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飞雪平安夜   晓徯   冬日的温哥华本来就昼短夜长,今天更是特别,宛如墨染的云团过了正午就 层层叠叠布满整个天空。还不到下午五点,天色便已是入夜后的景象。电台电视 不停地播放着大雪将临的消息,城里城外车少人稀的,倒是市政府的撒盐车在大 街小巷里转个不停。   加拿大冬季漫长自不用说,白雪皑皑也成了她特有的国标。唯有温哥华是个 异数,常常和雨相随相伴。所以难得的一次银装素裹,必然让人喜出望外。何况 今天是平安夜。白色圣诞可是这里最可遇不可求的事。此刻如果真有能穿墙入室 的圣诞老人,那家家户户呈现在他面前的场面一定比往年热闹。从早早亮起的节 日灯饰,到孩子们的嬉笑打闹,从家人们的笑语喧哗,到厨房里炊具的叮当作响。 都因为天公作美而变得欢快许多。   十三楼D座是个小公寓单位,自然不能与大门大户相提并论,但走进厨房一 样可以感受到过节的气氛:油烟机嗡嗡地响着,炉子上不锈钢炖锅向外吐着蒸汽。 锅盖上下跳动着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炉旁窄小的案桌上琳琅满目。卤好的鸭子 静静地躺在案板上;拾掇干净的鱼和虾正沥着水;准备红烧的猪脚和糖醋的排骨 浸在卤汁里;蔬菜和配料也都整理清洗完毕,整整齐齐地堆在盘中。诸事齐备, 只等着主人进一步的发落。   主人陈平正站在不远的水池边洗着他的刀和手,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水龙 头的水将刀上手上沾着的血冲落下来,形成一道殷红的水流涌向下水口,灯光下 格外刺眼夺目。加上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让陈平晕眩欲吐头痛欲裂。陈平从来没 有感到这么累过。头重脚轻的连双手也麻痹无力地微微颤抖着,此时此刻他真想 躺下来睡他个天昏地暗!   可是不能。年近五十的他来温哥华也十几个年头了,虽然活得满窝囊的,但 内心却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今天阖家团圆的晚宴可是马虎不得,如果只是自家 人还可以将就,可是妻子高雁铃几天前就撂下话了,今天她有重要的客人来。说 好七点开饭,现在连拼盘都还没有准备妥当。陈平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陈平已经记不起高雁铃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厨房事务一概不沾,无论他回来有 多晚;无论他多么筋疲力尽,厨房的水池里总是满满的脏碗筷在等着,冷锅冷灶 的一切得从头来过。每当这时高雁铃不是窝在电视前就是泡在电话上,不到饭菜 上桌是绝对不会露面的。以前女儿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总会在他身边转转。忙 是帮不上什么,可让人觉得欣慰。问题是几天前那场不该发生的不愉快,父女关 系变得紧张微妙起来。女儿不仅不再喊他一声,就连正眼都不给一个。好在这些 年下来,陈平的厨艺也练了出来。既做得快捷,又能照顾到色香味,所用的菜料 也都是利用工休日去中国城货比三家买来的便宜货。   陈平还是晕晕的,记忆象断了层似的连自己才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下面该 做什么事也连贯不起来。对了,应该先斩卤鸭装盘。他看看手上握着的刀,真是 的,怎么是杀鸡的尖刀?斩烤鸭该用厚重的斩骨刀才对啊。真是习惯成自然了, 陈平呆呆地注视着手中的刀,来加拿大这十来年,他可与它相伴为生。每日里将 数不清的鸡送进鬼门关,因为手脚利落还被同事们戏称为鸡场第一刀。鸡场老板 是从台湾来的旧派农场主,整天阴着脸从不夸赞任何人,可有时也会用陈平当典 范去训斥其他工作不力的员工。每当听到这种变相的赞许,他心里便是一阵悲哀。 从救死扶伤的手术刀,到杀生夺命的杀鸡刀,命运竟然和他开了这么个不大不小 的玩笑。   不过从今天起他连这把刀都靠不上了。自从鸡场老板的儿子接手父业开始他 就有预感,但没有想到的是会这么快。还不到半年新老板就将老式经营废了个七 七八八。早上一开工,老板就将陈平请进了办公室。一叠声的对不起中,交给他 一个大信封。辞他的理由不是工作不力,而是新安装的自动屠宰机已经就绪。   陈平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么离开鸡场的,说实在的,他对这份工作自始至终 没有一点归顺感,常常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摆脱它。但是今天他除了茫然无助的惶 恐外,丝毫没有解脱的喜悦。工作是丢人现眼收入低薄,可好歹是赖以为生的饭 碗。现在说丢就丢,接下来小到生活开支,大到房屋贷款,他将如何应对?更要 命的是他怎么去迎接高雁玲那双蔑视和怨毒的眼睛。   陈平的头更痛了。他试图切开鸭子的肚子,刀子进到肉里夹住了,想用力手 却软软的使不上劲。这种进退两难的感觉让他回想起第一次做手术的情景。那还 是插队在偏远的山区时候,不满二十岁的他气血方刚。当上村里的赤脚医生没几 天,凭着从医疗手册上看来的知识,就敢在老支书腿的大浓疮上动刀。麻醉扎上 几根针,全跟着书依葫芦画瓢而已,连手术刀也是用木刻刀代替,火上烤烤蘸点 碘酒就当消毒。不过等刀子进了脓疮,陈平才明白事情远非他预计的那么顺利。 老支书虽然趴在那里不吭声,可腿却在随着刀的进入颤动着。看得出针刺麻醉没 有起到作用,病人根本是在硬撑。陈平的心顿时拎了起来,手不由地软了,刀子 钝钝的割都割不动。十几二十分钟的手术,陈平紧张得几乎虚脱。后来每当回想 这一段,脑海里除了满手满刀脓血烂肉的画面外,其余都成了空白。不过老支书 的痊愈,倒给他转了运。赶上工农兵学员的末班车不说,结业时正好文革也过去 了,分配进了市级的医院。因为正值青黄不接,陈平又努力,很快成了院里的主 刀医生之一。事业前程当时全都看好,难怪其貌不扬的他居然也抱得美人归。   高雁铃是属于天生丽质型的。当年“小乔初嫁”时,在婚宴上引起的惊艳效 应,陈平可至今难忘。一晃快二十年了,岁月除了给她匀称的身材和娟秀的面庞 增加了成熟的韵味外,似乎没有添加任何衰老的痕迹。所以现在的高雁铃给人的 印象绝对不是个四十出头的半老徐娘,而是一个三十有余正当年的俏佳人。   娶到如此亮丽的太太,陈平起初很知足,太太的能言善道更让拙于应酬的他 心存佩服。成婚后家中的大小事情全由高雁铃说了算,陈平从不习惯到习惯,从 习惯到依赖,几乎没有了一点自主空间。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陈平变得越来越 怨恨高雁铃的独断专横。最追悔莫及的要算听了她的话,跑到温哥华来。   八十年代末,陈平在医院有点不得志。虽然他的手术做得利落,但医院里文 革后出道的正牌医科生多了起来,所以一旦有什么论资排辈的事就委屈很多。高 雁铃便鼓动他出国,一开始陈平推三阻四地不想动,根本原因是自己的英文底子 自己知。不过就算他和盘托出,高雁铃也未必当回事,她又自负又偏激,决定的 事很难听得进不同意见。何况成功的例子在支持着她:医院院长的远亲在美国做 外科医生,他的医院做个胃切除要收一万美金,而陈平做手术一天下来也就是二 角五分人民币的误餐费;姑妈的儿子在加拿大读书又是一例,在餐馆打黑工都拿 三加元一小时,一天下来能抵得上陈平两个月工资。   记得那夜的云雨,高雁玲出乎意料地百般迎合。完事以后,她一反常态地腻 在陈平的怀里,一面拉开了灯,一面柔声细语起来:“平,我知道你在医院里不 如意。昨天我和姑妈的儿子好不容易联络上了,他让我们去找一个在温哥华搞语 言学校的北京人。那人姓张,说是挺有能耐的,几百美金可以将经济担保和语言 学校入取书办下来。再加上你总得带个一、二百美元的现金,还有机票行李什么 的,怎么着也得一万多人民币。不过你甭担心,只要你决定走,明天我就找我哥 和我妈说去,再难也凑出来...。”   陈平根本没有料到这么一招,灯光下妻子玉体横陈的娇羞模样,还有耳边温 柔体贴的私房话。他不由地将忧虑和犹豫全忘了,心里有的尽是跃跃欲试的冲动。 高雁玲将脸埋进了陈平的怀里趁热打铁:“我和女儿全靠你了,将来就算你不济, 做一辈子的洗碗工,我绝无怨言跟着你。”   鸭子总算开了膛,积留在肚里的汤汁缓缓地淌了出来。原本应该卤香四溢, 可是今天真是邪了,除了血腥味什么都闻不到。强打精神看过去,昏暗灯光下汤 汁泛着血色!陈平心头一阵翻江倒海,所幸腹中空空涌到嘴里的只是一股酸水。 他赶紧伏到水池边,脑子里更迷糊了,平日里天天在“腥风血雨”里打滚,从来 也没有出过状况,今天这么个小阵仗竟然见血晕,真是见鬼了。   更可气的是连个死鸭子都跟自己作对。明明按常规卤的,怎么就偏没有熟? 晚上端不上桌倒是小事,高雁玲正巴不得有在客人面前借题发挥的机会,将陈年 往事再统统搬出来数落一番。每当这个时候,陈平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弄不 明白夫妻为什么会变得像宿仇。不错,自己是没有能耐,从医生混成个屠户。可 又有谁了解数百美元闯世界的艰辛?读英文,没钱你拿什么去读书?为了生存将 时间全花在二、三块一小时的黑工上了。你高雁玲也来了这么多年,又会了几句 英文?不求进取?一家人在温哥华团聚时自己都快奔四十,为了这个家忍辱负重 地干着低贱的活。你高雁玲又为这个家做过什么?没有一样工作做长过一个星期 的。尽管薪水微薄,可好歹支撑下了这个家。还有那笔一万多人民币的出国盘缠, 也成了高雁玲永不消失的话题。自然不是为了表彰他当年省吃俭用迅速还债那挡 子事,说来说去就是为了凸显自己娘家如何倾囊相助,最后却帮了个扶不起的刘 阿斗。陈平最恨听这个,当初要是没有这笔钱,留在国内一定不会这么狼狈,几 年前回国省亲,看见他以前的同学同事们个个混得人模狗样的,让他黯然神伤。   可是纵然有满腹的忿忿不平,他也只能闷在肚子里。每当高雁玲人前人后喋 喋不休时,陈平心里再气也鼓不起勇气和她理论一番。一年前的感恩节就是因为 自己忍不住争辩了起来,巧舌如簧的高雁玲不仅轻而易举地化理亏为理直,还梨 花带雨地让人见人怜,一付受尽欺负的小媳妇模样,引得众人全部一边倒地帮她。 那天以后,客厅里的沙发床便就成了陈平的永久铺位。   近几个月来,高雁玲变着法地寻衅。陈平隐约感到事态严重,虽然无凭无据, 但那个常常来拜访的教会老头一定脱不了干系。老头坐在那里用着粤语的普通话 怪腔怪调地赞美着主的时候,一双眼睛却象脱了缰的魔鬼紧紧地盯在高雁玲的身 上。陈平多少次想赶他走,可看到妻子一脸虔诚地讨教个不完,自然不敢造次。 日子一长,高雁铃好象真的离主越来越近,从对老头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柔和就是 个明证。可惜主的荣耀普照不到陈平的身上,相反让他感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而今她处处找茬,一定是在想再次挑起争端,好名正言顺地下堂求去。   想到这点,陈平就不寒而栗,尽管这个家对他毫无温暖而言,可怎么说也是 他一生以来唯一仅存的成就。要是真散了,他今生今世丢人就丢大了。让他潇洒 地挥挥手简直是痴人说梦,让他重新来过更是天方夜谭。他早就想好了:只要高 雁玲不提离婚,他怎么委曲求全都可以,甚至红杏出墙都认了。熬个数年数载的, 妻子珠黄之后,依旧是老夫老妻相沐与共。为了这个他打定主意从今往后来个老 鼠躲猫,尽量不制造正面交锋的机会。   人算不如天算,抬眼处高雁玲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娟秀依旧的脸上冷霜一片, 杏目圆睁却没有一丝柔情,她正对着他说着什么,陈平一阵目眩耳鸣什么也听不 到,可他懂那是在告诉他要离婚!   仓促之间陈平不知道怎么应对,情急之下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妻子的胳膊。她 竟然不避不闪他那油腻腻的脏手,更不可思议的是那看来珠圆玉润的臂膀瘦不盈 握。陈平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当务之急是要说服她,可是从高雁玲的眼神中他 看到自己就象个输得精光的赌徒,已经没有机会翻本。但他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下意识中带刀的右手已经指向她的胸膛。她好象根本不怕,还面带冷笑地扯开了 自己的衣襟。万般无奈之下,他一闭眼,刀子送了出去…..   “叮叮当当”的一阵玻璃的撞击声,让陈平冷汗一身。眼前哪里还有妻子的 影子?只见自己左手拎着鸭脖子,右手的刀没入在已经开膛的鸭子肚子里。他一 边扔下鸭子拔出刀,一边寻声望去。声音是从正对着厨房的阳台门那里传来的。 原来雪终于开始下了,那打前站的雪珠随风起舞,密密地朝着落地玻璃门奔袭过 来,清脆的撞击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陈平身子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试图爬起来,四肢无力根本不听使唤。 他索性不再折腾,斜靠在烤炉的门上打算歇一歇缓口气。只是脑子怎么也静不下 来,刚才的一幕是幻是真,居然想杀人?要杀人?还是…..? 不能再想了,否则 别说平安夜的团圆饭,连人都要疯掉了。   陈平将头靠在炉门上,眼睛直勾勾地朝正对着厨房的阳台望去。雪珠在急风 骤雨后已经偃旗息鼓,四周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玻璃门外虽然幽暗,不过通 过室内光线的反射依旧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满天的大雪在风的缠 绕中上下飞舞,仿佛在演奏着一曲无声的随想曲,优雅脱俗到难以用语言去形容。 看着看着陈平脑海里浮现出在中国的那些岁月。那时候生活是有无数的不如意, 但从孩提时分,到青涩年代;从初恋狂热,到新婚燕尔,也不乏雪夜小酌和踏雪 赏梅的闲情。相反来温哥华的十多年中,看到雪没有欣喜只有烦恼,怕得是交通 混乱误了上班,而今这片刻的阴错阳差让他忧郁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他突然觉 得自己好愚蠢,尽往牛角尖里钻。辛苦了这大半辈子是一事无成,可这又有什么 关系?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能功成名就?工作是没有了,但还不至于马上断炊,至 少一年之中还有失业救济金可以拿。再不成归去来兮,叶落归根不正是白发老母 常常唠叨的吗?至于高雁玲,为什么不可以放她一马?夫妻终究是同林鸟,大难 临头各自飞,谁叫自己没能耐?大不了按她的意思随她去…   陈平琢磨不透,今天是哪根筋不对,绕来绕去尽想这个。难不成高雁玲真的 撕破脸开口说离婚,还是自己察言观色疑神疑鬼?反正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 心慌意乱。他实在没有准备好如何应对如何处理。从不信鬼神的他此刻不禁乞求 上天,给他有点时间,让他理清了头绪再来面对…..   隐隐约约地传来一股焦味。陈平一惊,跌跌跄跄地站起身来查看究竟,只见 炉子上的炖锅正冒着烟。他连忙将炉火关了,揭开锅盖一看,一锅鸡汤早已无影 无踪,清烟袅袅下鸡和配料沾粘在焦黑的锅底上惨不忍睹。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 这顿晚饭他是有心无力了。客人不就是那教会老头吗,对高雁玲重要,干他什么 事?不是他这个家会弄成这样?   陈平心里一个激灵,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来。自己知道客人是教会老头不正 是刚才从高雁玲那里得听到的吗?然后… 他象要证实什么似地向厅里冲去。   厅房里简直象是一个屠宰场,从地毯到墙上,从天花板到家具到处血迹斑斑! 高雁玲斜靠在正中的皮沙发的后背上,苍白的脸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瞪在那里,带 着不相信的疑问。胸前的衣襟敞开着,左胸上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血迹从 那里而下,在地毯上形成一个殷红血潭。侧面的卧室门边蜷缩侧身躺着的是女儿, 颈上的伤口血也早已干枯,但那满屋飞溅血迹摆明了是从她那里来。   陈平双腿一软跪跌在地上,一直没有离手的那把杀鸡刀无声地滑入到地毯上。 眼前的一切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不再是幻觉,妻子女儿全已成自己的刀下鬼。中 断的记忆瞬时在他的脑海里呈现出来:   …   当他被高雁玲从厨房喊进客厅时,他的心情已经坏到极点。现在想想那时随 手带刀入厅,潜意识里一定藏着浓浓的杀机。   妻子根本没有察觉他的神态,因为她是背对着他说开去的。听到教会老头是 今天唯一的客人。陈平觉得被戏弄了一般,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我要伺候 他?”   高雁玲依旧没有回过身来:“爱不爱伺候你也就这么一回了。要不是他坚持 和你当面说个明白,也用不着你瞎忙乎。其实不就是知会你一声,过了节我和女 儿就搬他那里去。你也好静下心来看看离婚手续怎么办。”   一句话简直象晴天霹雳,陈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你, 你…”   “你什么你的,跟你说离婚的事呢。”   “…为什么?”   “还有脸问?这些年你给了我什么?除了失望还是失望,我青春都给你耗完 了”高雁玲冷冷地回了句。   “我不答应。”   “这也由不得你。你好说,我们好散,你胡缠,他说了帮我找律师,我们公 事公办。别以为我尽学圣经了,加拿大的法律也懂了不少!你就等着接律师信 吧。”   十几二十年的夫妻情份就这么三言两语给打发了,陈平哀痛欲绝。他不甘心 就这样出局:“求你了,不看在我们的份上,为了女儿别让这个家散了。”应该 说几天前女儿可是绝对王牌。因为母女相连,而女儿又对窝囊老爸多一份怜悯。 可今天陈平有点拿不准,话出口时都有点飘脱。   听到这话,高雁铃猛地转过身来。带着冷笑和嘲弄的眼神:“你还敢说,就 是为了让女儿能离开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前些天做的那事都忘了?”   能忘吗?那天都怪自己大意,躲在厕所里拿着成人杂志给自己出火的时候怎 么就没插门,让匆匆推门而入的女儿撞了个正着。从女儿先震惊后厌恶的眼神中, 他知道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和女儿解释,别说女儿不会给他机会,就 算给自己又怎么开口?自己也算是个有家的男人,可这点需求都没有办法解决, 还不全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你让我在女儿面前出丑,还反咬我一口做要挟。想 到这里陈平心里的恨意不由地升上来,声音也高了八度:“别说了!离婚我绝不 答应,你也别想搬走!”   高雁玲在家里从来发号施令惯了,哪里容得陈平的抗争:“嘿,知会你一声 是给你面子,居然还跟我大呼小叫!明天我就搬,倒要看看你能怎么着。”   “我…我宰了你!”陈平声音都变了,手里的刀也举了起来。   高雁玲被突如其来的发飙搞得有点发愣,陈平被自己的举动也弄得不知所措。 气氛僵持起来。   “妈妈,我来叫警察!”女儿的声音突然飘了过来,原来她被惊动了,从卧 室里走了出来。   这一声让双方失去了平衡,陈平的心顷刻变得冰凉。女儿摆明和老爸界垒分 明,母女一心他还有什么指望?刀虽然没有放下,手却微微地抖了起来。   从来没有在丈夫面前处过下风的高雁玲立即反击。她一面示意女儿按兵不动, 一面绕过沙发朝陈平直逼过来:“哟,杀鸡杀鸭不过瘾要杀人怎么着?我倒要看 看你的能耐,来呀,有本事朝这里来!”   说着她将自己的真丝衬衫解开露出左胸,陈平不知所措,连连地向后退去, 直到贴到墙边动弹不得。   “呸”的一声,唾沫飞得陈平一脸,高雁玲还是不依不饶:“吓唬谁啊?也 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窝囊废!”   看到眼前的男人一付方寸大乱的狼狈模样,高雁玲的一口恶气总算出了。她 带着一脸的轻蔑,开始整理回自己的衣衫。   可就在这时陈平的血却向头顶冲,忙乱中他突然发觉妻子的真丝衬衣下没有 胸罩!多年的夫妻让陈平对高雁玲的小举动了如指掌,因为以前她总是用这个来 暗示今夜的不设防。不过他清楚的很,今天的装扮绝对不是为了他,为了谁不是 不言而喻吗?陈平再也忍无可忍,寒光闪处,刀子插入高雁玲的左胸乳房!   猝不及防的高雁玲身子一抖僵在那里,她将惊恐和疑惑的最后一瞥定格在陈 平的脸上。   “哇”的一声,女儿那边传来一声惨叫,陈平回眼望去,只见女儿向茶几的 电话扑去。他猛地从妻子身上拔出刀,一个箭步向前抓住女儿。根本没经大脑思 考,刀已经在女儿的脖子上划过。血从被割断的颈动脉处象喷泉一般飞溅开去。   …   血淋淋的场景和记忆让陈平再也无所遁行无所回避。   “这能全怪我吗?”他在心里对自己哀嚎着。   是的,他的心里涌现出一串的如果:如果今天没有失去工作,如果高雁玲不 提离婚,如果女儿不掺合,如果高雁玲不咄咄逼人,如果高雁玲不给他移情别恋 的联想,如果,如果…   可是这些就是他杀人的理由?她们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她们的生命他有什 么权利轻易夺取?何况是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牵肠挂肚的至亲?妻子是离心离德, 但这些年他又做过什么能让她芳心永属的事情来?女儿更是无辜,他又凭什么断 送她的花样年华?此时此刻多少和他有着相同身份的男人,早在自家的圣诞树下 摆着为妻子儿女备下的礼物。他呢?居然将死神当礼物硬生生地塞给自己的妻子 女儿!   他好悔,可这有什么用?眼前的一切已经无法从头来过,妻子女儿再也用不 着他的良心发现,因为她们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聆听他的忏悔。他明白到深深的罪 恶感让他无法自拔,他觉得自己除了血债血偿外已经无颜面对妻女。此刻的他倒 衷心期望这个世界真的有上帝,不管自己会打入多少层地狱,至少在面对上帝审 判的那一刻,他可以当面和她们说一声对不起!   “丁零零”一阵叫门的电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也将陈平从恍惚中拉了 回来。他知道那是客人来了,他也知道他根本不会去应门,他更知道这门铃是在 催促自己做了断。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对着厅内深深地一躬到底,然后转身去到 阳台门前,伸手拉开了门。   冷风夹着大雪向房间里灌进来,陈平打了个寒战。他晃了晃终于站稳了。抬 眼望去,外面早已是银色的世界,万家灯火的照耀下显出一种难以言传美丽和安 祥。远处教堂悠扬的风琴声随风飘来,给这壮丽的景色增添了特殊的韵味。   陈平知道当他跨过阳台的栏杆后,眼前的景色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他希 望他会和这景色同时成为永恒,他更乞求这漫天的大雪可以为他洗尽所有的痛苦 和罪恶。   带着这最后的愿望,他义无返顾地向阳台走去…   二零零三年十一月完稿于北温哥华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