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短 篇 小 说   成 名 之 作   凌 可 新   1   教授一直是默默无闻着的,像是一棵生长在大都市某一个墙角边的小草,或 者是一只被人割去了声带的老鼠。这让教授万分苦恼。眼看着比他年龄小许多的 人都成了名,他不免急火攻心,一门心思地想着自己也成了名,成为一个名人。 那样见了人也不用奴颜婢膝了,走起路来也可以昂首挺胸了。   在这所比较有名的大学里,教授实在是不起眼。这是因为他的头脑简陋学识 浅薄。虽说也做了十几年的教授了,可论文没写出几篇。就是写出的也发表不了, 偶尔发表的,也都时常被别人拿来当笑柄,随意地嘲弄着了。以前教授还可以做 出个师道尊严的样子,胡弄胡弄些个不知深浅的学生。到了这个让有些人称作是 信息爆炸的年代,连三岁的孩子都精明得不肯上谁的当,要是再弄不出个名气来, 那教授还不如拔根汗毛吊死算了。   最让教授苦恼的是那些个很有名气的教授,泡起女孩来也是十分容易的。在 大学里教书,成天面对着一个又一个的女孩子,教授免不了也要动动心的。家里 的老妻人老珠黄,看一眼都得生半天气,更别说做做那种事情了。有时非做不可, 教授就关了灯,一边想象着身子下面的是他正在教授着的女学生中的某一个美丽 好看的,一边运功用力。可这种依靠想象而完成的性事,其质量自然就无法保证 了。他也不是没有去勾引过女学生。只是他没有本钱。女学生喜欢和名人在一起。 尤其教授人已有些老了。人老而无名,被对方冷落也自是正常的。   妈妈的老子要成名!   可要成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通过正常途径,教授只怕这一辈子是别想 了。旁门左道倒可以一试。这在武打小说中称之为剑走偏锋。教授思量着这剑走 偏锋该如何走法,直思量得口舌生疮也还是没有头绪。   想想吧,教授是个走在大街上连车子都懒得撞一下、去到乡下连狗都不愿对 着吠一声的人,这剑走偏锋难走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人要是真的思量起一件事情来,那也还是有些机遇的。有人说机遇就像 是从你身边刮过的风,只要你伸手肯去抓,那就能抓到。教授成了有心人,时时 刻刻注意着,到后来还真让他抓住了一次机会。而且抓得十分到位,让人五体投 地,感叹不已。   当教授的,就是再没有名气,他也还是比一个普通的学生要强上一些。况且 教授还得搞搞考试什么的,学生的分数都在他手里攥着。教授是教授中文的某一 学科的。每到期末考试,面对一叠试卷,手拈一支笔,这时教授就有了一定的分 量。在教授的学生里,当然有把分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有巴结教授的也自是 不在话下了。所以教授也有几个跟在后面拍拍马屁的学生。   前面说过教授想和女学生有那么一腿。严格着说他还是有机会的。只是这样 的机会看着就是勉强的,女学生肯定是不心甘情愿的。为了分数甘于献身给一个 老人的女孩子以前有,现在可就少了。偶尔有,也是些个姿色平庸得让人没胃口 的等外品。这是闲话,一笔带过。   教授后面跟着的马屁精都是些男学生,又多是学习不认真,临到考试时急了 爪子的。教授平心而论是不喜欢这样的学生的,可是好学生不肯找他,他也就只 好将就些了。这里面就有一个叫阿比的。   教授教授的是中文,学生里面有不少的在利用课余时间写作,也就是做着作 家梦的。他们写作文学作品教授一万个反对。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地方,教授 不相信他们能真的成为什么作家。再说教授教的不是当代文学或者写作之类的课, 教授所以对搞写作的学生甚是不感兴趣。   这个阿比也爱好文学,他写的东西名叫小说。这年头小说如果真写好了,成 名也挺快的。就像一些号称美女的作家,写出来的虽然是些初中生作文式的所谓 的小说,却也有的是刊物给予发表,发表时还配上大大的照片。有时一篇小说占 一个巴掌地方,照片却占了半个屁股。这个阿比就比不了啦。阿比是个男人,没 有这方面的优势。虽是写了许多,发表起来却有些和登天差不多。也可以说阿比 一直也没能发表个什么出来。   阿比写那种名叫小说的东西,他就认识一些也写这种叫法的东西的同学。例 如布同。有时候写出来了,他们还相互传着看,提提意见什么的。这也叫互通有 无共同进步,本也无可厚非。问题是这个布同写出的明显比阿比的好。阿比不免 就有几分嫉妒,想着怎样才能灭一灭布同的嚣张气焰。   有一回阿比读了布同的一个小说,题目叫《大学时代的风花雪月》。本着诚 实可靠的原则来说,这个小说写得很是不错。阿比在读时忍不住就想给布同毁坏 了,叫他发表不成。可现在科技发达,布同给他看的是一个复印件。就算他给毁 坏了,人家还有正件呢。况且也不知道他一共复印了多少份。一句话,毁了也是 白毁。既然这样,那就想别的办法吧。   布同的这篇小说里,除了写出一些大学生外,还写了几个老师作为点缀。比 如其中写的一个教授,不多,三百来字,看上去就是前面说过的那个教授。而且 布同还用了那个教授的姓氏。教授姓白,白痴的那个白字。   阿比与教授的关系不错。上一回期终考试,阿比差七分及格,赶紧送了教授 一条红塔山,教授也大笔一挥,给他加了九分。本来加七分就够了,可那条烟的 质量很好,他就多给加了三分,让阿比十分感激,觉得教授这人真是个好人。好 人得有好报。他一直思量着好好报答一下教授。   这会儿布同的小说在阿比手里,阿比就有了个一箭双雕之计。一天晚上,阿 比夹着布同的小说的复印件的复印件去了教授家。那段与教授有些关联的文字阿 比特意用红色的粗笔给划了出来,显得一目了然。   教授读了果然怒火心头起。这段文字是这样写的:“教授姓白,可他一点儿 都不白。脸黑,黑得像是刚出炉的煤炭。其实他应该姓黑才对。教授有个习惯最 惹学生们讨厌了。上课的时候他还流口水。那像蛇一样的液体不知不觉地就和他 说的话一起出来了。一旦讲得兴起,教授的吐沫能溅到前排同学的脸上去。所以 女学生根本就不愿意在前排坐。弄到后来,每当教授上课,前排就自然而然地空 出来了。更多的时候同学们都不听他的课了。可是教授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看见来的人少还大发其火。这样,那些早已陈腐了的臭理论和着教授的口水吐沫, 成了学校的一道引人入胜的风景。”   教授把这段描写与他自己对号入座,马上发现这个名叫布同的小子写的就是 他,不会再是别人。教授一气之下就想把它给撕毁了,让它尸骨无存。可是且慢! 就在教授把小说稿撕出了一道一寸长的口子时,他猛地住了手,眼睛里面的怒火 也一下子消失了。   “这个小说那个叫布同的小子发表了没有?”   “他正在征求意见呢。听说他给过《文学界》了,那些编辑很感兴趣,让他 再作一番修改。这小子,妈妈的就要成功了!”   “他也在征求你的意见是吧?”   “是。他说我的眼光很有几分独到之处。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找找他,对他提 出严厉的批评。他这样践踏您的人格,真是狂妄到家了……”   “不。我不批评他。他这样写也有他个人的道理。我作为一位为人师表的教 授,不能干涉人家写作的自由。不过……”教授沉吟了。他吸了一口阿比刚刚带 来的香烟,眉头一展,“你倒是可以给他提一个意见。他写的这一段里,要是能 加上这样一句,说不上就能妙笔生出个花儿来了……”   “哪一句?”   教授想了想,指点着那段用红笔划出来的文字说,“你看这里,‘其实他应 该姓黑才对’。这里加上‘教授名叫白玉洁。这不是没话找话吗?白玉当然是洁 白的么!’加上这么一句,是不是要更好一些了呢?”   阿比吃了一惊。白玉洁正是教授的名字,一个字也不差的。阿比望着教授。 他不明教授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一般人看来,教授只应该有一种反应,就是出手 把这篇小说给消灭在萌芽之中,使它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可是教授不仅这样做, 反而还给人家出主意。阿比尽管知道教授加的这一句话的确很有味道,可这是以 牺牲自己为前提的呀!一时间阿比也弄不明白教授到底是不是在说反话了。   “阿比啊,你是我得意的门生。你的学识才华一点也不比那个布同差劲。将 来你一定会大有作为的。你说这一句是不是加得有声有色呢?我这样做,也是为 了成全布同么。毕竟他的小说能够发表也不容易。再说这也是咱们中文系的光荣 么。”   阿比还是不明白。   教授也不点破,他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也不在一时半会儿。 记着,这事你不必说出去,更不必告诉布同是我的主意。总之,你只当从来也没 有拿这篇小说给我看过。等他的这篇小说发表了,你告诉我一声,让我也分享分 享这份来之不易的欢乐么。”   阿比离开教授家后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很是感动于教授的这种博大 胸怀,觉得教授就是教授,教授的光辉人格一时让阿比相形见绌。他决心以后好 好向教授学习,亦步亦趋地学习,做一个像教授这样的人。   2   布同的小说《大学时代的风花雪月》发表出来了。是发表在《文学界》今年 的第五期上。在发表之前教授就率先得到了这个消息,刊物一出来他就马上到邮 政局的报刊零售处买了两份。教授翻到布同的那篇小说,果然他找到了自己的名 字——白玉洁。他让阿比带回去的那一段几乎是一字不漏地被布同添加了上去。   教授的手有些发抖,身体也跟着发抖。“妈妈的要成名啦!”教授找了一个 别人听不到的地方连着叫了三声,仍然意犹未尽。他只好又叫了五声,才把心中 的激动发泄出去了一部分。之后教授不动声色,和没事儿一样,该怎么着还是怎 么着。   倒是阿比有些沉不住气了,来问教授看到刊物了没有。教授说,“这段时间 我工作挺忙的。没看。其实不看也罢。说到天边,也不过是一篇小说而已,对布 同的学业没有任何帮助。当然这也是可喜的。不过……”教授又开始沉吟了, “你回去也不要说这件事了。布同高兴就让他先高兴几天吧。年轻人么,犯些错 误也是在所难免的么。你呢,有些事情就不要与那个布同搅在一起了。听说布同 这段日子挺张狂的是不是?”   阿比说是,脸上出来些愤愤不平之色,“自从发表了这篇小说,布同就有些 找不着北了。好象他就是中国文坛上最出类拔萃的文豪似的,一整个牛皮哄哄的。 弄得好些女孩子围了他转。”   教授嗯了声。他让出一支香烟给阿比。阿比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在大学里 是不允许学生吸烟的。学生要想吸,也只能找个老师见不到的地方,比如厕所什 么的去偷着吸。教授给学生让烟,那就是拿他不当外人了。阿比想,教授就是不 同凡俗,就是虚怀若谷,就是横空出世。   “发表了小说,牛一牛也是人之长情么。至于女孩子这个……围了他转,就 不好了。咱学校的女孩子是有数的。一群女孩子围了一个人转,你让别的男孩子 做什么去呀?是不是?”教授吸了一会儿烟,“回去也不要说什么。让他的尾巴 再往外露一露吧。”教授就把阿比送走了。   之后教授还是不动声色着。有时上课,还特意和布同说上几句话,问问他的 学业,有什么困难没有。看上去教授是开始关心布同了。等时间到了六月份,也 就是这一学期的课都讲完了,准备复习考试了,有一天教授把布同给叫到了自己 的办公室里。   “怎么样,有把握考好吧?”教授笑眯眯地问布同。他招呼布同坐下,脸上 是一片和蔼之色。   布同不知道教授找他是什么意思。不过布同在教授的桌子上面看到了他发表 小说的那一期《文学界》。虽然他看到的只是封面,但这一期的封面对他来说比 自己的手指头还要熟悉了。这一看布同的脸就有些发烧起来。   随便着聊了几句,教授说,“听说你写了一篇小说,写了咱们大学的一些人 和事,反响挺大的。我为你取得了这样的成就而感到高兴,认为中文系的学生能 发表小说,而且是在全国有名的《文学界》上发表,真是不容易。这不,昨天我 找来了一看,文笔很有物色。这说明你已经具有了成为一代文豪的坚实基础。这 很难得。不过……”   教授提到小说,布同就心里惴惴着了。在发表这篇小说之前,他心里想到的 只是怎样能够把它给发表出来。这是他的处女作,发表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但是 发表了后,尤其是等教授前去授课,看着教授在台上又是流口水又是喷吐沫的, 他就开始后悔了。他写的那一段的确是以教授为蓝本的。本来他没想写出教授我 名字,可阿比那么一说,他马上觉得是神来之笔,毫不犹豫地就添上去了。现在 他一边后悔一边抱着侥幸心理。教授是教授,那么忙,况且教授又很不喜欢当代 文学,他未必就能看得见。   但是现在教授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来了,而且提到了这篇小说,布同就感到了 大祸临头。不过他还是存有着一份侥幸。教授是中文系的教授,应该明白小说就 是小说,不是纪实文学,小说里的人物都是虚构出来的,不能对号入座。这有一 点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   从教授的脸上,布同看不到有什么不高兴来。而确实教授也没有表现出不高 兴的意思。他说过了“不过”之后的沉吟,也没沉吟出不高兴来。甚至教授还从 容地点上了一支香烟。吸了一会儿教授才接着他原先的话头往下说,“不过有些 看了这篇小说的人,包括一些老师和一些学生,他们纷纷问我,说你给学生上课 真的就那么肮脏吗?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风度吗?还有你爸爸是不是个 白痴?他怎么给你取名时取了这么个名字?白玉本来就是洁白的么。听听,这些 话换上别人他也一样忍受不了。其实我也是因为这些话才买了一本刊物来看看我 自己在你的笔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教授,我……”   布同想辩解什么。教授摆了一下手,制止了他,“你先停一停,让我说完了。 这些天来,我承受了无数的压力,这包括精神上的和生理上的。跟你说实话布同 啊,别看我现在好象还比较从容,还能和你心平气和着。可这只是外表。在内心 世界里,我几乎已经差不多快要崩溃了。昨天晚上,在认真读完你对我的描述后, 我都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教授,您听我说……”   “还是让我说吧同学。我知道你发表这篇作品后的心情。那种喜气洋洋,又 出名又得了稿酬,还博得了无数女孩子爱情的快感,使我想到了一个成语,叫意 气风发。可是你意气风发了,害了的却是你的师长啊。”   “教授,我那小说是虚构的,那一段也是无心的。我没有给您造成伤害的意 思。写作时我只是想着一时写得顺手,根本就不想伤害您……”布同惶然着为自 己辩解,“您也知道小说都是虚构出来的,我……”   教授叹息了一声,“也许我能理解你,可是在别人眼里,你不是做别的,就 是在伤害我。如果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民死敌倒也罢了。可我是一位有高级职称 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啊。以后,我还得面对千千万万双眼睛啊。你写完后给我看看, 也许还能避免这种不幸事件的发生。可是现在,刊物印出来了,向全国全世界发 行了。这叫覆水难收啊同学。想想吧,假如我不采取一点措施,来挽回一点影响 的话,我的人生道路也就走到尽头了……”   “教授,您说我应该怎么办?”   教授吸着香烟。布同现在已经六神无主了。教授知道他击中了布同的要害。 毕竟布同只是一名学生,生活的阅历比较浅薄。他不可能处理好这样的事情。况 且对方是教授,是他的师长。他的一切加在一起,也还是无法与教授抗衡。   教授不说话了。他专心致志地吸他的香烟。他吸得头顶上一片烟雾袅袅。好 象他已经不想再提这件事了,好象这件事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给人的印 象是这样的。但在布同看来,教授的这种神态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教授什么表 示也没有,恰恰正是什么表示都在了这里面。   布同明白,教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能做的就是怎样让教授心里的火气平 息下来,怎样把这件事给化解掉了。   吸尽一支香烟,教授缓缓着说,“同学啊,还知你有什么想法?是不是就这 么一意孤行下去,最终弄出一件天大的事件来,毁灭了你自己的光辉前程?”   教授把已经吸得只剩下黄黄的烟蒂的香烟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按灭,然后动 手撕开烟蒂的外皮,撕出里面被烟薰成黄色的绵状物,一点一点往碎里撕。布同 紧张地盯着教授的手。这一双本来就不白的手如今沾上了好些烟灰,显得分外地 脏。布同觉得教授不是在撕什么烟蒂,而是在撕他,撕布同的脸皮和自尊,撕他 的一切。   教授撕完了后,对着桌子上的零碎吹了一口气,把它们吹到半空中,又让它 们纷纷着落下来,落到地上。   布同开始带了哭腔了,“教授,您看该怎么办……”   “有人建议和支持我到人民法院去起诉你。罪名是诽谤和侵犯名誉罪。我还 正在犹豫之中。我还不想走法律这条路。尽管这条路是天底下最最公正的一条。” 停顿了一下,教授又说,“其实你已经构成了这两种罪了。只是我有些不忍心让 你身败名裂。毕竟我和你还是师生关系么。”   教授又取出一支烟来。他把它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才点上。他不说话了,只 是把烟一口接一口地往下吸。   “教授……”   教授不理会布同。他吸着烟,把那本刊物翻到布同的那篇小说之处,有关他 的那段描写已经被他用红笔划出来了。他用的是一种分外粗的笔,那条红线就显 示出一种不同凡俗的风度来。他盯着那段文字忽然笑了一下,“要不这样吧。你 写一个几百字的文字,向我道个歉,然后在报纸上登登,这事就至此为止了。那 样的文字其实也远远消除不了对我的伤害。因为刊物是全国性质的,而报纸则是 地方的。不过我也不计较了。只要你的态度诚恳,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呢?”   这是教授在给布同指出一条出路了。这也是教授出于对自己学生的爱护,而 采取的最小程度的恢复名誉的步骤。几百字的一段广告文字,是花不了多少人民 币的。对于布同来说,只要不在法庭上见,那就是最好的了。   “想想看啊同学,这个办法行不行?如果你觉得不行,我也无能为力了。总 不能让你的师长以后整天生活在无边无际的阴影和苦海中吧?”   “教授……”   “几百个字,比起你那几万个字的小说来,算不了什么。几百块钱的刊登费, 比起你那几千块的稿费,也只是九牛一毛么。”教授把他那张黑脸上弄出好些不 着边际的笑。他很轻松着望了布同,“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护人才,你今 后的人生道路还很漫长。能低调处理就低调处理了吧。其实我也不在乎你登不登 那么一块道歉启事,我只是想塞塞别人的口,免得他们再到处传颂这件事,破坏 了咱们师生良好的系。”   教授摇了一下他的一只大手,“好了,就说到这里吧。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 考虑,然后把稿子给我过过目。报纸上一见,这事就那么了。”   布同走了。布同走后教授自己坐着。他点上一支新烟。事情到了这一地步, 教授基本上就有了把握。他不想一下子就把人家给逼到绝路上去。他还是有着善 良的心的。他本着爱护同学的原则出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3   布同的道歉声明于五日后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了。报纸是省会城市的党报,印 刷还算精美。这几百字的道歉声明用一条细细的黑边框着,放在最后一版的最下 面,占的面积大约等于一只香烟盒。字用的是六号。如果不仔细看,一般人还不 会注意到。教授也是因为与他有关才特意注意到的。   不过教授还是比较满意的。声明的内容事先他看过,刊登出来的也没有什么 改动。教授读了几遍,就又去学校门外的售报摊上买了几份。他把这些报纸锁进 了抽屉,不说它了。   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复习考试,就是放假。学生们纷纷离校,教授们和讲师助 教们也都松了一口气,静着心思安排这个比较漫长的暑假的休闲去处了。校园里 充满了祥和气氛,阳光也跟着分外地热烈了。   教授表面上是不动声色的。好象他早已把布同利用小说诽谤他的事情给抛到 九霄云外去了,好象根本就没发生过那样的事情。说起来,这一个假期教授玩耍 得也是分外愉快的。甚至他还带了自己那个人老珠黄的老婆去了一趟风景旅游胜 地泰山。从泰山下来,则又去曲阜拜见了一回孔圣人,给孔圣人磕了三个响头。   新学期开学是在九月一日。心身轻松的教授这一天把他的同事副教授找到他 的办公室。副教授也是个没有名气的人,年纪比教授少一些。教授五十好几,这 副教授大约快五十了吧?他不止一次地在教授面前说过学校里的那些个弄出名气 的年轻教授,“浪得虚名,浪得虚名!也不知这世道是怎么了!”副教授显得很 是痛心疾首。在一定程度上两个人都把对方引为知己。不过,布同的这篇小说和 引发的事情他却没对副教授提起过。   现在副教授进了门,教授让出一支好烟给他点上,“这里有一篇小说不知你 看过没有?”教授推出一本刊物,并且亲自翻到有布同的作品的那一页码上去。   “我从来不看小说。我认为那是一些吃饱饭撑得慌的人的胡说八道,类似于 发作时的精神病患者嘴里流露出来的东西。”副教授一贯对当代文学持卑视态度。 他不读当代小说早就是中文系公开的秘密了。   教授不急。他脸上生长出一片眯眯的笑,“别的小说不读可以。这一个却不 可不读。因为这是你我的学生布同同学写作出来的。而且是发表在全国著名的 《文学界》上。”   “布同?就是那个牛逼哄哄,从来也不把咱家放在眼里的近视眼?”   “正是。”   “那我也不看!他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嗤——”   “还是读一读吧老弟。我拜读了,受益匪浅。这是因为我在里面找到了我自 己。”教授指点着他划出红线的那几百字,“连姓氏大名都一字不差。还有那些 具有诽谤性质的文字。我可是差一点儿呕血了。”   副教授就看了。看完他嘴里嗤地一笑,“我操,他这般糟蹋你老先生的人生 清白呀?也难怪你会呕血那个差一点儿了。要是他这么糟蹋我,只怕我要跳起来 骂娘了。”他摇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布同也太他妈的那个了!”   “不过布同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这不……”教授取出一份报纸, 展开,指着那一个烟盒大小的地方,“他在党报上给我道了歉。看在他对我还算 是比较诚恳的份儿上,我差不多已经打算原谅他了。”   副教授读了那道歉声明,嘴里又嗤了声,“隔靴搔痒隔靴搔痒 。这样的官 样文字就能抵消了你老先生心灵所受到的重创?”   “我这还算是有了一个交代。这小说里面有一个副教授,虽说他的姓名含糊, 可那些作为什么的,我看着跟你可是丝毫不差呀。”教授把刊物往后翻了翻,翻 到一页,“这里,你看看,是不是活脱脱一个你?”   副教授看了。看过马上就跳将起来,“反了反了!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妈妈的,我这就去把他揪过来,狠狠饱他一顿老拳,把他给揍扁了!”他把自己 的一只拳头放在眼前挥舞。副教授是个花拳秀腿式的人物,就算他使出十二分的 力气,只怕也揍不扁哪个。不过他的愤怒却是真实的,不夹泥带水的。   副教授舞动拳脚的时候,教授却是从容着的。他微笑着看副教授的表演。待 副教授汗水淋漓气喘吁吁了,他才把自己的一只手往桌面上按了按,“君子动口 不动手。这是古训,也是咱们为人的准则。依我看,就让那小子拣一回便宜吧。 谁让咱是师表的呢?”   “不行。不能助长歪风邪气!不能让好人受气坏人得意!要是那样了,以后 我这张脸可就完蛋操的了!”由于刚才累了,副教授跌坐到教授对面的一张椅子 上。他原先较白的脸如今则是猪肝样,“这事没完!”   可是过了片刻,副教授又泄气了,“你让他登出个道歉声明,那是他在狗屁 小说里明明白白地写上了你的名字。我这个……虽说是写的我没错,可他没写出 我的名字来,似乎……似乎……我要是找他,似乎是显得我不懂文艺创作的规律。 没写出名字,这名誉权的侵害似乎无从说起……”   副教授这样说,分明是要打退堂鼓了。教授看在眼里,嘴上就嗤了一声,把 一些不屑浮现到了脸皮上面,“未必未必。老弟此言差矣。”   “何以见得我说的不对?”   “老弟你看,这小说里明明把我这个教授写进去了。这也有他的一纸道歉声 明为证。他明明说是侵害了我白某人的名誉,给我白某人造成了精神方面 的伤 害。写了我白某人,就说明他小说中所写的大学就是咱们这所大学。那里面的那 个以你为蓝本的副教授教授的课程与你教授的丝毫不差。也就是说,用我和咱们 大学这两个旁证,完全可以证出小说里的那个不学无术的副教授是老弟你了。这 在明眼人眼里是一目了然的了。刚才我还听读过这小说的说起那个副教授,也是 用了你的名字。你怎么可以说你的名誉权没受到伤害呢?真是大谬特谬了……”   教授言之有理。教授这一席话当然是言之有理的。副教授原是一盏不亮的灯, 由教授这只纤纤素手一拨,立马就无比地明亮了起来。副教授这时又跳将起来, “妈妈的那个逼,反了反了!我立刻就去弄出这小子,一言不发,先给他两个肥 肥的耳瓜子尝尝鲜再说!”   “又谬了又谬了。说好做君子的么。你一个人民副教授,如何可以给学生耳 瓜子呢?如今可是法治社会呀老弟。”   “那你说该怎么办?”   “其实我对布同同学的这份道歉声明是很有些微词的。诚如老弟所言,隔靴 搔痒,只不过是做了一番表面文章,根本就没有触及到灵魂深处。况且他用了这 十几张纸来发表这小说,却只用了一只香烟盒来道什么歉,而且这字印得小到得 用放大镜来观看。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虚情和假意么。”   “老兄的意思是……”   “我说过了,如今是法治社会了。咱们做为人民的一分子,似乎是无权越俎 代一回庖的。我也开始后悔与那布同同学私下达成什么协议了。这样做,也许心 理上能够平衡一二,可到头来,害的却是布同同学呀。因为这给他存了一份侥幸 心理,长此以往,还不知他会再做出些什么更加严重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来……”   说过教授叹息了一声,黑黑的一张脸上满是些后悔之色。   “那就法庭上见吧。让神圣的法律来还我们一个清白!”副教授把一只手握 成拳头,在教授的桌子上擂了一下。副教授擂过,赶紧把眉眼皱了起来。显然他 的拳头不敌教授的桌子。不过副教授还是比较振奋的,“妈妈的,就这么定下来 了。法庭上见分晓罢呀咱们!”   停了停副教授问道,“老兄,不知这官司打下来,咱们可以获得多少人民币 的精神和名誉赔偿?”   “不讲钱。不讲钱。讲钱就显得咱们俗了不是?重要的是给布同同学一个警 醒,顺便还咱们一个清白之身。”教授沉吟有顷,“不过,如今可是商品社会, 要是仅仅在精神方面给布同同学一个警醒,也许他还不会感到有多么大的触动。 如果在钱的方面同时警醒他一下,估计效果会更好。”   “那咱就肥肥在宰他小子一下,伤伤他的筋动动他的骨,让他这一辈子也不 敢再做如此伤天害理的事了!”   提起一个钱字副教授两眼放光。副教授的工资不算多,他又没别的本事捞外 快,现在有了机会,他自然是精神焕发了。   “也不能漫天要价。总得他能承受得了。”教授又沉吟一下说,“暂且定在 两万块吧。他写小说,也能捞到不少稿费。这两万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万, 你看如何?要是觉得少了些,还可以再加加。”   “加加!反正一张嘴巴两层皮,说话又不费本钱。再说拿笔往纸上写就更容 易了。咱就写他娘个四万!”   教授没再做什么表示。他想的是另外的问题,“这个起诉的时间得好好把握 住了。选一个有意义的日子……嗯,再有一个多星期就是教师节了。咱是人民的 教师,教师的合法权益是应该受到法律保护的,教师的心灵更是不能受到伤害的。 咱不妨就选在教师节那天起诉。这之前先找些个报社的记者,到了那天再向他们 诉说诉说咱们心中那万分的委屈,以及身心所受到的严重伤害。把这个舆论给造 出去,取得新闻界的同情。这样一来,法律的天平首先就向咱们倾斜了,官司也 就百分之百地赢定了……”   起诉书是两个人一起写的。写完后又经过了再三的斟酌,又去找了法律界的 朋友,听取他们的意见。顺便还聘请了一位律师。律师建议他们同时也把《文学 界》列为被告。因为小说他们如果不发表,一切的伤害及损失都不存在了。再说 一家单位比个人要有钱得多,放过了可惜。教授和副教授都很高兴地接受了。九 月十日教师节那天一早,他们向学校请了一个假。在递上起诉书的同时,也把一 些早已复印好的有关材料送到了报社。事情就这样上升到法律的层次。   4   现在的报纸,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炒作新闻了。尤其是像告状打官司之类, 更是他们求之不得的炒作机会。这次在教师节接到这样的材料,那些个记者先生 个个都欣喜若狂,马上就把教授和副教授围成一团。   教授详细说明了事件的真相。当然教授把一肚子的委屈统统倒了出来,并说 打官司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本来他们不应该和自己的学生在法庭上相见的,“可 是如果不这样,我们这些受害者就可能是在藐视法律了,也给人造成了不相信法 律是公正的这样一种不好的印象。我们是大学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就 更要求我们遵守法律,维护法律的尊严。”   有记者问你们在教师节起诉,是不是故意安排的。   教授很有了几分委屈在脸上流动,“绝对不是。我本来想在上学期就做了, 可那时正好赶在期末,学生要考试,我们要辅导,真是一团忙乱,根本就没有时 间做这些。如今新学期开始,在时间上也就从容了些,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解决一 下问题,也是为了使布同同学早日甩掉包袱,轻装上阵,把这一学期的学业抓上 去。”   相比而言,副教授更直率些,“布同作为一名大学生,一个正在受着高等教 育的年轻人,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构成了犯罪。这种充满恶意的诽谤令人痛不欲生。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讨回一个公道,就是要让像布同这样的人明白,一个人做 了恶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次会见记者的行动大约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当地各家报纸都以最快 的速度发表了这一消息。再往后的一两天里,全国几乎所有的报纸都予以了转载。 一时间教授和副教授两个人的名字以最高的频率出现在无数的报纸版面上。也是 因为这是比较罕见的老师和学生对簿公堂事件,因而引起巨大的轰动效应也自是 在情理之中了。   教授很高兴。晚上回家,酒是少不了喝上几杯的。不过也有教授不高兴的地 方。那就是,随着他的出名,小说的作者布同也跟在后面一起出了名。凡是提到 教授的文章都要提到布同的名字。还有《文学界》也出名了。《文学界》本来也 挺出名的。可是由于近些年文学不景气,它的知名度也就大打了折扣。而现在, 许多人都又知道了这份刊物,到处去找刊登布同那篇小说的那一期,想一睹为快。 这就让教授很有几分生气了。可是法律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他也没办法制止人 家提到布同和那份刊物。   “妈妈的,便宜了那小子!”   另外对于副教授的出名,教授也小有些伤心。以前甚至比教授还不如的副教 授如今一举成名,和他处在同一个位置上了。他又没给自己送过礼,连一包香烟 都没送过,按理是不该叫他沾光的。不过作为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他也就容忍 了。当然,等布同和《文学界》赔偿了损失,他教授可得拿个大头才行。   官司打起来教授很是游刃有余。教授手里有着不止一个的法宝:布同的小说, 白纸黑字,是其一;布同在报纸上的道歉声明,同样白纸黑字,是其二。这些布 同都赖不了的。当初教授之所以温和地说服了布同刊登那么一份道歉声明,为的 就是今天在法庭上多出一份万分有力的证据。   在法庭上,教授的学生布同给人一种疲于奔命的感觉。教授携副教授状告布 同的同时,更重点地告了《文学界》。告《文学界》当然为的是在赔偿上能多捞 一些实惠。这样,在起诉书中。教授和副教授要求布同赔偿他们各方面的损失三 万元人民币,要求《文学界》赔偿六万元。假如能够全部执行了,那教授至少可 以得到五万元的好处。五万元,就是教授挣的工资再多,那也得好几年才能挣出 来。   “妈妈的,这可是名利双收啊!”官司进行了不到一半,教授就暗暗感叹起 来。他甚至有些后悔把副教授也拉进来了。如果是他一个人与两个被告打这官司, 那到头来所有的赔偿可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这期间布同可就惨了。布同像是经历了一场重大的灾难,一整个人都成了枯 草,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也是辩护得有气无力。好在为他辩护的律师还小有口才, 时不时地掀起一个小的高潮。否则那真正的就是一边倒了。《文学界》聘请的律 师也比较有水平。但重点是教授副教授和布同打官司,一时半时他们还插不上嘴。 等能说上话了,这官司也差不多已经瓜熟蒂落,输定了。   前来听审的有好些记者。他们的兴趣既在结果又在过程。另外的一些听众则 是大学的学生。来的人不少。记者们带的相机也不停地闪烁着自己出众的光芒。 坐在原告席上的教授尽管心中暗喜,可脸上还是浓浓着一副受害人的表情。不过 已经成了名的教授毕竟不是原先的那个默默无闻的教授了。他的激愤,他的痛心 疾首,他的对学生的爱之深痛之彻,他的……都恰到好处地体现着一个名人的迷 人风采。只是一滔滔不绝起来,教授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口水,不让它们顺着嘴 角往下流,那飞溅的吐沫也无法完好地保留在肚子里。   当然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从一个方面更加印证了布同的小说里的白玉洁 教授就是坐在这里做原告的教授白玉洁。相比而言,副教授的底气就不那么足了。 小说里的那个副教授虽说也有名有姓,但那名和姓与副教授的没什么相干之处。 所以一般情况下,副教授不说话,而只是把一张脸弄出些受伤害过度的痛苦。   好了。不必再细说法庭上的你来我往你争我夺了。案子审到后来,法官宣判, 教授和副教授胜诉,小说《大学时代的风花雪月》的作者布同和发表这篇小说的 《文学界》杂志败诉。《文学界》必须在自己的刊物上和省报上刊登一份道歉声 明,以消除对教授和副教授的不良影响。同时,两被告赔偿教授副教授精神损失 共计人民币两万三千八百元整。其中杂志社赔偿两万元,作者同赔偿三千八百元。   胜利了的教授的脸上还是没有露出多少喜悦来。在记者的采访时,教授依然 本着为学生高度负责的态度,着重谈了新时期对学生尤其是对大学学生道德方面 的教育,“看来,抓好学生德育教育的工作应该放到重点上来了。不能光重视智 育了。这个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像布同这样的学生,就是放松 了对道德观的改造,把自己弄到了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泥沼中去了。这是十分危险 的。我为大学生里出了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败类,而一次又一次地痛心疾首……”   教授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上。副教授也回到了他的岗位上。这两个老兄都有 着一种难得的喜悦在心里。副教授不时地还要表露出来。“收敛一下吧老弟。别 让人看着像是拾了一只金元宝……”教授作为一个兄长,一个比副教授级别高一 层的名人,总是劝着副教授,“其实咱们也是迫不得已的……”   在对宣判不服可以上诉期间,布同没有上诉,《文学界》上诉了,但被驳回, 维持原判。之后两个败诉的被告把赔偿金交了上去。两万三千八百元法庭已经给 他们分开了,教授因为受到的伤害更大些,分得了一万五千四百元整。副教授得 了八千四百元。他们每人拿出一千五百元付了律师费,余下的就是净赚了。也都 比较满意。觉得这样的官司要是能一年有个二三次就好了。   教授是个有心人。这段时间,他收集了许多刊登有关他维护自己名誉权的报 道的报纸。仅他力所能及地收集到的,就有一百零八家报纸,一共五百七十多份。 他认真地数了一下,他的名字总共出现了三千九百六十四次。布同的名字出现了 一千八百三十七次,副教授的就少了,才四百五十二次。   这个统计结果教授还是相当满意的。这说明了他始终是这个事件的主角。他 引申地计算了一次,以每份报纸印数为五十万计,他的名字共被印出了五十万乘 以三千九百六十四个,天哪,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啊!教授一时都无法算出具体的 是多少了。他相信他所在的这所大学里,从校长到学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能被印出这么多个来。   “妈妈的,总算是成名了!”   教授万分得意。更让他得意的是在他的努力下,布同终于被学校开除了。这 样一个品学皆差的学生理应开除!不过过后闲下来时,教授不时地还会想起布同 来。教授甚至有些感激布同了。因为毕竟教授的成名之作是在布同的全力配合下 才得以完成的。   “以后要是能遇到布同,还是得安慰安慰他。也应该引导引导他,不能让他 在邪路上继续走下去了。……”教授做出一个拍拍谁的肩膀的姿势。好象在虚空 中他拍到的是布同的肩……   5   教授是在他成名两个月后的一天深夜被人杀死的。教授死在离大学校园五公 里远的一家娱乐厅的门外。死得很是意外,也很有些传奇色彩。可他的表情好象 并不多么痛苦。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这就让人费解了。   警方经过周密调查,很快就抓到了凶手。凶手是一个卖淫的女大学生。那天 是周末。女大学因为想弄些人民币用来消费,就出来找生意做。正好碰到了也来 找乐子的教授。本来教授答应给她三百块,可等做完了事儿提上裤子,教授却只 掏出了一张二十的。为此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女大学生在情急之下把随身携 带的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刀子直接而准确地插进了教授的心脏。   教授的死就这么简单。   教授不幸死了。教授之死再一次成为各报纸的重点新闻。这一次教授的名字 印出来的就更多了。只可惜教授不能亲眼看到了,更无法收集起来用于欣赏了。 当然了,教授本来就已经成大名了,他也不会太在意这一次的出名。其实这篇小 说里完全可以不要这一章的。不过既然已经写出来了,那就还是保留着吧。好在 字数不多,相信浪费不了读者多少时间。   最后还想提到一个人。这个人在得知教授死了以及教授是如何死了的消息后, 自言自语着说了一句话。他说,“教授是应该这样结束他的一生的。”这个人的 名字不叫布同。布同不知道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这个人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 他才这么说了。说完后他抓起一支笔,很快就写出了一篇小说来。之后他就为发 表的问题而发愁起来。   这个人就是我。阿比。   (本篇小说纯属虚构)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