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低级军官刘卫东的故事 建龙 说刘卫东是个低级军官并不完全符合事实,因为他最后已经 做到了少校了,那时候他虽然距离将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可毕 竟已经把他刚开始进阶时的少尉甩下了很远。之所以故事叫这个 名字,是因为他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处在低级军官的阶段,升上少 校没有几年,他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 卫东目前的烦恼是,由于从军校里毕业的军官越来越多,军 衔已经越来越不值钱了,他刚入伍的时候,从士兵提干的人还不 少,到了现在,单位里突然来了许多学士硕士博士,结果大专学 历的人都不接受了。可是学位到底有什么用呢?像那些刚毕业的 博士,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他们没有一点工作经验,是直 接从高中一直读到博士的,这些人自恃才高,动不动就闹转业想 到地方上挣大钱去,他们也配叫少校!竟然敢和已经工作了十几 年的卫东平起平坐!),就是和卫东一样,庸庸碌碌的普通干 部,只不过他们比卫东还要圆滑一些,竟然能读一个不花自己 钱,又不用上课考试做研究,甚至连博士论文都不用自己写(他 们自己也写不出来),单等着拿学位罢了——这两年军队里最时 兴的就是交钱拿学位,当然要有关系才行(要不没有学校接 收),还要单位愿意掏钱资助(靠工资吃饭的人绝对掏不出几万 元的学费),这两条卫东都不具备,于是他现在连硕士都不是, 只能靠一年一年熬资历从少尉一直升到了少校。 卫东已经快四十岁了,和他一块儿当兵的人最快已经混到了 大校,目前正在稳步向着将军前进,那样的人是有前途的,当然 也是有关系的,很有可能以后就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或许还会出 几个国防部长。但是卫东只是一个普通人,更倒霉的是他的亲戚 好友是比他还普通的人,他的交际圈永远给他提供不了高升的机 会,所以他学不了那些前途远大的栋梁们,按照他的年限,他已 经快到了转业的时候了。 即使到了快转业的时候,他还是得喝酒,也许转业之后还得 喝,全国上下的党政机关的马达都是靠着酒精燃烧的,包括军 队,也包括地方。他的胃已经受不了了,曾经有过一次大出血, 还有常年的胃溃疡,医生已经提醒过多次了,刘干事,你必须少 喝酒,要不然……听到这里,他总是叹口气对医生说,唉!你不 会明白的,这就是我的工作呀!语气间带着某种自豪感,自然, 他就没有戒酒,连试一试都没有想过。不要因为他说过这种话就 以为他是酒鬼,在家里他是严格遵照饮食习惯,从来不喝酒的, 只有到了外面的场合才喝酒,而且每喝必醉。先前别人在谈论起 卫东喝酒的时候,总是摇摇头,竖起大拇指,露出佩服的神气: 刘干事,就是不一样。不一样在什么地方?不一样在他每喝必 醉。在他是少尉的时候就每喝必醉,他的顽强的作风震惊了全单 位,人人都知道有一个喝酒豪爽的刘干事,并且非常认真地在单 位的电视台上给他做了专访,专访的原因虽然是因为他勤勤恳恳 卖力气干本职工作,但是谁的心里都明白,如果没有他喝酒这回 事,任何本职工作都不能最后促成这次专访的。 当然单位的人还不知道刘干事原来是从不喝酒的,只是当兵 之后才破了戒。在他当新兵的时候,有一次班长请客,叫他喝 酒,他不喝,班长教育他道,你必须喝,只要是有领导在的场 合,有酒就必须喝,宁肯喝醉了也必须喝,这样别人才会对你刮 目相看的。卫东不是那种古板的人,善于接受别人的正确意见, 听完了班长说话,他想了一个晚上,认为班长的意见是正确的, 从此开始喝酒,果然赢得了豪爽的称号。这个称号的光环并没有 维持太长的时间,因为别人发现其实他是不能喝酒的,喝几杯就 醉了,每一次都是这样:酒席刚刚开始,他已经被别人抬到一边 去了,这还是小事,赶到喝得猛的时候,他会吐得满地都是,甚 至吐在别人的身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喝了十多年的酒,把胃 喝坏了,可是酒量就像他的运气一样,从来没有过丝毫的改观, 甚至连改观的迹象都看不出来。到了现在,人们虽然知道有一个 每喝必醉的刘干事,但已经不再宣传他了。 这里插一段卫东曾经的辉煌,也是关于他喝酒的。那时候他 的名声还很大,单位里有了酒场就把他叫过去陪一陪,一来靠他 的醉态打动人心,二来可以省下点酒钱,毕竟单位并不是太富 裕,三来,按照军队里的习惯,喝醉了酒的人不管出什么洋相, 只不过是当作个小丑给别人逗乐子,醒来之后谁也不会责怪他醉 时的言行,四来,后面还要提到,就是卫东的谦谦君子的风度。 卫东陪过的人很多,各种各样,这里面不乏大人物,大校这一级 别的就不用说了,因为单位是个师级单位,领导就是大校,在一 起喝酒是少不了的,就说少将以上的,他也陪过不下十个,中将 有一个,上将还有一个。上将是来检查工作的,自然要来吃个便 饭,于是单位里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让他吃,也准备了一桌子的人 让他吃,其中就有刘干事。结果在上将面前他也喝醉了,而且吐 了一地,这样别的人上将都没有记住,就记住他了。他酒醒了之 后,别人告诉他,上将曾经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军队就 需要这样年富力强的小伙子,这个人……叫什么?刘卫东……卫 东……好!好!不会作假!靠得住,靠得住啊!这一句表扬话叫 他得意了很长时间,自己也不断地提起这件事,可是他失望地发 现别人很快就忘记了,他每次说起来的时候,别人就嘲笑他:真 的有这回事?不可能吧?时间长了,他自己也开始怀疑真的有这 种事吗?也许没有吧,也许别人一开始就在骗他,毕竟他也是事 后听别人说的,因为他当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上面已经提到了卫东谦谦君子的风度,这里需要详细说明一 下,这是除了他喝酒之外的又一法宝。如果一个陌生人见到卫东 会有什么样的印象呢?他会看见一个略微有点瘦弱的男子,穿着 整齐,身材不高,看上去有点发育不良,鼻头(这是卫东深恶痛 绝的地方)像一个大蛤蟆趴在脸上,从上到下,除了他的鼻子, 没有什么特别惹眼的地方。之所以看上去就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 感觉,主要归功于他的声音和动作。他的声音是柔和的,普通话 说得极为标准,咬字非常清楚,不像大多数参谋干事一样,还带 着几十年前的匪气;他的动作也非常优雅,站起来的时候眼睛总 是朝地上看着,以至于稍显低三下四,遇见别人介绍陌生人给自 己认识的时候,他总是主动伸出手去,轻柔地抢先说道:“认识 你真是太高兴了。”一下子就拉近了和别人的距离,当然也把自 己的神秘感丧失殆尽,叫别人看出来他是个普通人,甚至都对卫 东有点不屑了。军人只看得起有威严的人。 上面就是卫东的基本状况,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应该过得 很舒服吧?不,并不是这样,卫东的生活并不怎么样,这一点从 他住的房子就可以看出来,到现在他还是和别人合住两居室的房 子,厨房和卫生间是公用的,自己和老婆孩子只住在两个房间中 的那一个小间。去年本来要给他分房子了(分房子还是作为特 例,因为他的老婆还没有随军,这可是一种荣誉呀!),可是房 子却在酒桌上成为了泡影。前面说过,卫东是每喝必醉的,但是 有一次例外发生在去年,是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卫东的社交 圈子不大,在北京不过就是认识同事们,所以和他吃饭的朋友们 都是他的同事。那一次他没有喝醉是因为大家知道他的胃不好, 既然没有外人在场,就不让他喝酒了。 酒桌上的气氛想必大家都经历过,全国的黄色笑话和流言都 是在酒桌上产生的,在军队里面更是如此。总政的人把在总政里 发生的笑话在酒桌上讲给总参的人听,第二天就会发现总后的人 又把这个笑话讲给了自己,但是笑话的主人公已经不是总政的 了,而是变成了总装的。人一多就胡说八道这是人之常情,也用 不着责怪谁是谁非。那天喝酒的时候大家也是胡说八道,有的人 说江主席又和宋小姐……有人说京城出了四大丑…....有的说清朝 的八旗兵不行了,就得靠汉族的绿营来打仗,后来绿营又不行 了,就靠湘军淮军和僧格林沁的蒙古兵来打仗,再后来这些人又 不行了,就靠袁世凯的新军来打仗,那咱们这个时候,解放军已 经不行了,到底靠谁来打仗呢……说着说着,卫东突然想起来前 两天去领导家看见他家的狗下仔了,决定把这件新闻说给大家 听,出于对自己幽默的信任,他说:咱们领导家的狗生孩子了。 这就闯了大祸,因为有人把这句话又告诉了领导,领导一生气就 把原来应该给卫东的房子给了别人,那个人说的是:刘干事说, 咱们领导家里生了狗孩子了。这就构成了对领导刚出生的孙子的 侮辱,犯了大忌,就什么也没有分到。 卫东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失去了房子,要是他知道了,一定 把原来他当小兵的时候的班长佩服得五体投地,正是那个班长教 导他一定要喝酒的,只有这一次没喝就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可 见在任何时候革命的神经都不能松懈,一松懈就会有麻烦的。卫 东要是知道了为什么,说不定也就心安理得了,可是他不知道, 于是自然有些想法:和他同样资历的人都有了房子了,一个不 剩,全都有了。其中郭捍东的房子是给领导送了两条软包的中华 烟,轻松地拿到了钥匙,可是卫东做不出来,他还从来没有送过 礼,这也是他从来不走运的原因之一吧;还有李保东的房子是霸 占得来的,在他们都是三个人住一间房的困难时代,李保东就已 经开始斗争了,一套两居室住了六个人,李保东用了五年时间把 剩下的五个人全都赶跑了,单位待要分进来新人,他就拿起棍棒 在门口一站,大喝道:谁敢立着进来,我就叫他横着出去,谁敢 横着进来,我就叫他碎着出去,毕竟领导怕这样的恶人给自己捅 漏子,结果那套房子就算是他的了,这种事卫东也做不出来,这 和他平常的处世原则完全相悖;周爱东的房子是因为她嫁了个好 人,那个人好像是领导的什么亲戚,于是也有了房子,可卫东不 是女的,自然也学不来。总之,在卫东为了房子而奔波、到处求 爷爷告奶奶争取那些高高在上的参谋干事们发发慈悲把手里的图 章给自己盖上一个的时候,别人都已经通过不同的渠道找到了房 子。 没有分到房子,卫东心里不痛快了大概只有一个星期,就恢 复了平常的习惯,该上班的上班,该做事的做事,该喝酒的喝 酒,一句话,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当然他就还是和老婆 孩子挤在一个房间里,孩子已经七八岁了,也到了懂事的年龄, 卫东想到这里就脊梁上发麻,怕夫妻俩个给孩子做了什么不好的 示范。 有知情的人说,卫东虽然暂时没有分上房子,可是他要争 取、要为之而奋斗的事还多着呢!他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才走了五 百里!他的下一道坎是老婆的随军问题,这事也是拖了快十年 了,到现在还没有最后落实。开始说他的级别不够,必须营职以 上,好不容易熬到了营职以上,又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总是有 几个章子没有盖全,一直拖到了现在,以至于老婆已经对他放出 了风声,如果再不解决自己的户口,她可就要回延安了。 卫东的老婆是延安人,不是本地人,之所以要把老婆的户口 调过来,是因为这样卫东转业的时候也好转到北京当地,不用被 打回老家去了,如果真的被打回了老家,那可惨了,自己的户口 在河南,老婆的户口在陕西,孩子怎么办呢? 有人会问,既然这么多的麻烦,为什么当初卫东不在北京找 一个媳妇,偏偏要跑到延安去找。说这话的人一定不了解行情。 京城里的当兵的名声可臭了,挣钱又少,没有人愿意跟着的,虽 说军人以后有房子,可是现在这年头,谈恋爱的时候没有房子就 没有人来谈,要不连两人说句悄悄话亲亲抱抱都没有地方哪里能 行呀!可偏偏,军人的房子按规矩是必须结婚后才分的,这就形 成了一个怪圈:女人们说,没有房子就不谈恋爱不结婚,领导们 说,不结婚就没有房子,这实际上宣判了卫东不可能在京城找老 婆了。果然,卫东在京城里找了好几年,最后死了这条心,不光 死了这条心,甚至发下了毒誓,就是北京人争着把女儿嫁给他他 也不要了。北京人?北京人不是猿人吗?他说。 进修本科时候的一个同学把姻缘带给了他,那个同学是延安 的一个实力派,有一次邀请卫东去延安玩,卫东正好有了几天假 期,就过去了。军队里的习惯,只要是北京来的人,哪怕只是一 个一毛二(中尉,一杠两星)的参谋干事,出了北京也被尊为领 导,因为“北京的关系太复杂了,谁知道他有什么关系熟人呢? 伺候不好了万一捅个漏子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卫东下去沾了京 城的光,到延安自然也被当成了领导,他受到的待遇要比在北京 强多了。吃完了饭,同学说,延安的发展原来靠打仗,现在靠小 姐,跟我来吧。那天晚上卫东留下了一个小姐的名片,上面竟然 带着电话号码。那个小姐就成了卫东现在的老婆。 卫东不是那种非常传统的人,他是不看中出身的,就说他 吧,也多亏了共产党不看中出身才把他提了上来,他只不过是一 个种地的人的儿子,上学又不行,本来该种一辈子地,没出息。 可是就因为他当了兵,给连长洗了两年的衣服,保送上了个军 校,才混出来的,内行人都知道那种军校是不需要人学什么的, 只不过在里面混两年就是了,卫东虽然什么都没学到,可是已经 成了军官。卫东不在乎出身,可是绝不要把他娶媳妇看成一时的 冲动,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想法就是娶一个外地的女人, 既然是外地的,就一定要找一个漂亮的,按照自己的资历,慢慢 地可以让她随军,等到自己转业的时候按照规定也可以转到北京 了,虽然这个目标的实现要付出艰辛的劳动,要把自己的一辈子 都耗在讨好领导上,但是卫东认为是值得的,一个人一辈子不就 是为了老婆孩子和房子这几样而奋斗吗?至于女人的出身,只要 他不说,女人也不说,那就没有人知道了。一切想好了他才开始 了行动,他给女人打了电话,双方一拍即合,美好的前途在等待 着他俩,两个京城的外来户同时看到了光明。直到办理完手续女 人还一直以为他是北京的大官呢! 卫东结婚前还是和另外一个人同住一屋,等到结了婚,老婆 跟过来了,领导才照顾他,单独给他分了一小间,他在里面一住 就是十几年。卫东不知道女人来了之后是什么感受,女人也没有 想着要告诉他。只是那次女人第一次找工作回来,得意洋洋地跟 卫东说过这么一句:你看,我挣得可比你多多了。她这一句话吓 得卫东好几天睡不稳当,生怕女人生了什么二心,不跟着自己过 了。足足一年之后卫东才放了心,心想已经一年了,她怎么也该 安心了吧,毕竟房子和户口是所有人的大问题,女人就是想离开 自己,也该考虑考虑。想到只有他能给女人提供这两样宝贵的财 富(发明房子和发明户口的人真是太伟大了,卫东心里诚心诚意 地说),卫东自然而然产生了男人的自豪感。再后来女人生了孩 子,卫东更高兴了,心说这一回把你拴得牢牢的,看你…… 那次分房子因为他说领导家生了狗孩子被取消了之后,卫东 又恢复了正常,他的另一道坎快到了,就是女人的随军问题。卫 东为了在领导面前多表现,专门多出席了两次酒场,每一次都喝 得吐血,心想领导你这次该看见我的表现了吧?那天他喝醉了, 在酒店的沙发上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头疼、恶心,可是已经 能走路了,就跌跌撞撞一步三摇地回了家,正赶上老婆在给谁打 电话:那个死鬼没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睡着呢,看着吧, 等我随了军,有了户口,就想办法和他…… 什么?有人破坏军婚?卫东听了大怒,他的大鼻子越来越 红,气冲冲地就想往里闯,可是人偏偏是越到这时候越清醒,他 突然想到女人如果赖帐怎么办。如果她倒打一耙,说我刘卫东瞎 猜疑,说我不信任她,所以要和我离婚可怎么办?虽说离婚的权 利在军人一方,可是她要是不要脸地闹腾起来,至少我辛辛苦苦 将近二十年建立起来的脸面往哪里搁?那可是我一辈子攒下来的 人缘呀!怎么能叫她一下子给我毁掉呢?想到这里,他转身走 了,在大街上遛了几圈才又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 准备跟踪女人,等自己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再和女人摊牌。摊牌之 后呢?摊牌之后他会原谅女人,只要她答应和那人断绝来往,毕 竟他们已经有了十几年的感情,再说,离婚是很丢面子的事情, 而且意味着自己的算计都泡了汤,女人没有了北京户口,自己也 失去了留在北京的机会,转业要转回老家去了。 没有人说得清楚卫东是怎么跟踪女人的,那几天他就像着了 魔一样,班也上不好了,酒场也不去了,以至于每个人都感觉到 了一丝异样:这不符合卫东一贯的原则呀!众人纷纷议论着,表 达着对他的关心,也可以说是为他的反常而感到惊喜:他再折腾 两天,今年的评功评奖又没有他的份了。一时间,风声四处传 出,有的说他爹死了,有的说他有了外遇,还有的说没有分到房 子是不是刺激了他的大脑。卫东又不是那种善于说话,能够随时 辟谣的人,所以大家对他的各种猜测都有一定的信徒相信。 虽然猜测不一,可是有一点是确定的,而且很快就传开了— —这次是从领导的口中亲自传出来的——那就是卫东去了教堂。 领导说,卫东,唉,唉,唉,真是个好同志,可是…… 那一天卫东跟踪女人竟然跟踪到了教堂里面,女人坐在了前 几排,她的左边是个老太太,右边是一个男的,卫东坐在了后 面,极力想看清楚女人右边的男人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他要找 的男人,这时候风琴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起立开始唱不住祈 祷,卫东在任何场合都是很容易受到感染的,既然别人都站了起 来,他也不能一个人坐着,在这种圣洁的音乐声中,他也马上投 入进去了,站起来跟着周围的人哼哼着,心里想共产党员,特别 是军人,是不准信别的宗教的,自己怎么跟着他们唱起来了? 阿——门——,别人唱道,阿——门——他也跟着唱道。等到他 坐下的时候,发现女人和男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两个空座位, 他怒火中烧,猛地站起来,他生气了,违反了自己的原则,冲出 教堂到处找着女人,可是没有找到,垂头丧气,以为天塌了。 这还不算倒霉,倒霉的是领导的女儿竟然是个基督教徒。对 于自己的女儿的信仰问题,领导是开明的,每每谈起这件事,他 都是用自豪的口气谈的:唉,没办法,家里也要讲究民主嘛!既 然她愿意信,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自己保证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共 产党员。这天,她的女儿又去了教堂,回来跟自己的父亲说:没 想到你们的刘干事还是个基督徒。她不知道军队里有这么多乌七 八糟的规定,可是领导知道,什么?刘干事去教堂了?去了。还 跟我们一起站起来唱歌呢! 第二天,领导打电话叫卫东去谈心,经过了一阵亲切的关怀 之后,他们聊起了这种事情,领导语重心长地举了很多个宗教害 人的例子,最后说,卫东呀,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和一名军人,不 能信教,不过既然你已经相信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说完他又 漫不经心地谈起了今年的转业指标,含而不露地叫卫东明白,他 该给自己回老家联系单位了。 卫东从领导的屋里出来,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完了, 不管自己多么卖力气,多么想表现自己,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什 么都没有用,今年他就要转业了,而且不可能留在北京,要被转 回老家去,因为老婆没有北京户口。可老家里自己也没有关系人 情呀!自己的爹娘只不过是种地的,怎么可能托人给他联系单 位?如果不联系,任凭上面给划一个单位,一定是那种发不出工 资去的企业(这两年地方正困难着呢!),只有那种单位才不在 乎多接收一个废物:反正发不出工资,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的。他感到自己的前途没有了,老婆没有了,就算是孩子归了自 己又有什么用?孩子已经习惯了北京的生活,带他回老家,他愿 意吗? 女人和孩子都在家,第一次看见他发了脾气,也许因为他从 来没有发过脾气的原因,卫东第一次叫他们感觉到都很害怕,都 老老实实听他的话,顺着他说,可是他们越听话越叫他伤心,越 叫他不敢把实情说出来,留在北京,这可是他作为男人的责任 呵!他连饭都没有吃完就出去了,没有回来。 第二天,人们在河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已经泡胀,夏天的风 一吹,开始发臭了。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