了,重操旧业,戴罪立功,用自己的绝技 造福人类,为人民服务。疱丁出场了,嘴里噙了把牛耳尖刀,提着满满的两桶水, 他走到李言实跟前,把李言实的衣服扒下,李言实露出一身的排骨,很不好看。 有的女黄衣教群众忙害羞地扭过了头,但害羞没有战胜好奇,又偷偷地转过了身, 瞪大眼睛仔细地看着。疱丁把两桶水顺着李言实的脑袋浇了下来,然后他又很认 真仔细地把李言实身上的水擦掉。李言实经疱丁洗过以后,犹如新生的婴儿一样 浑身晶莹透明。疱丁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李言实,认真地研究着 李言实的身体结构,揣摸着从哪个地方下手合适,让全国人民都满意。   疱丁决定先从胳膊开始。他的手艺很好,为人又诚恳老实,认真负责,他抓 住李言实的手,用牛耳尖刀挑开了一个口子,然后专心致志地一刀一刀地割着, 割下一片肉就扔在桶里,不一会儿就扔了半桶。李言实的嘴巴张着,却叫不出来 声音,叫不出声音,就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疼痛,全身痉挛,颤抖个不停, 但大家对他的肢体语言不感兴趣,大家感兴趣的是疱丁。大家瞪着眼睛,流着口 水,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疱丁盖世无双的手艺。疱丁在大家的目光中有点飘飘然, 他甚至有点感谢这个被他肢解的人,给了他一个公开露脸的机会,让黄衣教的群 众认识了他,了解了他。疱丁更加卖力,技术也确实过硬,他果然没让大家失望, 一会儿功夫,就把李言实的人皮剥掉完了,肉片扔满了一桶。疱丁把这只木桶拎 到一边,又把那只空桶提过来,换了一把刀,又很认真地剔肉,他埋头苦干,很 快就把李言实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李言实就这样一声不吭地 死掉了,没有听到李言实的叫声,不清楚疱丁绝技的效果到底如何,大家都觉得 有点不过瘾。疱丁放下刀,又提来了一桶水,顺着李言实的头颅浇了下去,绿色 的鲜血被冲走了,骨头架子干干净净的,连个肉末都没有。疱丁的技艺确实过硬, 不服不行。   菜市口响起了阵阵欢呼声:“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鱼玄机在破麻袋下温柔地看着我,低低地说:“所有欢呼的人都是疯子。” 这我知道,但我和鱼玄机也不得不跟着这帮疯子一起举起了拳头,高声欢呼“教 主牛逼”。读者也许感到很奇怪,我和鱼玄机没有疯,按道理讲,我和她不应该 和疯子们一起欢呼。这你们就不懂了,要是我和鱼玄机没有欢呼,我敢保证,不 到十秒钟,就会有如狼似虎的秘密警察扑上来,把我俩抓走。我就曾经目睹过有 人欢呼时慢了一拍,就被抓走判了十年刑。所以,我们不但欢呼“教主牛逼”, 声音特大,呼声最高,而且还又蹦又跳,手舞足蹈,泪流满面,我俩真是当演员 的料子。认识张艺谋的读者朋友麻烦给他老人家说一声,他要是用了我俩,我俩 肯定能帮助他获得奥斯卡奖,圆他几万年来都没有实现的伟大的梦想。顺便说一 下,鱼玄机长得比章子怡还像巩俐。   李言实其实死得很不值得,他在《我所经历的“反黑战争”》中写道:“我 希望在我死后,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寻找我们丢失的历史。”(见本书《阅读 指南:若干历史文献摘要》,有心的读者可以怀着沉重的心情翻回去看看)。事 实上,李言实被处死,经过电视台实况转播、报刊大力宣传,震撼了许多人,当 然也包括我和鱼玄机。我们被震撼后,并没有“站出来”,反而都偷偷地缩了回 去,当了缩头乌龟。我和鱼玄机看完李言实被凌迟处死的过程后,除了高呼“教 主牛逼”外,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俩完全陷入了“失语”状态,也就是说,恐惧 使我们说不出话来了。我和鱼玄机还曾经很牛逼地当过黄衣教的叛徒,尚且如此, 更不用说其他人了,没有人愿意当英雄。我和鱼玄机感到很后怕,我们慌慌地离 开了菜市口,像老鼠一样溜到了“东方不败”饭店吃了顿饭。说实话,我俩当时 都吃不下饭,对于李言实的死,虽然很害怕,但我俩还是有点难过。我实际上还 是挺同情李言实的,尽管我知道这家伙很看不起我。这事我也不怪他,他说的也 都是实话,我的确不是个当兵的料。好在我聪明,赶紧又把精神病塞进了自己的 脑袋里,及时地当了黄衣教的叛徒,这才没被马司令扔到马城广场上喂野狗。当 时,马司令原本是要把我和鱼玄机扔到马城广场喂野狗的,准确地说,就是扔到 现在的“东方不败”广场。我和鱼玄机都没想到,我俩为黄衣教正义与良知伟大 事业献出了最宝贵的青春时光,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这就是当走狗的命运, 实际上也怨不得别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司马迁却不同意我这个观点。若干年后,东方教主大赦天下,我和鱼玄机去 看望老朋友、老战友司马迁,说起我们当叛徒、李言实被杀等一桩桩往事时,他 谆谆教诲我俩:“年轻人啊,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俩其实都错了,当走狗是份很 有前途的职业。我这也是经过了几万年的风风雨雨才悟出了这个道理,在远古时 代,我就是因为当走狗当得不彻底,让英武神明的汉武帝把我鸡巴都割了。再看 看现在,黄衣教不但给了我‘百万夫长’的待遇,又把我送到冥河星系,在美国 做了再造生殖器手术,娶上了三房六妾。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我不但能行房事了, 再造的生殖器还是从驴身上取下来的,你总是说你这个小说比驴鸡巴还长,不怕 你生气,我的生殖器就比你的小说长!这让我充分体会到了作为男人的威风,比 写《史记》还有成就感!”   我和鱼玄机都面红耳赤,我可怜巴巴地说“司马兄,不说生殖器,不说生殖 器,有女同志在这里呢。”   司马迁看了一眼鱼玄机,这才醒悟过来,很爽快地说:“好好好,不说生殖 器,不说生殖器了,咱们还是来研讨一下,什么职业最有前途。我还是认为当走 狗最有前途,我在旧社会和新社会的对比,不就是个形象生动的例子吗?不当走 狗或当走狗不彻底,不但没前途,有时连命都会丢了。你们如果要当走狗,也要 做好心理准备,当走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时刻准备出卖良心出卖兄弟姐妹 朋友,反正能卖的都要卖。”   我和鱼玄机忙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头,连连点头称是,当叛徒的日子真 不是人过的,整天提心吊胆,连狗连猪连屎克郎连老鳖连鱼连虾连屎连尿连粪连 性变态狂强奸犯杀人犯流氓法盲文盲老鼠跳蚤臭虫苍蝇都不如,这样的日子我们 再也受不了,而当走狗工作稳定,提升快,旱涝保收,福利高,光宗耀祖,有地 位,的确是份有前途的职业。操他妈,就是砸锅卖铁,我和鱼玄机也要再当走狗 了!   大结局 我带鱼玄机私奔   十二月九日,是个阴天,太阳躲在云层里,天空一片红彤彤的,无数只乌鸦 在天空中盘旋,黑压压地压在马城的上空。马司令看了看天空,让我请来袁天罡, 袁天罡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口中喃喃有词地说:“煞龙冲天,天披吊月寡,狗麻 客煞宿,华官五浮血,盖符鬼沉刃,马司令,今天是攻城的好日子。”   马司令威风凛凛地骑在战马上,风吹着他的战袍,哗哗地响着,战马仰首长 嘶,双蹄刨着地面,壮怀激烈,随时都准备发起冲锋。黄衣教军的金黄色大旗高 高飘扬,马司令抽出了马刀,指着马城,大声喊道:“黄衣教军的朋友们,伟大 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我们今天要对黑衣教首都马城发起总攻!”   黄衣教七八万名士兵举起了大刀长矛,惊天动地地回应着:“总攻马城,活 捉张巡!”“替死去的朋友们报仇!”   马司令遥望马城,一只眼睛用布包着,一只眼睛闪闪发光,燃烧着仇恨的火 焰,他的脸色变得通红,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哑:“朋友们,我们在马城伤 亡了那么多人,张巡狗贼又三番五次地欺侮我们。我宣布,第一个攻入马城的, 奖金一万两白银!攻入马城,没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了,屠城三日,不分 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全部杀死!”   我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马司令,马司令怎么也会这样呢?他怎么和张献忠 一个腔调?我顾不得马司令的面子,拍着“赤兔马”,走到马司令跟前,诚恳地 说:“马司令,我反对屠城!我们是正义之师,怎么能屠城呢?再说,我们屠城 也违犯了‘星际联合体’的有关规定,‘星际联合体’会因此制裁我们的,并且 设立星际法庭审判我们的!”   马司令看了我一眼,很不高兴:“裴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城的军民顽 抗至今,咱们损失了那么多的朋友们,难道他们白死了?我这一只眼睛白瞎了? 我的儿子就白死了?”   黄衣教军的士兵们又举起了大刀长矛,跺着脚,一齐吼道:“屠城,屠城!”   我求援地看了看福伯,据我所知,福伯是最具有人文主义精神的,但福伯也 在红着脸,也在激动地跺着脚,举着大刀喊:“屠城,屠城!”我心里一阵难过, 一串泪水掉在地上,腾起了一阵灰尘:操他妈,看来人们都疯了!   我还想竭力地说服马司令,马司令拔转马头,用马刀指着马城:“小的们, 给我冲啊!”马司令第一个骑着战马,冲了出去。   我们攻入了马城,马城几乎没有任何抵抗。黄衣教军冲到城下,城墙上没有 弓箭射下,也没有石头砸下。我们以为狗日的黑衣教军都睡死在床上了,机会难 得,大家立刻架起梯子,登上了城头。城头还有几千名黑衣教军士兵,他们膨胀 着肚子,牙齿有两尺多长,眼睛血绿,浑身长出了发霉的白毛。他们看到黄衣教 军士兵登上了城头,拿着刀枪,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黄衣教军的士兵刚登上城 头时,看到这些白毛绿眼睛长着獠牙的怪物,都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遇到了妖精, 等到黑衣教军的士兵举起的大刀落在了他们的脖子上时,他们才清醒过来,才明 白眼前的这些怪物就是黑衣教军士兵。黑衣教军士兵的刀砍在他们的脖子上,他 们的脖子凉凉的,脑袋却没有飞起来,也没有血。有的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掏 出镜子看了看,脖子上只有一道白印。黑衣教军士兵只剩下了一口气,他们勉强 能拿得动刀枪,但却再也无力斩下或刺入敌人的胸膛。黄衣教军的士兵清醒过来 后,就毫不客气地用左手夺过他们的刀枪,右手握着大刀狠狠地朝他们的脖子砍 去,手起刀落,黑衣教军士兵的脑袋飞起,身子无力地往前倒去。   马城最后五千余人的黑衣教军士兵和老百姓,全部被杀。马城血流成河,淹 没了我们的脚踝。实际上这也不是血了,是黄色的粘稠的液体,这些粘稠的液体 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让我们感到头晕恶心,不少黄衣教军士兵当场就吐了,他 们像虾米一样弯着腰,蹲在路边哇哇地吐着。马城的最后一战,黑衣教军没有杀 死杀伤我们一个人,但黄衣教军却有几百人被城里的腥臭的血液熏晕,其中有九 名呕吐得特别厉害,他们捶着胸口吐着吐着,竟吐出了一大团血绿的东西,他们 捧着这团血绿的东西奇怪地看了看,认出了这是自己的肺,还没等他们把自己的 肺再吞下肚子,让它们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就一个个气绝身亡。   我和马司令没事,我们戴着防毒面具,杀进了马城。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张巡, 我们刚开始也没在意,他像一具骷髅坐在一堵墙边,我们还以为是具尸体,从他 旁边经过时,这具尸体上凸起的眼睛里喷出一股股怒火,差点烧着我和马司令。 我们这才看出来他还是个活人,刚想把他一刀砍死,送他上西天,再仔细一看, 原来是张巡。马司令愣了愣,叹了口气,说:“张司令,你这又是何苦呢?马城 八九万人,就这样白白地死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巡怒目圆睁,狠狠地说:“叛臣逆子,人人得而诛之,马城八九万人为黑 衣教、方东教主而死,死得重如泰山。恨我今日有心无力,不能杀贼!叛贼,快 动手吧,历史会记下这一笔的,我是为‘义’而死的!”   马司令摇了摇头:“张司令,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满嘴仁义道德,张老三, 我问你,马城到最后自相杀食,这也是‘义’吗?”   张巡冷笑了一下,他看着马司令,目光充满了自信和得意:“马臭蛋啊马臭 蛋,你再能打仗,你就是灭了黑衣教,你都只能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农民,你研究 过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吗?你研究过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没有?你没有,所 以你不能干大事。我能在历史中闪闪发光,千秋万代,供后人瞻仰学习,成为人 们的精神食粮,你能吗?”   马司令也笑了:“你能在历史中闪闪发光?你让马城人自相杀食,制造了一 场人性的悲剧,你这种惨绝人寰的冷血动物,能在历史中闪闪发光?操,你要是 闪闪发光了,我马臭蛋就成太阳了!”   我忙趴在马司令的耳边轻声说:“马司令,他的确是个人物,在历史上非常 有名的。”我用手指捣着不远处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衣教军士兵说:“马司令,他 叫韩愈,在远古时代,他曾写过一篇《张中丞传后叙》,我在上中学时就学习过 这篇课文,老师那时还要求我们人人会背诵,这篇语文课文影响了几百代人。”   马司令的左眼里流出了一滴碧绿的鲜血,右眼瞪得像牛眼一样:“操,祖先 们还真用他来教育、影响人啊,这不是把祖国的花朵往邪路上引吗?那篇文章是 怎么说的?”   我在“赤兔马”上挺直了腰,咳了两下,清了清喉咙,娓娓动听,抑扬顿挫 地给马司令背诵了这篇《张中丞传后叙》。   张中丞传后叙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 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 尾。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 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 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 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 国与主耳,而贼语公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 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处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 乌有城坏,且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 之邪?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 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 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 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 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 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 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 用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 淫辞而助之攻也。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州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 说巡、远时事云:   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之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 勇且壮,不听其语, 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 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 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 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屠,矢着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 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 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 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 即不屈。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于和州 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 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 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叁遍,终身 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 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 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 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 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 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 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     “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 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马司令听完,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着,足足地想了几个世纪,他还是觉得 张巡实在是个残暴、毫无人性的家伙,就说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但至少也得四六 分,用他的事迹教育、影响祖国的花朵,马司令觉得很不理解。他痛苦地打量着 历史,苦笑了一下:“操他妈,偶真佩服了祖先们!”   马司令想不通就不再想了,马司令很聪明,他从不在复杂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他也不打算和张巡理论了,他不懂历史,这是自己的短处。他抽出马刀,准备快 刀斩乱麻。   张巡突然扑通地跪了下来,我们吃了一惊,马司令也没这个思想准备,他慌 忙地把马刀收回,准备甩镫下马,亲自去礼贤下士地搀起在历史中闪闪发光的张 巡大人,顺便自己也能在将来的历史中牛逼一把,让祖国的花朵也学习学习他的 先进事迹。谁知张巡咚咚地磕着头,口里不是喊求饶,而是向我们身后,也就是 黑衣教的陪都驴城参拜,遥遥地向方东教主奏报道:“我已竭尽全力,不能保全 城池,不能再报答教主,死后我一定变成厉鬼,继续为教主杀贼!”   马司令闹了个大红脸,为了掩饰一下,他就不再看张巡,故意装作很看不起 他的样子。张巡身旁坐着一个不声不响傻子一样的黑衣教军将军,他是南霁云, 我认得他,他在历史中也是闪闪发光,仅次于张巡。但他现在好像疯了,他嘻嘻 地笑着看着张巡,更让人奇怪的是,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女人的脑袋和一堆被吃 得干干净净的骨头。这个女人杏眼圆睁,五官痛苦地扭曲着。我觉得一阵恶心, 伏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我没有想到,堂堂的南霁云,若干年后的诺 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居然也成了一个吃人肉的怪物。   马司令又有了精神,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皱起了眉头,用马刀指着南霁云, 恨恨地说:“操他妈,我们从前说黑衣教是人渣,黑衣教徒是性变态狂强奸犯杀 人犯是流氓法盲文盲是老鼠跳蚤臭虫苍蝇,都是出于宣传的需要,现在一点也不 冤枉你们!我最痛恨人渣了,来人啊,先把这个人渣给我剁碎喂野狗!”一群黄 衣教军士兵围了过来,南霁云扭过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他的表情古怪,但没 有死亡的恐惧。张巡觉得这笑容很暖昧,还以为他是在向我们讨好,回头厉声地 冲着他喊:“南八,男儿当死则死,决不能投降,坏了气节!”   黄衣教军的士兵围了上来,几把利剑穿透了南霁云的胸膛,他的身子缓缓地 倒了下去,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张巡也笑了,他冲着依旧在不远处张牙舞爪地 奔跑着,大声喊着“翠儿,我要回家,翠儿,我要回家”的疯子韩愈喊道:“韩 作家,你要记住,将来再写《张中丞后传再叙》了,不但要写我,还要给南将军 写上一笔,少写我,多写那些可爱的无名英雄!”   马司令看了看我,我这时心里很不好受,觉得很恶心。马司令偏偏哪壶不开 提哪壶,他用马刀一指张巡,很牛逼地对我说:“裴将军,你过来,把这个家伙 给我干掉,我最讨厌别人假惺惺地给我讲气节。操他妈,气节,气节,多少罪恶 假汝而行!”   我把手中的马刀插回腰中,从马褡子里掏出了《战争杂碎》的草稿,又从口 袋里拿出了“英雄牌”圆珠笔,我刚要用圆珠笔把张巡从我写的这个小说中干掉, 马司令伸出手制止了我:“裴志海朋友,你现在已经是黄衣教军的将军了,不是 作家了,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再说,你也用笔杀过不少人了,但从来没有用刀 用枪杀过人,今天我就要考验你一下,看你能不能杀人,像不像一个合格的黄衣 教军人!”   让我亲手杀人,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作家一般都是心地纯洁善良,具有浓 厚的同情心,悲天悯人地关注人生和社会,别说杀人,就是落井下石,背后给人 设圈套都不敢干。当然,我说的是真正的作家,坏蛋作家是什么都敢干的。我是 真正的作家。所以马司令叫我杀张巡,我倒不怕背上一个杀害了民族英雄的千古 骂名,关键是我根本就不会杀人。   我只得磨磨蹭蹭从身边一个黄衣教军士兵的手中拿过一支AK-7567步枪,这 支步枪一秒钟能发射十万发子弹,我一闭眼,也许就能把张巡干掉了。我打开保 险,拉了一下枪栓,把子弹推上膛,握枪的双手颤抖个不停,根本无法瞄准。我 只好把枪紧紧地抱在怀里,身子压在“赤兔马”上,这才勉强地瞄准了张巡,眼 睛一闭,扣动了扳机。枪响过以后,我忙睁开眼,脸上大汗淋漓,遮住了视线。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张巡还好好地坐在墙边,冷冷地看着我,朝我撇了撇嘴: “在正义面前,邪恶开始颤抖了!”   马司令瞪了我一眼:“再打!”   我只好又趴在马背上,把AK-7567步枪紧紧地压在身下,又闭着眼睛开了一 枪,等我睁开了眼睛,张巡依旧好好地坐在那里,他冷冷地看着我,忽然伸开了 双臂,对着天空抒情:“叛贼发抖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马司令夺过我的AK-7567步枪,压上了满满一梭子子弹,又把AK-7567步枪重 重地扔给了我:“操你妈,我今天就让你来杀人,操你妈,众人皆清你独浊,众 人皆醒就你醉,混到现在了,原来还不是个新新人类!杀不死他,我看你还有脸 活着没有!”   我一咬牙,一搂扳机,把一梭子子弹全都朝着张巡倾泻过去了……   硝烟散去,我忙睁开眼睛,张巡还是好好的,他身后的墙上被打出一层密密 麻麻的小洞,脸都被弹药熏得黑乎乎的,但他不但没事,反而更加精神了。我哭 丧着脸对马司令说:“不是的,我的枪法应该很好啊,上次打靶,五发子弹我还 打出了五十环的好成绩呢!”   马司令狠狠地瞪着我说:“再打!”张巡也有点生气了:“操你妈,你这是 什么枪法?你这不是在玩我吗?”   连张巡都在骂我,我再咬牙,让勤务兵给我运来了几百梭子子弹,操你妈, 谁说老子不是新新人类?老子就杀个人给你们看看!   我端起AK-7567步枪疯狂地朝张巡扫射,不到一个时辰,我用完了几百个弹 夹,美国制造的AK-7567步枪也被我打得通红,枪管软软地耷拉了下来。   张巡依旧坐在那里,他的衣服被我的AK-7567步枪打碎了,头发被我打光了, 但就是没有一发子弹击中他的身体。他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操你妈马臭蛋, 你胜利了就胜利了,你还玩我。操你妈马臭蛋,我大小在历史中也是个闪闪发光 的人物,操你妈,你这样玩我,你这不是在嫉妒我吗?”   马司令的脸色铁青,一只眼睛狠狠地瞪着我,一把夺过了AK-7567步枪,扔 到了地上,抽出马刀,又拔下了他的一根头发,往马刀上轻轻一吹,头发一下子 就被削断了。马司令把他的马刀重重地甩给了我:“操你妈裴志海,你自己没本 事,我还得替你背包袱,我嫉妒他干嘛?用刀去把他杀掉,成全他的狗屁气节。 老子这把马刀可是削铁如泥,这次你总能把他给杀死了吧。”   周围的黄衣教军士兵都在看着我,有的在捂着嘴巴吃吃地笑,就连鱼玄机也 着急了,她把一帮子花枝招展的女宣传队员叫来,组成了一支“梦之队”啦啦队, 她亲自站出来担任总指挥,打着拍子,指挥大家一起呼喊:“裴将军,加油!” “加油,裴将军!”   我只好硬着头皮,跳下“赤兔马”,拿着马司令甩给我的马刀,一步一步地 走向了张巡。张巡惊喜交加,又跪下来给方东教主磕头:“教主,终于为您杀身 成仁了,我张巡没有辜负黑衣教,有的人死了,轻如鸿毛,有的人死了,重如泰 山,我的死,就重如泰山!”   我提着马刀,站在张巡面前,张巡给方东教主磕完最后一个头,挺起了胸膛, 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说:“来吧,叛贼,来吧,就照这儿砍我一刀吧!”我 学过生理卫生,知道那儿是一个比较理想的部位,可以一刀就结果了他。我举起 了马刀,但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我舔了舔嘴唇,讨好地朝张巡笑了一下,讪讪地 说:“张司令,打来打去,反正都是中华民族的天下,不管是东方教主,还是方 东教主,不还都是咱们黄种人吗?你就投降吧,反正我们也不是日本鬼子,你这 也不叫‘汉奸’。”   张巡立刻大义凛然地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杀死张巡王八蛋!这种人甚至比张献忠之流还可 恶,张献忠坏得表里如一,从来不遮遮挡挡,而这家伙满嘴仁义道德婆婆妈妈叽 叽歪歪,还一心想在历史中闪闪发光,妈的,他也的确在历史中闪闪发光了,这 种人更可恶!   我高高举起了削铁如泥的马刀,使尽全身的力气,在空中抡了个半圆,照着 张巡的脖子砍去!鱼玄机也握紧了拳头,专门为我杀人而成立的“梦之队”啦啦 队的声音排山倒海:“裴将军,加油!”“加油,裴将军!”但马刀还没到他的 脖子,我的手又软了。狗日的上帝可以作证,我心不软,可我的手软了,只在他 的脖子上砍出了一道血印子。   我只好哭丧着脸,继续不停地砍着,削铁如泥的马刀在我的手中,就像是一 把生锈的菜刀,砍了几百下,张巡浑身是血道子,鲜血溅在我身上,我身上的血 比他身上还多。张巡怎么也死不了,我也完不成任务,我觉得自己很无能,顾不 得面子,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双手握着马刀使劲朝张巡身上砍着,但马刀一落 到他身上就软绵绵的,我怎么也杀不死他!   张巡瞪着我,对我破口大骂:“操你妈裴志海,我上辈子和你有仇吗?你这 不是折磨我吗?”他转过身子,突然对着马司令“扑通”地跪了下来,呜呜地哭 了:“马司令,我求求你了,你赶紧让我死了吧,我求求你了,马司令,我今天 真是服了你,你别折磨我了,快点成全我的气节吧!”   我扔下马刀,面对马司令,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磕头如捣 蒜:“马司令,我求求你了,放我一马吧。我是作家,作家怎么能杀人呢,作家 手上沾上了血,以后还怎么写小说?马司令,我要是杀了人,就再也写不成小说 了,你有千军万马,后现代主义作家只有我一个,你放我一马,我以后也给你写 一篇《马司令传后叙》,也让你在历史中闪闪发光,并且也不要你送我红包。”   马司令“呸”地朝我吐了一口唾沫:“操你妈,你们这帮子文人,我算是看 透了,在稿纸上搞后现代还能牛逼一把,一接触现实主义就拉稀,怪不得你们不 敢面对现实。不敢面对现实,要你们还有什么用?裴志海,从现在开始,我撤了 你将军的职,还给我当警卫员,干得不好,就按战士退伍!”   我忙给马司令磕了三个响头:“马司令,只要不让我杀人,别说是当警卫员, 就是给您当勤务兵我也愿意。”   马司令鄙夷地朝我瞪了一眼:“一点出息都没有!”   马司令说完,看也不看,扯过旁边一个黑衣教军士兵手中的AK-7567步枪, 一扣扳机,子弹“哒哒”地全部射在了张巡的身上,一颗也没有浪费,张巡一点 思想准备都没有,等他看到子弹朝他飞过来时,他举起右拳,刚想呼喊一句“黑 衣教牛逼,方东教主牛牛逼”口号,他嘴巴还没张开,子弹就钻进了他的身体, 他一头栽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身上喷涌而出,飞上了天空,他终于永垂不朽了……   就这样,我又成了马司令手下的一名警卫员。但马司令从此不再信任我了, 对我有了戒心,把我的AK-7567步枪也没收了,给我一把削铅笔刀当武器。这我 也认了,正好没事时可以用来削削铅笔,继续写我这个小说《战争杂碎》。我只 想当个作家,我才不想当什么大腹便便的狗屁将军。   惟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鱼玄机不大理我了。她认为我是个孬种,是个军人, 却不会杀人,只能在纸上谈兵,不能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实践中捶打锻炼自己。 虽然我是个“帅哥作家”,她是“美女作家”,我们两个应该说是有共同语言的, 可以在一起风花雪月。但她很看不起我,觉得我根本不配和她风花雪月。我们黄 衣教作家不多,只有鱼玄机、薛涛和我等少数几个人,但鱼玄机从此再也不找我, 和我一起探讨人生、社会和文学了,她一有空就找薛涛,两人好得就像亲姐妹一 样,常常勾肩搭背地从我面前走过,薛涛有时还朝我笑笑,算是打了招呼,鱼玄 机却看我一眼都不看,有时还要“哼”我一下。   鱼玄机私下里对薛涛说:“裴志海算个鸟,土老帽,早就落伍了,还给敌人 讲人道主义,根本不算黄衣教的新新人类,早就应该被历史的车轮碾碎了!”   这话薛涛又告诉我了。哈哈,女人都是这样。   我们黄衣教军暂时驻在马城整训。黄衣教右路军也从北面攻下了兔城、鸡城、 骡城,但也伤亡不小,元气大伤,失去了继续进攻的势头,驻扎在骡城整训。   整训之前,我们召开了隆重的“黄衣教特大英雄马米弱悼念大会”。马司令 对马米弱之死,至今耿耿于怀,一提起这事,马司令就生气:“操他妈,都是读 书毁了他,一身的书生气,张巡狗贼让他进去了,他就进去了,战争有这么浪漫 的吗?操你妈裴牛娃,让你多关照关照他,你是怎么关照的?”我一听这话就头 晕。攻打马城时,马司令被南霁云射掉了一只左眼,马司令很恼火,发下了毒誓: “攻下马城,一个不留,全部杀光!”我们在给黄衣教军传达马司令的指示时, 马米弱听说了,急得不行,他对我说:“裴将军,你是作家,有人道主义精神, 你去劝劝我父亲,千万不要做出这种丧失人性的事情。”我虽然也觉得马司令的 “毒誓”太没人性了,但我还是比较清醒的,我拉住了马米弱的手,很诚恳地说: “军师朋友,马司令被张巡他们射掉了一只眼睛,现在火气正旺,我们如果现在 就去劝他,不但于事无补,马司令生气了,把我们也收拾一顿,就不好办了。这 样吧,马城一时半会儿也打不下,时间长了,马司令气消了,咱们再去劝劝他。” 但马城久攻不下,再加上阴雨连绵,马司令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连续召开了几天 会议,研究如何执行“攻下马城,一个不留,全部杀光”的政策。我在会议上也 很忧心忡忡地告诉了马司令,军师马米弱好像对这个政策还有点想不通。马司令 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他马米弱算什么?一个书生,能成什么事?他想不通又 如何?你想通没有?”我吓了一跳,忙说:“通了,通了。”马司令又看了看我 说:“你是警卫队的千夫长,平常要多关照关照军师。”我当时的想法也和马司 令的差不多,手无缚鸡之力的马米弱算个鸟,这是战争,又不是玩“过家家”, 一个书生能有什么作为?   我们都没想到这个书生竟然会一个人偷偷地跑到马城城下去劝降,并且天真 地跑进了马城当“人质”。等我得到消息赶去时,马米弱已经被杀了。事后,我 也曾经主动给马司令写过检讨,要求马司令处分我。马司令倒很宽宏大量,他的 一只眼睛流着泪,一只眼睛流着血,拍着我的肩说:“裴千夫长,这不怪你,我 只希望我们黄衣教军能在英雄大无畏精神的激励下,勇于牺牲,攻克马城,为死 去的英雄报仇。”马司令这样对我,我很感动。所以在“黄衣教特大英雄马米弱 悼念大会”上,我哭得很伤心,泪如雨下,打湿地面达15毫米,地下埋有几颗西 瓜种子,一会儿功夫就被滋润得冒出了绿芽。我这么卖力地“悼念”军师马米弱, 本来想讨马司令欢心,不是哭给死人看的,是哭给活人看的。谁知效果适得其反, 马司令对我的表现很恼火,开完“追悼大会”,马司令就冲着我发脾气:“操你 妈裴牛娃,你哭得那么伤心,马米弱是你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我只有一只眼睛, 泪水当然没有你流得多,你这不是给我难堪吗?操你妈,一个小小的警卫员,还 想爬到我头上去!我脾气上来了,一刀把你砍死算球了!”   我感到很委屈,同样是卖力地“悼念”马米弱,李双双比我哭得更伤心,更 悲痛欲绝,泪水把铁树种子都滋润得当场发芽了,不但没受到马司令的喝斥,还 得到了马司令的表扬。李双双是在“悼念大会”开始时才赶到马城的,一看到马 米弱的遗像,就扑在那里放声大哭,一会儿就哭肿了眼睛。等到她上台发言“悼 念”时,她手拿发言稿边哭边念,回忆了和马米弱在洞房之夜呆在一起的四十五 分零两秒的时间里,自己亲耳聆听了军师的教诲,思想发生了质的飞跃,更加坚 定了为黄衣教的正义与良知伟大事业奋斗终生的信念。念到这里时,李双双又对 着马米弱的遗像放声大哭,哭得胸脯剧烈起伏着,双肩不停地抽搐着。我们紧张 地看着她,眼看她就要伤心得晕了过去,卫生队也做好了急救的准备,突然她掏 出手绢,擦了一把泪,挺直了腰杆,手握拳头,坚定地目视前方,铿锵有力地说: “亲爱的马米弱朋友,您虽然走了,但您永远活在我心中,我会继承您的遗志, 将黄衣教正义与良知事业进行到底,不消灭黑衣教,决不收兵!米弱朋友,您放 心,虽然我们只在一起呆过四十五分零两秒的时间,但作为您的朋友,您的妻子, 我在这里庄严宣布: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永不改嫁!”   七八万黄衣教大军都被感动了,掌声一浪高过一浪,长达十几分钟,有几位 黄衣教军女士兵当场感动得哭了,“悼念大会”达到了高潮,就连柳下惠也感到 一阵阵冲动,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他又一次迎来了那个最让男人激动的时刻,再 次体会到了作为男人的幸福。简单地说,他又射了。马司令也很激动,他把双手 向下按了按,示意我们停止鼓掌,他有话要讲:“李双双朋友刚才表态了,生是 英雄的人,死是英雄的鬼,这很好!英雄值得我们学习,李双双朋友的这种精神 也同样值得我们学习!我提议,为永不改嫁的英雄妻子鼓掌!”掌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长达二十余分钟,李双双给我们鞠了鞠躬,激动得红着脸走下了讲台。   第二天的《黄衣教日报》发表了重要社论《向永不改嫁的英雄妻子致敬,向 永不改嫁的英雄妻子学习》,成为了我们这次整训的重要学习文件。   这次整训,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学习《黄衣教经》。特别是那些从羊城、 牛城参军入伍的大学生们,由于他们一直接受的是黑衣教的教育,学的是《黑衣 教经》,身上还有黑衣教的烙印,所以整训的重点就是这些人。马司令在整训动 员大会上也给他们提出了要求:要把《黄衣教经》倒背如流。   这很让那些大学生们头疼。我们陈家村老少爷们的文化不如他们,有的还是 文盲,按说他们应该比我们陈家村老少爷们学得更好,但实际情况正好相反。我 们陈家村老少爷们因为没有文化,所以也就没有能力思考哲学、宗教等一些形而 上的问题,两眼一抹黑地死记硬背就是了。但这些大学生们就不一样了,他们不 但要背,而且还要求马司令能给他们辅导一下,让他们不但知其然,而且还要知 其所以然。   马司令很高兴,他对“黄衣教经研究会”会长于福说:“这样好,这样他们 就会更深地理解《黄衣教经》,就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黄衣教徒,哪像那些土包子, 只会倒背如流,不会学以致用,操他妈,说逃跑就逃跑了,甚至面对穷凶极恶的 敌人,连刀都举不起来!”   马司令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很羞愧地把脑袋取下来,夹在了裤 裆里。于福按照马司令的指示,成立了“黄衣教经大学”,把所有的大学生集合 起来,准备以三个月的时间学会吃透《黄衣教经》,用《黄衣教经》把每个大学 生武装到牙齿。   “黄衣教经大学”成立当天,东方教主给全体学员发来了一封信。于福激动 地站在主席台上,他虽然刚刚扫过盲,扔下锄头,拿起钢笔,但还是结结巴巴地 把这封信向全体大学生读了一遍。   东方教主的这封信以后成为了我们学习《黄衣教经》的一部重要文献。   你们大学生要学习《黄衣教经》,不但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这种做 法很好,对于提高大学生的思想觉悟,觉今是而昨非,加强黄衣教建设,都是有 很大的好处的。这样做很好,会进一步提高所有黄衣教徒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使 我们充满正义与良知的伟大事业更加兴旺发达。你们把学好《黄衣教经》作为今 后工作方针的第一项,很好。   我们黄衣教是一个充满了正义与良知的教派,我们现在已经有两百多万人口, 需要有一个统一的思想,这就是我们伟大的《黄衣教经》。有了这个《黄衣教 经》,才能保证旺盛的干劲,才能有坚定正确的思想方向。   我们伟大的《黄衣教经》,反映了全球全宇宙发展的客观规律,反映了黄衣 教徒、新新人类的根本利益。《黄衣教经》并不是新新人类自发地产生的,而是 东方教主在伟大的斗争实践基础上,天才地继承和发展了人类优秀文化的结晶, 是综合了全球全宇宙正义与良知运动的新经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因此,我们必须通过大学《黄衣教经》,把充满了正义与良知的思想灌输到 每一个黄衣教徒、新新人类中去,才能改变黄衣教徒、新新人类的精神面貌,才 能使精神力量转化为巨大的物质力量,完成我们统一全球的伟大事业。我们要在 东方教主的领导下,向一切邪恶势力,向黑衣教、方东教主、牛鬼蛇神,展开猛 烈的进攻!要把黑衣教徒、旧人类,彻底打倒、打垮,使他们威风扫地,再踏上 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黄衣教牛逼!牛逼!!牛牛逼!!!   “黄衣教经大学”的师生们传看着东方教主的来信,激动得热泪盈眶。黄衣 教经的春风,吹遍了全球大地,联翩出现的黄衣教徒,像一面面鲜艳的黄旗,迎 风招展。全体师生一致推选“美女作家”鱼玄机为执笔人,向东方教主致一封敬 电。   鱼玄机激动得差点儿晕倒,连夜挑灯夜战,头悬梁,锥刺股,给东方教主写 了一封敬电,全文如下:   我们最最最最最敬爱的伟大教主,我们心中最黄最黄最黄最黄最黄的太阳东 方教主:   今天是我们马城“黄衣教经大学”开学的日子,是我们黄衣教徒和黄衣教左 路军最盛大的节日。我们怀着+∞的激动心情,最最最最最热烈地祝福您长生不 老长生不老长生不老长生不老长生不老!一万遍一亿遍地高呼:东方教主牛逼! 牛逼!!牛牛逼!!!   您是我们的黄司令,我们是您忠实的教徒。你教导我们:“黄衣教是正义与 良知的象征,它以拯救人类建设美丽地球重建社会秩序与道德传播后现代主义为 己任,东方教主是太阳月亮星星是鲜花音乐诗歌是美丽和谐。”东方元年以来, 我们高举《黄衣教经》的大旗,在您的指引下,奋起战斗,向着专制独裁黑暗邪 恶的黑衣教,展开了最坚决的斗争,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马城是黄衣教反邪恶反黑暗反堕落的西方前哨,我们消灭了黑衣教徒和黑衣 教的顽固分子,杀了他们的官,夺了他们的权,一个崭新的灿烂的马城诞生了! 伟大的战无不胜的黄衣教经光焰无际,威震宇宙,沉重地打击了黑衣教,粉碎了 他们妄图从马城进攻黄衣教的罪恶阴谋,大长了黄衣教徒的志气,大灭了黑衣教 徒的威风!让黑衣教以及地球上那些丧心病狂的邪恶黑暗堕落势力在我们英雄教 徒的伟大胜利面前哭泣吧,发抖吧!   我们在“反黑战争”中深深体会到,遵照您的指示,高举《黄衣教经》的伟 大旗帜,必将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   我们决心高举黄衣教经的黄色大旗,努力学习《黄衣教经》,提高思想觉悟, 提高战争艺术水平,建设一支非常战斗化、非常思想统一的黄衣教大军,把“反 黑战争”进行到底,不获全胜,誓不收兵!   东方教主牛逼!牛逼!!牛牛逼!!!   鱼玄机把这篇文章写好,第二天就兴冲冲地拿着来到了司令部,马司令正在 办公室里学习《黄衣教经》,我在门口站岗。自从大家知道我不会杀人,只会写 小说后,大多数人都看不起我,鱼玄机也看不起我。我在门口站岗,她理我都没 理,径直就往里面闯。这让我很生气,我把削铅笔刀往她面前一横:“站住!干 什么的?”鱼玄机斜我一眼:“让开,我找马司令汇报工作!”我也没好气: “我是这里的哨兵,任何人想进去见马司令,都必须得先过我这一关!”   鱼玄机咬着嘴唇,恨恨地瞪着我:“我有重要工作向马司令汇报,我是鱼玄 机,黄衣教军的宣传队员。”   我很正规地给她敬了个礼,不卑不亢地说:“鱼玄机朋友,请你出示证件。”   鱼玄机瞪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通行证”,“啪”地摔在了我手里, 我忙接过去,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这才把她放了进去。   鱼玄机英姿飒爽地站在马司令办公室门口,清脆地喊了一声:“报告!”   马司令咳了一声,很威严地说:“进来。”   鱼玄机整了整身上的黄色军装,给马司令敬了个礼。马司令现在是个“独眼 龙”,他眯起了右眼,认出是鱼玄机,忙很热情地站了起来,伸出手和她握了手, 很平易近人地说:“稀客,稀客,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鱼玄机恭恭敬敬地把她起草的给东方教主的敬电放在了马司令的面前,脸蛋 红扑扑地看着马司令说:“马司令,这是我代表全体‘黄衣教经大学’师生起草 的给伟大的东方教主的敬电,您看一看,多多帮助指导。”   马司令把那封敬电放在一边,冲着门口喊了一声:“哨兵,搬张椅子来。” 我忙搬了张椅子进去,放在马司令跟前,马司令的独眼狠狠地瞪了我一下:“你 长的是猪脑袋?我有椅子坐,再要张椅子干什么?这不是腐化、堕落吗?这是给 鱼玄机朋友坐的!”说完,马司令又扭过头,对着鱼玄机,又露出了一脸笑容, 亲自把椅子拉到了鱼玄机的跟前,很亲切地说:“鱼玄机朋友,你坐。”   鱼玄机还有点不好意思:“马司令,您工作忙,日理万机,鞠躬尽瘁,我就 不打扰您了。”   马司令看着她微笑着说:“玄机朋友,你不必拘束,到我这里,就像到了自 己家一样,你坐,你坐。”   鱼玄机这才不好意思地坐上了半个屁股,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一动 不动,很崇拜地看着马司令。我刚跑到门口,马司令又冲着我喊道:“哨兵,泡 杯茶来。”我忙泡了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马司令跟前,马司令又瞪了我一眼: “给鱼玄机朋友端去。”我忙小心翼翼地捧着送给了鱼玄机,鱼玄机受宠若惊地 站了起来,连声说:“谢谢马司令,谢谢马司令!”然后,得意洋洋地斜了我一 眼。   马司令若有所思地看着鱼玄机,说:“玄机朋友,你是个‘美女作家’,出 版过诗集、小说,在历史上也有一定的知名度,羊城参军后,表现也一直不错, 是个好朋友。”   鱼玄机脸微微地红了,忙谦虚地说:“马司令,我身上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马司令真诚地说:“玄机朋友,你能认识到自身不足之处,这很好。的确, 你出生在一个商人之家,身上是有点黑衣教臭小姐的毛病,如偶尔还使用法国香 水,不使用黄衣教自己生产的香水,喜欢看琼瑶的小说,不看‘三驾牛车’的古 典先锋主义小说,只看赵郭明的《纸房子》、桑邑的《一直向东走》,不看伟大 的古典后现代主义名著《忠诚》、《突出重围》等等。这说明你的思想改造还没 有很好的完成,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黄衣教经》,用《黄衣教经》把自己武装 到牙齿,争取早日脱胎换骨,成为一名真正的新新人类。”   鱼玄机把《黄衣教经》紧紧地抱在胸口,坚定地点了点头:“马司令,您放 心,我一定会在您的英明领导下,加强学习,成为一名全新的新新人类,为人类 的正义与良知而奋斗终生!”   马司令像个慈祥的父亲亲切地对鱼玄机说:“你学习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困 难?”   鱼玄机沉思了一会儿,很真诚地说:“马司令,学习《黄衣教经》的时候, 有些地方过于深奥,我有点不大明白,但我会好好学习的,有不懂的地方,我就 去请教校长于福朋友。”   马司令认真地说:“玄机朋友,你还年轻,今年只有十八岁,正是人生的花 季,是学习的黄金时代,有不懂的地方,这也是很正常的,你不用着急。许多黄 衣教军的老朋友,对《黄衣教经》都很有研究,比如我,你可以多请教嘛,我的 大门随时随地都向你敞开着,欢迎你来和我共同探讨伟大的《黄衣教经》。”   鱼玄机高兴地跳了起来,拍着小手叫了起来:“马司令,我真的可以找你问 吗?”   马司令笑了:“玄机,我虽然是司令,我们职务不同,但工作性质和你都是 一样的,都是为黄衣教服务的,为东方教主服务的,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是朋友 关系,没有贵贱之分,你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鱼玄机充满崇拜地看着马司令,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这让她显得更加俏丽。 这让我心里很不高兴,多少对马司令有了点意见,上次我就《黄衣教经》向他请 教过几个问题,他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滚到一边去,你没看到我很 忙吗?”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忙,他在看《猫和老鼠》。现在却对鱼玄机这么好, 真让我嫉妒,看来,还是当“美女作家”有前途。   马司令把鱼玄机送到了门口,还很亲切地和她握了握手,鱼玄机兴奋地哼着 一支歌,又蹦又跳地走了。马司令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恋恋不舍地回过 头来,狠狠地瞪着我,说:“裴志海,我念在当初你积极加入黄衣教军的份上, 才没把你开除军籍,遣送回家,让你又当上了我的警卫员。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 罚酒,故意给我捣乱。以后鱼玄机来了,你再给她找麻烦,我立马让你滚蛋!”   马司令说完,“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了。   鱼玄机再来时,我就不敢故意刁难她了,不等马司令吩咐,主动给她搬了张 椅子,泡了杯“碧螺春”。马司令对我很满意,还冲我点了一下头,以示赞许。 马司令一赞许我,鱼玄机也不拿眼睛斜我了,也冲我笑了笑。我很激动,决心从 此以后好好干,干得好了,说不定马司令还能把我推荐到黄衣教“写作机器中 心”,从此成为一个正二八经的作家,写在个人简历或印在名片上,拿出来给别 人看看,看上去也很牛逼。   马司令笑哈哈地打量着鱼玄机,亲切地说:“玄机朋友,你上次给教主写的 敬电很好,很有水平,我已经让人发给教主了,教主还亲自打来了电话,狠狠地 夸了你一顿,说你是咱黄衣教的人才,将来有可能让你当黄衣教‘写作机器中心’ 主席。”   鱼玄机激动得脸更红了,她说话也不流利了:“马、马司令,这、这是真的 吗?”   马司令很亲切地埋怨了她一句:“玄机朋友,我这么高的职务,怎么会骗你 呢?”   马司令一亲切,一埋怨,就显得很平易近人,他一平易近人,鱼玄机的胆子 也大了,也不结结巴巴了,她很流利地说:“马司令,我今天能取得这么大的进 步,还是靠您的栽培。马司令,从今以后,我永远跟着黄衣教走,生是黄衣教的 人,死是黄衣教的鬼,您让我往东,我不往西,您让我踩狗屎,我决不会去踩猪 屎。”   马司令很高兴,把椅子拉到鱼玄机的跟前,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拉着她那双 嫩嫩的小手,说:“玄机,看着你在进步,我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   鱼玄机的双手被马司令紧紧地握着,她有点害羞,小心翼翼地把手往后缩了 缩,但马司令握得紧,没缩回来,她的心就像小白兔一样跳个不停,她说话又开 始结巴了:“马、马司令,您、您以后多、多指导,帮、帮助我,使、使我早、 早日成、成为一名合、合格的黄、黄衣教徒!”   马司令这会儿已经不老实了。自从在陈家村和“黑寡妇”遭遇过一场爱情, 在羊城和李师师玩过爱情游戏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女人。现在想想,马司令还有 点后悔,“黑寡妇”算什么,她只是一个皮肤松弛的农村中年妇女而已,李师师 按说不错,但她却缺乏职业道德,很不敬业,服务态度不好,让马司令很不满意。 鱼玄机风华正茂,又是女大学生,还是“美女作家”,这才叫极品。黄衣教左路 军宣传队中有许多这样的极品。但马司令也有块心病,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极 品们才十七、八岁,所以搞得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没信心,惟恐到了关键时刻自己 举而不挺,挺而不坚,坚而不久,影响了自己做为黄衣教左路军总司令的光辉形 象,所以这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马司令觉得现在已经到了下手的时候了,操他 妈,战争残酷,人生寂寞,没有女人点缀,战争能叫战争吗?记得远古时代有个 军旅作家说过:“战争,让女人走开!”真他妈扯淡,让女人走开,这仗还怎么 打?女人是战争的点心,那个作家懂个鸟。   马司令决定用手来试探试探鱼玄机。他用手抚摸着鱼玄机的头发,像个诗人 一样地说:“玄机,以后好好改造自己的思想,把自己全部地、毫无保留地交给 黄衣教,为黄衣教的正义与良知的事业而工作无尚光荣,你好好干,会成为黄衣 教女大学生的楷模的。”   鱼玄机是“美女作家”,作家之所以和平常人不一样,就在于作家是特别敏 感的,比一般人更清醒。具体到鱼玄机朋友,她当然也嗅到了从马司令的手上、 衣服上、头发上、眼睛里散发出来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鱼玄机有点怕怕的,她 虽然也为黄衣教军的士兵们表演过“脱衣舞”,但那是为了展现美,是为了激励 士气,是工作需要。而现在是要“把自己全部地、毫无保留地”交给黄衣教,这 让她有点犹豫。我要把我的美丽和温柔献给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但她很快就战胜 了自己这种自私自利的肮脏的想法,想想马司令,这么大的首长,整天为黄衣教 的正义与良知事业操劳,南征北战,日理万机,身边也没有人为他铺床叠被,只 有一个马大哈警卫员裴志海给他端茶倒水,可见首长是多么寂寞啊。首长能战胜 寂寞,南征北战,日理万机,这是多么不容易啊,多么让人肃然起敬啊。   鱼玄机深深地理解了马司令,她为自己能深深地理解马司令而想激动地痛哭 一场,她又为自己能为首长服务,解除首长的寂寞而感到深深的自豪。马司令紧 紧地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她顺从地伏在马司令的胸前,仰起因 害羞而红扑扑的脸蛋,眨着充满了泪花的眼睛,深情地说:“马司令,我会将自 己全部地、毫无保留地交给黄衣教伟大的正义与良知事业,马司令,你以后可要 多多帮助我改造思想,辅导我学习《黄衣教经》,争取让我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 黄衣教徒、新新人类。”   马司令抚摸着她那一头柔软的秀发,也动了感情:“玄机,你是一个多么上 进的黄衣教军士兵,你是我们招收的大学生中进步最快的一个。”   马司令整了整衣服,咳了一声,冲着门口威严地喊了一声:“哨兵,背过来 一张床。”   我一听,心里就生气,马司令不干工作,却要和鱼玄机遭遇爱情,也不分地 点、时间、场合,现在是大白天,又是在司令部办公室,他马司令这么干,不是 太堕落了?我心里有气,所以把那张席梦思背到马司令的办公室时,绷着脸,重 重地放在了地上,瞪了一眼鱼玄机。她低着头,脸红红地坐在那里。我有情绪, 马司令也不生我气,他从墙上摘下AK-7567步枪,递给了我:“裴志海,这段时 间你工作干得不错,积极要求进步,这很好,这支AK-7567步枪就还给你吧。你 要用这支枪为首长站好岗放好哨,如果有人要进来,你就坚决制止,他要是不听, 就坚决把他干掉,不能影响首长干工作。”   能有一支AK-7567步枪,我又不生马司令的气了,我忙兴高采烈地接过来 AK-7567步枪,给马司令敬了一个礼,讨好地给马司令表决心:“马司令,我办 事,您放心,大胆地堕落吧,我一定会给您站好岗放好哨!”   谁知我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马司令有点不高兴了:“裴志海,我这不是堕 落,我这是在和黄衣教军女青年共同学习教主的伟大著作《黄衣教经》,切磋人 生、社会和文学,帮助她提高觉悟,改造思想,这也是我的工作,你懂什么?好 好给我站岗放哨去,表现好了,我授予你一枚‘忠诚卫士’勋章。”   我忙又敬了一个礼:“是!”   马司令走到席梦思前,准备动手铺床,鱼玄机忙制止了马司令:“马司令, 您是首长,怎么好意思让您动手,我来吧。”   鱼玄机把床铺好,马司令深情地看着鱼玄机,又要亲自动手解她的衣服,鱼 玄机又挡住了他的手,真诚地说:“能为首长服务,我感到很光荣,怎么好意思 让首长动手呢?”鱼玄机慢慢地解开了衣服,她的皮肤像绸子一样雪白光滑,马 司令面红耳赤地把她抱了起来,扔在了席梦思上……   我站在门外,一颗泪水无声地滴了下来:这就是我曾经想爱的女人啊。   马司令气喘吁吁地从鱼玄机的身上爬了起来,歉疚地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想当年我气吞万里如虎,至少能坚持十分钟,现在只 能坚持一分钟零二十一秒半,玄机,真委屈你了!”   鱼玄机温柔地说:“玄机是来为首长服务的,不是来享受的。首长南征北战, 日理万机,能坚持一分钟零二十一秒半,玄机已经很满足了,为首长服务,玄机 感到无尚光荣!”   马司令扶起了鱼玄机,目光落在了席梦思上,吃惊地叫了起来:“玄机,你 还是处女?”   鱼玄机看了看自己身下的鲜血,又看了看马司令,看着马司令很吃惊,她有 点惶恐不安:“司令,这是不是不好?”   马司令一把搂住了鱼玄机,失去了眼球的左眼黑洞洞深不可测,熠熠发光的 右眼里流出了激动的泪水:“小鱼,我太感动了,真的,我太感动了,你把第一 次给了司令,司令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代表黄衣教左路军全体将士感谢你,司 令将来一定授予你一枚‘忠诚卫士’的勋章。”   鱼玄机见马司令这么感动,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低低地说: “司令,这是我应该做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为了正义与良知,我愿意付出一 切。”   鱼玄机是我曾经想爱的女人,她现在把青春献给了司令,虽说这是为了正义 与良知,为了让马司令更好地带领我们打胜仗,不断地从胜利走向胜利,但我心 里还是有点难受。我使劲地抓着头发,头皮屑像雪花一样飘了一地,一会儿就把 我的脚埋着了。我正在难受时,马司令冲着门口威严地叫了一声:“哨兵,端盆 洗澡水来。”   我忙端了一大盆洗澡水,鱼玄机还躺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身子,她目光灼灼 地看了看我,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我心里更难受了,她要是表情痛苦一点, 装出好像是被马司令强迫的样子,我估计我心里会好受一些。但她完全是自觉自 愿心甘情愿的样子,我也知道她这是为了正义与良知,但我思想上还是有点转不 过来弯,心里堵得慌,使劲地把洗澡盆重重地放在地上。澡水溅了出来,鱼玄机 的鞋子也被溅湿了,她唉哟哟地叫了起来:“你这个警卫员,长的是猪脑子?怎 么把我的鞋也搞湿了?”   我当时就想哭了,但我忍了忍,心里默默地唱着《男孩不哭》,使劲地把眼 泪憋了回去,并且还在心里骂了一句:婊子,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   你们别看我平常装得很老实,实际上我这人有时还是挺恶毒的。   马司令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他瞪了我一眼,又踹了我一脚:“滚出去!” 马司令的话一句话顶一万句,我不能不听,忙弯下腰,躺在地上,很听话地滚了 出去。马司令搂住鱼玄机,温柔地说:“小鱼,你放心,我明天就让人去给你买 双鳄鱼皮鞋,再给你买一瓶法国香水。”鱼玄机嘟起了樱桃小嘴,向马司令撒娇: “你看看你这个警卫员,毛手毛脚的,用他干嘛,干脆让他回家种地算了。”   马司令苦笑了一下,说:“这家伙是有点怪里怪气的,但他还是有点小才能 的,我还准备让他编一本《马司令传后叙》呢。操他妈,韩愈给张巡写了一篇 《张中丞传后叙》,张巡就成历史名人了。文人虽然不可靠,但你还真不能不用 他们。”   鱼玄机说:“那你以后可要多教育教育他,让他的服务态度好一些。”   马司令忙点头哈腰地说:“那是那是,我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鱼玄机走了以后,马司令把我叫了进去,开始“教育”我。马司令说:“裴 志海,今天让你给鱼玄机朋友端洗澡水,你好像很不高兴嘛。”   我把脖子硬了硬,决定破罐子破摔,有啥说啥:“我就是不高兴,我是给司 令站岗放哨的,不是给婊子端洗澡水的。”   马司令很生气:“你这是什么态度?谁是婊子,谁是嫖客?人家鱼玄机可是 货真价实的处女,我是堂堂的黄衣教左路军总司令马臭蛋,你这样说是什么意 思?”   马司令一生气,搞不好我的脑袋都保不住了,我运了半天的真气立马就泄了, 我耷拉着脑袋,低低地说:“《黄衣教经》里规定了,不能乱搞女人。”   马司令笑了:“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了?这很好,说明你思想进步了,关心 我们黄衣教的正义与良知事业了。我们黄衣教是不许乱搞女人,我也不例外。但 我这不是乱搞,我这是和追求正义与良知的黄衣教女青年进行思想上、身体上的 交流,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全部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黄衣教,我这也是 在工作。对我来说,只有工作,没有娱乐。”   马司令说的,我实在绕不过来弯,我疑惑地说:“那我们遭遇爱情,就是乱 搞女人,首长遭遇爱情了,就是做工作了?”谁知我竟然蒙对了。马司令很高兴, 亲切地拍了一下我的肩:“你终于觉悟了,以后记住了,这就是真理。”   我靠,真理原来这么简单,我却绕了那么大一个弯,搞得那么复杂,我有点 不好意思:“马司令,我懂了,我以后会为您的工作好好站岗放哨,您以后也要 多多指导,帮助我学习《黄衣教经》。”   马司令抬起头,用右眼看着远方,皱着眉头,充满了忧虑:“我担心的并不 是你,你已经是黄衣教军的一名老兵了,基本上已经掌握了《黄衣教经》的思想。 我最担心的是咱们黄衣教军招收的那么多年轻的女大学生,她们身上还残留着很 多黑衣教的堕落思想,我要做的工作太多了!”   马司令以后就加班加点地做工作,经常夜以继日地辅导女大学生学习《黄衣 教经》,除了鱼玄机,他给另一位“美女作家”薛涛辅导的次数也很多。有好几 次,马司令正在辅导薛涛时,鱼玄机来了,我拦都拦不住。这给马司令又增添了 不少工作量,常常把两人都留在办公室辅导。   即使这样,鱼玄机和薛涛还是有了矛盾,她们都想让马司令单独辅导,但马 司令更喜欢一起辅导她们,她们在马司令那里,都很勤奋好学,积极要求进步, 但一出司令部大门,两人就谁也不理谁,偶尔说话了,也是夹枪带棍。有一次, 她俩从马司令办公室里刚出来,就又吵了起来。   鱼玄机说:“你有什么资格为首长服务,我的诗比你写得好,《全唐诗》选 了我三首诗歌。”   薛涛也不甘示弱:“数量并不能代表质量,想当年,玛格利特一部《红楼 梦》,曹雪芹一部《飘》,就在远古时代文学史上站住了脚。我随便挑一首我写 的诗出来,你的诗就像小鸡见了凤凰一样自惭形秽。”   鱼玄机冷笑了一下,说:“我是羊城大学文学系毕业的,羊城大学文学系在 整个宇宙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冥河星系都有人来留学!”   薛涛反唇相讥:“你放屁,我们牛城大学作家班,才是整个宇宙中最牛逼的, 你算老几,我根本就看不起你!”   两人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厮打一团,都往对方脸上招呼,一会儿功夫,两 人脸上都是血迹斑斑,惨不忍睹。要不是我及时赶到,用AK-7567步枪往天空中 鸣枪示警,说不定就要出人命案。   鱼玄机第二天就在《黄衣教日报》副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我为什么愤怒: 别叫我“美女作家”》,声明自己并不是“美女作家”,而是一个从事严肃写作 的“深度作家”。薛涛也不甘示弱,也发表了一篇文章《我为什么不愤怒:因为 我不是“美女作家”》,暗示鱼玄机才是“美女作家”,“美女作家”是堆垃圾, 所以鱼玄机是垃圾。   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美女作家”,不久,“美女作家”销声匿迹了。   在两人论战中,总的来讲,是鱼玄机占了上风。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曾 经喜欢过鱼玄机,要偏向她。我现在想通了,鱼玄机和马司令遭遇爱情,这是追 求正义与良知的表现,是为首长服务,我不应该嫉妒。对马司令来说,两人都不 错,但鱼玄机更清纯一些,马司令自己不清纯,所以他喜欢清纯的。在马司令的 支持下,鱼玄机积极要求进步,有消息说,她有可能不久就要成为我们黄衣教 “写作机器中心”的第一任主席了。   薛涛听到这个消息,就悄悄地偃旗息鼓了。   (若干年后,薛涛从冥河星系留学回来,接连出版了三部以自己的性爱经历 为内容的长篇小说《喜鹊》、《我的冥河星系情人》、《男人床》,在读者中引 起了强烈反响,在文坛上刮起了一股“薛涛热”,薛涛也因此荣获了“鸡女作家” 的桂冠。但这时的薛涛已经很成熟了,她不但不愤怒,相反还很高兴,她对记者 说:“‘鸡女作家’就‘鸡女作家’吧,‘鸡女作家’比‘美女作家’更性感, 你们叫得越响,我的书就卖得越好,气死你们这些假道学的王八蛋!”)   鱼玄机小小年纪就能当上黄衣教“写作机器中心”主席,这当然让她很得意, 那几天,走起路来,她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她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就在 这时,一场灾难正悄悄地来临了。   这都是鱼玄机的那本日记惹的祸。鱼玄机喜欢写日记,她的日记本上带了把 锁,她觉得这很安全,所以,就很放心地天天放在枕头下。她毕竟年轻,参加正 义与良知斗争的日子还不长,不知道最安全其实就是最危险的,最危险其实就是 最安全的辩证法。   这本日记落在了刘副司令手里,就变成最不安全的了。   那天上午,鱼玄机参加“黄衣教经大学学习积极分子座谈会”去了。本来名 单上没有她,于福觉得她虽然学习也积极,但比她积极的人更多,就没选她。于 福这是心里有气,你鱼玄机没事就往马司令那里跑,让马司令单独给你辅导《黄 衣教经》,这不是分明没把我这个正师级“黄衣教经研究会会长”、“黄衣教经 大学校长”放在眼里吗?鱼玄机知道名单上没有自己,心里很难受很委屈,再去 找马司令辅导时,就说了这事。所以,这份名单一送到马司令那里,马司令拿起 “派克笔”,又把鱼玄机的名字添上了。马司令很严肃地对于福说:“鱼玄机朋 友学习是积极的,她从一个羊城大学的女大学生,又是出身于黑衣教间谍家庭, 如今成为了一名坚定的黄衣教徒,这很不容易。她走的每一步,取得的每一点成 绩,大家都看到了,于校长,你难道没看到?”   马司令目光灼灼地盯着于福,于福忙点头哈腰:“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就在鱼玄机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地谈着自己学习《黄衣教经》的收获和体会 时,刘副司令带着柳下惠等人来视察“黄衣教经大学”女生宿舍了。   柳下惠现在很牛逼了,孬蛋死了以后,马司令提拔了王朝,接了孬蛋的班, 当上了将军,柳下惠接了王朝的班,当上了黄衣教军宣传队队长。宣传队有许多 花儿一样的女队员,表演“脱衣舞”时,他又能名正言顺地跑前跑后地帮忙, “零距离”亲密接触女队员,虽然沾不到腥,但有腥味闻着,柳下惠觉得这也是 一种幸福。有时和王朝在一起喝酒了,就很有感触地说:“王哥,孬蛋死得好, 他一死,咱俩就都有前途了。”   王朝在牛城之战时,脑袋上受过伤,当时马司令派人把神医华佗请来,华佗 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站在病床前迟迟不肯动手。马司令焦急地说:“华大夫, 您快动手啊。”华佗皱着眉头长叹一声:“难啊。”马司令说:“这有什么难的, 在远古时代您不是给曹操朋友做过开头颅的手术吗?”华佗摇了摇头:“那是年 轻时的事了,现在我老了,手术刀也拿不动了,难啊。”马司令急得团团转,我 也很着急,都是陈家村的,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朝死去?我正在手足无措时, 看见华佗在朝我挤眼睛,我再一细看,华佗的手伸在白大褂下面,大拇指和食指 不停地向我搓着。我立马明白了:我操,原来是想要红包。我忙趴在马司令的耳 边悄悄地说:“司令,别怪华大夫,是咱工作没做到家,忘了一道程序,医生动 手术前,家属要送红包。”马司令瞪了我一眼:“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干嘛 送红包?你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工作,不干也得干!”我忙低三下四地说:“司 令,您有所不知,给医生送红包,是从远古时代就开始了,咱要是不送红包,华 大夫马马虎虎做了这个手术,给王朝朋友留下了后遗症怎么办?司令,几万年了,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医生要红包,天经地义嘛。”马司令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给他开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操他妈,这样的鸟医生,还是什么神医、 卫生系统具有突出贡献者呢,狗屁!”   华佗收了我送的红包,腰也不疼了,背也不酸了,手术刀也能拿起来了,三 下五去就给王朝劈开了头颅,取出了弹片。但惟一让人有点遗憾的是,虽然王朝 身体很快就康复了,但他脑袋里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从前他是个老实巴脚的农民, 现在成了一个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将军;远古时代他当了包公手下的一个衙役 就心满意足了,现在当了将军还觉得有点吃亏,还想当大将军,有了官瘾;从前 看见我们陈家村的老少爷们,不耻下问亲密无间,现在见了就把头高高仰起,装 作不认识的样子。他现在和柳下惠坐在一起喝酒,其实喝得很不痛快,心里想, 你柳下惠是什么玩意,不就是个宣传队队长吗,充其量也就是个“千夫长”,也 就是个正团级干部,自己现在是个将军了,看在都是在陈家村光着屁股长大的份 上,给他面子才和他一起喝酒,谁知给他面子他不要面子,竟然喊自己是“王 哥”,给他一包颜料他就想开染房,浅薄,太浅薄了!但他听完柳下惠的话,又 高兴了,觉得柳下惠说得不错,孬蛋不死,他们俩还真走不到今天这个地位。孬 蛋死了,空出了位置,一长串人都能跟着沾光。但仔细一想,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这个真理是被柳下惠发现的,王朝又有点不高兴,觉得自己是将军,竟然不如一 个小小的“千夫长”,很没面子。   但王朝一杯酒下肚,他又高兴了,因为他也发现了一条真理:“张献忠也死 得好,张献忠一死,李秀成就顺理成章地被封为忠王了。”   柳下惠听王朝这么一讲,心里想,操你妈王朝,说你没读过书你就是没读过 书,你这样说,还不是我抛玉引砖引出来的?你这是东施效颦,是学习模仿我的, 是拾我牙慧吃我的剩饭。但王朝是将军,所以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王哥 说得好,这是王哥首先发现的真理,应该叫做‘王朝定理’。”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柳下惠、王朝和李秀成三个人聚到了一起,三人一交 流,发现三人原来都是靠着“王朝定理”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三人感慨万千, 觉得“王朝定理”不错,是个当官升职的捷径。三个人就给刘副司令交流了一下, 刘副司令一听,也觉得这个定理不错,但他还是很严肃地说:“大家以后不要再 说这个话了,这个定理就到此为止,不要再传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别人也运 用起来,我们的地位就危险了。”   三个人忙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以后再也不传了。”   没过几天,刘副司令把他们三人叫到了一起,开了个短会,大致意思是说, 他思考了很久,觉得“王朝定理”不错,因此,他也想运用一下,挪挪位置。   王朝吓了一跳,他迟迟疑疑地说:“刘副司令,你用这个‘王朝定理’,我 不反对,但你要用,那不是得搞马司令吗?”   柳下惠很不高兴,为了在刘副司令面前表现一把,他瞪了一眼王朝:“王将 军,说话含蓄一点嘛。我们刘副司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早就应该动一动了,我们可没说搞马司令。”   李秀成有点不耐烦了,他是忠王,地位仅比刘副司令低一级,因此说话就不 客气了,他瞪了一眼柳下惠,说:“操你妈,含蓄个鸟!不就是搞掉马臭蛋,让 刘副司令当上总司令吗?马臭蛋这人没多大本事,从前还只是个司机,也就是个 车夫而已,现在还掉了一只眼睛,不但心怀叵测,就连眼睛也是黑洞洞的,深不 可测,不像个好人,他小辫子也很多。刘副司令,你给我们一个明确说法,如果 你想用‘王朝定理’搞马臭蛋,弟兄们就跟着你干了!”   刘副司令听李秀成这么一讲,也很干脆利索:“大家都是军人,那我就不拐 弯抹角了,秀成兄刚才说得没错,马臭蛋这鸟人没多大本事,根本就不配当总司 令,我就是想取而代之!”   王朝脑袋受过伤,所以反应有点迟钝,他犹犹豫豫地说:“可他是总司令, 谁能把他拉下马?我们总不能去搞暗杀或者暴动吧。”   柳下惠精神头立刻来了:“搞女人,在女人身上做文章!东方教主再三重申, 不能乱搞女人,马臭蛋仗着自己是司令,几乎把所有参加黄衣教军的女大学生都 乱搞完了,我早就看不惯了,凭什么只能他搞,我们就不能搞?”   李秀成立马表示同意:“我同意下惠兄的意见,马臭蛋也太不检点了。”   王朝想想搞掉了马司令,根据自己发现的“王朝定理”,刘副司令当了左路 军总司令,李秀成当上了副司令,自己不就成了“忠王”、大将军了吗?他越想 越兴奋,立即表示同意。   刘副司令低低地说:“事情就这么定了,就在女人身上做文章。东方教主对 这个也很重视。”刘副司令说到这里,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下,低低地说:“告 诉大家一个秘密,咱们东方教主年轻时也喜欢乱搞女人,身子被淘空了,现在是 个性无能,所以他最痛恨别人玩弄女人。咱们就把马臭蛋乱搞女人这件事捅上去, 看他马臭蛋还怎么张狂!”   四个人一商量,就把目标瞄准了鱼玄机。他们觉得在鱼玄机身上做文章,胜 算的可能性比较大,一是马臭蛋和鱼玄机乱搞得太张狂太明显了,几乎整个黄衣 教军都知道了,将来这事抖露出去,大家都服;二是鱼玄机是个“美女作家”, 只要她承认了马臭蛋乱搞她了,写成供状,一定会非常生动、细腻、形象、逼真; 三是鱼玄机是间谍家庭出身,急于向黄衣教靠拢,成为一名合格的黄衣教徒,她 又是个柔弱女子,容易攻破。   所以,这天鱼玄机刚去参加“黄衣教经大学学习积极分子座谈会”,刘副司 令就带着柳下惠他们三人到女生宿舍检查工作来了,重点就是鱼玄机,但他们翻 遍了她的行李,也没找到马臭蛋给她写的只言片语情书,相反,还在她的学习笔 记上题了许多鼓舞人心的口号:“杀死黑衣教徒!”“坚决打倒黑衣教!”“方 东教主是屎克郎!”等等。   刘副司令很失望,正要带着他们走时,柳下惠却扑到鱼玄机的床上东闻闻, 西嗅嗅,比一条警犬还认真。刘副司令心情不好,很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操 你妈,又想女人了,都阳痿几万年了,你有那个本事吗?”   柳下惠一点也不生气,他讨好地对刘副司令露齿一笑:“刘副司令,鱼玄机 这婊子喜欢写日记,我偷偷地看到过好几次,每次她一看到我,就啪地把日记本 锁上了。少女们写的日记,就是一本《少女之心》啊,这里面肯定有咱们想要的 东西。”   刘副司令一听,也来了精神:“操你妈,还不快点给我找?”   柳下惠弯下腰,卖力地翻着鱼玄机的床铺,最后还真的在枕头下面发现了那 本带锁的日记。王朝拿了过来,使劲一扭,就把那把锁打开了。四个人的脑袋凑 到一起,很认真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还没翻看一半,四个人就面红耳赤,特别 是柳下惠,气喘吁吁,脸上冷汗直淌,他用袖子擦了一把汗,喃喃地说:“下流, 太下流了,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鱼玄机的这本日记详细记述了和马司令“遭遇爱情”的经过。虽说是“少儿 不宜”,但考虑到我这本小说的读者不可能是少儿,我敢肯定,读者大多数将会 是成人,并且军人比较多,军人的意志比较坚强,具有很强的自控能力,因此, 我不妨把鱼玄机的第一篇日记摘抄如下,以飨读者。   东方四年一月十七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我很幸福,我把自己的青春、自己宝贵的第一次献给了我心目中的英雄, 我最崇拜的长辈马司令,能为首长服务,力所能及地为首长解除寂寞,使首长更 好地带领我们不断地从胜利走向胜利,我感到很自豪,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 懂得了许多道理。   马司令虽然是黄衣教的高级干部,是我们黄衣教军的首长,但他很平易近人, 刚开始时我还有点害羞,马司令要亲自给我铺床,还要亲自给我解衣服。我心里 想,首长这么大年纪了,还亲自动手,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吗?我就克 服了羞怯心理,亲自动手铺床、脱衣,下决心好好为首长服务,让首长满意。想 想马司令这么高的首长,能看上我,并且也不嫌弃我是间谍家庭出身,我激动得 浑身发抖。我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为首长服务,只要首长高兴, 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我愿意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黄衣教的正义与良知事业,因 为我知道,这是人类的希望之所在。   马司令从我身上下来时,发现我是第一次,他很感动,竟流出了泪水,并且 还代表黄衣教左路军全体将士感谢我。我也很激动,我这是为首长流的血,既是 疼痛,也是幸福。首长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也有寂寞的时候。我做了一件自己 应该做的事,实际上左路军全体将士们也不用感谢我,应该感谢的是马司令,是 马司令把我带到了黄衣教,走上了正义与良知道路,又是马司令让我今天实现了 自我价值,让我成为了一个新新人类。虽然他进去只有一分钟零二十一秒半,但 我觉得自己很充实,能为马司令流血,献出自己的青春,我觉得无尚光荣。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地为黄衣教服务,为马司令服务, 为正义与良知而奋斗。   刘副司令看完了这本日记,立即命令柳下惠:“快去复印一份,等我们审问 了鱼玄机,把她的供词和日记一起送给东方教主,替天行道,清君侧,纯洁我们 黄衣教高级干部队伍。”   柳下惠拿着鱼玄机的日记,赶到了马城“大光明复印部”,给复印部的小姐 说:“给我复印两份。”柳下惠觉得鱼玄机的这本日记写得非常好,文笔优美动 人,情节生动,这样好的文章,自己应该留下一份,时时拿出来学习揣摩。   柳下惠回来了,刘副司令指示他:“你去把鱼玄机带来,也不要忘了把裴志 海也叫来,他是马臭蛋身边的警卫员,知道的事情肯定也很多。鱼玄机如果招供 了,到时也让他写一份供状,一起送给东方教主。”   鱼玄机正在参加“黄衣教经大学学习积极分子座谈会”,她走到讲台上,捋 了一下头发,仰起头,先朗诵了一首自己连夜创作的诗歌:   《黄衣教经》啊,我最爱读,   千遍那个万遍哟下功夫。   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   只觉得心眼里头热乎乎。   哎,好像那,   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呀,   小苗儿挂满了露水珠哇,   东方教主的雨露滋润了我呀,   我干起了“反黑”工作劲头足。   鱼玄机刚朗诵完,刚说了一句开场白“诗歌读完了,请大家和我一起,翻开 《黄衣教经》183页,跟我一起读”,就被柳下惠叫到了一间秘密的地下室。我 接着也来了。鱼玄机还以为柳下惠是受马司令之托,来给她讲当“写作机器中心” 主席的事。鱼玄机也想好了,柳下惠一讲这事,她一定要先推辞两下,淡泊以明 志,然后再接这职务,为黄衣教的正义与良知事业分忧解愁。等她一进入地下室, 就觉得不对劲,准备好的一肚子话根本用不上。地下室放着三张桌子,分别坐着 忠王李秀成、将军王朝。刘副司令没来,刘副司令说他来了影响不好,别人知道 了,会讲闲话,说他是在搞马司令。   鱼玄机刚进来时,有点摸不着头脑,觉得当个“写作机器中心”主席这事还 怪神秘的,这么多人,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找自己谈话。谁知柳下惠把她带进来以 后,也坐在了桌子前,并且脸一绷,拍了一下桌子:“鱼玄机,坐到椅子上去!”   鱼玄机这才看清,桌子对面放着一张破椅子,还少了一条腿。鱼玄机觉得头 皮发麻:这不是审讯犯人的架势吗?但桌子前坐的都是领导,她忙走过去,坐在 了椅子上。我也坐在了桌子旁边的一个破椅子上。我和鱼玄机心里都在闷闷地想: 会是什么事呢?   李秀成开口了,声音又阴又冷:“鱼玄机,知道我们把你带来干什么吗?”   鱼玄机摇了摇头。看来不是谈当“写作机器中心”主席的事了,她仔细地想 了想,这段时间,自己也没干什么违犯了《黄衣教经》的事,虽说自己的父母是 黑衣教的间谍,但那已经过去好久了啊。   柳下惠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鱼玄机,你还不老实?”   鱼玄机吓了一大跳,桌子前坐的都是黄衣教的高级干部,是自己最尊敬的首 长,她几乎要哭了:“首长,我真的没有违犯《黄衣教经》啊。”   我吓得不轻,吃惊地看着三位首长。王朝阴沉着脸,拿着鱼玄机的日记本走 到了她面前:“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写的日记?”   鱼玄机一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很轻松地说:“这是我的日记,可我 没有犯法啊,我是在为首长服务,是把自己全部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黄衣教。”   柳下惠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还抵赖,如果换了我,你会把自己全部 地、毫无保留地交给黄衣教吗?”   鱼玄机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坚定地说:“你是黄衣教的高级 干部,只要你需要,我也会把自己全部地、毫无保留地交给黄衣教!”   柳下惠的胯下老二又激动起来了,他忙咽下口唾沫,气运丹田,两腿牢牢地 夹住了老二,不让它昂首挺胸。   李秀成瞪了一眼柳下惠,觉得这家伙虽然也读过书,但还是长了一副猪脑袋, 抓不住问题的要害。李秀成一下子就抓住了,他冷冷地看着鱼玄机,冷冷地说: “鱼玄机,我问你,你和马司令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强迫你的?你 不要害怕,我们会替你做主的。《黄衣教经》的第一章第一节《黄衣教徒人人须 知》第六条明确规定,本教视女人为鲜花阳光和诗歌,拥有和男人平等的权利, 禁止男人“包二奶”养“小蜜”,严禁玩弄和侮辱除配偶以外的其他女人,一经 发现,割生殖器或用石头砸死。你放心,马司令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他要是违犯 了《黄衣教经》,照样也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鱼玄机看了看他们,很真诚地说:“马司令对我说了,他这是和我在遭遇爱 情。”   我不禁摇了摇头,王朝也摇了摇头:“愚昧,太愚昧了!马臭蛋他是什么人? 他这是乱搞男女关系,他这是在玩弄和侮辱妇女,他和薛涛,和其他女大学生是 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在遭遇爱情?你把你们那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我老老实实写出 来!”   鱼玄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跳了起来,大声地说:“我不写!我明白了, 你们这是要落井下石,你们这是要迫害马司令,我不会给你们写的。”   我也吃惊地看着他们,有点心惊肉跳,他们显然是冲着马司令来的,但他们 把我叫来干什么?是不是也要审问我一顿?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要是让我写 “事情经过”,我私下决定,还是先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写下来,然后再向马司 令汇报,收拾这群狗日的。我这不叫懦弱弱,我这叫智慧。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 我很坦然地看着他们,他们好像也知道我这人很智慧,不好对付,他们就故意不 看我。柳下惠看了看李秀成和王朝,低低地和两人咬了咬耳朵:“我看不用刑, 这臭婊子是不会老实的,用刑吧。”   李秀成和王朝点了点头。   柳下惠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按了一下电钮,鱼玄机背后的墙壁自动打开了, 里面还有一间房子,摆满了各种刑具。柳下惠看了看鱼玄机,说:“你写不写? 不写就要用刑了!”   鱼玄机把头向上一仰,大义凛然地说:“你们用刑吧!我看透你们了,你们 落井下石,肮脏不堪,你们哪里是充满了正义与良知的黄衣教徒,你们是披着黄 衣教的外衣,干的都是黑衣教的禽兽不如的事情,落到你们这帮堕落势力的手里, 我虽死犹荣,我决不会出卖马司令!”   柳下惠拿过一捆麻绳,把鱼玄机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椅子上,然后把皮鞭在空 中抡了一个圆圈,一鞭抽在了鱼玄机身上,恶狠狠地问她:“你写不写?”   鱼玄机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倔强地抬起了头:“打吧,我决不会向你们这帮 黑衣教的走狗低头,你们打吧!”   鱼玄机还是不肯写,李秀成皱了皱眉:“给我插竹签。”柳下惠立马拿来了 竹签,抓过鱼玄机的手,把竹签插进了她的指甲下的肉里,几滴鲜血迸了出来, 鱼玄机惨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浑身发抖,看着鱼玄机晕过去时,我差点跑过去,把 她扶起来,拔开她额前的秀发,擦去她脸上的汗水。但再看看柳下惠他们,还有 那一屋子各种各样狰狞的刑具,我的小腿肚都打颤了,站都站不起来。那些刑具 都很积极地向前挤着涌着叫着,都想大显身手。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安 慰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小不忍则乱大谋,等我找个机会,溜回去报告了马司 令,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王朝这人还不错,虽说脑袋有病,但还比较清醒,他看着鱼玄机披头散发, 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心里有点害怕,他说:“这事要是让马司令知道了怎么办? 那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秀成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王朝,有点看不起他:“这你就不用怕了,咱们是 按刘副司令的指示来干的,他马司令再牛逼,他敢搞刘副司令吗?刘副司令也是 黄衣教军的高级干部不说,刘副司令的父亲刘铁蛋还是东方教主的私人保健医生, 东方教主和刘副司令家的关系,那可不是一般的关系。”   我操,他们的后台原来是刘宗敏这个王八蛋副司令,怪不得这么嚣张,换了 我,我也会这么样的。   柳下惠也“呸”地吐了口唾沫:“鱼玄机算什么?不过是个女大学生,黄衣 教军的宣传队队员而已,马司令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和刘副司令撕破脸皮的。他 要是不知道,咱把鱼玄机摆平了,到东方教主那里做做工作,他马臭蛋不就玩完 了?干,咱们就跟着刘副司令干下去,先把鱼玄机这小妮子摆平了再说。”   李秀成看了看鱼玄机,说:“这小妮子骨头还挺硬,应该再来些更狠的。”   柳下惠立刻挺直了腰杆,跃跃欲试地说:“对付这种女人,我最擅长,在万 恶的旧社会,我用的就是‘坐怀不乱’这一招,击退了众多美女蛇性感的进攻, 美名天下扬。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与时俱进,又创造发明了许多对付女人的方法。 经过我多年潜心研究,我发现女人对手指特别敏感。十指连心,插竹签不行,就 把她手指甲拔掉!”柳下惠说干就干,用凉水把鱼玄机泼醒了,拿着老虎钳,夹 着她的手指甲,“咔嚓”一下,把鱼玄机的手指甲拔了下来,鱼玄机惨叫了一声, 又软在了地上。   柳下惠用脚踢了她一下,鄙夷地朝她身上吐了口唾沫,斜着眼睛看了我一下, 说:“妈的,这么不经折腾,还想加入黄衣教,成为一名合格的黄衣教徒,真他 妈可笑。”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们对付完了鱼玄机,说不定就要对付我了。我到现在 连媳妇都没有娶上,连个女人都没有碰过,我可不想让他们拔我指甲毁我帅哥英 俊容颜。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趁他们又趴在一起商量 如何对鱼玄机用刑时,弯着腰,高高地抬起脚,轻轻地放下来,悄悄地溜了出去。   我跌跌撞撞地找到了马司令,马司令正在研读《黄衣教经》,上面划满了条 条杠杠,并旁批了许多读书心得,如在“不许玩弄和侮辱除配偶以外的女人”旁 边,马司令的批注是:“这一条尤其重要,是《黄衣教经》的一条指导性原则, 一定要严格执行。”马司令研读得十分专注,他一边研读,一边吃着点心,桌子 上还放着一碟巧克力酱,马司令拿着点心,不去蘸巧克力酱,却把点心放在砚台 上蘸墨,然后就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马司令对东方教主的《黄衣教经》 研读得如此专注入迷,很让我感动。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感动的时候,当务之急, 是把鱼玄机受到的非人折磨告诉他,让他设法营救鱼玄机。   就像看到了亲人解放军,我泪流满面,激动地、委屈地、充满了感情地叫了 一声:“马司令!”就差没扑到他怀里了,不是我不想扑,而是恐怕让别人看到 了,以为我们是在搞“同性恋”,我倒没什么,就怕对马司令的光辉形象有影响。   马司令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把自己的思路从《黄衣教经》 里扯出来,认出来是我,他很不高兴地说:“裴志海,你没看到我在刻苦研读教 主的光辉著作吗?教主的著作博大精深,充满了微言大义,是指导我们从胜利走 向胜利的指南针,是茫茫夜色中的一盏明灯,朝闻道,夕死足矣。”   我顾不得和马司令交流学习心得,我着急地说:“马司令,出大事了!”   马司令愣了一下:“出了什么事?黑衣教军反攻来了?”   我说:“不是的,是鱼玄机出了事!”   马司令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了,他打了一个哈欠,又瞪了我一眼:“操你妈, 我以为又发生星球大战了。鱼玄机怎么了?一个女人家,无非是争风吃醋、月经 不调,又有什么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忙着急地说:“马司令,她被李秀成、柳下惠、王朝他们抓起来,他们正 在逼着她承认和你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马司令的脸阴沉下来了,他也不吃点心了,瞪着眼睛问我:“你听谁说的?”   我哭丧着脸说:“我亲眼看到的,柳下惠把我也叫过去了,我还以为他们有 什么事,谁知他们是在整你的黑材料。”   马司令立马问我:“那你和鱼玄机说了什么?写了‘事情经过’什么的没 有?”   我摇了摇头:“他们还没来得及审问我,就是审问我了,我也下定决心,决 不说一个字!趁他们不备,我就机智勇敢地逃出来了,他们正在给鱼玄机用刑, 他们用鞭子抽她、给她插竹签、拔指甲,鱼玄机都没有给他们写下供状,特别是 柳下惠,都是这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下的手。”   马司令站了起来,“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砚台窜到屋顶上,又摔下来粉身 碎骨了,它疼得在地上哇哇地叫着,但见到我们都不理它,只好很不好意思地又 自个儿把碎片拢到一起,重新又长好了。   马司令看着天花板,气愤地说:“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我让他柳下惠去香 港跟着王晶学习‘满清十大酷刑’,是让他去对付凶残的黑衣教徒,是对付双手 沾满了群众正义与良知鲜血的黑衣教,他却拿来对付进步青年,不像话,太不像 话了!”   我忙可怜巴巴地说:“马司令,你快去救救鱼玄机吧,如果去晚了,鱼玄机 就完了!”   马司令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鱼玄机受罪了,你怎么这么着急?皇帝不急太 监急,你是什么意思?”   我吓了一跳,忙指天指地地给马司令赌咒:“马司令,鱼玄机生是您的人, 死是您的鬼,我要是对鱼玄机存心不良,让我变成屎克郎!我就是看不惯他们, 他们表面像个人,背地却是鬼,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我要是和鱼玄机有一 腿,那我就是屎克郎!”   马司令见我赌咒赌得很真诚,他就不怀疑了,也看不惯他们了:“妈的,想 当年,这两三个鸟人,还不都是苍蝇,是我把他们拯救出来的,让他们变成了一 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的秃鹫,成了大官,有了勤务兵,他们现在却在背后 整我的黑材料,这不是反了吗?走,你带上AK-7567步枪,我这就找他们算账 去!”   我忙把AK-7567步枪端在手里,打开了保险,处于击发状态。但刚走到门口, 马司令却又折过身,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托着腮,摆出一副 思想者的造型,做深沉思考状。   过了一会儿,马司令抬起了头:“裴志海,我问你,审问鱼玄机的都有谁?”   我忙说:“有柳下惠、李秀成和王朝。”   马司令皱起了眉头:“不对呀,柳下惠和王朝,本来都是老实巴脚的农民, 李秀成虽说在远古时代太平天国运动时也曾经辉煌过,但毕竟被政府军抓到后, 写过《忠王李秀成自述》,这也早就被历史定性了,属于变节投敌行为。我现在 让他又当上了忠王,他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么又和那两个老实巴脚的农民搅到一 起整我呢?我不理解,我不理解。”   我怯怯地说:“马司令,我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好像这是刘副司令支使他们 干的。”   马司令一拍脑袋,摆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造型:“我说哩,谅这三个人也没 这个胆子。刘宗敏这个狗日的,要搞我也只有他有这个胆子搞我了。”   我毕竟年轻,虽说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将军”,但活了几万年,也只有这一 短暂的从政经历了,我只能写小说。写小说也是一种本事,说不定我以后也会写 政治小说,为了积累小说素材,我问马司令:“Why?”   由于我做小学生状做得很逼真,马司令所以也很乐意给我讲:“你想啊,刘 宗敏现在是副司令,他要再往上爬一步,就是司令了。但我现在还是黄衣教左路 军总司令,这不是成为他往上爬的障碍了吗?把我搞倒了,他不就可以踩着我往 上爬了吗?但他又很聪明,他不出马,他支使下面的人干。如果成功不了,我发 起脾气来,又牵扯不到他,倒霉的只是那三个王八蛋。这一本万利的买卖,换了 我,我也会这么干。”   我忙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做中学生状:“马司令,现在他已经暴露出来了, 你不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大举反攻,一网把他们打尽?”   马司令摆了摆手,严肃地说:“NO,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刘宗敏的父亲当过 东方教主的家庭教师、私人保健医生,东方教主和刘家不是一般的关系,他就是 靠着这层关系才爬到副司令这个位置。虽说他现在是个副司令,但我不但不能得 罪他,还得处处向他示好,让他放松警惕,等到他父亲去世了,那时才能老账新 账一齐算。”   我听得入神,不由得连连点头:“马司令,听君一席话,省了我读十年书的 学费。”   马司令自豪地扬了扬头:“这话没错,这也是一门学问,叫‘厚黑学’,学 会了‘厚黑学’,走遍天下都不怕。将来黄衣教也办大学了,我会向教主建议, 专门开设一门‘厚黑学’,培养高级政治人才,到时我就当个兼职教授也行。”   我有点不甘心地说:“刘副司令的父亲和教主的关系不一般,他有资本乱来, 但那三个王八蛋什么背景也没有,也搞你的黑材料,你也放他们一马吗?”   马司令的脸立马阴沉下来了,目光如冰:“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三个王八蛋, 我迟早会找他们算账的。打狗还得看主人面,鱼玄机好歹也是个进步青年,我是 看着她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他们连招呼都不给我打,就把她抓起来了,太不像 话了!”   马司令一提到“鱼玄机”,我这才想起自己来找马司令,就是准备劳他大驾, 亲自出马,赶快去解救鱼玄机。刚才我只顾和马司令探讨“厚黑学”,沉浸在祖 国几万年的传统文化中不可自拔,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学问做大了,真是害死人。 马司令看来也沉浸在了祖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中了,我忙提醒他:“马司令, 鱼玄机还在那三个王八蛋手里,特别是柳下惠,会整死她的。”   马司令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了,山人自有妙计。刚才和你探讨祖国传统文 化‘厚黑学’时,我就在放下包袱,开动机器,思考对策,我现在已经想出来了, 你现在去把刘副司令给我请来。”   我吓了一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了,听错了马司令的话,我 吃惊地问马司令:“刘副司令家和教主的关系那么铁,你现在就要搞他?”   马司令瞪了我一眼:“刚才的‘厚黑学’,我白教你了?我让你去请他,不 但不搞他,相反还要对他更加客气,更进一步地加深双方的感情。你快去吧,再 问我为什么,我要是更生气了,一刀砍了你!”   我忙抱头鼠窜地去请刘副司令。在路上我转而一想,觉得马司令真是英明伟 大,堡垒都是从内部开始瓦解的,他请刘副司令来联络感情,争取了刘副司令, 孤立了那三个从前是苍蝇,现在是王八蛋的家伙,鱼玄机不就能放出来了吗?马 司令就是马司令,英明伟大,无比正确。我心情一下子又变得好了,虽然鱼玄机 因为我杀张巡时,犯了读书人的毛病,下不了手,让她很看不起我,但我并不恨 她,有时还会想起我们在沙尘暴、冰河中行军的情景,那时她多么美丽、纯洁, 我差点爱上她。她后来成为了“美女作家”,又和马司令遭遇了爱情,不再是处 女了,我就有点不大喜欢她了。但看着她被柳下惠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我又难受 了,心疼了,我这是犯贱。读书人都有这种毛病。   我把刘副司令请来了。马司令已经在大厅里摆下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还有五 十瓶“茅台酒”,这酒到现在我都没有喝过,看着这酒,我都想流口水。但我的 口水还没有流出来,马司令指了指门口:“站到那边去,给我站好岗,闲杂人等, 一律不得入内,我要和刘宗敏兄弟促膝谈心,不能让俗人前来打扰。”   我忙抱着AK-7567步枪跑到了门口。   刘副司令冲着马司令抱了抱拳:“马司令,今天怎么这么客气,备下如此丰 盛佳肴,折杀小弟也!”   马司令攀住了刘副司令的肩,亲热地说:“坐坐坐,咱俩就像亲兄弟一样,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自从和黑衣教宣战以来,这么长时间了,咱哥俩儿一直没空 聚聚,今天正好没什么事,所以就请刘兄过来,残酒剩肴,不成敬意,不成敬 意!”   刘副司令也动了感情:“马兄你先坐!”   马司令忙说:“我是主人你是客,你先坐!”   刘副司令说:“马兄你是司令,你先坐!”   两人你推我让三十五次以后,推出了感情,谁也不先坐。马司令说:“咱们 这是英雄相惜,互相敬重,互相尊重,又给后人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但争来争 去也不是个事,咱们一起坐。”   马司令又冲着我喊道:“哨兵,你喊一、二、三。”   我忙遵命声音宏亮地喊道:“一、二、三,坐!”   两人整齐划一,“啪”地坐下了,比我当年刚当解放军时,在新兵连看电影, 连长喊“坐”,我们“唰”地一屁股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还整齐。   两人开始你一杯我一杯,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推让,互相敬重地喝起酒,吃 起菜来。眼看大半天时间都已经过去了,还不见马司令提到鱼玄机的事,皇帝不 急太监急,我急得尿都快憋不住了,我夹紧双腿,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   两人喝得都有点差不多了,五十瓶“茅台酒”很快就被干掉了。两人身体里 的酒精太多,不停地向外冒,马司令身上的酒是从脚趾缝流出来的,他脱下鞋子, 一倒就是一茶杯。刘副司令的酒是从头发上蒸发的,不一会儿帽子就盛满了。两 人把从身体里流出来的酒又倒回杯子,继续喝,一会儿就喝得面红耳赤,舌头也 大了,说话结结巴巴的。两人虽然都醉了,但说话都更真诚了,不喊“马兄”、 “刘兄”了,开始喊“马大哥”、“刘兄弟”了。   马司令说:“刘、刘兄弟,我嫉、嫉妒你,你、你有本事,你不靠父母的关、 关系,自己一步一步干、干出来的,谁、谁要是不服气,你、你给我说,我、我 要是气极了,一、一刀砍了他!刘、刘兄弟,我、我佩服你,到时,我、我一定 在东方教主那里给、给你活动一下,右、右路军总司令牛、牛守忠年纪也、也大 了,该、该退休了,兄、兄弟你正年轻,应、应该干一番大、大事。来,敬、敬 你一杯!”   刘副司令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腾出手,把胸膛拍得“咚咚”响, 激动地说:“马、马大哥,你、你这样抬举小、小弟,小弟很、很感动,你、你 放心,小、小弟一定会、会跟着马、马大哥,你让我踩狗、狗屎,我、我刘宗敏 决、决不会去、去踩猪屎!”   马司令听了,感动得泪花闪烁,他拍着刘副司令的肩说:“有、有刘兄弟这 句话,马、马大哥我很高兴!操、操他妈,这、这几个月忙、忙死我了,特、特 别是那帮鸟、鸟大学生,什、什么都不懂,天天跑、跑到我这里,让、让我辅导, 我、我是司令,又没、没办法推辞!”   刘副司令很理解地点头:“兄、兄弟看到眼里,也记、记在心里,兄、兄弟 日后见、见了东方伯伯,一、一定为大哥请功!”   马司令虽然酒醉如泥,但脸上还很忧国忧民:“刘、刘兄弟,你、你不知道, 这、这帮女大学生,很、很麻烦,我、我身为司令,不、不能不辅导,可、可还 是有风言风语,说、说我乱、乱搞男女关系,我、我有老婆的人,我、我还会乱、 乱搞女人吗?”   刘副司令握住了马司令的手,真诚地说:“大、大哥受委屈了,小、小弟知 道,大、大哥不是那种人,大、大哥忠贞不渝,海、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大、大 嫂有福气!”   马司令说:“话、话虽这么说,但、但还是有闲、闲话,特、特别是说我和 鱼、鱼玄机的有、有男女不正当关系,刘、刘兄弟,你、你说怎么办?”   马司令终于提到了鱼玄机,并且在问刘副司令怎么办,这不是将了刘副司令 一军吗?马司令在前面“厚黑”了那么半天,终于和主题胜利会师了。我忙瞪大 了眼睛,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地盯着刘副司令,看你狗日的怎么说!   刘副司令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慌,我不骗你们,我是写小说的,很擅长观察 人物,刘副司令这一变化虽然细微,转瞬即逝,不易捕捉,但我千真万确还是捕 捉到了,小说家就有这种本事。但刘副司令很快就恢复了酒醉如泥的样子,他眯 着眼睛,喷着酒气问马司令:“马、马大哥,还、还有这事?是、是谁说的,割、 割他舌头!”   我有点失望,操他妈,都是玩“厚黑”的高手!   马司令直起了身子,真诚地看着刘副司令,虽然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但很 坚定:“刘、刘兄弟,虽说身正不、不怕影子斜,但、但我还是决定,把、把鱼、 鱼什么机赶出黄衣教军宣、宣传队,让、让她嫁人算、算球了!”   刘副司令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一下,刘副司令“厚黑”学得好,恢复得快, 我学得不好,没能及时地恢复过来,愣愣地看着马司令,马司令怎么会这样说话 呢?   刘副司令露出了一脸笑容:“马、马大哥的决定,无、无比英明伟大,非、 非常正确,你、你说,把、把鱼什么机嫁、嫁给谁?”   马司令眯起了一双小眼:“刘、刘兄弟,我、我看把她嫁、嫁给李石头,你、 你说咋样?”   我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李石头是我们黄衣教军的一名“百夫长”,在攻 打牛城时,荣获了“特大级英雄勋章”,但他也身负重伤,双眼被打掉,安上了 一对玻璃球,他从此见我们了,就说我们是软的、扁的,看见一只猫了,他非说 是老虎。他肚脐以下,也被弹片削掉了,从此只能用手撑着地,半个身子在大街 上跑来跑去。上个月,还因此吓死了两个老太太和一个少年。牛城市长福伯本来 想判他死刑,但马司令考虑到他是“特大级英雄”,不但不同意判他死刑,还给 他发了一块“免死牌”,除了反教反东方教主反马司令,其它情况一律不得判刑, 所以福伯也拿他没办法。   马司令站了起来,像个诗人一样,充满了感情地说:“我、我们的英雄,多、 多么可爱啊,他、他们为了黄、黄衣教的正义与良知事业,流、流过血,我、我 们不能忘记他们的,把鱼、鱼什么机嫁给他,这、这是我们对英雄的关、关心爱 护!”   刘副司令也拍起手表示赞成:“好、好、好,这、这样好!既可以激、激励 英雄,号、号召群众向英雄学、学习,又、又可以把马大哥乱、乱搞男女关系的 谣言揭、揭穿,英、英明,伟、伟大,来,来,马大哥,我、我敬你一杯!”   两人酒杯碰到了一起,刘副司令又说:“马、马大哥,要、要搞宣传,就、 就说,鱼、鱼什么机从报纸上看、看到了英雄的事迹,被、被英雄的事、事迹感 动,立即给英、英雄写信,非、非他不嫁,家、家庭阻力很大,但、但她铁了心 要跟英雄!”   马司令朝刘副司令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实在是高!把鱼、鱼什么机出 嫁的事办、办得隆重些,这、这样宣传效果好,这、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越、 越快越好,你办事,我、我放心!”   马司令扭过头,冲着我喊:“裴、裴志海,过、过来!”   我没听见马司令的话,我还正在发愣,我想不通马司令为什么又要把鱼玄机 嫁给李石头这个半个身子的怪物,这不是害了鱼玄机吗?鱼玄机才只有十八岁啊! 我觉得这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还糟糕,鲜花插在牛粪上,说不定还能从牛粪 中吸收营养,继续含苞欲放。鱼玄机嫁给了这个只有半个身子的怪物,怪物的下 半身早就被炮弹炸得粉碎,鱼玄机如果是朵鲜花,这个怪物就是一泡狗屎,鲜花 如果插在狗屎上,鲜花也会枯萎的。   我爱鲜花!   马司令见我没答应,拿起一个酒杯,朝我砸了过来,我的脑袋立刻起了个大 包。我这才从梦境中醒过来,愣愣地看着马司令,不知道他为啥要砸我。   马司令瞪着我吼道:“裴、裴志海,你、你过来!”   我忙点头哈腰地跑了过去,马司令揪起了我耳朵:“裴、裴志海,你、你不 是个作家吗?鱼、鱼什么机决心嫁、嫁给‘特大级英雄’李、李石头,这、这事 你要写个报告文学,写、写好了,我把你调、调到‘写作机器中心’,当、当个 专业专用文人!”   刘副司令立马冲着我叫道:“当、当专用文人,是、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梦 想,你、你还不快谢马司令!”   我忙跪下来,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磕头如捣蒜:“谢谢马司令,谢谢马司 令!”   两人哈哈大笑,又你来我往地喝了几十杯,这才恋恋不舍地分手道别。   刘副司令刚摇摇晃晃地走出去,马司令立刻好了,说话也不结巴了,眼睛也 不迷离了。我这才如梦初醒,知道马司令刚才是在玩“厚黑”,没醉装醉,故意 说胡话。   我小心翼翼讨好地说:“马司令,为救鱼玄机,你刚才拐了那么大一个弯, 真难为你了!”   马司令自豪地扬了扬头,朝着刘副司令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操他妈个刘 宗敏,土包子出身,还想给我玩‘厚黑’,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是给 我摆平了。”   我高兴地说:“那我现在就去把鱼玄机接出来吧。”   马司令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这事不是让刘宗敏去办了吗?你操什么心?”   我吃惊地看着马司令:“马司令,你难道真的要把鱼玄机嫁给李石头?”   马司令很奇怪地看着我:“李石头有什么不好?他除了少了半截身子,哪点 不比你强?人家是黄衣教人人敬仰的‘特大级英雄’,你连‘渺小级英雄’都没 评上,你好意思吗?鱼玄机能嫁给英雄,这是她的光荣,你难道觉得她配不上我 们的英雄吗?”   我把脖子硬了硬,虽说我经常点头哈腰,脑袋也歪了,腰也弯了,但关键时 刻,还是有点骨气的。比如说现在,听了马司令的话,我身上的骨头一硬,脑袋 也不歪了,腰也直了,昂首挺胸,读书人敢说真话的臭脾气又上来了:“马司令, 李石头只是个半截身子的怪物,鱼玄机才只有十八岁,这不是把鱼玄机的一生都 害了吗?”   马司令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充满了怀疑:“你怎么这样说话?李石头可是英 雄,他怎么是怪物?你不要以为在首长身边呆得时间长了,就可以乱说话了。黄 衣教虽然有说话和传播小道消息的自由,但也不允许滥用,就凭你这句话,判你 个非法传播小道消息罪、侮辱英雄罪、非法高声说话罪,数罪并罚,够枪毙你十 次,砍头五次了。”   马司令又语重心长地说:“裴志海啊裴志海,你当我的警卫员的时间也不短 了,我对你一直抱有很大的希望,你政治上不成熟,我也能原谅你。这次我好不 容易给你找了一个当专业专用文人的机会,你自己可要珍惜啊。”   鱼玄机是鲜花,我不愿意这朵鲜花连牛粪上都插不到,眼看只能插到狗屎上, 我虽然脑袋不歪了,腰也不弯了,但我还是没办法,我几乎要哭了:“马司令, 这样的结局,对鱼玄机太残酷了。”   马司令已经不耐烦了,他生气地说:“操你妈,跟我这么久了,还是个木瓜 脑袋!一定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吗?我把她嫁给李石头了,李石头能操她吗? 她不还是我的?再说了,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我们是在一场战争之中!天下大 乱,一个女人算什么?操你妈,我都已经和鱼玄机遭遇爱情了,我都不觉得她嫁 给李石头有什么,你连碰她一下都没碰,你还觉得心疼,你他妈的是不是神经 病?”   马司令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自己有神经病了。刹那间,天旋地转,屋顶在 我脚下,马司令站在我头上,恶狠狠地瞪着我,他扭曲变形,脸如盆子,瞎了的 左眼如宇宙黑洞,深不见底,好像要把我吸进去。我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想叫却 叫不出来,脑袋中的一根弦“嘎”地断了。我捂着脑袋,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地 走出屋子,我抬起头,看见自己正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上,普照大地,万物靠我生 长,操他妈,我原来是太阳!可我现在怎么又站在这里了,我不是在天空中吗? 这个问题我想不通,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钻进了一只全身赤条条的红色小老鼠, 它在拼命地吸食着我的脑浆,我抓着头发,拿着脑袋咚咚地往墙上撞,我要把脑 袋撞破,把这只红色的小老鼠从我的脑袋中扯出来。鲜血从我的脑袋上汩汩地流 了出来,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的眼前都是红色的,红的墙,红的砖,红的瓦,红 的马司令,红的柳下惠。我是太阳,我的鲜血因此是红的了,不再是绿色的了。 我想起来了,在我的脑袋中这只红色的小老鼠,我曾经见到过它,它是我的精神 病。   红色的柳下惠来了,他先是看到我,愣了一下,我正在抓着自己的头皮,提 着脑袋往墙上撞,想把那只红色的小老鼠扯出来,我抓住了它的一条腿,它仍在 使劲地往我脑袋里钻,吱吱地吸食着我的脑浆。   红色的柳下惠惊恐地指了指我,慌慌地问马司令:“马司令,他、他怎么了? 要不要送到医院去?”   红色的马司令朝我撇了撇嘴:“操他妈,他原来是个精神病,没一点鸟用了, 让狗把它撕吃了算球了!”   红色的柳下惠急急地说:“马司令,鱼玄机现在也成了精神病了。刘副司令 给她讲了,说是和您研究过了,让她嫁给‘特大级英雄’李石头朋友,她竟晕过 去了。我们刚开始还以为她是激动得晕过去了,谁知她醒过来以后,就开始满地 打滚,抓自己的头发,满嘴胡话,说她的脑袋里有只红色的小老鼠,在吸食她的 脑浆,她要把它扯出来。她还说她是朵鲜花,她不想插在狗屎堆上,就这样枯萎 死掉了。”   红色的马司令皱着眉头,“哼”了一声:“看她美得,还以为自己是鲜花, 真他妈神经病!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嫁给我们的英雄,你给刘副司令说一下,就 把薛涛嫁给我们的英雄李石头去!”   红色的柳下惠看了看红色的马司令,突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马司令, 你也成全成全我吧,我阳痿了几万年,现在赶上了好时光,黄衣教让我恢复了男 儿本色。我身高一米八二,未婚,硕士研究生文凭,曾经去香港进修过‘满清十 大酷刑’,正团职干部,有住房,有私家自行车,条件不限,只要是女的就行。”   红色的马司令很爽快:“那鱼玄机就送给你了。”   红色的柳下惠很为难地看了看红色的马司令,哭丧着脸说:“马司令,要是 放在从前,鱼玄机是‘美女作家’,我也是个识字分子,我们两个学历、才貌相 当,也算是天设地造的一双。可她现在是个精神病,我、我不想要……”   红色的马司令和蔼可亲地笑了:“操你妈柳下惠,阳痿刚好,就学会挑三拣 四了。好好好,就把刚参加黄衣教军的女大学生孟姜女给你吧。”   红色的柳下惠立即跪下磕头,他的头也磕破了。我擦了一下眼睛,这下看清 了,他流的是绿色的血液。操他妈,我说我是太阳吧,只有我才流红色的鲜血, 你们都不信。   柳下惠又诚惶诚惶地抬起了头:“马司令,那鱼玄机怎么处理?”   马司令十分厌恶地摆了摆手说:“我们黄衣教是正义与良知的象征,它以拯 救人类建设美丽地球重建社会秩序与道德传播后现代主义为己任,东方教主是太 阳月亮星星是鲜花音乐诗歌是美丽和谐。我们黄衣教的队伍是纯洁的,决不允许 一个神经病存在,明天在马城广场开个大会,弄几条野狗来,把她砍砍喂狗去, 这就是精神病的下场!”   柳下惠刚要走,马司令又指了指我:“把他也拖过去,明天一起喂狗。”   柳下惠抓起了我的领子,把我拖到了地下室,又“哐”地一声锁上了门。   我看到了鱼玄机,是的,这是朵鲜花,她正要含苞欲放。我爬到了她身边, 给她撩开了遮在她脸上的乌黑的秀发,她睁开了眼睛,看到我,她笑了,嘴角往 上翘着,鼻子微微皱着,她靠在我的胸前,喃喃地说:“你来了?”我抚摸着她 那一头秀发,一股清香徐徐升起,包围了我,我温柔地抱住了她:“是的,但我 还是来晚了!”   鱼玄机抬起了头,她看着我,眸子如水,纯净无比,她喃喃地说:“你是来 晚了,但你最终还是来了!”   我深情看着她,她在我的目光的注视下,有点害羞,她闭上眼睛,一颗泪珠 涌了出来,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就像清晨的露珠。我俯下头,轻轻地吻着她的睫 毛,她的身子在我的怀中簌簌发抖。我温柔地问她:“我来了,我是谁?”   她仍旧闭着眼睛,但她笑了,她的笑容犹如一支歌,她在我的怀中伸开了双 臂,她声音很响地欢快地叫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光明,你是阳光,请 多给我一点光明!”   我也笑了,是的,我是阳光,普照大地,万物靠我生长,人类的心灵也靠我 滋润。   我抱起了鱼玄机,这是个美丽的女子。我说:“我们走吧。”鱼玄机温顺地 躺在我的怀中,像只温柔的小羊,她眨着眼睛,眼睛犹如星星,她喃喃地说: “我们走吧,我们回家。”   我抱着鱼玄机,穿过在黑暗中沉睡的马城,穿过沉睡的古老的城墙,穿过沉 睡的人群,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残疾的健康的、纯洁的肮脏的,许许多多的人 群,密密麻麻的人群,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人群。他们睡得很熟很香,他们在梦 中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们离开了马城,离开了战争,我们走进了原野,走进了草原、森林、河流 和高山,太阳缓缓升起,我身边美丽的少女鱼玄机,鲜艳的花朵,正在一瓣一瓣 地开放……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