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 小刀 　　（一） 　　夜色深了，凄寒的细雨如同淋在了四毛的心上，这种如雨的寒冷，并不是今 夜突然地降下，好象形影不离地伴了她所有的夜晚。她燃起一枝烟，站在窗前， 已经是凌晨二点了，四毛想着若从半空中望下去，能否从她的愈来愈小的身影中 猜测出她愈来愈空的心么？ 　　拿到诊断书的时候，虽然是在意料中的，她仍然滚出一串泪来。郁积了好久 的结局就是这鸡蛋大小的东西了。它就象不堪回首的往事，滴着肮脏的脓血，在 暗处隐隐挥发着它的晦气~~~她问那细细瘦瘦的大夫，如果选择手术和化疗，能 存几成希望，大夫摆弄着他苍白纤细的手指，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摊开了双手， 四毛明白了…… 　　“自杀而无遗书，是最美不过的了。”她记得，这是川端康成说过的，他还 说过：“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1972年 4月的一天，他一个人悄悄来到清冷而寂寞的新居----刚刚购置的玛丽娜公寓的 四楼工作室，口含煤气管，从容而去。 　　念大学时，四毛多么喜欢读他的小说啊，《伊豆的舞女》、《千纸鹤》、 《雪国》、《古都》、《睡美人》~~~~，那样凄清婉约的文字，那样淡然而深情 的描述，如同水墨画样的男女之情，溢满了伤愁，让她女孩子的心似要融化了。 　　四毛想起常常在网上和她谈起川端康成的那个人，想起照片中他的冁然而笑， 心攸忽一紧了。如果就此别过，那么，那些他和她的对话，就如同这飓风中的残 叶了。 　　“我不美丽，甚至称不上一点好看。只是一个舌敝唇焦的女病人，我熬夜， 抽烟，上网，肤色灰暗，眼袋突兀，力孱气馁~~~~” 　　他笑了：“还有什么？想用蛊虿之谗吓我么？我四十多岁的男人了，难道还 注重女人的外貌？你也太褊狭了！” 　　四毛心想，是了，这男人岂是一般俗人？单就目前的身价，也是“入眼平生 未曾有”的人物。何况，哪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不是修炼到了“雁过无痕，心如澈 湖？”的境界？只说时光，就将一颗心左一道右一道划满了刻痕了。 　　“说实在的，于我而言，入目的女人不多，入心的女人就更少了。活到这个 年纪，学会了用心去体会女人，而不是用眼睛了。不是我对男女之情已淡然，而 实是难以达到云无心以出岫啊。”他的话令四毛枨触良深。呆了片刻，终于答应 与他会上一面了。 　　咖啡的味道，恰是她喜欢的。座位的安置也恰好是她中意的，甚至燃起的紫 色的小灯，也是她倍感温暖的。他清瘦，精致到也是她恰好认同的，眼镜里的那 束谦逊而闪躲的光芒也恰到好处。四毛一想，也是了，这就是中年男人最美好最 体贴的一面了。不禁对他谨致谢忱。 　　“在热爱生活的意义之前，应该首先热爱生活。”这是他的第一句话，然后 说：“我喜欢加缪的文章。他在《给一位德国友人的信》中说，他认为世界上只 有一种东西是有意义的，这就是人，因为他是唯一要求其存在具有一种意义的存 在物。”四毛说：“我不喜欢哲学，只喜欢生活。”他笑了：“任何确信无疑， 都抵不上一根女人的头发。” 　　四毛心想：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总要不了了之。这灯火，这 夜色，这杯盏，这氤涩的旧梦，都化为尘埃。于是就沉默了。 　　不料他也再不说话，就这样黯然相对着，恍惚过了一个四季。 　　停了许久，四毛感觉再坐下去，就尴尬了，提出要回去。 　　他悄声说了句："对不起"。四毛笑了："应该我说这句话才是。我是个无趣 的女人。并且还没眼色。" 　　他也笑了："缄默令人亲近，交谈反使人疏远。谢谢你陪我度过了一个意味 深长的夜晚。"四毛想这人实在太懂女人了，不禁温暖地看了他一眼。 　　一年四季中，四毛最喜欢秋天的阳光。 　　冬天的阳光未免萧瑟，越发趁得天气的冷，那光线似要冻裂一样，一根根将 人的脖颈缝进领口里；夏日的阳光又太热烈，没有多少人喜欢一直热烈的东西， 哪怕是阳光；春天的阳光虽好，毕竟属于小孩子和老年人的，一个喜欢它的新鲜， 一个盼望它的朝气。 　　而只有秋天的阳光是属于成年人的。不那么热烈，很温暖；不那么张扬，很 随意。不再暧昧，是明朗的；象碎金子，洒了一地，片片都是成熟的颜色。 　　四毛走在这温暖的秋阳里，思考着，要不要将检查结果告诉爹妈，想到他们 的苍苍白发，难道让他们提前进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中？太不孝了。再笨 再呆的孩子也不会惊扰了父母晚年的幸福。 　　那么他呢？四毛一想到每天清晨醒来，就看到他怜悯的目光，听到他小心翼 翼的说话声就感觉日子的难过。还不如天天吵架让她更加舒服一些。 　　那么朋友呢？与其让人陪你哭，不如让朋友陪你笑，这点善良四毛还是应该 有的吧。 　　那就绝口不提了。 　　那就让日子如往常一样吧，不能决定自己的生，还不能决定自己的死？ 　　难捱的最后岁月，四毛想，她或许听着《黑色的星期天》，象川端康成一样， 悄无声息地了结了自己。 　　不过，想到儿子，四毛想，为了儿子的将来，或许她就不道德一次吧，为自 己买一份保险，然后制造一起车祸。 　　打算好未来的生活，四毛竟然笑了，更加留恋这早秋的阳光来了。 　　只是这夜，更漫长了。 　　好在网上有他陪着。 　　四毛开玩笑地说："你若真喜欢我，让我当你宠嬖好了，你的世界只差那么 一点点，而我恰好有那么一点点来补充上。哪怕你的一点只是你的一点，我的一 点，是我的全部。" 　　这话，恐怕没有男人听了会不动心。哪怕是玩笑。 　　四毛燃起一只烟，看外面曙色渐亮，似乎要把这一寸一寸的时光守到永远。 　　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诗，翻腾出来，才知道未必不是一个预言 　　1 　　伸出手 　　指尖就刺穿了日子 　　2 　　旧事还在那夜醒着 　　邮箱里静静睡着爱情 　　那年秋天 风是 　　海不远处轻轻的叹息 　　3 　　路断成了带子飘在空中 　　我在诗歌里想象自己无所不能 　　4 　　如果重逢还在进程中呢？ 　　世界突然寂静无声 　　世事洞若观火心中一片澄明 　　如果 　　我深蓝的悲伤如海一样放纵 　　5 　　哪一天我去了 　　黑发庄严悲壮 　　旧事还没有睡爱情还没有醒 　　世界依然躲在快门后面沉默无声 　　6 　　不再假设了 　　收回手 　　日子就会完好如初 　　指尖却 　　隐隐作痛 　　（二） 　　四毛的白天是属于工作和家务的，是属于为人之子、之女、之母的职责的。 她是女人而不是自己。只有更深夜阑才完全是属于自己挥霍的。可又有多少时光 可供她挥霍掉？想想人之于世界不过眇然一粟，斤斤计较反倒又增苦恼。 　　他又准时在QQ上呼叫她了，今晚的名字又换成了"悠然却不见南山"。这位一 日一换名字的人约她出来喝茶。四毛问他："怎么？哝歌艳舞的日子倦了？婷下 花人也看累了？"他回答："若要寻婷下花人，也不会来找你啊，又不是没看到过 你-----你还真没对自己说谎。" 　　"为什么叫我陪你喝茶？" 　　"因为你唇焦舌敝啊。" 　　"喝了茶就姹紫嫣红了？" 　　"至少能成女鬼了。" 　　"不日即成女鬼了，不劳你大驾。" 　　…… 　　"有些内伤需要人触摸而不至疼痛。特别是到了深夜，你我一样。" 　　四毛忽然就感觉到了隐隐作疼。不提起来还好，提起来，那疼，就如满天的 星星。 　　四毛站起来，抽出一颗烟来，用力将那疼随烟雾吐出去。 　　然后坐下来问他："你有什么内伤？我不是心理大夫。" 　　"有一种爱在湛然清明的夜空中熠熠闪亮，我相信，那是我对你的。" 　　四毛呆了一下，心想年近半百的男人也会普希金式的抒情？于是笑话他：" 你象少年维特一样陷入了梦幻气泡一样的网恋了？" 　　"这是我妻子去逝十年后我第一次对另外的女人说这种话，希望你尊重我一 些。" 　　四毛不知道接下来再说什么，就沉默下来。 　　停了好久，他说："我只是喜欢你的浅白的、中性的，不带任何女性意义的 语言。我知道你有很深的苦，每个调侃背后都是沉重的秘密，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别怪我謇辞逆耳，你夜夜到黎明，分明想消耗了自己！" 　　四毛的眼泪流出来。 　　只打了一个字："好"。 　　他说："别嫌我破家谫陋，明天我接你来我家。" 　　四毛又打出一个字："好"。 　　过了一会儿，四毛说："不过我不是俳优，不想把痛苦表演给你看！" 　　他接着说："我也不是看客，非要叫出好来！" 　　他的家有点薄荷的味道，透着单身男子生活得清凉和简单。色彩是柔和的黑 和乳色的白，典雅而安静。客厅里有他和妻子的一桢合影，那是一位看来娴静和 温柔的女人，不太大的眼睛里满是贞洁的、热爱的光芒。 　　煮好的咖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四毛忽然想抽烟，问他："不介意吧？"他微 笑着说："你真的抽烟？抽烟的女人都有故事，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四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然后又将余下的那一丝味道咽进嗓子里，也将 一些不应该说出来的话一并咽了："真正有故事的女人不会上网的，泡网的女人 是寂寞的，你不是说过？" 　　他有些不悦："你还是不相信我的。" 　　四毛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只不过得了病，人生无有不病时，只不过微 而不觉罢了。人生从来离不了病。我不过是最病的人罢了。" 　　他惊讶地看了一眼四毛："什么病？ 　　四毛回答："不能治的病。" 　　二人一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过去有位学医的学生，快要毕业的时候，医师为了要 考验他的学力如何，便命他上山采药，要他见了药即采回来。结果他去了一天， 仍然空手回来。医师问他何故空手而归？他说："山中样样是药；药太多了。叫 我从何采起！”这是说世间一切都是药，无不可以治病，问题在用药的人是否了 解药性，会不会应病与药。你说不治，是因为你根本放弃了。" 　　四毛说："如果你来和我上课，我提步就去了。你以为我不懂道理？我做老 师的时候，每年迎新生，我就将毕加索的话写上：有的画家将太阳画成黄斑，而 有的画家凭智慧与技巧将黄斑画成太阳。你放心，我的人生，就是将黄斑变太阳 的。" 　　又是沉默。 　　四毛从烟雾中看这个男人，想，中年女人又欣赏男人的什么呢？当然也不是 外表，也不是风度，也不是权力与金钱，也不是思想之类，是什么？也是入心的 了。生活中总会有些伤痛埋在心里，象虫子偶而爬出来咬一口。仿佛是没有理由 地在悲伤，而一个男人的一句入心的话，就将女人的盔甲卸下。 　　他站起来，说："喜欢什么？看碟还是听歌？" 　　四毛笑了，点到即止，中年男人的成熟啊。 　　问他有什么片子，他拿出杜拉斯的《情人》来放。 　　两个人，一个喝咖啡，一个抽烟，静静在看电影。 　　法国女孩子和中国富少爷在一床大被子里滚来滚去，四毛每次看这片子，就 感觉那床被子就是情爱世界。男女迷在其中永远走不出来一样。 　　他说："据说是杜拉斯的自传。这位法国女作家从小在越南长大，从小缺乏 父爱，性格偏执，文字象撕碎的纸片，零乱无序而又激情荡漾。" 　　四毛说："我更喜欢她的《广岛之恋》，我喜欢爱情与死亡的结合，诡秘而 又野性，人性在爱与死中彻底显现，象脱壳的雏鸡一样具有童贞。" 　　他走过来，坐在四毛身边，拉起四毛的手："我想看看这双手，有什么奇特 的地方，每每敲出让我嗔目的文字来！" 　　四毛感觉脸有些烧，抽出手来，说："你吃过苦。" 　　他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四毛笑笑："你的中指和食指下面长有茧子。不过，你的手，倒平易近人。" 　　他也笑了："第一次听人说手会长得平易近人。" 　　"虚室盈茗香，清心似鹤翔 　　，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安静。"他眼睛望着四毛，多了一层温暖，象午后 的细丝绒，虽则有些中年的灰尘，但毕竟让心有些柔软了。人到中年，明白了人 生终是不如意事常**，可与言人无二三。闷拔红炉，尽是长叹短叹， 　　愁拈素帕，提起千思万思。四毛想，若是二八佳丽在他身边，定是被翻红浪 了，这就是年龄的原因吧。 　　随即告别。两手浅浅一握，没丁点儿异样的感觉，从从容容的道别了。 　　阳光很好。叶子未落。远处还有红花烂漫。 　　（三） 　　四毛果断地停了药，她想，还不如给儿子省下钱来买玩具。看着自己日渐苍 白的没了血色的脸，四毛开始准备一些后事了，她悄悄取出家中所有的钱来买了 最大值的人身保险，受益人的名字，她写了儿子和母亲的名字。然后开始准备儿 子至少能用三年的用品。在做这些的时候，四毛心情平静得令她自己感觉可怕。 　　她将电脑中自己的日记和文字全部删除，没留下什么。 　　她想给儿子写些信，但她更希望儿子迅速忘记她而更快地接受新妈妈。早晚 要有那一天的，新妇进门，儿子只有对新人的好奇，而对于消失了的她，没给他 留下半点痕迹的亲妈，如鹅毛掠水，浅浅而过，终于忘记。虽则残酷，但对于儿 子或许会更有利。何况对于儿子来说，成长的痛苦终会替代失去妈妈的痛苦的。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老公对四毛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不明白，为什么 一个女人会从早到晚不停地流血，而四毛对此又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他不再 催促她去看病，对于女人的好些东西，他搞不懂，也不想搞明白。他越来越晚回 家，有时甚至夜不归宿，他分明从四毛的语气中感受到，对于他的夜不归宿，她 甚至有些高兴。 　　白天的四毛是苍白而又坚强的，她自由自在地买菜做饭哺育儿子，收拾家务， 陪爹妈聊天逛街购物，空下来的时间，她约了朋友去美容院和健身房，当然，她 已经没力气挥汗如雨了，她喜欢坐在那儿看朋友们飞扬的青春和欢乐的笑脸，这 一阵子，大家感觉四毛脾气出奇的好，对她常常买单请大家喝茶吃饭赞不绝口。 　　夜晚是属于寂寞的四毛和孤独的他的。二个人象形影不离的朋友一样。儿子 睡下了，灯熄了，秋虫有了轻轻地歌声，在她愁肠百结，烟燃了一半，心情滴滴 答答开始落雨时，他在QQ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闲聊，他的浅斟低唱总是抑扬顿 挫，恰到好处。他耐心地教四毛安装E话通，教她怎么使用，好让她看到他真实 的影子，在那个小小的方方的摄像头里，他的身影晃来晃去，一会抽烟，一会喝 水，一会念书，一会唱歌，一会大声和四毛吵架，一会又低声细语地倾诉衷肠。 　　四毛劝他早早休息，他总迟迟不肯下线。四毛说：“我白天的工作就是看报 喝茶聊天睡觉。你可是大老板，你泡不过我的，当心陪我一同下地狱！”他笑嘻 嘻地回答：“我的公司早安排好了副手，我什么都不必做，只负责花钱。我一天 到晚泡在网上，就是为了泡妹妹。”四毛问他战绩如何，他自豪地说只QQ上就有 三百多个妹妹。四毛冷不防地諷他一下：“怎么没一个肯嫁你的？”他的脸色一 下阴沉了，肿肿的眼泡泛出一层虚弱的光，他说：“倒有很多人肯嫁，可我不想 娶。” 　　有几天不见他上线，四毛会感觉不适，好象是天天挂在手腕里的手机，不用 可以，不听到响铃会感觉奇怪的。 　　晚上看到他上线，会感觉很亲切，语气也温和起来，他不让她看到样子，说 这几日在发烧，没精神。四毛就只听他的唠叨声。有时二人静静听着音乐，他在 那边就睡着了，听到他的鼾声，四毛大叫：“关了机再睡啊笨蛋！”但他是听不 到的，四毛呆呆地听那鼾声一起一伏，感觉一阵阵心酸，默默关了E话通，再跑 到其他聊天室听睡不着的人们的聒噪声，四毛想，她为什么一上网就要进到语音 聊天室呢，她是那么渴望听到人的声音，哪怕这些人素不相识，有点声音放出来 让她感觉她还活在这世上。 　　周六一早，他兴冲冲地打来电话，这是他第一次在她在家的时间打她的手机。 幸好老公没回来，四毛接了电话，原来他要四毛陪他钓鱼。四毛说孩子休息呢， 她想陪孩子，他说：“把你儿子送回娘家，今天我生日，你就舍命……”他的话 断了，四毛知道他后悔说错了话，如果真不去，反倒是她小心眼了。于是答应陪 他玩二个小时。 　　他开车带四毛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四周景色很美， 安安静静的，世外桃源一样。看得出他很兴奋，一路上不停地讲话。男人即便到 了八十岁，也象个孩子。四毛看到他鬓角的白发，心想他为什么不过正常男人的 日子呢？他还有时间享受人生，不应该整天泡在网上，应该有个疼爱他的女人搂 在怀中度过漫漫长夜啊。四毛突然感觉他象一团迷雾一样陌生。 　　“一动不如一静，喜欢钓鱼的人往往沉着冷静，偏向理智，不容易被诱惑。 做生意就象钓鱼，要的是份耐心。享受的不是手中的鱼有多少，而是钓鱼时大智 大慧的心境。”四毛坐在他身边，笑着说愿听他聒噪。他也笑了：“错了，一个 男人更愿意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守在一起，默默地听她说。” 　　四毛说自己不会讲话，为人呆板，让她陪他，还不如带只猫来。他说：“带 只猫来会偷吃我的鱼，你不会吧，呵呵。当然，文人垂钓别有乐趣，一自湖中上 钓矶， 　　一竿一笠一蓑衣。瓦壶倾酒山歌罢 　　荷叶包鱼晚饭归。这是苏原的潇洒；粉红石头仍无骨 雪白河豚不药人，寄 语天公与河伯， 　　何妨乞与水精鳞。这是苏东坡的钓法；八旬老太钓鱼虾, 剩饭残菜好诱饵, 健身省钱猫有食, 　　四季风雨都见她.这是老百姓的快乐。"四毛正听得入神，忽然听他大叫：" 啊！好沉！一条大鱼！”他用力甩动鱼杆，只是一个装满泥沙的塑料袋子！四毛 说：“人生就是如此，你希望得到的，和你努力得到的，总是相反。” 　　他象没听到，跑去整鱼钩，突然叫了声：“哎！”四毛跑过去，看到他手指 流血了，想握他的手看看，誰知他用力将四毛推开了：“别碰我！”四毛惊呆地 跌到地上，看到他扭结成一团的脸，气得几乎要落泪了。她想自己虽然不漂亮， 但还不至于生得让人望而生厌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四毛想应该回家了， 儿子盼了一周了，盼着她陪他去公园滑旱冰，她却陪着一个网上认识的，连名字 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来钓鱼！她笑自己的蠢。 　　他轻轻说声对不起，提了东西就跑到车上去了。回来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 四毛头向车窗外扭着，看到一排排树，就象她的神经一样，支撑不住了似的，一 个个向旁边倒下去，倒下去。 　　下车前，他低声说：“对不起，本来还想请你吃饭的，但……”四毛笑笑： “不用客气。谢谢你，费心了。” 　　他想说什么，但四毛已经扭身走了。 　　走了不到十步，四毛手机响了，他发来的短消息：“我有爱滋病”。 　　四毛一下子呆了。 　　（四） 　　四毛白天竟然昏倒在卫生间里，同事将她送回家里，四毛感觉好狼狈。一直 淋漓不断地流血让她感觉很虚弱，她只好去医院拿些止血药。大夫告诫她：体内 的那东西象个熟透了的桃，一旦溃烂，她将有可能大出血，非常凶险，还是住院 吧。四毛笑笑：“知道了，谢谢您。”第二天，四毛要求买断工龄，这是他们单 位目前恰好实施的一项改革举措。她悄悄嘱咐领导，为她保密，然后将15万元存 到老公的存折里，四毛想，她的人生价值才值15万了，想想多么可笑，夫妻一场， 她就将她所有的价值给了伴她半生的男人吧！也应该帮他一把，这些钱，娶新妇 应该够用了。四毛想，这钱不仅买断了她的事业，也买断了她的婚姻了。 　　天气转凉了，四毛手脚冰凉，已经没力气出门做什么了。朋友们在工作，儿 子在上学，老公很少回来了，偶然来一次，也是取些东西。等老公上班后再返回 家的四毛就裹了毯子蜷在沙发里上网，只有呆在网上，四毛才感觉不会寂寞得窒 息。只是自从那日一别，他就不在线上了。四毛猜测他怎么会得了那病，他爱人 怎么去逝的？他女儿难怪常年上寄宿学校啊。他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他怎么没 人照顾？他为什么不住院？难得他还能幽默得起来。四毛突然非常地惦念他。可 打他电话，总是关机，发的消息，也不见回应。想，这人是想躲开她了。 　　四毛回忆起两个人陪伴的日子象行云流水一样地自然，情绪如云淡风轻一般 松馳，聊天大多是斗嘴，不是谈论音乐就是电影，不是讨论一部书就是一个人， 她从没问过他的私事，他也从不问她的，在网上一旦失去了联系，竟如泥沉大海 了。 　　四毛想想他也太偏狭了，她还会在意他是什么人或是得了什么病么？她还有 资格在意么？都是不治之症，管它怎么得上的，或许过去四毛在他面前总有些被 施恩的委屈，那么现在他们是持平的了。四毛感觉这样二人才算打了个平手，互 不相欠了。四毛竟然有些高兴，她骂自己太坏了，竟然象找到了知已一样找到了 他！ 　　晚上的时间因为没了他而突然地空了，长了，冷了。四毛往往撑不到12点就 昏昏沉沉了，有时电脑未关就栽到床上睡过去了。最近，她被一位朋友带到了可 视聊天室，一进来，十个摄象头闪闪发亮，男男女女抛头露面，互相看着对方聊 天。一开始大家非常文明，到了午夜，就开始变态了，曾有一对夫妻让四毛看他 们怎么做爱，也遇上过一个男孩子让四毛瞧他***的大小，也碰到过集体裸体聊 天的，四毛看着这些，不动声色，没有任何感觉，四毛想，这些人白天或是正人 君子，怎么到了晚上就成了妖魔鬼怪。如果让四毛重新活一次，四毛想，她一定 会好好珍惜生活，天天晚上在爱人的怀里入梦。 　　想到这儿，四毛心底泛起一丝柔情来，如果能健康地活一天，她愿意睡在热 爱的人怀里，陪他度过最后一天，哪怕他有爱滋病，她也会热烈地亲吻他的嘴唇。 　　凌晨三点，手机响了，啊！是他发来的消息！四毛看到一行字：“有封信， 查收。”四毛等不得明天了，誰知道她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她或许就没了明天 了呢！她披衣下床，打开电脑，看到了他写来的信，这是他们认识那么久，他的 唯一的信了。 　　“……你我在对方世界的出现，不仅使你我的内心得到了安静，也使我们彼 此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安慰。网上虚幻的你我，与其说是为了彼此而来，不如说是 为自己创造的另一个自己。是在虚构世界里的一个代表，当我思想时，你成了我 的语言，当我说话时，你成了我的声音，当我想抚摸时，你就是我的双手…….” 　　“…….你我的彼此，不过是我们另一条人生路上所有的幸福，让我们在网 洛里完好无损地保护了自己的信念，我们不要人怜惜，也不要人的同情，我们只 想保存住做人的信念，并将这信念继续下去，就算我们的生命结束，仍然让它们 向前延伸，因为我们的另一条生命之路是无止境的……” 　　“…….所以当我日渐衰弱与苍白的时候，你在我心中的完美是楚楚动人的， 你纤瘦的双肩挑起的其实是我精神的依靠和内心沉重的爱情。你的忧郁，不过是 在镜中映出的另一个我的现实造成的。同样，我的沉重，不过是你现实中的一声 叹息。你我的灵魂在夜空的风中舒展开来，飞翔的最后是停栖在一条用月光铺成 的路上，这路来自于遥远的月空，这月光路上行走相伴的你我，其实是我们对美， 对生命，对爱所有的感受与体恤，也是我们最后人生中所有的力量吧。…….” 　　“…..在网洛里，你我的内心得到了所有的美和所有的爱，同时也得到了所 有的保护。我将这最后的独白给你，正如叶赛宁诗句：这部分是你的，是只属于 你的。我把生命和痛苦注入它那莫名的音响……..” 　　四毛的泪，一滴滴落下来。 　　（五） 　　中秋快到了，四毛想，怎么着也得陪爹妈度过一个团圆节。强打精神，化了 浓妆，四毛给爹妈准备了丰厚的过节礼品。中秋一过，她也应该上路了。“生如 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不能安排自己的生如夏花，总能安排自己的死 如秋叶吧。有多少人能象自己一样神定气闲地安排自己的后事呢？四毛不禁有些 钦佩自己的勇气了。 　　四毛发给他一条手机消息：“时日不多，不如共同度过。晚上等你。”但他 象是真要躲避了，四毛常常等到凌晨四五点钟，他的头像仍是灰的，那灰，那暗 淡，象看不清的后路，只有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余味，掺杂不清，扰乱了四毛 的心绪，她决定去看看他，最后一次。 　　凭记忆找到了他的家。他开了门，人已经憔悴不堪，苍白而浮肿的脸，混浊 而暗淡的眼睛，长而无力的头发，那曾经飞扬灵动的手指，让烟烤了一层黄斑。 四毛说：“我们努力一下，或许能将黄斑画成太阳的。”他苦笑一声，放四毛进 来。 　　房间仍是整洁的，说明主人的信念还在，至少没打算消灭自我。无话可说的 两个人好象没了兴致去做什么，四毛说：“我想用一下你的电脑好吗？”他点点 头，帮四毛打开了电脑。他立在她身后，看她飞快地打出一首诗来，是英国诗人 兰德的《生与死》：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是艺术 　　我的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四毛站起来，扭过身子，很近地面对他：“我来和你道别的，我也准备走 了。”他眼睛蓄了一层泪水，深深地望着她，突然一把将四毛搂进怀里，两个人 紧紧拥抱着，他的哭声如冬天的风，带着与命运抗争的无奈与悲愤，穿过四毛的 长发，让她的头脑立时冷静下来，四毛没有泪，只是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倾听 他无言的悲泣。四毛想，本应该是她伏在他怀中痛哭一场的，不料她所担负的竟 然是他给予自己的脆弱。四毛用手指轻轻地温柔地上下抚摸着他的凌乱的头发， 他的瘦瘦的全是骨头的后背，象是抚摸着一个无所依附的灵魂，这灵魂是他的， 也是她的，好象她一放手，就消失了，再捉不到了。 　　他的病到了后期，开始严重腹泻，不能吃饭，全身长了皮疹，天天低烧。潜 伏期已达九年，他已经算活得够久了。他倒了两杯红酒，自己先喝了一杯，冷静 下来，开始对四毛谈起他的病。 　　象所有事业成功男人一样，他多才且自负。娶妻对于他就是：找一个平常的 女人，陪他过平常的日子而已。他的灿烂的生活是不属于平常日子和平常妻子的。 她就象是家里的台布或者台灯，或者一本书，只能在他需要的时候顺便使用一下。 但妻子，一个痴爱他的温柔女子用自己的牺牲，让他明白了什么是大爱大恨。 　　结婚十周年时，他带妻子参加了一次探险游。自负的他不顾妻子的反对与大 队伍走散了。傍晚时分，森林里起雾了，气温降低，渐渐看不清道路。他和妻子 仍没有找到出路。他有些急了，在天黑之前，如果再走不出这林子，他们不是冻 死就是被野兽吃掉。他让走不动的妻子坐在一块高石上等他。细心的妻子将身上 的毛衣脱下来，拆开一个线头，让他带着毛线去找，返回的时候就好找到来路了。 　　他手中拿着这根毛线，开始寻找出路。他不记得他走了多少条小道，也不记 得他走了有多久，他攒着那根毛线东奔西跑，象个无头的苍蝇。直到天完全黑透， 他还是没有找到，他大声叫喊，用打火机点燃火把，试图能吸引人来。当火把熄 灭，他疲惫不堪，一头载到地上，不省人事。当他醒过来，才知道早起的猎人发 现了他早已冻死的妻子，顺着毛线，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他的妻子不仅将毛衣 全部拆完，还将毛裤又脱下来，接着拆。当他看到穿着单衣单裤的妻子的遗体， 手里还紧紧攒着那根毛线时，他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有记者将此事写下来报道，让他讲述他和妻子的恩爱故事。他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他只知道那个他毫不怜惜的女人再也不会在他回家时送给他一个温暖的微 笑了。记者在文章中大肆渲染他们的爱情故事，这故事传播到大江南北，每个听 到的人无不唏嘘哀叹，可他，已心如死灰。 　　他带着刚刚6岁的女儿离开家乡，来到这座城市，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即 当爹又当妈，决心自己把女儿抚养大。从不进厨房的他学会了做饭，从不管孩子 的他学会了给女儿扎小辫，缝衣服。他拼命挣钱，送女儿进最好的贵族学校。他 不再找女人了，每晚看着妻子的照片，他的赎罪感令他常常泪流满面。他就这样 坚持过了十年！ 　　年轻时造的孽找到他头上来了。他陪客户去泰国逍遥时染上的病，带回家了。 潜伏期一过，各种症状出现，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治愈了，他放弃治疗，一个人悄 悄安排后事，将公司交给朋友打理，给女儿寻找监护人，送女儿出国读书，并为 她存了一大笔钱。然后他一个人租了这房子，静静等死。除了一部车，一所房子， 一台电脑，他再不需要什么了。他甚至庆幸妻子的离世，否则如果妻子也感染上 了此病，他将如何面对她，面对孩子，面对世人！ 　　四毛听他低声讲述自己的故事，只感觉象听了一部曲折的电影故事一样，她 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身上埋藏着如此波澜壮阔的故事，跟他一比，四毛的生活 只能说太平淡了。除了这癌，她的生活从没出现过意外。如果不是在网上认识了 四毛，他将把他的人生故事带进坟墓了。同样，如果没有认识他，四毛的结局也 不会有人欣赏了。 　　四毛讲了她怎么安排自己的死，既然不能治，就决不再连累他人。她象他一 样，不要人的同情和探视；不要单位的救济与议论；不要亲人的眼泪与悲伤；不 要人的陪护和无用的治疗~~~~她想静静地离开，她欣赏川端康成的“无言的死， 就是无限的生”。只是，她贫穷，无法给儿子一个富足的未来。于是，她做了今 生唯一一件卑鄙的事情------她买了人身保险，将在“适当”的时候制造一起车 祸离开人世，让这可恶的病永远属于她一个人吧！ 　　他惊讶地望着四毛，想不出女人身上为什么会迸发出那么大的力量，他妻子 和四毛，都是看来太过平常的女子，但在死亡面前所显现出来的镇定和勇气令他 震惊。他决定帮助她。 　　他请四毛吃晚饭，这是他第一次请她吃饭，他提出要去最好的饭店，吃最贵 的菜，并且开玩笑说，是不是最后的晚餐呢？四毛不同意，她想为他做一顿饭， 然后在热气腾腾的饭桌旁感受活着的滋味。现在二人的心事已暴露无遗，反倒相 处坦然安静下来，他们象一对老朋友一样说说笑笑，象回到了网上一样，将所有 的伤与痛同这夜色一起消融了。 　　（六） 　　厨房的灯是暗黄色的，透着居家的温馨，淡淡的光映着淡色的窗纱，有着宁 静温暖的味道，四毛将围裙扎上，让他帮忙在背后系上，他的手有些抖，目光竟 然有些羞涩。 　　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些家常菜，他却吃得狼吞虎咽的，他说：“我好久没有 食欲了。”两个人象夫妻一样聊起来家常，他突然说：“我们是在演戏还是真的 在一起了？”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桌上的饭菜也是真的，四毛用筷子敲敲碗， “当、当、当”那声音真切而清脆地敲打着耳鼓，好象他们这样生活了好些年了， 她是那样熟练地收拾碗筷，把剩下的菜合并在一块儿，他坐在餐桌旁随手翻开一 张报纸，不时地抬起眼来看一眼她，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的时候就相视一笑，四 毛想，她若在窗边沙发上织一件毛衣，就更象那么回事了。 　　“这个秋天我过得最真实了，我不再化妆，不再烫头发了，不再穿不让脚不 舒服的鞋子了，我只想活到刚刚出生时的状态”，四毛捧着一杯茶，象在自己家 里一样随意，她俯身让他看她略显憔悴的脸，两边的眼皮都往下挂了，嘴旁边有 很深的一道纹路，眼睛暗淡无光，已经丧失了女人的美丽。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 男人的嫌恶，象一个慈爱的父亲心疼地瞧着自己的女儿，满眼的怜惜。他说： “别伤感了，我们说说来世怎么样？” 　　“如果有来生，如果我们再重新活一次，你首先做的事是什么？”他笑着问 她。 　　四毛望着窗外，想了想，说：“还真没想过，我知道我没有来生了，今生我 还掌握不住，何谈来生？” 　　“你呢？”四毛问他。 　　他笑了，说：“做三件事。” 　　“什么？”四毛好奇地问。 　　“第一件事，找到你。” 　　四毛笑了：“然后呢？” 　　“娶你”，他坚定地说。 　　四毛笑了：“找不到呢？” 　　“找一辈子！”他看着她。 　　四毛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过头来问他： 　　“那，第三件事呢？” 　　他一脸坏笑：“和你做爱啊！” 　　四毛训他：“去！没正经的！我要听音乐了！”四毛尴尬地打开音响，恰好 是那首《yesterday》，这首歌来的不是时候，这使他们站在原地就看到了明天 的景象，使今天尚未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又把正在经历的一切给唱得旧了， 突然感觉时间的逝去，听到了滴答滴答的钟表的声音，生死分离的伤感似潮水一 样涌出来，将他们全部淹没。窗外夜晚色更深了，四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 该走了。”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其实是捏住她的手，捏得她疼了。他说：“再坐 一会儿，好吗？” 　　“你干什么？”四毛想抽出来手，但没有成功。 　　“我想抓住真实的你，既然我们没有了今生，也没有来世，就让我们抓住现 在吧。” 　　这时候，他用力拉了她一下，然后探过身去吻她，是那样不管不顾的吻，她 被他吮吸得疼极了，整个人象被他吸了去，血液、骨髓、头发，统统没有了，变 成烟，变成气，变成液体，被他吸进他的体内，变成了他的一部分，顺着他的血 液流遍他的全身。他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就是要得到她，不顾一切地想拥有她。 　　四毛听到他的心脏怦怦狂跳，他的瘦瘦的身体突然象湍急的海水，掀起的浪 潮竟然将她带入海底，她和他象再生而又重逢的恋人一样，滚入激流的中心，迅 速沉沦。他走过来，摸她的腿和腰，这个动作他反复做了两次，象要验证这个女 人存在的真实性。他将她随手抱起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她的头发立刻象泼出去 的浓墨，披散成许多花纹。 　　~~~~~~ 　　象海浪的碰撞，猛烈，突兀；又象闪电，在空中分裂开来，将云层裹紧，四 毛忽然就看到了自己的血，象潮水一样涌出身体，看到自己身后的血色花纹，象 树叶的脉络，象掌心的纹路，她象血液中浸泡的一具标本，在挣扎，在扭动，在 喘息，她在用最后的生命舞蹈，生命的曲线在这一刻是那么柔软而又弹性，划过 这夜空，如一道最亮的流星。 　　他一直站着，黑白分明地站着，用一种生命的姿态，双眼眯着，有时候下巴 微微扬起，有时他会俯下身来，在她胸前亲吻着低语，他的影子如波浪起伏不定， 忽东忽西，如风中的芦苇。 　　当他终于安定下来，伏在她胸前，突然闻到浓浓的血腥气息，他吓坏了，抬 起头来，看到她惨白的脸，细若游丝的呼吸，他用力亲吻着她，呼唤着她，这时， 他看到血流如注，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涌出来。她象一枝残荷，渐 渐枯竭。 　　他将她抱在怀里，拍打着她的脸，亲吻着，泪流满面。她微睁双眼，无力地 说："快，快，给我整理好衣服，我不想死在你这儿。"他说："你等，我去叫120！ ""不！不！求你！"四毛扯住他的衣服："求你了！没用的，大出血，我懂得，我 快不行了，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他将她搂在怀里，泪一直朝外涌着，他不停地骂自己："都怪我，害死你了！ 我真无耻！。。。"四毛摸摸他的脸，笑了笑："不，不怪你，我很快乐，真的， 很幸福，虽然做了一次坏女人，"说到这儿，四毛又笑了："可我不后悔。我只是 不想死在你这儿，我求你，你要答应我，好吗？" 　　他用力点点头："你说，我全答应你。" 　　"给我整理好衣服，然后抱我出去，然后用你的车压死我，好不好？我用所 有的钱给儿子买了保险，我对你讲过的，请你帮我，好不好？"四毛急切地望着 他，急促地说。 　　他惊恐地望着她，用力摇着头："那怎么可以？！我用车拉着你，我们一起 死，我带着你，将车开到海里去吧！" 　　四毛哭了："我想和你一起死，可，不行啊。我怎么能让我儿子在众人的议 论中恨我呢？怎么能让我父母毫无颜面呢？我所有的努力都会白白付出了啊，我 求你，你开车轻轻撞我一下，我快不行了，算我对不起你，我来世一定报答你， 好不好？求你了！" 　　他的泪水一直流着："好，好，好，我答应你，我全答应你！然后我自己把 车开到海里去。你等我，我们在那边相会。" 　　四毛伸出手，摸他的脸，温柔地笑着说："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要做的第一 件事是和你做爱，第二件事也是，第三件事，还是……" 　　…… 　　第二天，四毛的老公去太平间看妻子的遗体，还好，尸体是完整的，没有多 少损坏，交警说是内伤，又解释说，往往内伤才是致命伤。案卷书写：肇事司机 一身酒气，撞死死者后，失去控制，从桥上驾车翻下，也已死亡。肇事者身份不 明，年龄不详，住址不详，没有任何证明本人的证件。按照处理意见，暂将死者 生前的车子做为给死者家属的赔偿。 　　当然，若干日子后，四毛老公还会领取一大笔保险金，那时四毛的老公满脸 讶异的神色，他不明白他的妻子做了些什么。打开她生前常常玩的电脑，里面一 片空白，只有一行字：川端康成说："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他不明白什么 意思，随手就将它删了，象删了他们的过去。 　　他和儿子，总要开始新生活吧。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