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天皇皇 地皇皇[散文] 卢标 卧室的后窗正对着的是一户居食无常的人家,女的看上去三十出头,皮肤白 皙,妖妖娆娆,丰满的身子常常可疑地在夜晚间的街区晃动。无疑,敲打出这些 文字,我应当是慎之又慎。男主人似乎更是个走火入魔的“砌墙高手”,其对麻 将的情有独钟,不止是在半夜三更,即便是夏日的正午,那简陋的厨房也时常传 出噼里哗啦、令人极度心烦的麻将声,而这声音与我的卧室仅三步之遥。   还不仅仅是这一家,整个窗外的那一排差不多都这样,只不过是心烦你的方 式不同而已。他们中,一些人教育孩子的方式使你心惊,其实,与其说是教育, 不如说是打骂。那骂出的语言不但声高,且不堪入耳,真可谓是出口成“脏”。 更多的还是他们为生计的争吵,真是应了那句古语:穷困多吵架,饱暖思淫欲。 这样的环境,我的日常生活可想而知。前排的同事虽曾对后排的这些邻居说过多 次,然而,过不了两天,他们仍旧病复发。   于是,整个夏天,我们就在这一惊一乍的睡梦中度过,原本羸弱的我,这下 体重更是明显减轻。   “真是没钱,有钱立即搬离这个地方!”妻子不止一次地嘟哝。   我头脑发胀,已近崩溃。是的,再这样下去,岂不要命?   星期天,妻和我终于来到了医院。   说明来意,老院长忙碌开来:“我给你开些补药吧!”   “什么补药您也甭开,我只图能睡个好觉。”   “好的,就给你开副中成药吧,属于安神类的!”老院长心气平和,体帖入 微。   “可不能是安定之类的啊!”我还是有些多疑。   妻子道:“我们来干什么的?难道你真的想清醒地痛苦,不想安稳地睡个好 觉?”我默然。   “放心,检察官,这药绝对不会影响你查案子的!”老院长和善地笑道,随 即开出了处方:“一日三次,每次三片。”   星期一。   星期二。   星期三。 ……   终于,随后的几天睡意渐浓,鼾声已起。   真的要感谢这貌似平常、实则不凡的“南洋安神片”,在今年这最后的夏日, 我的睡眠竟如冬日的阳光,难得的宁静和安祥,尽管来得太迟。   “真是奇怪,我来看看,老院长给你开的是什么神药?   ……动物实验证明,本品给小鼠腹腔注射100mg/kg后,可明显减少其自主活 动和攀爬行为……“   妻子在一边找出说明书,突然间笑了起来:“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有小白 鼠这一天!”   听到这,我竟有些发愣。   这不动声色发出寂寞冷光的“南洋安神片”,竟使我眼前仿佛幻化出那无数 可怜的小白鼠。科学家真是智慧和无情!为了人类能有片刻的安宁,多少无辜的 小白鼠命丧黄泉?蓦然间,我竟有些说不出的悲哀、一种悲天悯鼠之情,使我感 到人类的一丝残忍。   人类生活的最高境界便是安宁,而这一切都离不开秩序和法律,可以说,秩 序和法律就好比是社会的一剂良药。但于我而言,我似乎又永远没有心情与窗外 去计较民法上的相邻关系,我纯朴而又固执地认为,他们总是我的邻居,虽然我 法律学的还算不赖,也干着法律这活,更主要的,我是出于心的不忍。   妻子则说:“如果你伪善,那你就只有这样睁眼睡觉的份!”我无言。   于是,窗外也一直如此嘈杂,整个夏天的生活就这样陷入无序。   我的后窗乃至进一步往后,是两家效益很不景气的工厂宿舍区,说不上横无 际涯,却也是茫茫一片。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已经下岗,每年的上访者中,总有他 们的多数。说实话,现居两层小楼的我,虽然工资也仅仅是养家糊口,但在他们 看来,好象已不仅仅是“小康”,对他们,我一直有着无比的同情,发自内心的 同情,我发誓,绝丝毫没有矫情。我知道,于我而言,我也仅仅能有这样一份廉 价而又毫无作用的同情。   他们当中的男人,也许有着并不逊于那些台上高谈阔论官员们的智商,他们 当中的女子,也不乏俊俏秀美,然而,他们的居住地却被一些人称之为“贫民 窟”。这样的称呼,在我听来,却是特别地刺耳,总觉着有蔑称的意味,而我就 是与他们日夜为邻的“边缘人”。而在他们眼里,我们又似乎是“另类”。   “你们看看,前面那些人!”低矮的小区内,偶尔传来这样的声音,你无法 准确听出他们到底是什么语气。   然而,每当我听到这些小区内传来他们孩子那“天皇皇、地皇皇”清脆的童 谣时,我内心便觉得这“贫民窟”的叫法实在残忍和无情。妻子说:“难道他们 说的不是实话?”   是的,叫这里为“贫民窟”的有几人是在调侃?这里,居住者的生活状况, 又怎能与时下一些人的养尊处优相比?有的已真正是天壤之别。   这使我想起那可怜的小白鼠。尽管这比喻不伦不类甚至毫不相干。   如果,能允许我极端,或者,请给我一些极端,那我要说,这些小区内的邻 居们也正是这样一批可怜的“小白鼠”。   他们的生存状况,使我不得不想起那些高高在上、生活奢侈的人,那灯红酒 绿、纸醉金迷,不正是以这里的低矮阴暗和嘈杂无序为代价?也正因这一点,小 区内,我的这些邻居内心坚定地认为,我们的社会正有着“这群人”与“那群人” 的明显区别,当然,这一点也使我坚定不移。   我看见他们脚蹬人力三轮车在风雨中奔波的情形,我看见他们中的一些人在 认真地捡着被人们遗弃的生活垃圾……   我还看见,他们好象理由十足、无所畏惧地折磨着他们认为“养尊处优”的 前排邻居,他们也似乎有足够的理由,可怜而又堂皇地在政府门前与官员对话……   我想,我这个“另类”又何止在这嘈杂声中度过一个酷暑?注定还有今后的 许多日子,除非我另行迁址、重寻住所。   每天的觉似乎睡得日渐酣熟,然而,与我同排的那些同事和邻居仍然有不少 被吵醒着,他们问我有何妙方,我说出实情。   但最近,我还是醒了:“是药三分毒!”   尽管这“南洋安神片”的说明书并没有标明其有毒副作用,我想,它总能日 渐麻醉人的神经,难道我就情愿沉浸在这小小的白色安神片中麻木安睡吗?我似 乎有些后怕。   “是药三分毒!是药三分毒!”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将它们统统扔掉。否 则,说不准,我也会成为那些曾为此命丧黄泉的可怜的小白鼠!   我要坚决地停药,坚定地与他们为邻,哪怕是清醒地睡着、活着、痛苦着, 也不能苟且麻醉地睡着。   我下定决心。我坚信,我能够学会而且必须学会在他们永远的嘈杂声中睡觉、 生活直至了此一生……   然而,我又是多么想打开窗子对他们说几句真心话,你们要是不再嘈杂多好, 即便有声音传来,也该是小院内你们孩子那纯净的童谣: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啼郎   过路君子瞧一瞧   一觉睡到大天光*[注]   …… *[注]:《天皇皇》为古民谣。民俗中云,妇人在生产哺乳期间,如遇婴儿日 夜啼哭不止,便请人用红纸书写以上歌谣,张贴于过住行人较多等大庭广众处, 他人观之,啼哭婴儿便可日夜安宁。    2004年9月10日改定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