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诗体回忆录 吴宓印象记 李子 自序 1 能不能用现代格律诗, 来写吴宓先生印象记? 也许有人认为不适宜, 其实这种看法难成立。 须知天底下, 无事不可诗。 这并非信口开河, 自古以来就如此。 君若不信, 请看事实。 2 荷马作史诗, 但丁作神曲。 普希金以诗作小说, 歌德更以诗作悲剧。 茨威格已作诗体特写, 拜伦早有长篇叙事诗。 还有诗报告 还有电影诗。 甚至图画诗舞蹈诗音乐诗, 为什么就不能有诗体回忆? 3 吴宓先生已走了二十年, 二十年发生了多少变迁? 唯有先生的印象, 没有被时光所冲淡; 唯有先生的教诲, 没有被世俗所污染。 但愿这些回忆, 能重现先生容颜; 但愿这些回忆, 能成为永久纪念。 李子 1998年5月1日 记于西南师范大学 文化村蜗牛书屋 第一部 1 你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我是永远也不会淡忘。 虽然时间已过去三十七年, 我却觉得仿佛发生在昨天。 我的记忆是这样的鲜活, 似手没有被岁月所磋磨。 你也许已记不起那个场面, 因为它在你生活中太平凡; 但它对于我却非比一般, 因为它我才能和你相见。 2 那是一九六一年, 在秋季开学以后。 我们坐在阶梯教室里, 那教室在第三教学楼。 那时我们还是二年级生, 上大课都在第三教学楼。 我们二百多人坐在教室里, 坐在教室里把你急切等候。 你的大名我们早就有所闻, 你的到来我们怎能不欢欣? 3 据说你早年留学美国, 你是哈佛大学研究生。 回国后主持清华国学研究院, 就教于北大燕大诸名牌大学。 又说你记忆惊人过目不忘, 《红楼梦》回目你倒背如流。 还说你反对新文化, 反对鲁迅; 还说你反对简化字, 提倡古文。 4 这些虽然都是道听途说, 但道听途说未必就不真? 我们企盼着一睹你的风采, 我们企盼着当面问个明白。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 突然响起了上课铃。 上课铃声尚未响尽, 你就走进了教室门。 我们唰的一声站起来, 恭敬地对你表示欢迎。 5 只见你上身穿一件白衬衣, 下身穿一条浅灰色旧西裤。 左手拿着书本, 右手提着拐棍。 健步如飞地登上讲台, 向我们深深鞠躬还礼。 反映那么敏捷, 动作那么轻快。 完全像精力旺盛的中年人, 哪里像是六十七岁的老人? 6 等你鞠完躬昂起头来, 我才看清了你的容颜。 你的脸形狭长而瘦削, 颜色黝黑而又多皱折。 眼珠凹陷, 眉棱高挺。 蓄一头花白短发, 架一副普通眼镜。 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样子显得格外精神。 7 你寒伧的衣著令我吃惊 这和你的名气太不相称。 你向我们全体扫了一眼, 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你的发音并不标准, 带有浓重的陕北音。 你一边讲话一边板书, 繁体字写得一笔不苟。 说到精采处乐得手舞足蹈, 讲台也就成了你的表演台。 8 你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随手板书一个“宓”字。 说这个字不读“必”, 正确读音该读“秘”。 这名字的意思是安静, 没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我这个人正像我的名字, 终生追求的是心灵安静。 但不知为什么总事与愿违? 我老是被人搅得心神不宁! 9 “说我反对新文化旗手鲁迅, 这真叫我好笑又令我寒心。 不错,鲁迅写了篇《估学衡》, 对《学衡》杂志提出了批评。 这批评只是学术之争, 哪里是在针对我个人? 其实,我从来没有反对过鲁迅, 我对鲁迅先生一直非常崇敬。 我没有写过反鲁迅文章, 反鲁迅的罪名我不承任。 10 “鲁迅的《估学衡》写得好 他挑出了《学衡》的毛病。 虽然他指斥的非我所写, 而是梅光迪邵祖平诸人。 但我是《学衡》的主编, ‘闻过则喜’理所当然。 我从不文过饰非, 更不会讳疾忌医。 我对鲁迅批评是欢迎, 怎么可能去反对鲁迅? 11 “我敬佩鲁迅还有一个佐证 这就是我保存的一个书本。 它是鲁迅的文言文杰作, 书名叫《中国小说史略》。” 当即你就拿出那本书, 高举着它向我们显示。 你高兴地告诉我们, 此书是北京第一版。 你一直珍藏在身边, 作为对鲁迅的纪念。 12 你说鲁迅的确伟大, 不愧为现代的孔圣。 鲁迅不仅识见高, 而且文言功底深。 从整本《中国小说史略》, 挑不出一个文句毛病。 鲁迅是文言能手, 这本书就是明证。 谁说鲁迅只会写白话小说? 这诬蔑真叫人可笑又可恨! 13 我不知道在先生的遗书里 是否还能找到鲁迅这本书? 如果文革期间没遗失, 那就一定可以找到它。 从北京到武汉, 从武汉到重庆。 转移了多少地方? 经受了多少苦难? 先生始终珍藏着它, 这难道是寻常情感? 14 我希望有人找出这本书, 它是先生最心爱的遗物。 我相信那书上一定有记载, 说明先生已经是爱屋及乌。 时间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 我却清楚记得当时那情景。 先生久久地举起那本书, 好像是举起胜利的旗帜。 我相信先生的真诚, 也理解先生的心情。 15 “至于说我反对新文化, 这其实也是牵强附会。 只因为我有复古思想, 要把古文化发扬光大。 就硬说我思想腐朽, 硬说我反对新文化。 难道新文化和古文化, 它们真是死对头? 难道新文化和古文化, 它们不是好朋友? 16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 用不着我详加论辩。 难道作新诗就不能读古诗? 难道说白话就不能看文言? 难道吃西餐就是反对吃中餐? 难道穿西服就是反对穿长衫? 它们为什么不能兼容并存? 它们为什么不能取长补短? 鲁迅不就是一个光辉典范吗, 既作新诗旧诗也写白话文言? 17 “我毫不隐瞒我的观点, 我是反对把汉字简化。 也反对推广拼音文字, 搞所谓汉文字拉丁化。 因为简化是创造新字, 致使后代不识繁体字。 这样大批繁衍异体字, 其结果只有害而无益。 这样的愚蠢行动, 为什么不能反对? 18 “汉字拉丁化的结果, 必然是消灭了汉字。 汉字是中国文明的标志, 汉字是华夏子孙的母语。 消灭了汉字, 岂不就消灭了中国文明? 消灭了汉字, 岂不就灭绝了华夏民族? 如此绝国灭种之大害, 安能泰然处之不过问? 19 “鲁迅先生说得好, 一个人站在了辩诬的立场, 无论其辩驳有理还是无理, 人格早已被伤害。 我这样向你们表白, 实在是出于不得己。 我是想让你们明白真象, 绝不是借此来发泄怨恨。 还有什么不明白? 课后你们尽管问!” 20 听了你这番开场白, 我更佩服你的为人。 正当大家讶然无言, 你便开始言归正传。 《汤誓》是你讲的第一篇, 你一边板书一边串讲。 讲了字音词义, 你还朗声高唱: “时日曷丧? 予及汝皆亡!” 21 讲完《汤誓》, 又讲《盘庚》。 虽然文字古奥很费解, 我们却听得津津有味。 你说这是最早的古文 希望我们能把它读背。 你当即向我们做了示范, 大声地给我们背了一遍。 你背得一字不差, 我们都暗暗称赞。 22 讲完了古文《盘庚》, 你又给我们讲诗经。 讲诗经的《关雎》, 讲诗经的《伐檀》, 讲诗经的《硕鼠》, 讲诗经的《鸱枭》。 你爱这些诗篇, 毫不掩饰观点。 不时借诗中句子, 来表述你的情感。 23 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你怎么样讲《硕鼠》。 你对这首诗特别爱好, 讲起来也格外有味道。 你一边解释字词, 又一边翻译诗句。 你列举各家之说, 比较说明谁准确。 你要我们博学多闻, 又要我们切忌盲从。 24 你说研究诗经的书很多, 不一定每本书都仔细看。 你板书了重要书目, 希望我们浏览浏览。 它们是朱熹的《诗集传》, 欧阳修《毛诗本义》, 姚际恒《诗经通论》,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 还有高亨、陈子展, 还有袁梅、李长之。 25 你从古列到今, 简直如数家珍。 比较他们的成就, 评说他们的缺限。 希望我们融会贯通, 不要拘泥门户之见。 从你的比较说明, 我明白了诗经的复杂性; 从你的评说比较, 也表现出你知识的渊博。 26 你还从诗经的岐义, 说到对诗经的翻译。 你以《硕鼠》为例, 来说明如何译诗。 你主张今译当用口语, 特别注重诗意的传达。 节奏要鲜明, 语言要流畅。 不要拘泥一词一句, 而应把握诗的整体。 27 你不赞成“硕鼠”即土拨鼠, 你认为“硕”字是大的意思。 硕鼠就是大耗子, 大耗子是个比喻。 它比喻的是统治者, 指斥他们危害百姓。 你精采的口译, 我还记忆犹新; 你激情的表述, 是那样地动听: 28 “大耗子呀大耗子, 你别再吃我的米谷! 我整整供养了你三年,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狠毒? 我讨厌你,我要离开你, 离开你去找我的安居地! 安居地啊安居地, 哪儿是这样的好去处? 29 “大耗子呀大耗子, 你别再吃我的小麦! 我整整供养了你三年,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缺德? 我讨厌你,我要离开你, 离开你去找我的快乐国。 快乐国啊快乐国, 那儿定没有敲榨勒索! 30 “大耗子呀大耗子, 你别再吃我的红苕! 我整整供养了你三年,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残暴? 我讨厌你,我要离开你, 离开你去找我的幸福岛。 幸福岛啊幸福岛, 那儿再没有痛苦哀号!” 31 你从《硕鼠》的翻译, 说到中国诗的押韵。 又从诗的押韵, 说到诗的节奏。 你说西洋诗, 有别于中国诗。 西洋诗重节奏, 不太重押韵。 只要诗句节奏鲜明, 没有韵也照样动听。 32 中国诗却不然, 不押韵就没味道。 好像脚韵是调料, 作诗必不可少。 为了让我们领会, 你当场做了比较。 你背了几首英文诗, 一边背诵一边走动。 你不但用脚步踏节拍, 还用拐棍敲击出轻重。 33 你用抑扬顿挫的声调, 表现了英诗轻重节律。 虽然我学的是俄语, 听不懂你背的英诗, 但你表达出的节律感, 我却能够完全的了然。 你表演得那样生动, 又表演得那样自然。 你本是一名教师, 却又像一位演员。 34 我已记不得诗名, 却记得作诗的人, 就是雪莱莎士比亚, 还有杨格和德莱顿。 要是当时录了音, 今天该有多珍宝! 先生这一堂诗比较, 的确叫人拍手称好。 我今天把它记录下来, 为的让天下人都知道。 1998年5月25日草讫 第二部 1 历史真个会作弄人, 我做梦也不敢相信。 过去了八个年头后, 你我却成了对头人。 那是一九六九年春, 地点在梁平七涧桥。 你作为反动学术权威, 在西师农场劳动改造。 我作为一名青年教师, 被派定整理你的材料。 2 这差事真叫我左右为难, 好几天我都不知如何办? 推吧,肯定推不掉; 干吧,又不免作难。 后来总算琢磨过来了, 我干比别人干也许更好。 因为我能做到实事求是, 决不会给你胡编乱造。 即使不能保护你, 至少不会冤枉你。 3 正是有了这个差事, 我才更加了解了你。 我看了你的日记, 我看了你的诗集。 我看了有关你的大字报, 我看了你写的交代材料。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大问题, 你写的交代材料有根有据。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思想保守, 跟不上当前文化大革命形势。 4 这时大规模的武斗已经过去, 正在激烈进行清理阶级队伍。 学校由驻校解放军领导, 成立了牛鬼蛇神专案组。 专案组的职责是整理材料, 为清理牛鬼蛇神提供依据。 我所在的吴宓专案组三个人, 除了我还有个老师和女学生。 女学生是六九级, 当时劳动在梁平。 5 这种师生一起的农场劳动, 美其名曰和工农兵相结合。 后来我还写了篇通讯, 报道这次劳动的收获。 这一篇通讯发表在《重庆日报》第三版, 题名《在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上前进》。 那已是一九六九年七月三十日, 我们大家已从梁平搬回到重庆。 这是后话暂且不说它, 还是先说劳动在梁平。 6 这天劳动是下田插秧, 这种体力活可不轻生。 别说你已过古稀之年, 就是我也已经难胜任。 两脚泡在泥水里, 弓腰勾背头埋起。 日晒蚊叮受不了, 腰酸脚痛更难熬。 为了不让你吃这份苦, 我决定让你写个材料。 7 当时的劳动虽然重要, 材料工作却压倒一切。 因为整理材料的需要, 专案人可以不去劳动。 我当即邀约了女学生, 去田间找来你吴先生。 我说要你写份材料, 交代巴黎和会前后, 你的行为, 你的思想。 8 你问好久写? 我说现在写。 你说现在正插秧, 你不能写; 我说现在不插秧, 你马上写。 你把我看了好半天, 才问我好久交材料? 我对你说慢慢写详细, 今天写不起明天继续。 9 你开始不理解我说的话, 后来好像明白我的用意。 你深深向我鞠了一躬, 然后才转身慢慢离去。 我现在还记得你那样子, 你是在努力地改造自己。 你的裤脚虽然高高卷起, 裤腿却照样糊上了污泥。 身上脸上都有污泥巴, 连我见了也不敢认你。 10 比起八年前, 相差太大了。 你枯瘦如柴, 行动也缓慢。 只思维仍然敏捷, 反映也不太迟钝。 身体康健, 没有疾病。 牛棚生活, 已经习惯。 11 三天过后, 你交来所写的材料; 你问我说: 还需不需要写什么? 我端个凳子让你坐下, 当即问了你几个问题。 你爽快地回答了我, 对我毫无介备。 你这样信任我, 我心头格外地高兴。 12 从你的材料可以看出, 你当时并非是个洋奴。 你对巴黎和会那么清楚, 说明你并不是只知读书。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你不愧为炎黄子孙。 谁说你是洋人的走狗, 从来不过问国家大事? 谁说你只是埋头读书, 巴黎和会与你没关系? 13 为了写好我对你的回忆, 我查看了我的梁平日记。 从中看到你的材料, 这真叫我高兴极了。 日记抄了巴黎和会那部分, 因为我认为它是珍贵史料。 你写的材料也许已找不到, 因为事情一过就都处理了。 我现在把它作为附录, 公布出来让大家知道。 14 虽然暗里尽了最大努力, 可我的保护却无济于事。 有一派要求大会批斗你, 领导跟即就作出了布置。 批斗大会定在五月九日, 五月九日成了你灾难日。 只见押你的两个学生, 挟持着你如飞般地跑; 我正担心你咋受得了, 就见你跑不及摔倒了。 15 我们当时都吓了一跳, 以为这下子你可完了。 谁不知老人最怕摔跤, 一跤摔下去起来不了。 说来你真是命不该绝, 那样的摔跌你还没事。 只是左腿关节摔脱臼, 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恨当时没特别医治, 从此你就成了个瘸子。 16 为左腿脱臼, 你受了多少痛苦? 为这次摔跤, 你受了多少折磨? 只有天老爷知道, 只有你自己知道。 记得后来我们搬回北碚, 从北京来了两个外调人。 我领他们前来找你, 来到你住的文化村。 17 只见你见了我们, 很想站起来迎接客人。 你两手扶着书桌, 用尽了你全身的气力, 都没有能够站直身子, 只颤颤抖抖地动了动。 你说关节发炎肿痛, 你实在是行动不便。 你不说我们也已看见, 你的屋子是又脏又乱。 18 你自己更是蓬头垢面, 衣服也像是从来没洗。 从眼前你的窘迫处境, 我不由得想起孔乙己。 你堂堂一位大学问家, 今天却落得如此下场。 说来令人心酸, 看着叫人难受。 我当即劝你坐着别动, 向你介绍了两个外调。 19 他们向你调查的事, 你都矢口否绝; 他们却不相信, 先后找你谈了两次。 你认定记忆没错, 话说得非常肯定。 他们还不死心, 还想再纠缠; 我劝了他们, 他们方才离去。 20 后来我也找你闲谈过几次, 还说起你怎样讲《硕鼠》诗; 你于是知道我是64级, 知道我也非常喜欢诗。 我问起你的腿伤, 你说现在好多了。 我劝你好生保重身体, 说你历史没有大问题; 其他也不过鸡毛蒜皮, 也许不久就要解放你。 21 你听了显得非常高兴, 希望我时常来家谈谈。 我满口答应了你, 结果却没有做到。 因为第二年, 学校大搬迁。 我去了忠县, 又转到梁平。 等到再回到本校时, 却又忙得没有空闲。 22 好在你的问题, 已经不了了之。 你已复为教师, 也恢复了工资。 你的腿伤已好了, 只是落下了残疾。 据说你的生活, 由小侄子料理。 我因此很宽心, 也就没去看你。 23 但你却没忘记我, 你仍然叨念着我。 你临走的那一天, 特地托人来叫我。 要我到你家里去, 说你有话对我说。 你叫我做什么? 要送我什么吗? 我为你做的微不足道, 我考虑还是不见你好。 24 现在想起来真后悔, 后悔当时没去见你。 你专门托人来叫我, 究竟要对我说什么? 我真想看看你最后的日记, 你最后的日记上一定有我。 我没来见你, 你是否怨我? 我如何弥补, 我这个过错? 1998年5月27日草讫 2002年8月8日改定 跋 1 时来运转, 气朗天青。 你不再是牛鬼蛇神, 也非反动学术权威; 你是比较文学泰斗, 你是世界文化名人。 为了纪念你百年诞辰, 我曾为你填过一首词。 现在我就用它来煞尾, 那词牌名叫《如梦令》: 2 “受尽诸般磨难, 不改一生信念。 毁誉听其然, 执著耕耘书苑。 书苑, 书苑, 终究乾坤扭转!” 李子 1998年5月28日上午 草讫于蜗牛书屋 附录 吴宓所写《巴黎和会》之抄件 按:此是我日记的复印件,是吴宓先生 一九六九年所写交代材料的部分摘录, 标题是新拟的,原文已找不到。这也许 是残存的唯一部分,弥足珍贵,现公布出来, 以为纪念。 李子 1998年5月28日 晚上看最近吴宓的交待材料,其中有些史料,特录下供尔后查证: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一日世界第一次大战告终。一九一九年春夏,各协约国正 在巴黎开着“对德和约会议,”简称“巴黎和会”。“巴黎和会”以美国总统威尔 逊为主席;但在“和会”中掌握实权、操纵一切者,则是英国首相劳合·乔治与法 国“老虎”总理克里蒙梭。日本代表牧野等依附英法,在“和会”中强硬要求:从 前一八九七─一九一四德国在中国山东省境内所享有之一切军事、政治、经济、矿 业等特别权利,今须由日本全部继承享有(理由:日本一九一四秋,占胜了德军而 夺得此种种特权,并非取自中国者),并须明白载入“对德和约”条文中。中国代 表(施肇基、顾维均等代表北京的徐世昌政府;王正廷代表广州的孙中山政府)则 力持中国亦是“协约国”之一,既已合力战胜了德国,彼德国(战败国)所享有之 一切权利即已不存在,哪能有“转让”之说,故山东省之一切军港、铁道、矿山、 工厂,以及其他权利,原属中国而一度为德国霸占者,今全应归还中国,载入“和 约”(但中国自愿赠给日本一笔巨款,并在东北让与日本某项权利,以报酬答谢日 本一九一四在山东省对德作战所花之军费及努力)。在“巴黎和会”中,美国总统 威尔逊始终“主张公道”,极力援助中国代表,希望山东省之一切能归还中国。此 即所谓“巴黎和会”中之“山东问题”。同时,日本则在“巴黎和会”以外,注意 与中国单独直接交涉。派其驻中国公使,在北京向除世昌政府提出新要求(并以兵 力威吓、胁迫),要北京政府将山东省之具体的产业和权利,某项,某项,今由中 国直接割让给日本,另立“中日新约”(与“巴黎和会”无关)。此时,在北京之 徐世昌政府中,当交涉之冲,所赖以应付日本,日夕奔走磋商者,为外交部代部长 曹汝霖,驻日公使陆宗舆(暂时回国),以及司法部部长章宗祥,三人。……及至 后来形势逆转,日本得胜,“巴黎和会”以“德国原在山东省享有之各项权利,今 悉归日本继承、享有”之条文,列入“对德和约”(草案)中。宓等又用留美中国 学生会,一再急申“巴黎和会”中中国代表施、顾、王诸人,要他表示反对此条文, 拒绝在“对德和约”(草案)上签字。他们果真这样做了,所以“对德和约”上没 有中国代表的签字,而后来一九二二“华府会议”,中国代表颜惠庆等还能为“山 东问题”翻案,说中国始终没有承认日本继承德国所享有之权利,其权利仍归中国 所有(除中国自愿赠给日本之具体项目外)云云,并按此载入“九国公约”。(此 是一九二二─一九二三之事)。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