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天黑黑   何典   (作者声明: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天黑黑,要落雨,   阿公仔举锄头要掘芋,   掘呀掘,掘呀掘,   掘着一尾旋骝鼓,   依哟嘿哟真正趣味,   阿公要煮咸,   阿嬷要煮淡,   两个相打弄破鼎,   依哟嘿哟咙咚七咚呛,   哇哈哈哇哈哈。   闽南童谣《天黑黑》   1   "马铺的这种局面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龚利民说着,声音猛地拔高,手指 头在桌面上咚咚咚地敲了三下。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激动,黑得微微发亮的脸庞 绷得很紧,目光如炬,扫视了一下整个会议室,迅速调整好了情绪,低下头看了 看摊在眼皮底下的笔记本,声音也随之降低了许多,语气里透出一种沉重和沉痛, "全市经济社会发展的42项综合评价指标,马铺30项指标落后于全市平均水平, 其中地方财政收入增长率,全市倒数第一,倒数第一啊……那天邹市长念着这个 排行榜,戴书记特别看了我一眼,那时我真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就钻进去……我不 知道在座的各位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做为马铺县的县委书记,内心的羞愧真 是难于形容……"   "龚记要搞三宝街改造工程,我是坚决反对的,但是我在班子里是少数派, 去年常委搞了个投票,就我一张反对票,"母锦昌一边泡着茶一边说,说到这里, 不由苦笑了两声。在办公室里他是很少泡茶的,有秘书或通讯员代劳,但现在是 在家里,而且接待的是他的中学语文老师、退休的文化馆馆长曾三省,所以母县 长亲自动手,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手指被茶水烫了几次。母锦昌说:"曾老师, 请你理解我吧……"   "三宝街是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古街,全部拆掉,建造新的仿古街,哪有这么 愚蠢的……"曾三省定定地看着墙壁上的水仙花国画,摘下了瓶底一样厚的眼镜, 用衬衫的下摆擦了擦镜片,后面的话就随着口水咽回了肚子里。   "三宝街工程一定要上!"龚利民的声音又尖了起来,手势也增加了,一比一 划,很有力道,"马铺要扭转目前落后的局面,要创建小康先进县,就一定要解 放思想、与时俱进,超常规跨越式地发展,三宝街工程作为本年度最大一个招商 引资项目,从年初的洽谈、意向,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十个月,各位,一年有 几个十个月啊?我们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马铺再也经不起拖延了!"   "我明天就到中央党校脱产学习半年,县长职能由常务副县长卢荣才代理行 使,这摊事我就不管了,他们爱怎么弄就怎么弄,我想管也管不了。"母锦昌喝 了一杯茶,对曾三省说,"曾老师,你也知道的,我跟龚记一直就尿不到一壶, 我们在常委会拍过几次桌子,民间不是说我们是'公母斗'吗?去年初我在欢乐城 洗脚,他不是派他堂弟来拍摄吗?想抓我嫖娼的现场,目的是什么?就是搞臭我, 把我赶出马铺……"母锦昌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去年三月初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宽阔的豪华包厢,灯光迷离,粉红的色调恍若梦境,他躺在低矮绵软的按摩床上, 小姐端来了一盆散发着热气的中草药水,帮他脱下了皮鞋袜子,抱着他的两只脚 放进了木盆里,轻柔地问,水烫吗?母锦昌说,还行。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一 股热气从脚底慢慢往上升起,全身的毛孔舒缓地打开,突然间,包厢的门嘭地被 一脚踢开,一束强光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地呵斥:你是 谁?你想干什么?母锦昌看到了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他,像一门黑乎乎的火炮, 他张开五指向镜头劈过去,摄像的人晃了一下,他的手劈了个空,心里的火气就 呼地窜了上来:谁叫你拍的?不等对方回答,母锦昌转身跑出包厢,差点撞上了 龚利民的堂弟、马铺公安局副局长龚利平,身穿警服的龚利平和另一个警察就站 在门边的过道上。四目相对,当的一声,母锦昌好像听到了两把剑碰响的声音。 母锦昌愤怒地问,你想干什么?龚利平故作惊讶地说,母县是你啊?我们接到举 报说这里有人卖淫嫖娼,就马上过来了,真不知道是我们母县大人啊,不好意思 啊。母锦昌强压住火气,往地上吐了口痰说,干你佬,洗个脚也算嫖娼吗?…… 母锦昌给曾三省倒了一杯茶,"你也别操那么多的心,有些事,想开了就好。"   "我、我……"曾三省发出一声叹息,脸黑黑的,像一块生锈的铁,嘴里缓缓 吐出的声音,就好像铁块上面飘落的铁锈,"这世道,莫明其妙,岂有此理……"   "我们一定要排除阻力,克服困难,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理念,从实 践三个代表的政治高度、从提高执政能力的政治高度,大干快上这一项目。"龚 利民停顿了一下,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谁不顾马铺的面子,我就摘谁的 帽子;谁的工作迈不开步子,我就要谁让位子;谁影响马铺一阵子,我就影响谁 一辈子。"   "龚记当了两届书记了,第一届届满时,传言他要提市委常委,结果没有, 这一届也干三年了,他急了,他要是不把政绩弄大一点,常委肯定又泡汤了," 母锦昌跟北京媒体的朋友王志文通着电话,他的语气显得很轻松,"马铺你也到 过几次了,就这么点鼻屎大的地方,他爱折腾由他去,我现在是不理朝政了,只 管安心学习,也许回来后就要换个地方了,我猜测市里有这个意思。"   "今天县委开会,明天三宝街就要拆啦!"阮金杯站在大众爷庙前的一只石礅 上,两只手做成喇叭形状掩着嘴,像新闻发言人一样大声地宣布。庙前立即聚拢 过来七八个人,拐脚的、拄手杖的、步履蹒跚的,都是些老年人,纷纷抬起头看 着石礅上的阮金杯,脸上布满了惶恐和不安。"今天县委开会决定啦,明天开始 拆迁!"阮金杯破锣一样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这些三宝街老居民的心。前 几个月三宝街就要拆迁了,通告都贴出来了,所有人家的墙壁都被红漆写上一个 大大的"拆"字,三宝街居民到处举报、上访,还组织近千人到县政府门口静坐过, 后来拆迁的事总算没有继续进展,就像老虎叨到了一头猎物,暂时不吃,把它放 到了一边,然而三宝街居民心里一直就没有踏实过,他们知道那老虎随时会回过 头来,把猎物一口塞到牙缝里。   "我不拆,我不拆!"郑老江提起手杖在地上戳了两下,瘪着嘴说,"推土机 来,我就躺在它前面。"   "大家一定要统一思想,把三宝街工程当作一件严肃的政治任务来抓。"龚利 民喝了一口茶水,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现在是讲法律的时代,依法治国依 法行政嘛,各种法律文件、法律手续该怎么办还得办,不能贪图省事,这点大家 要有正确的认识,手续齐全了,工作开展起来才会减少阻力,才会势如破竹。"   "龚书记晚上不回来,那我就不等他了。"张军笑盈盈地站起身,这个晋江海 湾置业投资公司的老总看起来像个明星,相貌堂堂,笑容可掬,他一边向龚书记 的妻子赖丽娜颔首致意,一边朝门边走去。   "哎,你等等。"赖丽娜看到沙发上有一只牛皮纸信封,显然是张军留下的, 连忙捡了起来,向张军大步走去,"这是你的东西,你丢了。"   "哦,没什么,不过一张工行储蓄卡,你拿去买点东西。"张军推开了赖丽娜 的手,像做贼一样着急地往外走。   "这可不行,我们家老龚有交代。"赖丽娜把信封塞进了张军的西装口袋,张 军却一下把它掏出来,随手扔在了地上,好像那只不过是一张废纸,头也不回就 往外走。   "他们想把三宝街拆了,搞仿古步行街,搞商贸城,我坚决不拆!"阮金杯坐 在石礅上,喘着粗气说。他有哮喘病,人一激动,喉咙就像风箱一样呼呼直响。   "我拜过大众爷了,他们明天不敢来拆。"陈黄妈挪着小脚从大众爷庙走出来, 像是得到神灵的庇佑,干皱的脸上闪着一层亮光。   "荣才啊,你是先锋,是主力,一定要把拆迁工作抓好,决不能出乱子。"龚 利民一边走着一边对卢荣才说。马铺县五套班子联席会议散会后,龚利民特地把 他留了下来。两人一起走过幽暗的廓道,走到了龚书记的办公室门前。龚利民回 头拍了拍卢荣才的肩膀,没再说什么,似乎所有的话都隐藏在拍肩膀的动作里了。   "卢荣才?不就龚利民的奴(卢)才吗?"马铺县府办副主任阮金水不屑地撇 了撇嘴,在马铺方言里,"卢"和"奴"读音正好相同。"他想靠三宝街工程往上爬, 当县长,不知道他祖公的坟墓有没有冒青烟了?嘿嘿,"他把脚水淋淋地从脸盆 里提起来,接过老婆递上来的擦脚布,一边擦着脚一边对老婆说,"我这副主任 做了十多年了,我也不怕他,明天母县一走,我就休病假。"   "爸,你听谁说明天就要拆迁了?这不可能,出个通告,至少也要给人家一 个月的期限。"马铺一中语文教师郑小静扶着父亲郑老江往家里走,她是不住在 三宝街了,但她每周至少回来一次看望父亲,"政府要搞开发,老百姓要支持。"   "根本不是政府搞的,是开发商搞的,他买通了政府里的人,他要搞仿古步 行街,要搞商贸城,要盘剥老百姓,要发大财。"郑老江的手杖一下一下地捅着 路面上的青石板,光滑的石板上溅起了火星,他突然推开女儿的手,转着身子看 着这条生活了六十多年的老街,目光从那头到这头,从这头又到那头,"他们要 是来拆,我就躺在推土机前面。"   "真不明白,把好好的古街拆掉,然后重新建一条仿古街,这不是买珠还椟 吗?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愚蠢的人?"曾三省一边呷着酒一边自言自语,他用两 个指头夹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碎了,又扔进一颗,可是越咀嚼越觉得没有 味道,好像一把沙子似的,堵得心头发慌。   2   马铺县人大常委会   关于上马三宝街改造工程的决议   (2004年10月10日县第十四届人大常委会第十三次会议通过)   2004年10月10日马铺县第十四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三次会议听取 并审议了县人民政府《关于马铺县城区三宝街改造工程情况报告》,认为报告科 学分析了三宝街改造工程的紧急性和必要性,并具体展示了改造后的美好前景, 理据充分,确实可行,会议决定批准此报告。   会议认为,三宝街改造工程是我县今年度最大招商引资项目,是我县进一步 解放思想、与时俱进、团结务实所取得的一项重大成果。全县人民应齐心协力, 同心同德,在不同的岗位为工程的顺利进行做出应有的贡献。特别是拆迁范围内 的干部群众,更要有大局精神、全盘意识,以集体利益为重,积极配合有关部门 做好拆迁工作。   会议指出,三宝街改造工程对美化县城、提升县城品位有着巨大的作用,它 还将进一步促进和推动我县经济健康良性地迅猛发展。   会议强调,三宝街工程是民心工程、政德工程,有关部门一定要坚持全心全 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始终做到"两个务必",自觉实践三个代表重要思想, 严以律己、率先垂范,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真正做到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 利为民所谋,以饱满的工作热情和扎实的工作方法,确实做好三宝街工程,为加 快富民兴县步伐,实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而努力奋斗。   3   马铺县人民政府   关于三宝街改造工程拆迁事项的通告   马府[2004]43号   三宝街改造工程是我县重点建设项目之一,对改善旧城区环境,美化市容市 貌,促进全县经济再上新台阶,有着重要的意义。为保证工程建设的顺利进行, 现就有关拆迁事项通告如下:   一、拆迁范围:   (一)三宝街1号至98号。   (二)原文化馆自文星路21号宿舍楼围墙向北垂直7米(含围墙)。   (三)自大众爷庙向民主路垂直7米。   以上具体拆迁范围以标示红线为准。   二、本通告发布之日起,拆迁范围内停止办理居民入户、分户和工商营业登 记手续;房屋不得改建、改变使用性质,或者变更租赁关系、转移所有权。   三、三宝街的拆迁工作,由马铺县房地产管理局负责组织实施。   拆迁范围内的房屋及其附着物的所有权人或使用人(下称被拆迁人)应于本 通告发布之日起至2004年11月5日止,带齐房屋权属有效证件,到县房地产管理 局设立的三宝街拆迁办公室签订拆迁补偿和安置协议。   没有房屋权属有效证件的,不予补偿。   四、被拆迁人全部外迁安置。补偿安置实行先搬迁、先补偿的原则。   五、对于被拆迁房屋产权纠葛未清、产权人下落不明或由于其他原因不能在 通告规定期限内办妥拆迁补偿手续的,由县公证机关办理保全公证,实行先拆迁 后补偿。   六、被拆迁人应于2004年11月5日前自行搬迁完毕。为确保拆迁工作的顺利 进行,从2004年11月5日起,拆迁范围内将停电、停水、停电话和有线电视。   七、上述拆迁范围内涉及的供电、供水、通讯、有线电视等设施,由各有关 部门按工程需要自行迁移。   八、拆迁过程中,县城管、公安交警部门、有关街道办事处、公安派出所、 居委会和被拆迁人所在单位,应积极协助做好有关工作。   九、被拆迁人必须服从指挥,服从安置,积极配合。在本通告规定期限内, 被拆迁人无正当理由而拒绝搬迁的,将责令限期搬迁;逾期拒不搬迁的,由有关 部门强制拆迁,或申请人民法院强制拆迁。   故意阻挠或寻衅滋事的,依法惩处。   二○○四年十月十一日   4   中共马铺县委员会   马铺县人民政府   关于做好三宝街拆迁工作的通知   马委发(2004)53号   各镇、乡、场党委、人民政府,县直各委、办、局:   经县五套班子联席会议研究决定,县人大常委会决议,三宝街改造工程将全 面展开,这是我县重点建设项目之一,是我县今冬明春的工作中心,各有关部门 要紧紧围绕这一中心,积极做好各项工作,特别是前期的拆迁工作,根据有关法 律精神和规章制度,结合我县实际,现就有关问题通知如下:   (一) 统一思想,提高认识   三宝街改造工程是我县今明两年的龙头工程,它对我县经济跨越式发展具有 积极的推动作用,同时也有助于我县树立良好的开放形象,能够提升县城地区的 文化层次。各级领导一定要充分认识到这一工程的重大意义,统一思想,自觉和 县委县政府保持高度一致。   (二)加强领导,明确职责   三宝街工程必须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按照有关法律精神和规章制度, 运用社会主义特色的市场经济手段,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各有关部门要把这一工 程列为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主要领导亲自抓,分管领导具体抓,要及时研究、 解决工作中出现的困难和问题。   三宝街108户拆迁户分为10个片区,由工商、国税、地税、教育、电力、水 利、财政、计生、环保、交通10个部门承包负责,这10个部门要积极配合、协调 拆迁办做好拆迁户的思想工作,督促、落实拆迁户在期限内自行搬迁。不能完成 任务的部门,今明两个年度不能评优评先,主要领导要通报批评。   (三)任务到人,狠抓落实   凡国家公职人员必须保证其亲属在规定期限内完成拆迁补偿评估工作、签订 好补偿协议、腾房并交付各种证件,并保证其亲属对拆迁及补偿不满意时,不集 体上访和联名告状;不能完成这一任务的将被暂停工作、停发工资,给10日期限 尚不能完成任务的,将下放到边远地区工作直至开除公职。   二OO四年十月十二日   5   古朴的三宝街   曾三省   三宝街位于马铺县城的繁华地带,水仙路和紫荆路的交接处,这是一条有一 百多年历史的古朴小街,曲折蜿蜒,纵横交错,充满浓郁的闽南风情。   三宝街有百来户人家,两边的房屋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有木屋、有砖房, 还有夯土的、石砌的,品种多样,风格却基本相似,大多朴实无华,为平常百姓 人家;街面上铺的是青石板,长短不一,凹凸不平,因为年深日久,走的人多了, 石板被走得黝黑发亮,阳光一照就会晃人眼睛,要是下了一阵小雨,便一片晶莹 闪烁。   说起三宝街,就不能不提到大众爷庙,虽然这是一座没有多少名气的闽南神 庙,但它却见证着三宝街的历史,它建于清宣统元年(1907年),墙基用硕大河 卵石垒筑而成,墙壁全为红砖,颜色十分整齐亮丽,历经近百年的风雨侵袭,至 今一片光滑,几乎没有剥落。大众爷庙为三进式建筑,类似三堂四横的五凤楼宫 殿,正殿供奉着闽南民间传说中的神明--大众爷公,相传他生前为救落水儿童而 成了水鬼,因不忍心拖人下水,而迟迟不能投胎,后来幸遇太白金星,对他的慈 善心肠十分赞赏,把他升迁为神明。这固然是个传说,但也反映了民众的某种意 愿。由于当时人力财力有限,又是个别人自发兴建的,整个庙宇建筑比较简朴, 显得有些粗陋,加上多年未曾修葺,后墙、左厢房等处已日渐破落。近年来多位 有识人士呼吁政府,尽快将大众爷庙列入县级文物单位,加以妥善保护。   三宝街还有一幢砖木混合的"福贵弟"值得一提。这座两进式的民房有三层, 高约17米,雕梁画栋,镏金漆彩,随处可以看到墙头的花鸟石雕,或者屋檐上的 水草木雕,尽管岁月无情风吹雨打,但是依然无法掩饰它的风采。福贵弟最引人 注目的地方,是它临街的门面有一私塾,过去的摆设已不复存在,但墙上至今还 挂着一对木刻的对联:书为天下英雄业,善是人间富贵根。福贵弟是郑氏祖屋, 至今已传四代,据现主人郑老江说,其曾祖父以卖糯米糍粑为生,有一天早上, 从内山方向来了个大汉,身材魁梧,胡子拉茬,看样子疲惫不堪的,显然是饿极 了。曾祖问他要不要吃糍粑,他点了点头,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到一会儿就 风卷残云把担子上的糯米糍粑全吃光了。曾祖伸手向他要钱,那人不好意思地摇 摇头,拍拍口袋,表示身无分文。曾祖没再说什么,挑着空担子回家去了。母亲 觉得奇怪,便问他今天为什么这样快就回来了,他便如实把事情告诉母亲。母亲 听了之后,不仅没责备他,反而拿出两百文钱,叫儿子给那人送去,说:"他身 无分文,这点钱拿去给他当路费。"曾祖跑出家门,追上了那个人,把钱送给他。 那人十分吃惊,又十分感动,便拿出一把扇子交给他,说如果以后有事可到小山 城的山顶来找他。几年后,曾祖到小山城买猪,谁知猪被强盗抢走了。他突然想 起当年那人交待的话,便到山顶去找他。原来那个人便是山寨贼王,他问曾祖的 猪有何记号,曾祖说他的猪头上有点红(其实那时墟市上所卖的猪都有这样的记 号)。于是,贼王就将那天抢来的一百多头猪叫人赶到曾祖家里。曾祖无意中发 了一笔财,便建起了福贵弟。   三宝街谈不上有大名气,但它也算得上小城里的一道风景,它不张扬,不豪 华,它是朴素的,本色的,但是当你漫步在光滑的青石板上,随心所欲地走,漫 无目的,漫不经心之际,也许就会有许多景致跃入你的眼帘。   (选自《马铺报》2003年8月28日水尖山副刊)   6   钻石地段 精品巨献   三宝仿古步行街 引领马铺商业新潮流   三宝街位于马铺县城绝版地带,交通便利,人气鼎盛   一楼,全封闭步行街,经典名店,尊贵气派   二楼,超豪华商贸城,万商云集,商机无限   三楼起,宽裕型小康人家,全面提速实现你的居家梦想   高起点、高水平办公功能;个性化、特色化商贸功能;高质量、精益化服务 标准;花园式、休闲式生活方式   与时俱进,解放思想,超常规跨越式地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   推动马铺经济再创辉煌,建设县城优美人居环境   晋江海湾置业公司倾情奉献   您的满意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选自三宝街头大幅广告牌)   7   "这天,谁得罪了它?整个上午都阴着脸,"曾三省抬起头看了看天,天阴阴 的,他的心里也是一片黯然,低着头,两只手反剪着放在背后,向大众爷庙慢慢 走去。   "我不拆,我就躺在推土机前面,"郑老江从大众爷庙墙上撕下一张拆迁通告, 揉成一团摔在了地上,"它要是敢压过去就压过去好了,反正我也活够了。"   "三宝街项目县委县政府是全力支持的,不遗余力,这点你就放心吧。"龚利 民给张军打电话,"你也不用来见我了,手续该办的都要办,这点不能含糊,不 能授人以柄,你尽快找有关部门办理,现在啊,全县上下对贵公司是一路绿灯啊, 嘿嘿。"他爽朗地笑了两声,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看了看,忍不住又 拿起电话,"荣才,你来一下。"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完不成任务,你们给我难看,我也会给你难看的。"卢 荣才在拆迁工作加温会上讲话,他的嗓门很沉,带着一种威力和杀机,"凡国家 公职人员,做不到'四包'的,一律'二停',态度不端正的,立即开除公职,不讲 情面,决不心慈手软。"   "这招毒啊,株连九族,"阮金水看完手里的"拆迁任务通知书",手无力地垂 落下来,那张纸就飘到了地上,他整个身躯躺在卧式的藤椅里,像木偶一样一动 也不动。   "妈,我说这破房子也没什么好住的,你就住到我那边去,这边政府要拆了, 你就让它拆好了。"马铺气象台的干部方春生对他母亲陈黄妈说,其实他的住房 面积很小,母亲真要过去同住,只能在女儿房间或客厅搭个铁架床,他内心里是 不希望母亲过去同住的,但他又只能这么说,"妈,你考虑一下吧,还是搬过去, 三宝街要拆迁了。"   "你们拆迁补偿太低了,我不拆,你们别进我的门。"阮金杯堵在门边,把两 个想来做他思想工作的人拦在外面,他带着哮喘激动地说,"政府不能这样抢人 啊,抢我们老百姓的,然后拱手送给开发商,太黑了,我不拆。"   "拆不拆,不是由他说的,期限一到,不拆也得拆。"卢荣才在拆迁工作第二 次加温会上讲话,他的手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茶杯都跳了起来,"早拆比晚 拆好,敬酒不喝喝罚酒。龚书记说了,谁影响马铺一阵子,我就影响谁一辈子。 "   "拆迁任务通知书,郑小静同志,请你于2004年11月5日前做好三宝街拆迁户 郑老江思想工作,保证其在规定期限内完成拆迁补偿评估工作、签订好补偿协议、 腾房并交付各种证件,并保证其对拆迁及补偿不满意时,不集体上访和联名告状; 不能完成这一任务的将被暂停工作、停发工资,给10日期限尚不能完成任务的, 将下放到边远地区工作直至开除公职,马铺县三宝街拆迁办公室,2004年10月20 日。"郑老江一字一顿念完女儿拿来的通知书,手痉挛似地不停抖动,嘴巴像呼 吸困难的鱼一张一合,许久说不出话来。   "爸,你就支持一下我吧,这是县里下的死命令,我好怕……"郑小静看了父 亲一眼,低下头来发呆,一声叹息从她薄薄的嘴唇里泄露了出来。   "老曾啊,你也是老同志了,要和县委县政府统一思想,你就带个头,做个 表率。"马铺县教育局的纪大元局长对曾三省说,"国家要搞建设,大家都应该支 持嘛,舍小家为国家,再说这工程搞好了,马铺的经济上去了,大家都受益嘛。 "纪大元发现曾三省沉默不语,目光发直地看着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掌,似乎根本 不把他这个局长的话当一回事,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却又不能发作。   "你当你的副主任,我做我的木匠,兄弟是兄弟,狗屎不管皮鞋,皮鞋也不 管狗屎,我这房子跟你的副主任又有什么关系?"阮金杯沉着脸对他弟弟阮金水 说,"房子我是不拆的,你副主任当不当不干我的事,我还想问你一句呢,你们 政府怎么就专门要跟小老百姓过不去呢?"   "龚副啊,刚才海湾公司打电话给我,说三宝街头的广告牌,那块用铁架子 搭建起来的广告牌,昨晚上被人推掉了,喷绘的广告被刀子划得乱七八糟的,你 亲自带几个警察到现场看看,到底是谁干的?抓几个起来拘留。"卢荣才用手机 对公安局副局长龚利平说,这边刚说完,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大众爷啊,你就保佑三宝街吧,要是拆了你到哪里去落脚啊?"陈黄妈两手 握着一束香,跪在地上拜着端坐烛台的大众爷。这时,卟嗵一声,身边也跪下了 一个老太婆,她又多了一个盟友,愤愤不平地对她说,"他们欺负人,连大众爷 也欺负了,他们真是有胆啊。"   "你说这广告牌谁拆的?谁敢拆啊?可能是大众爷拆的吧。"郑老江对龚利平 说,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却因为笑得太厉害了,笑声随即转为咳嗽,然后他就 一边咳嗽一边笑。   "刁民。"龚利民嘀咕了一声,转头对龚利平说,"你要多注意点工作方法。" 然后挥手示意他先走,又对坐在沙发上的《马铺报》总编贾朝阳说,"三宝街工 程铺开了,你们《马铺报》宣传力度很不够啊,组织几个秀才,多造点舆论。"   "我是吃公家饭的,我没办法……"阮金水一脸愁苦地对阮金杯说,脸上的表 情好像要哭出来了,"你要是执意不拆,我就要被开除公职……我只好宣布跟你 脱离兄弟关系了……你说我爬到副主任容易吗?"   "你都做不通你妈的工作了,我还能有什么招术?"方春生的妻子罗秋凤愁眉 苦脸地说,"她要是不肯拆,连我都得'二停',这……我们离婚得了,我就跟你 妈没关系了。"   "天黑黑,要落雨,阿公仔举锄头要掘芋,掘呀掘,掘呀掘,……"曾三省哼 着闽南童谣,心事重重地走出家门。   8   天刚蒙蒙亮,三宝街人就发现,那个被推掉的铁架子广告牌又搭起来了,看 样子是昨天夜里搭的,它像只傲慢的巨兽横卧在街头,冷漠地睥睨着整条三宝街。 广告牌上的白布用红漆写着一行大字:离自行搬迁期限还有1天!   那个感叹号有一根铁锤那么粗,重重地砸在了三宝街人的心上。   广告牌前的人越围越多,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凝重了。   这时人们看到有一部警车从水仙路方向开了过来,围观的人群便分头散去, 像一汪水一眨眼间全流光了,只剩下郑老江拄着手杖原地不动,像一滴凝固的水。 警车大摇大摆开了过来,慢条斯理地停了下来,一身警服的龚利平从车上走了下 来,他戴着一副墨镜,故意做出影碟上香港皇家警察那种酷酷的样子,把墨镜摘 下来,拿在手上抖了几下。   郑老江缓缓转过身,迈着蹒跚的脚步向前走去,嘴里嘟哝着说:"现在都兴 倒计时……"   龚利平看了他一眼,很友好似地笑了一笑。   这一天,所有的三宝街人都来过这倒计时的广告牌前,看上几眼,转身离开, 不同的人心里有着不同的感受。傍晚的时候,有人发现广告牌上那个"1"的后面 被人用木炭添上了一个"0",看到的人无不莞尔一笑,最后期限不是1天而是10天 了,心里似乎就轻松宽慰了一些。   第二天,三宝街人早早起了床,打开门,往街道两边张望,没有发现任何异 常的动静。太阳从水尖山上升起,一道明晃晃的阳光像潮水一样涌进街道。今天 还是一个好天气呢。这一天就像平常的一天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徐打开。   八九点光景,有一户人家用板车把家里比较值钱的家电家具搬走了,不久, 还有一户人家开来了一部工具车,开始从家里搬出彩电、冰箱和洗衣机。搬家的 人二三个,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好像这里在办什么喜事一样。有人就问:"搬 了?"主人回答:"搬了,鸡蛋碰石头。"   曾三省手上拿着一份《马铺报》,挤过围观的人群,走出了三宝街。报纸上 有篇报道让他生气了,他准备到报社讨个说法。他是昨天晚上睡觉前偶然发现的, 这篇报道居然有一段落提到了他的名字,报道是这样写的:"经过拆迁办同志几 次三番的做工作,退休老干部曾三省终于想通了,拍着胸脯说:'为支援马铺经 济建设,我保证按时拆迁,给街坊们带个好头!'"当时一看他就晕了,我什么时 候想通了?我根本就想不通,拆古街建仿古街,我永远想不通。仔细一看,还是 "本报记者成忠和"写的,可是根本就没有记者采访过他啊。老曾也算是一辈子与 文字打交道的人了,他知道现在的报纸特别擅长撒谎,草根也能说成金条,打开 报纸,看到的全是假模假式的套话空话假话,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名号也被人用来 造假了。   《马铺报》设在旧政府大院的一幢小楼里,曾三省送稿子来过多次。他走进 报社大门,站在厅堂上,扯开嗓子大声地叫喊:"成忠和!成忠和!"   房间里走出一个戴眼镜的,一看是曾三省,认得他马铺县的文化名人曾老师, 马铺这么小,虽没交往,却也是经常碰面的。眼镜客气地问:"你找谁啊?"   曾三省说:"我找成忠和。"   眼镜说:"报社没有人叫成忠和的啊。"他接过曾三省递过来的报纸,就把眼 睛贴到报纸上看了看,突然卟哧地笑了一声,说:"成忠和啊,这是我们报纸通 用的一个假名,'忠和'就是'综合'的意思啊,一般配合县委县政府中心工作的重 磅文章,都用这个名字。"   曾三省说:"这么说成忠和不是一个人了?"   眼镜说:"不是一个人。"   曾三省说:"难怪,我是见鬼了。"他愤愤地说着,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 了。   这一天跟曾三省一样愤愤不平的三宝街人还有一个郑老江,他女儿和女婿接 到了通知,双双被暂停工作、停发工资。郑老江看着通知书,神情呆滞,目光发 直,郑小静坐在对面,像个伤心委屈的孩子,不停地抹着眼泪。   9   陈黄妈把儿子方春生推出了家门,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两只手一推,儿 子就趔趔趄趄往后退。陈黄妈说:"我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你就不用担心'二停' 了,你也别进我这个家门。"   方春生从家里被母亲推推搡搡的推到了街上,他想用力顶一下,可是全身上 下攒不到一丝力气,身子被母亲一推就像风动石一样摇摇晃晃的,他觉得很窝囊, 很郁闷,站在三宝街的一块青石板上,感觉自己像个孤独无助的孩子。   陈黄妈说:"我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你到电视上登个广告,这样政府就不会 找你'二停'了。"   方春生觉得母亲可气又可笑,可他真是无可奈何,就独自苦笑了两声,拖着 沉重的脚步走了。走到大众爷庙前,方春生看到阮金杯坐在石礅上,脸阴阴的, 一看就是不痛快。拆迁期限过了几天了,政府方面虽无动静,三宝街上空却是阴 霾密布,全三宝街都是跟方春生一样愁眉苦脸的人。   从阮金杯面前走过了几步,方春生突然想起他弟弟是县政府办副主任,便又 折了回来,说:"阮叔,你也不拆吗?那你弟弟怎么办?"   阮金杯瞪了方春生一眼,说:"我宣布跟他断绝兄弟关系,我的房子跟他屁 也不相干了。"   方春生讨了个没趣,心想,全三宝街人都在断绝关系,兄弟、夫妻、父女、 母子……可是,这样就能挽救三宝街吗?   10   铁架子广告牌上那个"1"字又不知被谁擦掉了,那个被人用木炭写上的"0"字 却加粗了好几圈,变成了一颗地雷的样子。路两边的电线杆上挂出了两条布幅标 语,一条是:"拆旧街建新街,与时俱进,推动马铺经济再创新辉煌!",另一条 是:"谁影响马铺一阵子,我就影响他一辈子!"   三宝街炸油条的沈长科第一个发现这一变化的,他推着架子车走到广告牌前, 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广告牌发呆。天色微熹,广告牌上的字 却是清清楚楚的。还有那两条标语随风轻轻飘动,好像送葬队列里的经幡,突然 他掉头对身后的妻子说:"今天油条就别炸了,回家收拾收拾,值钱的东西都收 好,他们要来拆迁了。"   大约八点整,三宝街街头响起一阵尖厉的警笛声,两辆庞然大物的推土机轰 隆隆地开了过来,停在了几部警车的中间,这两头庞然大物虽然停了,却还在喘 着粗气,像猛兽盯着猎物发出攻击的信号。   龚利平从警车上跳了下来,看到面前的街道上都站满了三宝街人,他摘下了 墨镜,掏出一张纸,大声读了起来:"强制拆迁令!根据马铺县人民政府通告, 三宝街79个拆迁人未能在规定期限里自行拆迁,现依法进行强制拆迁!"   三宝街响起一片呼叫声,好像一群野马在嘶吼。站在人群前面的几个老人, 就在推土机前面躺了下来。龚利平使了个眼色,几个警察便冲向躺下的老人,从 地上把他们拉起来。人群一下乱了,像是乱了阵的野马狂奔而来,吼叫着,推搡 着,有人弯腰从地上捡起了石块,向推土机和警车砸去。   乒乓一声,一辆警车的玻璃被砸碎了。龚利平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天放了一 枪。一声尖锐的响声,空气中散开一股琉璜的气味,三宝街人全都震住了,刹那 之后,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纷纷往后撤,就像战场上溃败的士兵,一个个落 荒而逃。龚利平手挥了一下,两部推土机便像坦克一样轰隆隆地开向第一间房屋, 它们慢慢伸出钢铁的巨手,狠狠地击打在墙壁上,嘭,嘭,整面墙倒了下去,腾 起一股烟尘。   一声凄厉哭声响起。那是房屋的主人,一个五十来岁的瘦个男人,被两个警 察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拖到了警车下。   龚利平说:"好言好语叫你拆,你不拆,今天给你好看了。"   11   这下给你好看了。   母锦昌心里说着。他从电脑里退出一张光盘,像拿着一件青花瓷器似的,小 心翼翼地收进盒子里,用手摇着盒子对北京来的朋友王志文说:"这个可不亚于 璩美凤的性爱光盘。"   这是在母锦昌家的书房,一面墙壁的书橱,电脑桌前摆了一对皮沙发,王志 文就半躺在沙发里,笑笑说:"母县没想到偷拍效果这么好吧?那玩意儿可是专 业的,最新的间谍用品。"   母锦昌是前天夜里从北京悄悄回到马铺的,他带着王志文和摄像师小强从北 京飞到厦门机场,天已经黑了,他们在厦门吃过晚饭,才包了一部的士到马铺, 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家里。母锦昌此行是绝对保密的,除了他妻子没有告诉任何 人。这是一个隐蔽的策略,也是一个隐蔽的较量,他从中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乐 趣。今天三宝街开始强制拆迁,北京来的摄像师小强混在人群中,用针孔摄像机 拍下了整个过程,母锦昌从电脑里退出的光盘就是未经编辑的片子,他希望能通 过王志文的关系网络,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三宝街野蛮拆迁的新闻。这也是他整个 策略的重要一环。   王志文说:"我那哥们的节目虽然比不上焦点访谈,不过也挺牛逼的,影响 挺大的,说不定哪天就赶上焦点了。"   母锦昌说:"希望明后天就能播出来。"   王志文说:"这没问题,我那哥们你在北京也请过他了,爽快,干脆,朋友 的事只要做得到,绝不说个不字。"   母锦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仿佛看到电视上播出三宝街拆迁的新闻了,暴 力拆迁,民怨沸腾,幕后还有什么黑洞呢……龚记,你就慢慢收拾吧,这回"公 母斗",看看谁厉害?母锦昌心里说。   12   "老曾啊,快打开电视,中央台N套正在播三宝街野蛮拆迁的新闻。"一个朋 友打通了曾三省的手机说,"怎么?信号都被切断了?那你上我家来看。"   "卢书记,您看电视了吗?"一个手下给卢荣才打电话说,"中央台N套在播三 宝街新闻……"   "干你佬的,怎么让人拍了?都上了电视了?北京记者是怎么跑到马铺来的? "龚利民握着话筒对龚利平说,他的声音显得怒气冲冲的,"你马上带人到各宾馆 旅社查一查,北京来的记者住在哪?"   "电视上播三宝街啦,《野蛮拆迁何时了》,电视上刚刚播完!"阮金杯一边 走在碎瓦遍地、狼籍不堪的街道上,一边大声地说着,像是喊口号一样。三宝街 拆了一大半了,到处是残墙断壁,就像战火肆虐过后的破败景象。听到他的喊声, 有的断墙后就转出一条黑乎乎的身影,站在那里发傻。   "电视播出来了,我们工作很被动,刚才戴书记、邹市长都给我打电话了, 拆迁明天就暂停。"龚利民对卢荣才说,他高高地往茶壶里倒下水,老练地泡着 茶,斟了两杯,就端起一杯轻轻地啜了一口,"你明天就赶到北京去,把电视台 摆平了。我刚才跟张总说了,他愿意出这笔费用,你就带50万现金去,直到摆平 了电视台再回来。还有,你到北京的事不要让母县知道。"   "王兄,谢谢你啊。"母锦昌拍了拍王志文的肩膀,"接下来,怕是有不少记 者都要往马铺跑了,马铺就要成为新闻焦点了,"他心里说,龚记,你一向自以 为强硬,这一回合的"公母斗",看看谁斗得过谁?   "林部,你明天立即组织县市电视台做个正面的宣传节目,"龚利民一边喝着 茶,一边打电话指示马铺宣传部部长林东欧,"还有你通知广电局,明天中央台 重播的时间段,把信号全掐断。"   "大家一定要统一思想,拆迁工作暂停,只是说明我们尊重媒体的批评。"龚 利民在马铺县常委会上讲话,"有一点必须明确,三宝街工程的决策是对的,是 科学的,是与时俱进的,是实践三个代表的,是有利于可持续发展的,这一点大 家一定要统一思想,不能有半点含糊。"   "我才不含糊呢。"母锦昌对他妻子说,"龚记也太独裁了,以为马铺是他的 小王国,这就等着瞧吧。"   "拆迁是暂停了,可我的工作也被暂停了,你知不知道啊?"阮金水对着阮金 杯大声吼着,他的两只拳头都攥紧了,却不知往哪里打。阮金杯半闭着眼睛坐在 沙发里,理都不想理他。阮金杯家临街的门面房已经被推掉了一堵墙,地上一堆 瓦砾,夜晚的风吹得墙上的挂历啪啪响。阮金水气呼呼地转过身,对着没有倒尽 的还有半人高的断墙踢了一脚,嘭的一声,断墙居然倒了下去,他不禁吓了一跳。   "那天你也看到了吧?推土机轰隆隆开过来,谁也挡不住。"方春生对陈黄妈 说,"你别以为电视播了,他们就不敢拆了,电视台哪里管得了这些事?"他回头 看了看门框,因为隔壁的房子被推倒了,那门框受到震动,上面破了个洞,看起 来就像一个人被打断了门牙,显得很难看。   "爸,他们给我最后三天时间,你要不拆,就把我调到马铺最偏僻的乡村中 学去,"郑小静抹着眼泪对父亲说,"今天是暂停了,过两天又要开始拆了,我们 还是主动啊,反正都是要拆的。你没看到那标语吗,谁影响马铺一阵子,我就影 响谁一辈子。一辈子啊。"   "龚书记,喜讯啊,"卢荣才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变调,也许是激动得哆 嗦了,"电视台摆平了,摆平了。"   "今天是立冬啊,立冬怎么打雷了?"曾三省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轰轰烈烈 地滚过一阵雷声,天色是阴沉的,雷声像一道闪电的拉链,把天空缓缓地拉开, 然而只是一会儿,天空又合上了,继续严丝合缝地阴沉着,"我活了六十几年, 还从没碰到过立冬打雷的,怪了,怪了……"   13   虽过了立冬,但艳阳高照,天气还热得很。拆了一半的三宝街一片废墟,满 地的碎瓦,横七竖八的断梁碎柱,扭曲变形的家俱,还有冒着青烟的电视机壳子。 太阳高挂在水尖山上,阳光温情脉脉地照着这条满目疮痍的老街,似乎也发出了 一声叹息。   大众爷庙的照壁和前进被推倒了,大众爷雕像被三宝街人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虽然烛台上已经空了,但香案下还有两个老太婆在跪拜。无家可归、只能投靠亲 友的三宝街人,房子暂时还可栖身的三宝街人,吃过早饭,陆陆续续都向大众爷 庙聚拢。大众爷庙的现状让大家心里一片唏嘘,神灵尚且不保,我们这些凡夫俗 子怎么办呢?大家的心里堆满了惶恐和不安,显现在脸上的却是愤怒和不满。   这时大家听到一阵篷篷篷的声音,纷纷扭头张望。这些天来大家对一些异样 的声音特别敏感,他们最怕的就是那推土机排山倒海地开过来,像坦克一样,似 乎能把一切都压成碎片。这时大家发现那篷篷篷的声音不过是来自于摩托车,阮 金杯的儿子阮幸福骑着一辆新大洲,从三宝街那头颠颠晃晃地跑过来,街道上散 落着、堆积着各种杂物,阮幸福的摩托车还是翻倒了,他只好爬起身,牵着摩托 车往前走。   大家看着阮幸福牵着摩托车走过大众爷庙,又骑上了车,颠颠晃晃地向水仙 路跑去,大家的眼光渐渐收了回来,可是面面相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积 蓄太多的愤怒,像是一口浓痰,想吐又吐不出来,堵得心情非常烦躁。   阮幸福骑着摩托车出了三宝街,感觉走出了烂泥地,不由松了口气。面前是 平坦的水泥路,他正想着往那边走,突然看到两个交警向他走过来,心头一慌, 他的车无牌无证,抓到就惨了!他猛地加大油门,前头的那个交警向他的车把伸 过手来,想拔他的车钥匙,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阮幸福的摩托车像一头暴怒的猛 兽撞开他的手,向前跑了出去。"停车!"交警喊了一声,身子却被驶过的摩托车 刮倒了,但是他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摩托车后座的扶手。阮幸福加着油门,手 心攥出汗来了,可是那个交警死死拽住他的后座,他的车像被缚住了双脚,怎么 跑也跑不动。另一个交警从前面扑了上来,一手揪住阮幸福的衣领,用力地一扯, 阮幸福就从摩托车上滚落下来,摩托车倾倒在地上,车镜摔破了。地上那个交警 一跃而起,看到自己膝盖处的裤子都磨破了,露出一块沁血的皮肉,他眼睛一下 就瞪大了,扑到阮幸福面前,对准他的腹部,就是几记凶猛的勾拳,他似乎还不 解气,抬起没有受伤的膝盖头,往阮幸福的裆部一顶,只听到对方痛叫了一声, 像死猪一样趴在了地上。   这时围过来了一群人,曾三省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指着两个交警说:"你们 怎么能这样打人?"   那个磨破膝盖的交警瞟了曾三省一眼,说:"你少废话,不然连你也打。"   曾三省说:"警察就是打人的吗?"   另一个交警打量了一下曾三省,说:"看你这把老骨头了,不经打,今天就 饶了你。"   曾三省生气地一拍胸脯,说;"没事,你们打吧,有种打死我!"   人群中发出一阵声讨的吼声。这时早已有人把阮幸福挨打的消息传到三宝街, 聚拢在大众爷庙前的三宝街人全都赶过来了。人群越聚越多,密密麻麻的人头, 挤满了整条街道。有个尖嗓子喊道:"警察乱打人啊!"随之便是一片起哄声,像 一阵海啸汹涌而来。前面的一群人围住了两个交警,拳头像冰雹一样密集地落在 他们身上。后面的人推搡着,叫喊着,好像参加狂欢节一样兴奋,整条街上人声 鼎沸,群情激愤。   一辆警车尖叫着跑了过来,车上跳下了几个警察,手上紧紧握着警棍,嘴里 叫着:"大家散开,快散开!"曾三省从人群中挤出来,身子被挤得东倒西歪的, 踉踉跄跄地向警察扑去。前面的那个警察以为他是袭警,下意识地挥起警棍,一 棍打在了曾三省的肩膀上,他吭也没吭一声,就像麻袋一样摔倒在地上。   14   每周内参   密级:机密   (2004年11月15日)   马铺发生大规模群众静坐抗议事件   2004年11月11日至13日连续三天,马铺县发生大规模群众抗议事件,近两千 人到县政府门口静坐,少数人情绪激烈,还向政府大院内投掷石块,其组成人员 主要是三宝街拆迁户,还包括部份国企下岗工人,还有少量不明真相的闲杂人员, 事件现已基本平息。   事件起因是11月11日上午九点左右,三宝街拆迁户阮某的儿子骑摩托车上街, 因逃避交警的检查,与交警发生冲突,围观群众殴打了两名交警。马铺县公安局 防暴中队部份警察赶到现场后,事态进一步恶化,现场一度失控。   当天中午,三宝街拆迁户约四百人,用担架抬着上午冲突中受伤的阮某的儿 子、退休干部曾某,来到县政府大门口静坐。静坐群众打出大幅布条:"昨日被 野蛮拆迁,今天又遭暴力殴打,法理何在?天理何在?""践踏'主人'的'公仆', 请你站出来!""我们是人民,我们要活着!"因当时是中午,政府内只有少量工 作人员,领导干部均不在现场,事态迅速扩大,县城多家破产国企的下岗工人赶 来声援,参与群众近两千人,场面情绪激烈,有人起哄,有人喊口号,有人投掷 石块。下午三时许,马铺县主要领导出面做群众思想工作,静坐群众五时许开始 离去。   12日上午9点,又有近千人县政府门口静坐,人员主体与昨日相似,同时增 加一部份起哄、看热闹、试图滋事的闲杂人员。因有所防备,数十名武警在现场 设立警戒线,维持秩序,使现场气氛较为平静,没有发生任何事故。   13日上午8点,三宝街拆迁户百余人围住县政府大门,阻挠上班的工作人员, 围堵人员迅速增加,至8点半左右已聚集千余人。某县领导的小车到达时,被团 团围住,县领导和司机只好弃车离开,车窗随即被人砸破,座椅的皮革被刀子划 开。有人在现场煽动焚毁汽车,后被制止。鉴于群众静坐事件已演变为骚乱,有 关部门当场拘捕事件主要策划者和参与者阮某、曾某和袁某三人,事件基本平息。   15   "母县啊,我还真是佩服你们龚记啊,"王志文对母锦昌说,"电视台都被他 摆平了,我那哥们也不敢吱声了,我传上去的片子,他看都不看了,看也没用啊, 不能播了,白看。"   "这么说,我们都没辙了?"母锦昌皱着眉头,脑子里转着许多事,"像这几 天群众游行事件,向上参一本如何?"   "这有用吗?没用,反而是找麻烦。"郑小静夺过父亲手里的纸和笔,把写了 几行字的纸撕得粉碎,"你给联合国写信也没用啊。"   "政府门口接连几天出乱子,你是有一定责任的,对民众动向把握不准,未 能把不稳定因素扼杀在萌芽状态中。"龚利民一边泡着茶一边批评龚利平,他只 顾自己斟茶,一杯接一杯地喝。龚利平脸黑黑的坐在沙发里,头扭向一边,心里 很不服气,嘴上什么也没说。   "母县长,你救救我爸爸啊,他被公安局打了,还被公安局抓了,"曾三省的 女儿一边给母锦昌打电话一边哭哭啼啼的,"你在北京,求求你了,帮我爸爸向 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啊……"   "那帮贪官,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全杀光!"头缠绷带的阮幸福望着县政府方向 说,雪白的绷带映着他的脸,仇恨使他看起来像个准备走上战场的战士。   "事情怎么会这样,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母锦昌在家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陷在深思中不可自拔。十余天闭门不出的隐藏生活,使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像是地窖里放得太久的白萝卜。马铺人都以为他在北京脱产学习,谁知道他是躲 在家里呢。他点了一根烟,吸了几口,还是掐断了。他感觉自己正走进一条幽深 的隧道,越走越远,看不到尽头,往回望也是灰茫茫一片……   "事情是不以个别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尽管有些波折,但这也只不过是前进 中的小小波折。"龚利民在县常委会上讲话,"三宝街拆迁明天继续进行,前一段 工作中有些小失误,但成绩还是主要的,大家一定要统一思想,振奋精神,齐心 协力,把拆迁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从今天开始,我的工作被停了,工资被停了,罗秋凤也都被停了,我也不 想怪你,"方春生对陈黄妈说,"不过我想告诉你,我再也没钱给你了,我们一家 三口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龚记,我听说母县都不在北京,"卢荣才低声对龚利民说,龚利民哦了一声, 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卢荣才接着说:"听说是请假了,十来天了。"   "他们能花钱,我们也能花钱啊,"母锦昌对王志文说,"阿文,你看,用多 少钱能把目前的局面扭转过来?"   "你想出多少钱?"王志文看着母锦昌说。   "我个人能有什么钱?实话实说吧,我有个朋友原来也想做三宝街项目,可 我堂堂一个县长,根本就帮不上忙,"母锦昌带着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徐 徐呼了一口气,"只要能扭转目前的局面,他是愿意出点钱的,五百万,你说够 吗?"   "我试试看吧,我有个哥们的哥们,他有'天线'。"王志文一边说着,一边摁 着手机寻找某个号码,"他能通到部长,部长再往上通。"   "目前尚未查到母县的具体行踪,不过很有可能是到香港旅游渡假了。"龚利 平向龚利民汇报说,"他的好友、天成公司的邱总最近也在香港。"   "北京和省里来的记者,你一定要招待好,经费不够马上追加,新闻导向很 重要,"龚利民对宣传部长林东欧说,"这方面就是你的任务,你要亲自抓好。我 在常委会也讲了,各部门领导守土有责。"   "曾三省在拘留所绝食一天了,怎么办?"马铺拘留所长向龚利平汇报说," 他说他愿意躺着出去,再也不愿苟活在人世间。"   "阿文,这件事做好了,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母锦昌拍着王志文的肩膀,满 眼含着期望,"我就不送你了,一路顺风,有好消息立即告诉我。"   "不能死人,一定要让他进食。"龚利民对龚利平说。   "这事儿没完呢,"母锦昌对妻子说。   "拆迁完了,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卢荣才对海湾公司老总张军说。   "没想到他们这么狠,没想到,我服了,我认了。"方春生对妻子罗秋凤说。   "这事儿没完呢。"母锦昌对自己说。   "拆迁户像什么?一只蚂蚁,一下就捏死了。"阮金水说着发出一声叹息。   "这事儿没完呢。"母锦昌在心里说。   "完了,完了……"郑老江坐在福贵弟的废墟上,呆呆地说着。   "这事儿没完呢。"母锦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16   这天早上,龚利民起床后,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并没有往心上去。吃早 饭时,牙齿格的一声,居然硌到了一粒沙子,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做饭的保姆 吓得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把剩下的半碗饭搁了下来,起身就走了。   来到办公室,龚利民的右眼皮又跳了起来,他想这是怎么回事呢?就使劲揉 了揉眼睛。这些天三宝街项目进展顺利,他心里是很欣慰的,但是他偶尔会想, 任何事情太顺了反而不一定是好事,对于三宝街项目他还是有一些隐忧的。他知 道,这项目上去了,他也就能上去,要是这项目没做好,或者像开头那样再出现 各种乱子,如果无法收拾的话,对他的负面影响就是不言而喻的。龚利民揉着眼 睛,眼皮渐渐也不跳了。他从桌上拿起一份呈阅件,看了几眼,放到一边,又拿 起一份文件。   这时,县委办主任推门进来,说:"龚记,徐副省长给你打电话。"   龚利民连忙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   徐副省长在电话里说;"龚利民同志,你县三宝街工程闹大了,惊动中央了, 中央领导下批示了,要求立即停止这一工程。"   龚利民的嘴猛一张开,半天没合上。   17   关于马铺三宝街拆迁事件的调查报告   A省马铺县三宝街房屋拆迁中损害群众合法权益问题,经群众上访举报,引 起中央高度重视。根据中央领导的批示,A省政府、建设部联合调查组通过深入 细致的调查取证工作,基本查明主要违法违规事实。调查表明,这是一起集体滥 用行政权力、损害群众利益的违法违规事件。   马铺县三宝街工程是一个以商业营业用房为主的房地产开发项目。现已查明, 马铺县在未进行规划项目定点的情况下,为开发商发放《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 先办理《建设用地批准书》,再补办土地使用权挂牌出让手续;在开发商未缴纳 土地出让金的情况下,发放《国有土地使用证》;在缺乏拆迁计划、拆迁方案和 拆迁补偿安置资金足额到位证明等要件的情况下,为拆迁人发放《房屋拆迁许可 证》;在没有按规定程序举行听证的情况下,对79户被拆迁人下达强制拆迁执行 书。   在项目实施过程中,县委、县政府滥用行政权力强制推进房屋拆迁,先后对 12名公职人员进行了降职、停职、停发工资、调离原工作岗位到边远乡镇工作等 错误处理,并错误拘捕曾三省等3人。   在媒体对拆迁事件曝光后,马铺县委、县政府有关领导不能正确对待舆论监 督,从开发商处提取大量现金,到北京、省市收买有关媒体。这些行为不仅损害 了干部群众的合法权益,也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以下删去780字)   18   中共B市委员会   关于马铺县拆迁事件部份领导的处理决定   B委(2004)78号   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和《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的有关规定, 经A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现撤销龚利民中共马铺县委委员、常委、书记职务, 并依法撤销其县人大常委会主任职务;撤销卢荣才中共马铺县委委员、常委、副 书记职务,并依法撤销其县人民政府常务副县长职务。   二OO四年十二月一日   19   中共B市委员会   关于母锦昌同志的任命决定   B委(2004)79号   经A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现任命母锦昌同志代理中共马铺县委书记职务。   二OO四年十二月二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