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250演播室   黑马   三月天儿,报春花开得正盛,鲜嫩的小黄花儿一蓬一蓬的绕湖怒放,倒像是 金灿灿的礼花喷薄。花枝子四下里横蹿,伸向湖里,几乎贴上了水面,映得湖水 金黄一片。   2003年的春天着实令人匪夷所思:都这早晚儿了,往年十来天一次天黄黄地 黄黄的沙尘暴居然连个影儿都还没有;往年这个时候滴水贵如油,今年居然老天 数次无声润物。天儿一好,这片普普通通的郊外人工湖竟也显出几分媚态来,让 这些干巴惯了的北方人觉着这景致儿有点苏杭的意思。于是春风刚刚吹绿湖畔, 这水边儿上出双入对儿的人就多了起来,尤其到黄昏,简直就成了情人们的天下。   现在是中午时分,湖畔分外宁静,但花丛中还是时而飘出卿卿我我的絮语, 风吹草低的片刻,偶有人影浮现。   微风中花枝轻拂着一辆枣红色轿车,花影凌乱,似乎那轿车也在轻微颤动。 车窗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对情人手挽手从车后路过,两人都会心一笑,然后 女的冲男的一甩胳膊,说:“你看看人家。”男的撇撇嘴:“不就是一辆‘富康’ 么,臭显摆什么呀。还是公车吧。”   “公车私开才叫本事呢,别吃不上葡萄嫌酸。”   车里的一对儿青年云雨初度,仍如胶似漆。   “讨厌,你!”崔薇嘴上这么说着,可双手还是紧紧地搂住向茂的脖子,用 力把他的脸拉到自己脸上亲着。向茂还在激动中不能自拔,浑身微微颤抖着,闭 着眼睛任崔薇狂吻。   崔薇看亲不醒他,就照他脸上拧一把,向茂这才咧着嘴睁开了眼,迷迷糊糊 地问:“干吗拧我?”   “不拧你能醒过闷儿来?”崔薇娇嗔道。“瞧把你滋润的,也不会甜言蜜语 哄哄我,亲亲我也行呀。”   “人家不是正晕菜着吗,”向茂磨磨唧唧地说着,开始轻抚崔薇的乳,不时 吮吮乳头,撩拨得她陶醉呻吟,“行了,别装蒜了,你想迷瞪一会儿,就别劳动 了。讨厌。”   向茂嘿嘿笑了,“你真疼我,就冲这,我也得,也得……”   “说呀,也得跟你老婆离,然后娶我,说呀,”崔薇抓着他的腮帮子道。   “哎呀,你别逼我,这事儿急不得,嘴急吃不上热豆腐。”   “我呀,怕是等上十年连冻豆腐都吃不上,”崔薇自嘲。“你敢提个离字儿 试试,你家那个主任医师还不得用手术刀解剖了你?!你也别老拿什么离不离的 话甜和我了,我不指望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说着崔薇就笑,直笑出眼 泪来。   向茂赶紧用舌尖将她的泪拭去,抬起头,自己的眼睛也湿了,声音哽咽地说: “小薇呀,哥委屈你了,连个正经的地方都没有,老在车里凑合。”   “文词儿叫苟且偷生,嘻,人家又没埋怨你,”崔薇用指尖替向茂擦泪水。   “我想好了,”向茂坚定地说:“等忙完‘两会’报道这一阵,咱们出去度 假去!”   “真的?You must be kidding。”崔薇脸上红潮滚滚。   “骗你是小狗儿,机票我都订好了。飞到长沙,然后去凤凰,多浪漫的地方, 咱们也踏踏实实卿卿我我一番。”   “嘿,我的傻茂哥,真有你的!”崔薇“腾”地起身去亲向茂,不小心头撞 在了车顶上,疼得直咧嘴。胸前一阵荡漾。   向茂忙替她披上毛衣。“冒失丫头,别感冒了。”   崔薇突然想起什么来,说:“湖南,那儿可是靠着广东,广东闹‘非典’, 不会窜到湖南去吧?”   “没那么严重,其实跟流感差不多的。没看上个月电视里说了一声吗,病原 是衣原体。哦,这个医学名词你不懂。反正就是吃吃红霉素就能治好。广东人有 了点钱,就变得特惜命,神经兮兮的,还以为怎么着了呢。”   “可广东台的一个朋友说广州真死人了呢 。”   “什么病不死人呀。全世界流感每年死好几万呢,平铺开能躺满天安门广场。 肯定是有人想扰乱‘两会’才夸大事实,造谣生事。所以现在都不让提这事了, 就怕引起混乱。”   “广州的板蓝根都脱销了。”   “都是广东奸商在造谣,因为他们要炒卖板蓝根,说防肺病,还说要在屋里 熏醋。弄得板蓝根和白醋都脱销。那些南蛮子。”   “唉,不是说,‘两会’一完伊拉克就该打仗了吗,一打起来咱们又出不去 了,”崔薇担心地说。   “这仗啊,且打不起来呢。”   “怎么打不起来?美国英国的飞机航母大兵都把伊拉克围严实了。”   “那是虚张声势。没听杨头儿说吗,美国人摆出打仗的阵势来,想不费一枪 一弹让萨达姆下台。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伊拉克不吃这个,它反正穷的 叮当的了,不怕损失了。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两边儿且得大眼瞪小眼儿 僵持着呢。”   “那还是让萨达姆扛着吧,咱们去好好度咱们的假。不过,别咱们刚到凤凰, 那边就打起来了,打道回府,那多窝火。”   “真赶上了,就认倒霉呗,谁让咱吃新闻这碗饭的。”   “那就等伊拉克的事消停了咱们再走。”   “等等等,我疯忙了半个月‘两会’,累个贼死,也该歇歇儿了。老这么忙 里偷闲地聚聚,肤皮潦草的,也对不起你呀。”   “少来这套,老牛吃嫩草,还不是为你自己?”   “你这刁女子,我有那么老吗?光为我呀,你不也舒坦?”说着向茂一阵胳 肢,害得崔薇拘挛着抓挠一气,一巴掌打着了向茂手腕上的表,向茂这才顾上看 一眼时间,立即大叫:“哎呀,不好,下午的直播快开始了。”   向茂慌忙套上衣服理理头发,抓起眼镜戴上,打开车门下去,从前门上了车, 开始往花丛外倒车。“我先开起来,你快点穿啊,麻利着点。”   崔薇收拾着自己,埋怨说:“你晚点儿怕什么?两点那档新闻都是重复旧闻, 出不了事。是柯青导播吧,他干活你还不放心?”   “毛丫头,新闻无小事,旧闻也是闻,串联单我总得事先看一遍,万一有个 好歹,还不给我一撸到底呀。”崔薇看见车上方镜子里的向茂冷笑着撇撇嘴: “杨头儿要‘上吊’,几个副头儿都狼一样的盯着哪个正处位子,没事儿他们还 鸡蛋里挑骨头呢,我可不能授人以柄,”向茂说着又提速了。   车子顶着几朵娇嫩的小黄花儿顺着湖堤迅速开出湖区,进了通向城区的路。 向茂开着车给导播打手机:“柯青啊,我晚点儿到,导播单你出吧,快点啊。”   对方磨磨唧唧显得挺肉,向茂就不耐烦地:“没事儿,你就做主编吧,赶 紧。”   崔薇伸出手摩挲着向茂的头发,“就喜欢你这股子干巴利落劲儿,你肯定能 扶正。”   向茂听得开心,后脑勺蹭着她的手道:“这丫头,就是嘴甜。”   “就是比你们家那主任医生温柔,是不?真难以想象,女人整天给人动手术 是什么感觉,她肯定不象女人,说不定杀人都不眨眼呢,你怎么敢跟她结婚?是 不是因为你想利用她们家的关系往上窜?”崔薇说。   “你就恶心我吧,”向茂说:“我顶恨的就是吃软饭,像我们杨房殿主任, 非副省长的女儿不娶。其实丫整个儿一肉头,只能靠软功。我可是硬干出来的。”   “本事的你,硬干。”   “讨厌。真的,当记者那会儿,冬天上西藏,夏天进塔克拉马干,掉了多少 层皮呀。你以为是人就能当这个副主任呀?再说了,”他眼睛向上翻着从车顶镜 子里看崔薇,“你怎么知道俺老婆不像女人?有时候她在床上,也温柔着呢。”   “你就这么气我呀!”崔薇拧他耳朵。   “别闹,小心刮了车,”向茂说,“偶尔乖那么几回,反倒让我害怕。”   哈,崔薇开心地笑了。“吓回去了,是吧?所以跟我就特来劲,是吧?”说 完把向茂的头发揉个稀烂,再撮起三根毛,笑得前仰后合。   向茂无可奈何地笑笑,看看前方说:“快把我头发捋平了,别让我进演播室 现眼。过了前边那个路口你该下去了。”   崔薇撇撇嘴:“老让我一个人走回去,臊模达的,特恶心。”   向茂赶紧伸过一只手来乱摸她一下,柔声说:“哥对不起你,行了吧。”   “讨厌,停车吧你。”说着崔薇看看四下里没熟人,就迅速打开车门溜了下 去。向茂一踩油门扬长而去,进了电视台大门。   崔薇眼巴巴看着向茂的车一溜烟开走,咬紧下嘴唇,定定神,若无其事地迈 开方步朝台门口溜达开去。   直播间设在二层,房间号是50,自然就被称为250演播室,但没人将这个数 念成二五零的,全念成二百五。去直播间或谁在那里就说成“去二百五”或“在 二百五”,打电话第一句往往也是问:“二百五吧?”接电话的人就没好气地回 答:“别罗嗦,快说你找谁。”   这时向副主任手里翻看着2点的简明新闻串联单嘴里不满地嘟哝着快步朝二 百五走去:“就让你做一次主,你就弄得我肉跳。这还‘两会’着呢,你居然把 伊拉克放头条,找cei呀。中央电视台还没开始闹腾呢,你急什么,皇帝不急太 监急。”   身后紧跟着本场导播柯青,这小胖子一脸的小横肉儿紧张的鼓囔囔,忙不迭 地说:“这不是中午两会没什么新闻吗,都是开小组会的事儿,特没劲。正赶上 有一条是中央电视台派记者组上伊拉克的,我就-”   “有劲没劲也得把两会放头条。”   “就一条省大学张教授谈北京环境治理好,对咱们是个启发,又不是大事 儿,”柯青嘟哝。   “就把他搁那儿报一下呗,好歹跟两会有关。别以为简明新闻就可以凑合。”   “进演播室后现改,来,来得及,备着呢,”慌张中柯青老家口音露了出来, 把“现改”的“现”发成了“XUAN”,一下子逗乐了向茂他们。   后面一行人,头顶染黄了的小伙子播音员叫陆路,上身穿着笔挺的西装外套, 雪白的衬衣,下摆却当啷在裤子外面,下身则穿着一条脏兮兮的乞丐裤,膝盖和 大腿处破窟窿里露着肉。播音时只出上半身,夏天他则习惯穿大肥短裤,反正下 半身不上镜头;再后面跟着手提播出带箱的放带员穆茜迪,这小姑娘上身穿着紧 身的短打,肚脐眼及周遭一条肚皮袒露着,肚脐眼上还穿着一枚金灿灿的金属环, 下身的韩国式宽脚裤横扫着走廊“嚓嚓”招摇过市。   这一行人“唰唰”鱼贯而入,“到了!”直播间里的技术人员见他们来了就 发出齐声大叫,他们眼看着到直播点了还没来人,早就等急了,纷纷一跃而起, 各自忙各自的岗位去了:管音频的一把揪住陆路摁在播音台上给他戴耳机,摄像 忙对准陆路调镜头,外面在喊陆路“说两句试声音”,陆路赶紧说“各位观众, 你们好,现在是……”声音不稳,外面又在喊:“小陆你咳嗽,不行,要连续咳 嗽下去才行。”小陆就不停地咳嗽。灯光赶紧举起长竿子扒拉着顶棚上的灯罩调 光,一边调一边说:“嘿,今天改黄毛儿了,昨天不还是红的吗?”   “老土吧你,哈韩族都染黄的,为改黄了可费劲了,花了二百呢,”陆路得 意地说。   灯光师哼一声道:“你丫美,可我给你的黄毛儿调出层次来就得麻烦好几道 手呢。光黄不亮,乌涂的。”   小陆赶紧知趣地说:“呦,忘锔油了,大哥辛苦啊。”   “行了,知道你尿憋子镶金边儿-嘴儿好。哪天来点实际的。”   “啊成,我请客,咱哥儿俩who and who啊。”   演播室的小领导则满脸不高兴,冲柯青嘟哝:“以后你早到几分钟成不成, 瞧把姆们紧张的,老这么着非犯心脏病不可。”   柯青不说话,看看向茂,向茂赶紧陪笑脸:“哎哟我操,不好意思啊,哥儿 几个辛苦。这不这档新闻量大吗,我们还紧赶慢赶呢。” 随之铁青着脸摁下对 讲键冲着麦克风喊:“陆儿,”那边陆路对着小镜子正往脸上打粉饼,想靠扑粉 糊平发炎的小疙瘩,忙说:“怎么着老板?”   “怎么着?你看看你的头发!这是新闻,不是综艺,怎么能染发?你要当哈 韩族,回家哈去,别上电视现活来。明天给我染黑了去。”   “是,主任,”陆路做个鬼脸接着准备。   这边柯青已经喊:“小陆,放带员,张教授那条提到第一,别忘了啊。”   那二人赶紧回答:“明白。”   “三十秒倒计,各就位!一号机片头准备,二号机塞张教授,主持人开场白 背景音乐渐弱,啊。”   音频小伙子不耐烦地说:“别转了,就说慢慢儿拉下得了。”   向茂厉声:“别逗贫嘴,全听导播一人的。”   随着柯青从10数到1,直播匆匆开始了。直到陆路定神对着镜头念完第一条 新闻串词,放机走上了新闻带子,向茂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这时他感到浑身酥软,心里嘲笑自己:这忙里偷闲的艳福儿还挺累人的,差 点耽误了正事儿。可话说回来了,到底什么是正事呢?活着本身也是正事儿啊。 啧,是得去度个假了。想着想着两眼就开始迷离,开始出双影儿了,像是崔薇在 凤凰城的古城墙上向他招手。怎么崔薇竟然也穿着露肚脐的小上衣和低腰牛仔裤? 不象话,你的肚脐眼儿怎么能给公众瞻仰?那不成了惠安女的“公共肚”了。向 茂还记得去厦门出差看见满街的惠安打工女子,一个个花上衣配翠生生的土蓝布 裙子,露着一条鲜嫩的肚皮和肚脐眼儿,脏乎乎的光脚趿拉着拖鞋,还挑着很重 的担子。不得不佩服那些惠安女,全然是家里的顶梁柱。也不知到惠安男人都干 什么去了,竟让他们的女人出来打这种苦工。就那样她们还照样妖冶,除了脚。 那衣服如果不是穿在打工妹身上,而是穿在崔薇身上,在闹市区一走,绝对是最 戗眼的时装。突然柯青一声“两会代表谈新会风在3号机”把他的思绪拉回,这 才发现自己是在看穆姑娘的一条小白腰儿。心里说,不行,得告诉小穆,上班时 不能穿得这么肉感,影响大家工作……   迷迷糊糊中15分钟的简要新闻就播完了,关于美英准备打伊拉克的新闻换到 了最后一条:一组联合国开会的镜头接布什强硬威胁要发最后通牒的镜头,最后 一个镜头是萨达姆满不在乎地和巴格达大街上人们呼口号表示要与美国打到底。   “好,”向茂表扬柯青,“这组镜头PC, 你现在很会领会领导精神嘛。”   “我可是傻啊,听不出您夸我还是骂我呢,反正我永远PC,”胖青子说。   “你个猪脑子,”向茂疼爱地拍拍青子的肉头,“正反话都听不出了,我来 不及看带子,生怕你弄出亲美倾向来,那杨头儿还不吃了咱们。”   “老板你太小看青子了,这再不懂,北广不白上了?让编什么咱就编什么呗。 我就差强烈谴责美帝国主义了,”青子得意地说。   “刚表扬你你就犯晕,”向茂拧一下青子耳朵道:“谁让你谴责了?让美国 领事馆的人看见了还不引起外交官司啊。别忘了上次他们拒签了那么多留学生呢, 差点闹乱子。”   “您放心老板,”陆路从后面插话说,“他那么写了我也不给他那么念,我 还得上美国领事馆办签证去呢,这张脸一看人家就认识,不是找拒签吗。”   “怎么茬儿,再来一次抗美援朝你丫非当汉奸不可。赶紧给我把头发染黑了 去。你染黄了美国人就认你是他外甥儿呀,”向茂揪着陆路的黄毛说。   “我是您外甥儿还不成么?”陆路求饶道。“要说汉奸,那是青子,上次美 国炸咱们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他说早知道人家赔一百万美刀,他就挨炸去,牺牲 他一个,幸福全家人。”   “好你个胖青子,你敢情这么恶心呀,”向茂压着嗓子说,“以后别在办公 室乱说,听见没有。这种玩笑你也敢开,要搁在五七年你就给打成右派关监狱了, 弄死你都没处儿喊冤去。我舅舅就因为乱开玩笑给打成了右派,闹得妻离子散, 家破人亡。其实他人特好,就是嘴不闲着,招祸。你们太年轻,不懂这个。”   “也就是说着玩儿呗,”,柯青说,“陆路也就跟你说,跟杨头儿我们都正 经着呢,瞧丫操性,我们能跟他开玩笑嘛?”   “跟谁都得有个分寸,别以为现在这年头太平了就嘴上没个把边儿的,有人 专靠在领导那儿给你扎针儿过日子呢。”向茂正说着,手机就响了,是崔薇。向 茂甜蜜地“喂”了一声,就赶紧停住脚步,示意他们先走。柯青他们走出去几步, 回头看看,扮个鬼脸儿,小声说:“向头儿蜜上了嘿,瞧他酸的,倒牙。”   那边崔薇嗲嗲地说:“看见你在玻璃墙后面指手画脚了,跟真的似的。哎, 晚上全省联播咱们是一班儿,你可别冲我乱发火哦?你一喊我就容易放错带子。”   向茂皱皱眉头说:“以后咱们得想法子错开,不能凑一班。”   “人家愿意,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么,”崔薇撒娇说,“正好完了你送我回 家。”   “这次你别又磨蹭啊,路上也不许吃夜宵儿,我还得回-”   “回你的家,主任医生等着给你开刀呢!真烦人,我偏弄你一身香水味不可, 恶心死她。”   “你可恶心不着她,我们现在分室而居,她都闻不到我身上的味儿。”   “那是人家嫌你恶心。”   “那是她麻木。你想啊,她在手术室忙一天,早让来苏水儿给熏木了,什么 味儿都闻不出来。”   “你再说,我就闯你家去。”   “你去呀,去呀,闹臭了,大不了我不当这个破副主任了,可我照样当记者, 报道点儿企业家,还能收红包儿呢。你可是临时工,开了你,只能开小铺卖酱油 去。”   “德性,我就把酱油铺开你们家楼下,你老婆买酱油我就找她的茬儿。”   “那你就快点儿。”   “呸,美死你,我们打起来你看热闹呀?”   “我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巴不得你闹呢,一看有人追我,她没准儿倒回 心转意珍惜我了。”   “你想重回你老婆怀抱,借我的刀杀我,你比西门庆还坏。”   “你还当自己是潘金莲儿呢,别太高看了自个儿。”   “你等着,到了凤凰城,我让你吐血,看谁先草鸡。”   “风流死,我乐意。”   两人在电话上调笑着,向茂一路乐不可支地回主任办公室了。   离主任办公室还有一米的时候向茂刚才和崔薇聊天时的笑脸立即绷紧,恢复 常态,推开门正看见主任杨房殿低着头时的大秃顶,灯罩一样。向茂忙迈起小碎 步蹑手蹑脚地过去,省得跟他犯话。他们前后脚调进电视台,可杨胖子就平步青 云,让向茂感到自惭形秽,尽管心里八个不服。杨房殿就要上调省里广电局了, 前途无量。以前跟人家较劲多有得罪,现在巴结弥补也晚了,躲着别再得罪他就 是了。   这个杨房殿外相傻大黑粗,脑满肠肥,但是张嘴就显出伶牙利齿来。他本是 师范大学教育系学前教育专业毕业,张嘴一口吴侬软语,据说那个专业出来的人 第一大本事就是给儿童绘声绘色编故事,他这张薄嘴唇正好派上用场。可毕业时 他却坚决不去当老师,因为十几年前正是教师工资偏低的时候。他进了一家教育 局办的行业杂志当编辑,能近水楼台在自己的刊物上时不时篡篇儿什么母乳喂养 的十大好处,头一条就是吃人奶的孩子智商比吃动物奶的孩子要高几个百分点等 等,千字三十块。那会儿大学毕业工资是100来块,奖金洗理书报独生子女补贴 费什么的拢共加一起再有100就到头了。而他写几个豆腐块文章又能赚100外快, 比那些当老师拿死工资的同学多了三分之一的进项儿,因此感觉特好。   可这种好日子不长,经济改革以后,他那个教育局主办的学前教育杂志被上 头要求走市场,局里最后拨了三期的资金,从此就让杂志自负盈亏。那杂志是行 业内各单位公费订的,印数很低,没有几个读者自费买这种杂志,你让他走市场, 等于让它死。铁饭碗没了,那半死不活的杂志是快寿终正寝了,大家纷纷找门路 调走,于是他就找了各种路子调来电视台。   一来台时杨房殿还没发福,黑瘦黑瘦,苦巴巴的,像个穷学生。但他号称来 自天堂杭州,祖上是前清举人,好像和无锡的大儒钱家还沾亲带故,透着家学渊 博。偏偏办公室主任傅丽华是杭州人。一见面他就忙着认傅丽华为同乡。傅美人 儿是军区司令员的儿媳妇,当年在部队当护士,因姿色出众进了司令家,被安排 上了省医学院读了三年“工农兵学员”,其实什么也没学会,就靠老公公的关系 进台,先当秘书,多年混成个办公室主任,闲差加肥缺,除了颐指气使就是长舌 善舞。她认完同乡扭脸就对人说:“他们家最多是杭州乡下萧山县开铁匠铺子的, 他讲话太乡气,那个名字起得也俗气,又是房又是殿的,一听就是没房没地的穷 人家出身,富贵人家怎么能起这么个名字?萧山你们知道不知道,离杭州远着呢, 是农村唉!简直就像平谷人冒充北京人一样,平谷人说话都山里红味的。”   傅主任是杭州老钱庄掌柜的孙女,长相酷似越剧明星王文娟,一派大家闺秀 模样,杨房殿对她毕恭毕敬,一脸的自惭形秽。人们虽然听不出他们口音的区别, 但看两个人那架势,就知道傅丽华的话是真的了。但至今杨房殿主任还不知道别 人知道他的铁匠铺出身,总在摆出一副家底厚实的架势。但他发誓要找一个省里 高干的女儿,结果是求傅丽华牵线成了省委副书记的东床快婿,搬出了筒子楼宿 舍住进了省委大院。这种不惜“倒插门”走捷径改变身份者从那个年代的旧观点 看来有点那个,但人家从此就如虎添翼,俯视众生。从那以后傅丽华与他成了一 类贵戚,也就不再揭他的短,待杨胖子一路升官上来,傅丽华就自然成了他的心 腹,全力辅佐杨主任,亲上加亲了。   越是不愿搭理他他就越贱招,听到脚步声笑嘻嘻抬头招呼向茂:“呦,向主 任,从吃午饭就没见着你,好像最近天天中午开车上郊外兜风呀?”   向茂一看他那满脸流油的样子就恶心,但不敢不接茬儿,柔声地笑答:“人 到中年喽,出去运动运动,否则说个胖就气儿吹的似的起来了。”   “这个岁数了,该发福就让它发去。怎么,向主任还贼心不死,”说着拍拍 向茂丝毫没有凸起的肚腩,“保持那么好身材勾小蜜呀?”   “是呀,”向茂说,“我不是当年一网没捞着大鱼吗,现在准备下第二网了。 哪儿像杨副局长那么有眼光,”他开始称呼杨房殿最近要上任的新官衔了,“一 网下去捞个高干家千金,一捞永逸。”   “别这么说,我那几年寄人篱下的滋味也不好受啊。”   “可您现在,啊,他们家也对你刮目相看了。”向茂本来是想在“现在”后 面说“咸鱼翻身”的,还是不敢太调笑杨局长,就打个奔儿,咽了回去。   “还是你有眼力,你家那个外科大夫行情看涨哦,那一刀一刀割的全是一叠 一叠的大团结呀,”杨房殿笑的一脸稀烂,“这样的老婆你还不满意?”说着自 嘲地拍拍鼓起的肚皮,“我是死心塌地了,所以就放开肚皮吃。人生一食一色, 两大乐。色嘛,我现在半残,就攒一肚子好下水吧。向主任可是艳福不浅呦,天 天中午出去幽会,晚上回去怎么伺候主任医师呀?”   向茂不自然地笑着说:“大不了说更年期到了呗,省多少事啊,”说着赶紧 低头忙看文件,算是让杨房殿打住了废话。   屋里几个男女小秘书都乐得前仰后合的,傅丽华说:“也就是你学医的出身, 还能骗你老婆说是更年期,换了杨主任,编瞎话都编不专业,非露馅不可。”   向茂笑笑::“各村有各村的高招儿,你别替他发愁,倒是该提防着你们家 李师长,部队上文工团的女兵一个赛一个的娇艳,半推半就的事儿多着呢。”   “你别胡说啊,我们可是军婚,要是因为你胡说出了问题,军法处置你,治 你个破坏军婚罪”傅美人横眉立眼道。   “人家是为你好,看紧点儿是真的。当然您的魅力足以抵得上一个文工团的, 老李不敢怎么着。”   向茂说完赶紧继续低头看文件,免得傅丽华再杀个回马枪。杨房殿一涮他, 傅丽华就帮腔,简直是家常便饭。“这水性扬花的小贱妇,年轻十岁,绝对是二 奶的‘奶头’,人尽可夫,妈的,”向茂心里骂,恨不得杨胖子马上就凋走,进 北京当部长去他也不嫉妒,只求这个天字第一号大事儿x快离开这间屋子,眼不 见为净。那样傅丽华也就塌实了,省得跟叫春似的傍狗吃屎。   稿件系统里又传过来一份晚上大新闻的解说词,向茂看了一行就气不打一处 来,抄起电话打到编辑间,冲着那个写稿人痛斥:“你说你,啊,还北广新闻专 业毕业的呢,你写的这叫新闻吗?这词儿跟画面对得上吗?你对片子没有?就知 道你没对。拿稿子对着片子念,跟上片子节奏。这儿,你看,‘自杀性爆炸身亡 者的母亲悲痛欲绝地说’,这话有什么感动人的?他老母亲就在镜头前哭着,在 悲痛欲绝着,还用你描述什么,观众没长眼啊?电视语言,写词儿要用电视语言, 说多少回了,记不住。重来。”   接着又给编辑组长打电话:“青子你就不能用心带带这些新手啊?你干嘛呢, 上网呢是吧?公家电脑不许上黄色网,让通讯部的人发现了非告台长那儿去不可。 你没有,可你们组有人干这个,还下载黄色照片,弄的电脑死机了都。你看他们 都乱写些什么东西,全指着我最后改,让我吐血呀?你先给他们大刀阔斧地改。”   再打开另一份稿子,改动了几个字,就嘴里叨叨着:“真他妈shit!”站起 身向外走,他要去编辑间亲自说那些小青年去。这些大孩子,大大咧咧,写什么 编什么都不上路,急死他,可他们还跟没事人似的。他们怎么就没点事业心呢? 一个个吃喝玩乐赶时髦样样不落后,就是工作上穷对付。全是公有制闹的,这要 是私人企业,看不全解雇了把他们饿起来。   向茂电梯都不走,顺楼梯往下走。一路走一路忿忿然,心想自己比他们也大 不了几岁,怎么代沟就这么大。自己当年从疾病预防研究所调出来,快三十了才 转行干电视,这些年就没放松过,从前期拍摄到后期编辑,从现场直播到配音解 说,样样从头学,样样拿得起,不出几年就当上了副主任,150米的花园公寓分 上了,“富康”车分上了,手提电脑都更新换代好几台了。总之,背水一战,成 功了。可现在这些年轻人念的是新闻专业,一毕业就分配来台,顺理成章,反倒 没事业心,混日子,一点也不珍惜机会,真替他们可惜。这些孩子没压力呀,都 是独生子“小皇帝”,让父母惯着宠着,不思进取。其实人生就那么几步,咬紧 牙关吐口血一挣蹦就混出来了。可现在这些孩子就缺这股子牛劲儿。   想想自己当年,还不是给老婆逼上梁山的?一狠心,一跺脚,也就事业有成 了,否则现在还遭老婆白眼呢。   向茂高考时报考的是西医外科,打算靠手术刀打天下。作为省重点高中重点 班的高才生,他理所当然报的是北京医学院,接到录取通知书信封上印的是哈尔 滨医学院,知道降了档次被刷进了二流院校,和那些如愿以偿高就的同学比很没 面子,心就凉半截儿。在同学们围观下打开信封,好事的同学一把抢过去大声朗 读起来,才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卫生专业。天知道那个专业是干什么的,连老师都 搞不清,凭直觉觉得弄不好将来是要进环卫局管城市卫生清洁。可能就是管清洁 车什么的。真想不去上,复读一年再考。可当小学老师的父母说能考上大学,就 是向家的骄傲了,几辈子向家才出个大学生啊。几年寒窗,考个大学上多不容易, 你不去,第二年再考万一还不如这次就更惨,家里不能养着你老上“高四”呀。 再说了,就算是将来管扫街又怎么了,反正是国家干部,铁饭碗,又不用你自己 挥大扫帚去扫。环卫也是革命工作,都不管环卫,城市还不得臭了?没准儿呀, 品学兼优,还能分到北京去管清扫天安门广场呢,光荣还来不及呢。去吧。 就 这么着一狠心上了哈尔滨。   毕业后倒是没有被分配去清扫天安门广场,而是分回省里到疾病预防研究所 搞病毒研究,一头扎进实验室成了科研人员,这活儿虽然枯燥,倒还安心。学术 这东西可不就得甘于寂寞呗,人家居里夫人研究出镭来,靠的是成年累月守着大 铁锅熬哇熬,终于熬出来了,多令人敬佩。就那样人家还忙里偷闲闹婚外恋,有 情有爱的,一点也不枯燥。这就是伟人。   向茂就准备在那个城乡交界带的破旧楼里吃苦耐劳熬出成果来,成为病毒专 家。所里已经出了两个这样的大专家了,比如那个毕副所长,还不到四十岁,人 家也不是什么北京医学院出来的,照样成才,美国的顶尖研究机构年薪20万美圆 留他,他却毅然回来了。看来考大学那一下子偶然因素很多,有时就是一道时势 政治题没答好如没说全什么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和“四项基本原则”,就拉了 分,那几分儿就成了北京医学院与哈尔滨医学院的分水岭。但真正见分晓是要到 40岁以后,凭成果和业绩看谁立得住。   向茂就是咽不下高考失手这口气,准备一直苦干到40岁和当年上了北京医学 院和上海医学院的中学同学决一雌雄,俗称决一公母。每天登着自行车风雨无阻 地去上班,来回要一个多小时,中间还要穿过一片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那种三不 管地带真是人间地狱,冬天春天暴土扬场,夏天蚊蝇铺天盖地、臭水汪洋,对他 这种从事医学的人来说穿过那里简直就是打一场细菌战,进了办公楼和回了家要 拼命消毒才行。   这种天天戴着口罩和细菌打交道的日子他居然过得无怨无悔,可老婆却闹得 他心神不定。老婆是神经外科医生,属于外科中的外科,进了省医院,不出几年 就开刀开成了专家,名气如日中天。先省内,后省外,北京上海的一些大师忙不 过来时,她就成了著名替补,渐渐由替补成了平级,十分了得。这几年由公而私, 开始周末假期坐着飞机“走穴”,挣的那钱就不能用“红包”来形容了,因为红 包毕竟还算小费。而她挣的可是大费。   作为大学同学,毕业不出几年,夫妻差别越来越大,在家里似乎地位也拉开 层次了。先是两人同心协力共建小家,攒钱买个大号的西门子三门冰箱都欢喜得 什么似的。后来女人不再管钱,说那么多钱管着烦,全交向茂管着,家里大小事 一概归向茂处理,完事后只须把帐单发票之类保存好供女人浏览,清楚家里资金 的大致流向即可,必要时说两句“家大业大也要未雨绸缪,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行 了”之类方向政策性的话。再后来挣的钱估计是达到了一定的数目,他们的关系 也就随之由量变到质变了,老婆不知从哪天或哪件事上开始变脸,看了报纸上说 家庭消费“AA制”,她也要实行这个制度,说是这样能提高每个人的责任和风险 意识。   向茂心里叫苦,女人不能有钱,一有钱,脸准变。什么叫每个人,这个丁克 家庭里连呼噜带喘气的拢共才俩人,Double Income no Kid,于是向茂就成了弱 势个体。真AA起来,向茂是付不起每次大消费的那一半的,就得名义上向老婆借 钱,欠着。想不借不欠是不行的,因为家里的大股东要高消费,他这个“散户” 就必须奉陪,不由分说。女人有了钱,一心想的就是怎么花钱。看的报纸都是带 精品购物字眼的,而且是看了什么广告就和自己的生活马上挂钩。那叫一个烧包。   星期天一大早就被窗根下逗孩子聊天的人们吵醒,从南到北五花八门的各地 口音都有,像一个民族器乐队排练前在调式乐器:南方话兹兹拉拉忽高忽低,女 声像倒磁带,男声像初学者拉的二胡;北方话则如雷贯耳,男声像闷鼓,女声像 敲锣。这也是现在城市里的一景:闲人一日多似一日,退休的依然身强力壮,乡 下保姆进城后都养得膘肥体壮,这两类人精力无处释放,就全在早饭后涌到院子 里来释放。原先还是三三两两,不知什么时候发现向茂家窗下宽敞而且有两棵柳 树,就不约而同地聚集于此了,于是那噪音就在某个不约而同的日子里突然增大 了分贝。   屋里这两人头天夜里激情四射地颠鸾倒凤,此时正是春眠不觉晓时,却被这 种噪声吵醒,十分窝火。向茂迷瞪着抱起被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接着睡去了。老 婆就骂他废物,草包,见事就躲,说着她愤怒地拉开窗户冲那些人大叫:“喂, 你们换个地方嚷嚷行不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立即招来同样愤怒的回答:“呦,都7点了还有人睡觉哇。”   “女人家穿那么点儿就敢开窗户,真不害羞。”   “这过道是公家的地儿,管着吗?大马路边上还过汽车呢,马路边的住家都 不睡觉了怎么着?忍着点吧。”   老婆不顾斯文,尖声怒斥:“吵了别人你还有理呀?我是医生,上了夜班, 要休息。”   “这院里谁不是医生啊,我儿子还是教授级的呢。”   “那你怎么不上教授家窗户下吵去呀?素质太低。”   “我们不知道素质,就知道素馅儿,有本事你住别墅去呀。”   老婆无奈,只能用力关上窗户。   不出几分钟,电话响了,是主管行政的副院长,告戒她说话注意,不要对家 属们耍脾气。然后不由分说地告诉她:“这种事别再发生,那些家属你惹不起, 有院长他妈,有教授家的保姆,有后勤处长他老婆,人家在家乡的野地里大声喊 惯了,你瞎管什么,不是得罪人吗?”   老婆挂了电话,咬牙切齿。“这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小区,人们的文明层 次太低,满院子吐痰扔东西乱堆放杂物,整天站别人窗户下面大声聊天,还告我, 都什么人呀!”   “你也是,说人家的时候态度好点不就得了。”   “根本是这些人没有公共道德,根本不用说的嘛,你凭什么几个人扎堆儿站 人家窗户下大声喧哗来呀?那是制造噪音,我当然没好态度。”   “这些人这么多年没受过这种教育,你呲嗒他,他肯定跟你急,你怎么不懂 现实呢。”   “我不需要懂,跟他们妥协,他们还要来我窗户底下唱京剧扭秧歌呢,让他 们回自己家聊大天唱大戏去。”   “都住街坊,你就别太挑剔了。不是还有院长他妈吗,小心院长治你。”   “惹不起我躲得起,走。这房子本来就差,再跟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人住邻居, 简直是苟且偷生,一定要攒钱要买个郊外别墅住,至少也得是联体别墅。你看这 报纸上登的,挺不错的。这类联体别墅,依山傍水,怎么样。”   “好是好,可怎么也得50万,还要几十万装修,那要攒到什么时候?”   “老土,攒什么攒,报纸上不是说了,要买房,找建行,贷款呀,花明天的 钱过好日子,眼睛哪能光看现在?你们哪个穷研究所快让你鼠目寸光了,”老婆 不屑地说。   “你又来了,研究所穷怨我呀,国家给预防的投资就这么点。人家美国是8 成的钱投给预防,2成的钱投给医疗,我们国家正相反。你有本事给我们所拨款 去呀。”   “OK,OK,你这叫政策性贫困,我也没怨你呀。别那么神经质,咱们说的是 贷款的事。”   “贷款?那是陷阱。人家银行白借给你呀?贷十五年,利息等于本金的三分 之一呢,贷50万得还70万,花那冤枉钱呢,那20万我得挣多少年啊,给银行当利 息,我不等于白干了吗?”向茂本能地大声喊道。   “你别喊。我说你能不能不把这跟你的工资挂钩?靠你的工资,咱们辛苦一 辈子,别说住不上别墅和Town House,连象样的公寓都住不上,就糗这破楼里让 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恶心死拉倒。钱,我一刀一刀地割去,又不要你挣,你担什么 心?”   “你有病呀你,说什么呢?!”向茂急了,翻着白眼红着脸说:“你再这样 就别跟我商量,反正都是你的钱,你自己去买,我也不去住,我的工资够我糗在 这破楼里吃喝的了,窗户底下有人唱戏我照睡不误。”   “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我没贬低你的意思。可挣钱多少就影响到思维方式 的不同,这是事实。你总不能让我每说一句话先考虑你的工资状况不是?好好好, 那就攒,你就数钱吧,攒够一百万再买,晚几年享受呗,谁让我家有个抠把管家 呢,”女人安慰地抚摩抚摩向茂的头,“有你这么抠也好,省得我乱花钱,穷人 家的孩子当管家就是好呀,”说完庸懒地打个哈欠,无聊地回卧室去了。   攒!这话让向茂心里发毛,别墅和车那是自己干到退休也攒不上的一大笔花 消啊,看来自己是只能当别墅里的清洁工了,靠出卖体力参股。   别墅估计还要她耍几年手术刀才能变出来,先不必为此担忧,可眼下仅女人 爱逛超市这个消费方式就让向茂越来越起急。她推着购物车,任意绕着无边无际 的货架子转,眼睛都不细看,连拣带摘,边走边随手往车里拣东西,胸罩鞋袜水 果饮料不粘锅一股脑往车里扔,就像不要钱一样,一路走一路堆出冒尖的一车东 西,每扔一下向茂心里就“咯噔”一下。每月逛上几次超市,向茂要付一半帐单, 就快让他自生自灭了。消费完毕,看他脸色尴尬,老婆拈出银行卡,顺嘴说: “我替你付了,”卡一刷,他就又欠下老婆一笔帐。   随着老婆的事业如日中天,向茂感到自己快蔫了。当然老婆也并不轻松,为 保住自己的大牌地位和高价位只涨不落,她必须苦撑。几年下来,人是明显的憔 悴起来,神经大大脆弱起来,脾气愈发歇斯底里起来,很有几分偏执狂的症状。 作为医学专家,向茂深深懂得,不能让她看出向茂看出她有病,因为她自己肯定 明白,会自我克制的,他只能装糊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个神经科医生最怕 的是自己神经有病并发现已经被别人察觉。但在生活上向茂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经常给她煲各种营养汤,炉子上的沙锅里永远不停地咕嘟着党参、枸杞、黄芪、 人参、鹿茸、红枣、木耳、乌鸡、鲫鱼……管不管用不管,喝了让她心里有点安 慰或者让自己心里有点安慰再说。   可女人的状态确实每况愈下,虽说没有明显病症,但绝对是亚健康状态,失 眠,怕风,怕光,怕噪音,怕异味,每天9点多必须入睡,条件是要窗帘紧闭, 房门紧闭,为此花了几万元为卧室换了德国产的双层隔音塑钢窗和超厚的实木门, 那扇门在向茂看来与天安门的城门差不多厚实,确保摇钱树睡塌实。自打这番隔 音处理后,卧室里绝对安静。就连窗外日益升级的噪音似乎都无法渗进一丝一毫。 院子里那些精力充沛的人们逐渐玩起了新花样,有点文化的开始聚在一起天天合 唱,从“二呀么二郎山”到“走进新时代”,层出不穷,每天从7点唱到上午11 点才收工回家。保姆们则操着各种方言大呼小叫地逗孩子,高声大气地说笑。不 大的小院子人声鼎沸,但那新型的隔音窗户就是能抗住这高亢的声浪,屋里万籁 俱寂,摇钱树睡得纹丝不动。她能睡好,这是这个家庭的首要大事。   向茂每天登自行车穿过垃圾场回来,在她眼里无易于一个巨大的细菌载体, 令她恐怖至极。她无法忍受浑身汗味和异味的向茂,规定他进屋后直接进卫生间, 沐浴消毒更衣,然后将外衣和鞋密封在塑料袋中置于壁橱里方可开始别的行动。 这个程序是不可改变的,不可逆转的,无论他如何疲惫,也不能直接进厅落座。   他们不可避免地分室,随之某一天她突然发现来红,惊诧之余算计一下发现 与上次居然相隔数月,然后她平静地对向茂宣布了这个事实。从此向茂更自觉, 不再光顾那个他们共有的温馨房间。他们现在已经从“丁克家庭”平稳过渡到 “丁斯家庭”,Double Income no Sex。   向茂开始感到百无聊赖,心灰意冷,每天晚上9点以后那几个冷清的钟点最 令他寂寞难熬,连看电视都要放小音量,生怕声音渗进卧室吵醒摇钱树,那她会 一夜狂燥,数日歇斯底里。向茂知道这种白天上班做实验晚上回家休闲的日子不 能过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实验也做不好,闲也难休成,直至也歇斯底里。当 然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离。想到这个字他不寒而栗了好一阵子。怎么说也是大学 四年的同窗,毕业分配到这个城市人家是付出牺牲的。当初老婆本可以分配去北 京,但向茂却被分配回省,人家就义无返顾地推了北京的指标跟他来了。为了这 份情谊,向茂感动得一直不安。眼下这情况也是没办法的事,又不是变心,更不 是有第三者,向茂说什么也不能为这就离。再说这个年龄了,离了,找什么样的 去?再开始一场婚恋似乎向茂也没那个心气了。真是懒得离也懒得恋,人到中年 万事休,工作,挣钱,吃,睡,哈哈。   就在他军心浮动的时候,电视台救了他。省电视台科技部要上一个医药科普 系列节目,负责的编导是向茂中学时的同学,大名儿都忘了,只记得小名叫六子。 不知怎么六子知道他现在成了个医学专家,就热情地请他去当顾问审节目和脚本。   那个热情的声音上来就连说“我是傅春洲”,见向茂没反应,就说:“中学 同学,猫眼儿胡同的六子,想起来了吧?”向茂真不记得这个当年不起眼儿的六 子居然有这么个幽雅的大号,但一说猫眼胡同和六子这两个关键词,就立即想起 那哥们了。   六子立即斥责向茂这些年钻进象牙塔不食人间烟火,连老同学都不来往。向 茂忙解释自己是研究病毒的,钻的是细菌窝,怕传染别人。说到节目,向茂对这 类科普的东西没兴趣,但对电视台的开价感兴趣:三千元,那可是1992年的三千 元。他感到那三十张百元大钞像三十面鲜艳的旗帜高高飘扬,那可是他在研究所 四个月的工资。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一听电视台就财大气粗,六子不过是个一般编导,却早就开上了自己的“夏 利”了。一听他那份800块的工资,立即惊呼:“800块,那是半下岗啊,你还干 呀?赶紧来我们这儿吧,跟那些老家伙混什么,当陪葬啊?国家也不缺你一个病 毒专家,把你自己变成病毒贡献了算。”   向茂就拿毕副所长做例子,说人家老毕就能谢绝美国研究机构二十万的年薪 回来安贫乐道做学问,挺值得敬佩的。六子就大笑说人家在美国攒了N多万的美 刀,回来是捞名誉和地位的,在美国你再挣钱,你没地位,老毕那丫的多聪明, 鱼和熊掌全得了。你有什么垫底呀?兄弟,记住,任何崇高都是有条件和背景的, 别管别人,管自己,还有,别给别人垫底,这最重要。   这番开导彻底让他动心了,也让他发现了当年那些不如自己的同学进步有多 快,自己这些年真是与世隔绝,大大落伍了。但他不服气。六子这样的当年不过 是班里的中流儿生,现在居然靠当记者当发了,还能鞭辟入里地教育他,看来真 跟老婆说的那样,钱挣多少真能影响思维方式和处世态度。   真到电视台和他们工作一段时间,他再也不觉得那儿有多神秘,反而觉得自 己才是天生当记者的料。自己有渊博的专业知识做底子,文笔流畅,有镜头感, 形象谈不上英俊潇洒但绝对是身材适中模样周正,很适合做出镜记者的那种人。 他自觉比那些大学新闻系毕业的记者真不知强多少倍,那些人只会跑会议拿小红 包回来发个会议活动通稿打发进贡的人拉倒。其实那些出钱的人要求并不高,在 好的时间段在电视新闻或专题节目中露一小脸,最好讲上一小段话就算达到了广 而告之的目的。这种节目做着容易,出手和进帐都快,整个一个露脸狂和新闻掮 客的交易而已。向茂坚信干这个他决不会比别人差,自己苦干几年肯定后来者居 上。   就这样向茂做出了人生一个重大的抉择,义无返顾地抛弃了多年的专业,改 行进了电视台。临走前那个年轻有为的毕所长特地请向茂吃饭,说知道拦不住, 也就不拦了,人各有志嘛,只是他觉得你向茂聪明能干,是个科研人才,不做科 研有点可惜。所里不少人是肯干但不聪明,还有聪明但不往正道上走,钻营投机 要官当或歪门邪道在外面挣外快。人才青黄不接,这现状让他心里难受。还说自 己作为所长不能留住人才,对向茂抱愧。向茂让老毕弄感动了,差点控制不住自 己流眼泪,可耳边一响起那个同学的话,也就平静了。眼前的老毕立即让他觉得 是在装丫挺的,那张小干巴脸儿立即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美刀。那顿饭吃得没滋没 味,挺鲜美的鲍鱼汁泡饭让他觉得形同嚼蜡。临别,老毕紧紧握着他的手说: “常回来看看,看看我们是不是还坚持着。”向茂只觉得他怕是在拉关系,想将 来上电视方便。就脱口说:“有事您就吩咐,我尽力。”可这么多年那个所从来 也没为了宣传找过他,这倒让他为当初的想法感到点惭愧。但转念一想,估计那 个所也没什么可宣传的,就那么自生自灭算了。   向茂进了电视台,因为有了那次和六子几个月的合作,一来就门儿清,掉了 几斤肉,花白了头发,奋斗几年就出头了。但他最关键的感觉是找回了男人的尊 严,从此跟老婆平起平坐了。自从老婆搬进了他在电视台分的三室两厅双卫花园 公寓,睡得塌实了,也就不闹着买别墅了,家里的闲钱给双方父母在离家不远的 街区买了两小套公寓,图个照顾起来方便。一转眼他们成了有三套房产的业主了。 向茂说:“将来咱们就是什么都不干,光靠出租市中心这两套房子也能过日子。 再不行卖了市里的房产买郊区的房子住,踏踏实实安度晚年,这些房产比什么社 会保险都保险。”   保险归保险,老婆那焦虑和过敏的毛病却是坐下了,他们依旧分室而居,日 子在相安无事中平平淡淡地过。现在向茂也不当那个管家了,各花各的钱,各忙 各的事,连晚饭都不回家来吃,经常是几天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见不上一面,时 常靠白天通电话讨论家里事。因为经常是向茂审完节目下了夜班或应酬完回家, 老婆已经门窗紧闭进入梦乡了。而第二天一早老婆匆匆上班去时向茂还在自己房 间里酣睡,头天的酒还没醒过来呢。他和老婆谁也顾不上提钱这个字了。他们现 在的生活远远超越了AA制,应该叫后AA制,叫后家庭。   天知道自打向茂当上了记者特别是后来又升任副主任后,多年不交往的大中 小学同学和同学的同学的亲戚朋友都来找他了,那阵势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来省城里竟然潜藏着这么多的熟人老乡,像多少年前播下 的种子,时机一到竟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他当年在防预所苦巴苦业地熬日子时 这些人都在哪儿眯着呢?怎么一个也不来找他?他现在成了同学们的中心,从有 权有势的官员和老板到无名鼠辈的小业主和小教,都紧密团结在以向茂为中心的 同乡会和同学会周围,他真正成了“媒体”,通过他串起了一个关系网。大到谁 上电视露脸,小到哪个同学婚姻出现危机,都是向茂这里的话题,这里要出解决 方案。饭局一个接一个,甚至是两个同时在同一个饭店的两个包间里进行,向茂 要穿梭着轮番应酬。其实他并不能喝也不爱喝,更懒得应酬。但到了这个位子上, 公事私事大家的事,硬着头皮也得上。   有时喝得迷迷糊糊回来,老婆不仅不给他倒杯茶,还冷言冷语:“是不是你 们老家一城市的人都排着队请你吃饭呀?再这么下去你就成酒囊饭袋了。”   “那说明我有人缘儿,”向茂回击她,“你们老家的人倒是不找你,那是因 为人家吃得香睡得着,没得神经病,不用你开刀。”   “我看你快了,哪天需要我给你开刀,就在家里进行,免费。”   “你还是发明个自己给自己开刀的办法,先给自己开颅吧。省得整天闹失 眠。”   “你白上医学院了,学的那点知识全还给老师了。失眠是神经外科的事吗?”   “其实你这病根本不是病,”向茂斩钉截铁地说,“踏踏实实像我一样忙着 上下班,再喝点酒就齐了。”   “我可不能过那种日子,宁可失眠着。”   “哎,有时我看着马路边上大工棚里那些打工仔,看他们光着膀子汗流浃背, 大碗大碗地吃捞面啃大馒头,都觉得他们挺幸福,他们肯定睡得香甜,肯定不失 眠。”   “你肯定是有病。羡慕人家,很简单,别当这个主任了,别干电视了,去工 地当民工去,大碗儿吃捞面去,回来给我打胡噜来。我看你能坚持几天。”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向茂说,“我是说,咱们能不能差不多就歇菜,到 郊外买个带菜园的房子,天天种种菜,耪耪地,过简单的生活。现在这样太异化 了。”   “你想买别墅了?”   “不是,买那种普通公寓的一层,带花园。”   “那才几米的花园啊,都转不过身来。”   “那就买两套,后花园连起来,100来米,够大了。”   “你想解甲归田呀?你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么变吗?将来通货膨胀了,现在 的一块钱就变成一分了。日本,南韩,前苏联,不都这样?到时你吃谁去?改革 开放前我妈辛辛苦苦几十年存了两万元,感觉特有钱。可这物价一涨,那两万跟 二百差不多了。你就天真吧你。”   “谁天真了,不就是想想吗?”   “就不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么想就是犯病,刚一露苗头就要赶紧熄 灭在萌芽之中。”   “病倒是没犯,犯困是真的,比你幸福吧,我会困。”   崔薇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后家庭生活。她是老婆的表外甥女,读了个职业高中 学饭店管理,可毕业时才发现旅游业并不景气,大饭店全黑着灯,她们这类毕业 生臭大街了,只好进酒吧当招待,被老板逼着陪酒,身上被客人掐得到处青紫, 这还不算,还要她跟客人开房间。   她是良家姑娘,本来抱定陪酒不陪睡的,却被客人灌醉后一次次失身,最后 坚决辞职不干了。去普通餐馆里当女招待她嫌脏乱辛苦收入低,进酒吧倒是收入 高,可难免继续落入风尘,干那个的多是山区乡下进城的穷丫头,她们为挣钱一 天卖八次身也干。   她隐瞒了真相,央求表姨给找找工作,想进医院收费处当开票员。可那是铁 饭碗,早让领导干部的家属们包了,就是能进,不给管事的塞万儿八千的好处费 绝对没门。表姨便打算让她进医院当护工,这个行当缺人,不用给领导塞钱就能 进。一听要三班倒,给病人抓屎抓尿,崔薇死活不干,觉得还不如二进宫当三陪 卖身呢,好歹能挣大钱,因为人们笑贫不笑娼。最后还是好说歹说到向茂这里做 临时工。   开始向茂挺烦这个好吃懒做的表外甥女,心想一个职高生还挑肥拣瘦,当护 工委屈你了是怎么着?但碍着老婆的面子只好收了她,但对她没个好脸色,不时 教导她“电视台是文化单位,要勤奋好学,干活要麻利,四勤一样不能少。”   谁知崔薇马上对答如流说:“我知道,眼勤,嘴勤,手勤,腿勤。”   向茂顿时眼睛一亮,发现表外甥女还真是机灵鬼儿似的。   “干坐台小姐也得这样,老板也是这么教育我的。文化单位怎么跟酒吧一样 啊?”崔薇问。   “胡说,同样的四勤,到你们酒吧就变了味儿,你那是伺候客人,这儿是为 国家的新闻事业工作,一样吗?”   “反正要想挣钱,就得四勤,好好干呗,”崔薇紧贴近向主任,小细眼睛风 情万种地瞟着向茂说。“姨夫你跟酒吧老板就是不一样哎,一看就是正派人,表 姨看上你,真有眼力。”   “听这话,你比你姨还有眼力。”向茂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个表外甥女, 和她开上了玩笑。   这个姿色平平的陪酒小姐,竟然敢对自己的表姨夫和领导图谋不轨,对向茂 使出酒吧里的陪酒身段,几番似水柔情的表达和投怀送抱,就让向茂乱了方寸, 斯文扫地,共涉爱河。第一次是周日加班后,在顶层资料库外面的一个黑暗角落 里,星期天没人去那个地方。他们就那么站着轻易地苟合了。向茂如同干柴,崔 薇恰似烈火,虽然过程简短,但向茂感到很受用。事实上向茂在拥抱住崔薇时就 已经把持不住自己,春水乍泄。第二次也没能坚持多久便玉液泉涌,不过崔薇却 真的醉了。   事后向茂瘫坐在地上,还不忘问崔薇曾委身多少男人,崔薇苦巴巴地说没有 几次。她是让老板逼着喝醉了以后破了身,以后又是让客人灌醉了迷迷糊糊有过 几回,所以坚决不在酒吧干了。“跟你是第一回明明白白这样,你一进去我就醉 了,像打了一针麻药。所以,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说着崔薇竟呜呜哭着倒在 向茂怀里。   向茂抚摩着干瘦的薇薇,心中生出怜悯,随之感到揪心的疼痛,为崔薇的生 活经历。崔薇讲起自己的遭遇竟是那么平静,就像吃过几顿饭,喝过几杯水。而 她竟能得出向茂是他的第一个男人这样的结论并为之幸福地哭了。向茂为这些底 层人的道德观感到震惊:他们活得是那么艰辛,可是那么有承受能力,他们对爱 的理解是那么朴素而实在-她自愿把自己给谁谁就是她的男人,否则再有钱有势 甚至占有了她的肉体她也不认他是她的男人。她把向茂认作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虽然她被很多男人占有过,从他们那里捞了不少钱。向茂为此感到惶恐。   这场乱伦一直瞒着老婆,那主任医师居然对此毫无察觉,似乎她对向茂在外 面如何并不在意,而向茂是那种谦谦君子似的人,也不曾表现得狂躁或不安,每 天晚上无论早晚还是正常回家的,估计他也不会太离谱。关键是她绝对不会相信 温文尔雅的丈夫会和崔薇这个层次的女孩子出轨。   崔薇对表姨抱歉羞愧,可也管不了那许多,就是亲姐姐又怎么着,当然不让, 这年头向茂这么有情有义又有钱(虽然不是大款,可比大款气派大方,因为后面 有公款撑着),有地位还有文化的不多,比私企老板强多了,他们花自己的钱那 叫一个小气,每次给翠薇胸罩里狠劲儿塞上一把小费,趁势还揪上一把,可进后 台掏出来一看却多是十元一张的小票子,还有五元的,摞起来也没多少。这些人 靠黑吃黑和巴结官员偷税漏税起家,大多没什么文化,没情调,糙老爷们,家里 还有一村子一县的穷亲戚无底洞,跟他们在一起,那叫一个别扭。哪像向茂这样 的会体贴,张口闭口古词洋文都能来点儿,国家大事世界大事全在心里,那叫方 寸乾坤。   从那种脏地方混出来的崔薇明白,能遇上向茂这样的好男人真是不容易,跟 着他自己真是进步了,慢慢地也成了个知识分子儿,说惯了普通话,回家跟父母 和姐姐都懒得说那口夸里八叽的地方土话了,渐渐地连招呼都懒得打。向茂彻底 改变了她,让她有了做人的感觉,像是从窑子里赎出来从了良,她感到无比幸福, 打算就这么当他的地下情人,当一辈子也心甘情愿。而向茂则是“老牛吃嫩草”, 充满了活力,从此性格也变得开朗幽默了,和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慢慢多了 共同语言,挺招年轻人拥戴,要是民选部主任,他肯定能得最高票,为此他还真 该感谢崔薇呢。   编辑间里,那个受了向茂呲嗒的女编辑正在跟柯青掰扯,已经开始眼泪汪汪: “说我不懂新闻,我是广院的高才生呢。他学过新闻理论吗?细菌堆里爬出来的。 还没四十呢,就跟老太太似的,成天穷叨叨。解说词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不能以 某个人的好恶为标准。”   柯青安慰着:“可他是终审呀,反正得让他通过不是?”   “他有病,没有宽容精神。”   “说那有什么用?我刚才就说不行,让你改改,可你非提交,惨了吧。”柯 青说:“以后什么事儿先听听我的,没错。结果我也跟着让他骂一顿,说我不管 你们。我是两头受气呀。”   那女子破涕为笑:“你不受气谁受气?开着公车,住着台里的房子,还发手 提,我们有什么呀,除了这点工资。算算,你的车十几万,房子50万,手提两万, 油票修理费保险全公费,还能公款吃喝,受点气,值了。”   “别这么说呀,”柯青委屈地说:“这不是恶心我吗?我那破‘捷达’是好 几代主任淘汰下来的,到我这儿都快散架子了,开着提心吊胆的。人家头儿永远 开新车,奥迪,帕萨特,那什么感觉呀。”   “人比人气死人,有本事上外企去呀。”   “谁气死谁呀?”向茂一脚跨进来,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屋里立即安静下来,该打字的打字,该编片子的编片子。   向茂拉着脸说:“别整天不忿儿不忿儿的。外企是工资高,可你倒是去呀? 谁拦着你呢?别看咱们这儿不怎么样,那些小城市台的都削尖脑袋要往里钻呢。 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让你上县级台干两天你就知道了,那简直就是县领导的私 人摄制组,县长走哪儿你跟哪儿,弄到最后看见县长就产生生理性厌恶。跟他们 比,咱们这里跟天堂似的。”   说完他就点那个女编辑的名,要跟她一起看着片子改稿子,亲自指导这个自 以为是的广院高才生。那女孩一边翻带子一边冲柯青做鬼脸,无奈地跟向茂去审 看间。走到门口,正赶上崔薇拎着冰激凌进来,一路大喊着:“苦咖啡的新品种, 来呀。”   向茂瞪了他一眼,说:“瞎咋呼什么,你就不能安心学学编辑,准备干一辈 子放带员啊?青子你教教她,不是伊拉克的背景片还缺人手吗,让她练。不定什 么时候打起来呢,先编好备着。”   向茂出去后柯青同情地安慰崔薇:“今天向头儿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见谁 跟谁来。八成儿是他老婆又给他小鞋穿了,拿咱们撒气。这种男人最没出息。”   崔薇鬼不几地笑笑说:“青子,向主任可是最疼你,你竟敢背地里说他坏话, 小心传他耳朵里去,你倒霉。”   “哼,我看谁敢,那是叛徒!”柯青瞪圆了眼。   “那谁知道,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崔薇给大家发着冰激凌说。 “想替了你的人就会这么干,不冲别的,就冲你那辆车。你嫌破,可别人还没有 呢。”   “我也是同情向头儿,”柯青说,“他说我我从来不怪他,他也不容易不是? 家里老婆挤兑,单位里那几个主任挤兑,他也只能挤兑咱们,反正他没坏心就是 了。你少挑拨我跟向头儿的关系啊,我们是铁哥们儿。”   “那自然,”崔薇坏笑着。   “你个小丫头片子乐什么呢,刚来几天啊,学着点儿吧,今天我教你平行蒙 太奇编辑法,”柯青教训她。   忙完“两会”,向茂就告诉杨房殿他要去湖南一周与湖南台谈交换记录片的 事。崔薇则准备在向茂离开的第二天开个假病假条请病假,然后悄然赶去,两人 在长沙会合后去凤凰,神不知,鬼不觉,这计划天衣无缝。   一大早向茂就提上简单的行装开车去机场,老婆关心地说湖南潮湿,带上风 雨衣挡潮气,免得寒气入骨得风湿性关节炎。他说:“不用,抓紧时间干,没几 天就回来了。”   “就你一人,也不带个编辑啊?”   老婆这话说得无心,却着实吓了向茂一跳,拎行李的手松了一下,行李呱嗒 掉在了地上,赶忙掩饰着自己的慌乱说:“都为伊拉克开战做报道准备呢,我一 个人就行了。”说完偷眼看看老婆,老婆不过是顺嘴关心,早拐进厨房去烤奶酪 面包去了。他这才放了心。   出了家门一直开到城乡交界的环路上,才进药店去买了一盒避孕套,挑的是 最贵的进口货,说明上号称外层布满颗粒能增进快感。向茂手里拿着那盒东西, 就已经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了,那种微微的酥软挺陶醉人的。   上了通往机场的高速路,本能地朝路的下方瞥了一眼,心头忽地一热:在一 片荒草和矮趴趴的村房中间有一座宽敞但凋敝的大院子,院子里三座50年代样式 的高大灰楼,陈旧而寒伧,那是他工作了好几年的地方,高速环路都修起来了, 可那里现在依然没什么改观。他的那些老同事大都还糗在那里,在实验室里熬着 成果,时光,青春……等有了时间该回去看看了,他想,怎么会离开后再也没回 去过,离开得那么彻底呢?他又想起了那个老毕,错怪了人家,人家从来没有找 过他办什么事,有一次他打电话来,刚说个开头不知怎么电话就断了,从此就再 也没打过来,向茂知道这是老毕太矜持的缘故,他现在是名教授了,一般不主动 给什么人打电话,好不容易放下架子打电话过来,断了线,自然就希望向茂打过 去呢,哪知道向主任现在也行市看涨,从来都是别人打电话求他的主儿,早就没 了主动打电话的习惯,除了对自己的上司。那天不知怎么个茬儿闹的,就没再联 系。算了,不是一路人了。   一路顺风地开到机场,把车存好,进了大厅,买了机场建设费,拉着行李车 往侯机室走去。刚要托运行李箱,手机响了,是杨房殿,说:“哎,在那里呀? 还没走啊,正好,回来。伊拉克那边打起来了,台里要开伊拉克战事特别报道时 段,主任级的一律不许出差,出差的要马上回来。”   那一刻向茂恨不得把手机摔在地上!操你妈,布什和布莱尔,你们他妈什么 时候打不行,非这时候打。好像他们商量好了似的,“两会”期间不打,“两会” 刚一结束他们就宣战了。要是两会期间呢,就两件事一锅烩了算了,忙完就算完 了。这可好,忙了半个月那个,又开始紧张忙这个。命苦,想安安生生歇个假都 歇不成。   向茂别无选择,马上到窗口退票。这时才发现大厅里的旅客都围着看电视呢, 所有的电视屏幕上都是伊拉克,中央电视台1、4、9三个频道居然同时在直播, 干脆就切进美国CNN的现场报道信号,让翻译搞同声传译,这一招高,和美国同 步报道了,还省了派大队人马上伊拉克战场去,弄个小分队在外围比画比画得了, 也算是显示了一个大国的实力。   在回去的路上给崔薇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噩耗。那边崔薇抱怨说刚托熟人开 了五天的病假条,为此还给医生送了礼。两个人一起感叹“命苦”。   “真烦,”崔薇嘟哝着,“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打完。”   “放心,用不了几天就能拿下巴格达。那边一欢呼胜利,咱们就上凤凰,啊, 别丧气了,”向茂一个劲安慰她。   “上帝保佑这破仗快打完,谁灭了谁都行,赶紧让我们度假去,”崔薇说。   “行了,赶紧去退机票吧,再晚了退票费更高了,回去见吧。中午还出去吗, 我刚买的最有快感的避孕套,不想试试?美国货。”   “还想不想别的了?赶紧找杨房殿报到去吧。”   “看谁憋得住,别过两天求我来就行。”   “德行,人家今天不舒服么。”   “那不早说。看来这仗是打对了,否则咱白去凤凰。”   “你臭流氓!再说这种话我就不搭理你了。”   “好好好,我臭,我恶心,行了吧。这年头就是不能说真话,谁说真话谁倒 霉。”   “你还是说真话吧,发现你假情假意就更倒霉。”   通完电话就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想听点音乐,转了好几个台都没音乐,这才发 现各个电台都在播出伊拉克的事,连给出租司机办的交通台都在热火朝天地播出 着新闻和背景。因为是刚开战,没什么情况可播,就把事先准备好的伊拉克地理 环境和历史简介及海湾战争等背景资料列出流水帐。   没劲,向茂想,这么大的国家,自己的事儿搁一边儿,反倒一窝蜂乱凑伊拉 克的热闹。工人下岗,农民生活在贫困线上,贪官污吏在坑害国家鱼肉百姓,车 匪路霸在谋财害命,环境污染到没一条干净的河流,非典闹得广东人五迷三道的, 又是狂喝板兰根又是满屋子熏醋。对中国老百姓来说,这些糟心事哪一样不比那 个千山万水外的伊拉克更重要?美国和萨达姆打架,跟我们什么关系?喝着污染 的水、呼吸着有毒的空气,受着奸商贪官的危害,不去当人民的喉舌,却热中于 折腾这种电视热闹,简直是传媒的耻辱。   烦归烦,向茂还是立即投入了战时状态。想想自己住着市中心的高档公寓, 开着“富康”轿车,拎着“东芝”手提电脑,特别是手中握有的权力,想想预防 研究所的老同事们还在登着自行车在垃圾场旁穿梭着上下班,他就心满意足了。 连在美国挣了许多万美刀的老毕也不过可怜巴巴地买了一辆小“奥拓”开着,与 他大教授的身份很不般配。干吧,别埋怨了,多少人等着替了你呢,他们馋的不 仅是你的房和车,更是你手中的权力。这种无才无德的机会主义分子上来,除了 巴结上司就是贪污受贿,做节目还他妈不如你呢,你占着这个位子,就是不干出 什么业绩,至少为国家堵着一个窟窿,这本身就是对党国的贡献,向茂安慰自己。   一开始面对中央台三个频道的全天候现场直播大家没了主意,知道即使自己 做什么节目也难以同中央台抗衡,但毕竟是堂堂一个几千万人口之省的省电视台, 决不能就这么着把时间白白让给中央台。不管本省观众看不看,也要做出一些高 档次的节目来播出,至少将来作为工作汇报,本台在战争期间没闲着,还有所作 为。于是杨房殿在战争一打响的那一刹那就断然决定从新闻和专题几个部门各抽 出若干精兵强将负责战争时段特别报道。因为向茂在这几个主任里算英语比较强 的,能听懂外国人说话,就被推举挂帅赶制些编译节目。   向茂领了任务,说:“你们先忙着把新闻盯住,给我一天时间研究中央电视 台的节目,明天一早我就出方案。”   杨房殿不耐烦地说:“不能等一天,赶紧上阵,弄不好这仗明天就打完了, 等你的方案出来了,美英联军早活捉萨达姆了,到那个时候黄瓜菜都凉了。”   “那也得给我时间呢,欲速则不达么。”向茂烦透了这个经不住事却事事要 抢头功的家伙,耐着性子说:“这阵势,我看怎么也得打上10天。美国人惜命, 就是想花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然后回家当百万富翁去呢。碰上伊拉克这些脑袋别 在腰里的穷汉子们,且着呢。”   “上次海湾战争不就是速战速决吗?”   “上次是全世界抽伊拉克,这回不一样。你看啊,法国和德国跟美国斗咳嗽, 西班牙意大利的爱莫能助,俄罗斯明哲保身,就英美两国唱二人转,他们的坦克 就在大沙漠里咕容吧,且磨蹭不到巴格达呢。我保证晚上出方案,行了吧。”   “你就咕容吧,”杨房殿不快地说,“耽误了事,我跟你没完。”   “磨刀不误砍柴工,你放心吧。”   向茂立即跟中央台几个朋友通了电话,心里大概有了谱,然后拉着柯青进播 出间里去看电视报道。屋里的大墙上镶了一墙的电视,全国几十个省谁在播什么 都一目了然,另外还有CNN和路透社的节目。   向茂饭不吃,水不喝,两眼不错珠儿地盯着看了大半天的中央电视台节目, 看得柯青直犯困,只能坐在一边大口喝水,大嚼“肯德鸡”,出来进去上厕所。 晚上9点整向茂一拍脑袋突然开窍,对柯青说:“我他妈算明白中央电视台的路 数了。你看啊,他们只有一个记者小分队在伊拉克一带活动,靠自己现场直播是 不可能的,但他们有美国的CNN和英国的路透社24小时直播做后盾,可以直接切 美英的直播信号进行同声传译,比自己派记者强多了。他们要干的就是加自己的 演播室脱口秀评论。明白了吧,青子?”   “对,”柯青也恍然大悟道:“这种形式省钱省力还让中国观众有史以来第 一次看到了外国电视直播,布什和布莱尔那边说什么这边立马就能连听带看,还 有人给同步翻译,立即觉得中国跟世界是在一个地球上了,真好。”   向茂简单总结了一下这个路数:演播室里各路专家一字排开候着,演播室外 几班倒着盯住CNN和路透社直播信号,随时切进同声传译,播一段看没什么爆炸 性新闻了,就中断信号,让主持人就时下的战场情况向各方专家提问。那些在各 个领域里学有所长的专家学者就开始各抒己见,战争专家分析局势,国际关系专 家分析各国关系因战争可能出现的分合,经济专家预计战后重建伊拉克时各国获 得的蛋糕分额。   “这哪里是伊拉克战争直播,”向茂对柯青说,“简直就是评说天下大事, 监测国际风云,反正跟中国没关系,敞开说,犯不了方向路线错误。什么叫旁观 者清?不关自己的事,只顾指点江山时脑子最敏捷,也最显伶牙利齿。”   向茂还发现,偌大的京城,号称人才济济,集中了13亿人中的人尖子,可这 类专家似乎人数有限,经常发现他们下了一套上四套,偶尔再赶上其中一个重播 较早的访谈,会出现同一个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在两个频道里同时出现说着同样八 九不离十的话。其中个别会讲英语的专家(有的英文讲得差强人意,但了胜于无) 则不时还在9套英语频道中现身一下,等于在三个频道中轮番出现,好不忙活。 平时电视上很少见到这些人的音容笑貌,一打仗,全来电视台集合,成了战争名 人。向茂最佩服的是那个军人教授,科索沃战争期间那人就以预言准确,口若悬 河著称,红透荧屏,然后是他的书红透书店,消停了几年,伊拉克战争又让他隆 重现身。估计这人英文不灵,否则他绝不会放过上英文频道秀一把的大好机会。 当这类嘉宾一天进项少不了,皆大欢喜。   “你看清了那些人的单位名称没有?”他问青子,“其实咱们省里这样的单 位一个也不少,区别只是中央台里那些人的单位最前面是“中国”和“中央”, 咱省里的专家单位前面是省,后面的字全一样,人家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咱们就 是省社会科学院,职称都是研究员或教授。其实,省里这些专家学者水平也未必 差多少,好歹也是几千万人里挑出来的。英国法国的不也就五千万人?咱们的四 川和河南山东,都上亿人了,咱们的省大学不跟牛津剑桥比,好歹和伦敦大学巴 黎大学五的有一比吧?把咱们省的社科院研究员当成伦敦战略研究所的研究员, 也差池不到哪儿去。咱也来几场专家学者现场脱口秀,还可以从中找几个英文好 的,跟在省会的外国人同台讨论。”   “对砍,那得配同声翻译,咱省里的翻译行吗,人家上中央台的都是专门训 练出来的,”青子担心地说。   “嗨,别迷信那个,真正优秀的并不多。中央台上那些同声翻译也做不到每 句都跟着译,你没看见有的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吗?咱们要求别太高,把主要意思 弄对就行,要求的是速度,别肉着半天不出声就行。”   “向头儿什么时候偷着练的英文啊,连中央台的同声翻译毛病都听得出来, 啧啧,”青子佩服地说。   “英语这东西就是个熟练工种,跟咱们玩合成机房一个意思。要我说咱们就 从省大学的英语老师里找,老的别找,迷糊;刚毕业的不要,嫩,关键词翻不出 来,急死。就找那些30多岁,口语好的,精力充沛的,他们正乐得有个机会挣外 快呢。再从外国公司雇员和外教里找点年轻的,每天请几个人来评论伊拉克战 事。”   “让谁主持呀,这大临时的找谁去呀?”   “现成儿,英语新闻那个龚竹芬。”   “呦,您瞄上龚美人儿了?有眼力,我给你牵线儿,”柯青一脸坏笑。   “你想拆了我们家是不是?龚竹芬还没那么大鬼力。说正经的,她刚从美国 念了传播学硕士,哥伦比亚的呢,跟杨澜一个专业,可头儿不知怎么死看不上她, 愣把她打发到半夜12点播英语新闻去了,特郁闷。其实人家是才色双全,起用她 来主持节目,这档节目就算齐了。”   向茂马上把龚竹芬叫到办公室来,那女子刚刚录制完节目,还没卸妆,正是 仪态万方的时候。袅袅婷婷走进向茂的办公室,亲切地叫声“向哥”就落了座。 听向茂说明意图,立即两眼放光,说:“我就等这一天呢。天天播那个10分钟的 英语新闻,老是省里那么点破事,这个县发水了,那个市建开发区了,没劲透了。 为这种节目还得天天上晚班,弄得我男朋友谈了好几个都吹了,哪儿有时间约会 啊。”   “又吹了,那是你条件太高了,”向茂说。“我这个节目你要是主持火了, 估计更找不到男朋友了,谁还配得上你呀。”   “向哥可别这么说,为了事业,我打光棍都值,爱情不过是人生中一件阶段 性的事儿,事业是一辈子的事,”龚竹芬坚定地说。   “好,就冲这,你的婚姻大事包你向哥身上了,我就不信,这么大一个省挑 不出个好小伙子来。”   “别吓唬我了。几年不回来,猛一回来全不适应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那 么俗啊,除了钱就没别的,连一句‘我爱你’都听着象搞掂了一桩生意似的。”   “是吗?看来我是老了,真不了解你们年轻人。”   “你和嫂子那个年代肯定特纯真,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嫂子,让她开导开导我。 听说嫂子特棒,你也特成功,你们才是珠联璧合,”龚竹芬羡慕地说。   “嗨,我们那时傻,所以显得纯真,搁现在都让人笑话。头一次见她父母就 叫爸妈,他爸一脸不高兴说:早了点吧,我姑娘还没许给你呢。嗨!一个年代有 一个年代的爱情,不能纵着比,得横比。好好闯事业吧,事业有了,爱情也就水 到渠成了。”   “唉,我就是过时呀,喜欢40来岁的成熟男人,让人觉得隐忍,踏实,靠得 住,”龚竹芬开始眼光迷离。   向茂觉得有点不自在,赶紧抓起电话:“哎青子,龚竹芬来了,你来一块议 议吧,杨头儿等方案呢。”   那边柯青怪怪地说:“别让我当灯泡儿了吧。”   “你丫找抽啊,赶紧,”向茂催促道。说着瞥了一眼龚竹芬,她表情有点失 落。“怎么对下级这么说话啊,我原来一直以为向哥文质彬彬的呢,也会粗口 呀。”   “嗨,干电视这一行,再文雅的人也得学会骂人。你看我进了直播间就知道 什么叫粗口了,狗急了还跳墙呢。”   “别吓唬我呀,我可怕这个,”龚竹芬忸怩着说。   “对女士我不会,可对青子这样的糙老爷们儿就得这样,”,看龚竹芬失望 的样子,向茂心里嘀咕着“我扛住了,这女人可招不得”,暗自松了口气。   向茂的方案就这么出台了,大家一致认为是个讨巧又显档次的节目。柯青不 失时机地吹捧向头儿关键是思路开阔,不拿自己当地方台,而是用人口数量跟英 法德横比,得出本台的地位相当于英国的BBC和德国的ZDF,很长士气。   杨房殿厌恶地斜柯青一眼说:“哪也是因为咱们是发达大省,有这实力。那 些落后省份人倒是比咱们多,面积也大了去了,可他们脑子废物,敢这么比吗? 把咱们搁个贫困省去,打死咱们也想不出这么比来不是?实力到了,想法自然就 有了。”   大家一致点头称是。   “杨头儿说得对,”向茂赶紧说:“再过些年,咱们壮大了,也敢跟中央台 叫板。咱们杨头儿就能跟中央台台长平起平坐了。”   “别乱说啊,”杨房殿一脸严肃:“再大咱也是地方,人家中央台台长是副 部级,省台台长顶多正局。”   “那杨头儿将来就上北京当广电总局局长去呗,”柯青说。   “你骂我是不是?”杨房殿嗔怪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了,其实什么不是人 当的?”   “就是,再高的领导也是人嘛,”大家异口同声道,学着东北腔把人念成 Yin。   向茂的节目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制作了,大家分头联系谈话嘉宾,一听上电视 说话还有收入,一时间响应者众多,一下就排出好几场的名单来,看看阵容绝对 不俗。柯青负责整个联络和导播工作,排出名单,高兴得念出声来:“我拷,战 略学家,哈佛国际法博士,美国史专家,前驻伊拉克记者,宗教所研究员,还有 文化学教授,咱们省真是藏龙卧虎啊。”然后兴致勃勃地来给向茂汇报:“这可 是省内一流的专家教授阵容,他们看到中央电视台上北京的名流云集,早就急红 了眼,就盼着省台也弄一档这样的节目呢,说不给钱也愿意来。好几个没被邀请 的,还托熟人要求来呢。”   问清都是谁,向茂遗憾地说:“妈的,早知道这样,咱们当初就不该提付谈 话费的事,亏了。咱们成冤大头了。”   “就是,也不想想,”柯青顺着向茂说,“这些专门学者整天窝在屋里研究, 人和思想都捂馊了,多想上电视晒晒呀,平时电视台忙着捧歌星舞星,哪儿顾得 上搭理他们,现在给他们混个脸熟的机会,就不该给他们钱,登自行车儿来他们 也乐意。”   “算了,谁让咱们明白晚了呢,答应了就给吧。把钱分信封装好,别装差了, 录象前先给,他们说起来就更有动力了,”向茂说。   “还有那些外企老板什么的,也不该给,”柯青说,“他们等于是免费上电 视做广告,没收他们的钱就不错了。”   “得得,冤大头当就当到底,”向茂不耐烦地说。   现在整个电视台看上去就数向茂这个部门忙乱,他们要不停地迎来送往。电 视台大门口有史以来外国人排起了队,等着被接进演播室来脱口秀,不知道的还 以为是电视台在组织外国人唱中国歌或说汉语比赛呢。   节目是录播的,但后期编辑花的时间太长,节目带这个领导看了要删这句话, 那个领导审了要删那句话,一遍一遍地重编,带子倒来倒去都快磨折了,结果是 失去了实效性,有时战场上美国人都挺进了好几百里地到了新地点了,这边的节 目才编辑出来,谈的都是旧闻了。   后期编辑太耽误事了,这让向茂急得什么似的,坐在编辑台边上亲自督战, 嘴里不停地催。编辑和技术员们几乎让他逼疯了,只要他一出去方便,大家就伸 展四肢大喊“向茂神经病。”最后技术员中有一个大胆仗义执言说:“主任您别 催了,越催我们心里越毛,手都哆嗦,反倒做不好。”   看着向茂出来进去如热锅上的蚂蚁,龚竹芬就建议直播,那样多省时间啊。 向茂十分佩服龚竹芬这一招,果然是个艺高胆大的美女。便大声问:“你控制得 了场面,英文顶得住?”那龚小姐毫不含糊地说:“向哥您就瞧好吧,妹妹我在 哥伦比亚大学学的就是电视,实习是在ABC,采访美国人流儿着呢,在学校里我 还就爱参加各种辩论,得过最佳辨手奖,以为回来能大干一场呢,没成想他个杨 胖子却treat me like shit,我正愁有劲没处使。向哥你这么给我面子,滴水之 恩当涌泉相报,我就是吐血也得给你作脸呀。”   这河南女子真他妈丈义,一番话说得向茂眼窝子发热,就情不自禁地要和龚 竹芬拉钩击掌,那一刻向茂甚至都张开了双臂要拥抱美丽的龚竹芬,但发现崔薇 站在玻璃墙后面冷冷地看着他们,马上就势把胳膊向后展开,伸个懒腰,打个哈 欠,将这个动作模糊地处理掉了。龚竹芬本来已经身体前倾,差点失重扑空,还 好及时煞住了脚。   向茂把这个计划汇报给杨房殿,遭到否决。杨房殿担心地说:“你干吗听龚 竹芬的怂恿?她刚从美国回来想出风头,万一出了问题她拍拍屁股接着回美国念 博士去了,你可就让她毁了。”   “你干吗总是不相信她?人家这么热情高涨,应该鼓励嘛,”向茂说。   “没听说过那句话吗,”杨房殿压低嗓门道:“千万别信河南人。还有一句 顺口溜:十亿人口两亿骗,其中一亿在河南,总部就在驻马店。龚竹芬就是驻马 店人。我老看着她不对劲儿。他们组长告诉我上次发三八节补贴,她领了全组的, 一人200块,却没发给大家。很久以后东窗事发,她居然说她忘了。一千多块放 包里鼓鼓的,怎么能忘?”   “她确实忘了,因为那两天她正在医院伺候她妈住院,迷迷糊糊中掏出那笔 钱交了住院押金,钱没了自然就忘了。他们组长也是,乱告什么呀,说说她不就 得了。”向茂说。   “就算别人小题大做,至少说明她没责任心,在美国她敢这样吗?还听说她 平时小气,咱们一月发一瓶的杂牌洗发水,肯定是后勤有人吃了回扣趸进来的, 大家都说不要,她居然说嫌多就给她,这不是贪小便宜吗?小农意识。”杨房殿 不屑地说。   向茂看出来了,杨房殿别看黑粗黑粗的,但骨子里还是个江浙小开,死看不 起北方人。心想那你就别上赶着娶北方老婆呀。但嘴上说:“杨局您可别乱相信 那些民间顺口溜。哪个省都有好坏人,河南人多,显得坏人多点儿而已。要我说 最不能相信的是广东鬼佬,居然吃猫吃老鼠,都吃出肺炎来了。真应该把广东人 轰出咱们省去,免得他们来传染非典。”   “河南人卖毒大米,不是也吃死人了?别说了,我看出来了,你丫让龚竹芬 给迷住了,非用她不可。我不坏你的好事,但要警告你,这个人太鬼,小心出问 题。”   “能出啥问题?”   “那些外国人要乱说呢,龚竹芬要是挡不住呢?播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   “诶呦我的主任哎,做个30秒延时不就行了,万一有人说走了嘴,让龚竹芬 打断说别的呗,30秒足够了,就算有人捣乱,拷起来往外拽都来得及,保证播不 出去。”   “那得事先跟那些老外说好了,太支持美国的人就别请。但骂美国也不行。 咱们自己的专家好办,嘴上有把门的。把住嘉宾人选这一关最重要。”   其实杨房殿最担心的是向茂的英语:“请原谅,向主任,你的英语肯定没问 题吧?不能全指望龚竹芬,这种在美国呆了多年的人,很容易在价值观上认同美 国,有问题她也不认为是问题。你得在导播间监听,发现有人口没遮拦,赶紧告 诉龚竹芬打断!”   “杨局,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吧,您这是老脑筋了,老以为这些人回来和平演 变来了。其实才不呢,他们在国外打工上学,遭白眼儿,反倒变得比国内的人还 爱国。再说了,美国也不好找工作,他们现在都回来求发展了,她敢掉歪歪,立 马儿让她回美国失业去。对我的英语您就放心吧,都考过6级了,前几年托福和 GRE考了高分呢,绝对没问题,”向茂打着保票。   “哎?”杨房殿听出了问题,“你居然偷着考托福了,还有GRE,你打算不 干了,要出国呀?”   向茂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只好找补道:“是那几年在研究所时考的。”   “都过了好几年了,还行吗?”   “不是平常整天看CNN的节目吗?咱这英语没说的。您是没时间,要有时间 天天看CNN,慢慢儿就全能听懂,”向茂保证说。   “就我这水平,看美国电视,你耍我是不是?”   “那就先看中央台的英语频道当入门儿呀,里面都是中国人念的英语,说的 都是中国事儿,对话是说中文打英文字幕。”   “看哪个节目好呢?”   “看那个叫Around China的节目,就是绕中国转的意思。一期好几个小栏目 儿,风光,民俗,老百姓的故事,连农民怎么沤沼气的事儿都有,沼气能发电, 能烧火做饭,多环保呀。这类词儿我都学会了,你说我英语能不棒吗?”   杨房殿听了鬼不几儿地眯眼睛一笑:“哈,什么他妈的CNN,原来你天天看 中央台的英语节目学沤沼气,敢情比美国台好懂,说的是中国事儿。”   “对呀,你看,你要想跟老外搭呱,先得学会用英语跟人家说中国的事儿, 这人家才愿意跟你说英语,因为你说的东西对他们有价值。咱们跟人家结结巴巴 说巴勒斯坦的事,人家听咱的吗?靠说中国事搭上话了,人家愿意聊了,顺便你 就学到正宗的英语了。”   “嘿我操,你这学理科的脑子就是好使,拿英语频道当敲门砖。快说那个 ‘绕中国转’的节目什么时间播出?”   “晚上六点半,学完英语看新闻联播。”   “行,我也下决心学英语了,省得让你们这些满嘴洋文的人骗得一愣一愣 的。”   “那你得感谢我,把捷径告诉你了。”   杨房殿让向茂说得高兴,就同意将向茂的方案汇报给台长。乐得向茂什么似 的,心想这傻大黑粗的杨胖子还挺容易说动。   报上去的结果是台长只批了计划的一半,只同意中国专家的脱口秀可以直播, 但外国人参与的脱口秀不能直播,太冒险了。杨房殿转达台长的话说:“政治上 要跟党中央保持一致,节目上则要跟中央电视台走,绝出不了没错。人家CCTV还 没弄呢,咱们别蛮干。”   这事弄得向茂特挫火,只能气哼哼地对杨房殿说:“还发达大省呢,还想办 成全国一流大台呢,门儿呀。”   杨房殿因为当初同意了向茂的方案,结果脸上也很挂不住,只好悻悻地安慰 向茂:“这也是经常的事,领导有领导的考虑。”   “还不是怕丢乌纱帽,”向茂愠怒地说。   “这话说得没水平啊,”杨房殿急扯白脸地斥责向茂,“你也是混乌纱帽的, 可不能赌气乱讲,那不等于砸自己的饭碗吗?进了这个圈,谁不保乌纱帽呀?我 一走,你们几个当中不定谁就升正职呢,万一是你,你不也高兴?”   一句话噎得向茂没脾气,只能搭讪着说:“嗨,我也就说说,该干什么还干 什么呗。”   “这就对了,都这个年纪了,入了这个门只能朝前咕容了,别想别的。那就 弄点中国专家的访谈,盯着CNN看有什么最新动态,赶紧编译点小专题。”杨房 殿说完颤抖着一身好肉走了。   向茂愣在那里半晌挪不动脚步,龚竹芬进屋来察言观色,弄清结果,虽然很 失望,但还是轻声道安慰:“算了,向哥,别窝火了。”   “那你怎么办?”向茂问,“要是光做中国人的访谈,懂不懂外语都没关系, 杨头儿可能就不用你主持了。”   龚竹芬感激地说:“还是向哥好啊!我没什么,你别为难就行。我帮你翻译 点什么吧,反正你得弄编译的片子。”   “要不你就来主持编译的专题片吧,好歹是个意思,”向茂愧疚地说。   “其实编译也能出彩儿,”龚竹芬转动着明亮的眼睛说。“不过,咱们为什 么不能学中央台的样子,也直接切CNN的信号,让专家们看,我给他们同声翻译, 看完一段,大家评论,那比先编节目后找专家评论强,绝对是现场直播,电视不 就是玩个现场感嘛。”   “好,这个主意高,只要你同声翻译跟得上就行。”   “那还用说,不会比中央台的那几个差,他们有的经常卡壳,让人着急。我 就不会,咱是哥伦比亚的硕士啊。”   “这话跟我说我能明白,跟杨头儿说他又以为你是骄傲自大呢。”   “没办法,他文盲,还自以为是,说白了就是一个mega shit。”   “别乱讲啊,他将来可是要当局长的。”   “我还就不吃这个。中国这么大,世界这么大,我非吊死在他这棵树上啊。”   “嚯,简直就是个侠女。”   为了防止现场出问题,向茂一到直播就不敢坐在办公室里,亲自到演播室里 去盯着。导播台前导播音响视频字幕特技等各个工种坐了一溜人马,向茂坐在后 排盯CNN的播出,随时提醒导播切换信号,通过耳机告诉龚竹芬该提问什么新问 题。没时没晌地几天播下来,搞得人困马乏。演播室外的导播间空间很窄,所有 的机器和电视都开着,一片燥热,热得导播台上的人都脱了毛衣,穿着衬衫和背 心工作。一热,人就昏昏欲睡,向茂有时听着听着就走神儿,一走神就容易想崔 薇,想着想着就有冲动,只觉得那话儿不顾斯文地顶天立地起来,赶紧翘起二郎 腿强行压制和掩饰。   奶奶的,休假就这么让布什布莱尔萨达姆们给搅黄了。战争遥遥无期,精心 设计的凤凰城假期也就跟着遥遥无期,天天要在这空气污浊的导播间里坚守,弄 得火烧火燎的,眼瞅着嘴上都起了燎泡,心里闹嚷得慌。大家盼望战争结束的心 情估计比布什更迫切。   不烦躁的只有龚竹芬和那些脱口秀嘉宾们,他们正乐此不疲,永远谈兴甚浓, 因为龚竹芬百年不遇受一次重视,成了本台的大明星,那些中文播音员们不会英 文同声传译,干瞅着她一会儿传译一会儿提问独领风骚;而那些战争嘉宾则八辈 子不遇地捞了一次上电视砍山的机会,一肚子的存货终于有机会狂泻,无论龚竹 芬问什么问题,他们总是能开闸放水般地滔滔不绝,非得向茂告诉龚竹芬打断换 新问题,他们是不会自动停止的。   向茂手里永远拎着一瓶矿泉水,不时喝上一口,可仍然感到焦渴。管设备维 护的张师傅看他这样如饥似渴,就告诉他别老喝那没滋没味的凉水,像他一样也 弄个大茶缸子,泡上苦丁茶,又解渴又去火。向茂就换上了一个大茶缸子,苦香 的热茶喝下去感觉果然滋润了些。   向茂知道,自己如此烦躁上火,屋里空气憋闷是一个原因,没时间和崔薇约 会是另一个原因。相比之下杨房殿反倒省心省力,白天在办公室监看,晚上则回 家监看,有了想法把电话打到250来,交代给向茂执行。为此向茂恶心透了杨房 殿,一想到他天天能回家照常过小日子,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到晚上11点左右 他甚至想杨房殿现在肯定开始进入温柔乡了,心里更觉得不平衡。   可再看电视上,美英大兵坐在坦克前喘着粗气,每人都拎着一个1升半的大 矿泉水瓶牛饮,心里就平衡多了。想想这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在热烘烘的沙 漠里穿着厚厚的军服和靴子,背着背包和弹药,那滋味该多么苦。这些大兵可是 肉食动物,他们吃的牛排和葱头可都是壮阳的,大沙漠里他们强烈的性欲怎么释 放?美国兵中流行的口号是“有了快感你就喊”,再这么磨蹭下去,他们热不死 也得憋出精神病来。他想到了日本电影《望乡》里那一组镜头:那齐步行进的一 个方队日本兵看见前面的妓院便乱了阵营,山呼海啸一般涌上去,简直如同猛兽 下山扑食。近来常看到报纸上报道美国航空母舰上的女兵出航一趟便有不少“满 载而归”,少数是被强奸,多是半推半就,互相关爱的结果。   向茂现在中午必须倒在办公室沙发上忍上一觉,下午才有精神盯演播室,这 样他和崔薇中午的浪漫只能暂时中止,两人只能对着发手机短信解闷。崔薇说想 他想得睡不着,给他煲了枸杞香菇鸡汤,但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向茂想起自己在 家整天给老婆煲汤,可在他如此痛苦奋战的时候老婆连想都不想他,更甭说给他 煲什么汤了。对比之下,向茂让翠薇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马上发短信: “好老婆,你喝吧,你喝着香,就当我也喝上了。”那边马上回短信说:“盼的 就是你叫我一声老婆,以后就叫我老婆,我爱听。”向茂就连写了十个“老婆” 猛发过去。那边就回十个“傻茂吾曹”,让向茂温暖得赶紧捂住眼睛。这丫头是 进步了,跟着向茂这个文化人,语文水平见长。   向茂一边发短信,一边下定决心,等伊拉克战争一完,说什么也要了结这桩 婚姻。什么学历,地位,去他妈的,向茂需要的是一个知冷知热的性感女人。管 他别人怎么议论,自己活得实在才是真的。男人要紧的东西一个是事业,二一个 是扎扎实实做人,这两样互为补充。没了事业,想扎实就难;可光有事业无处扎 实,要么成为圣人,要么脑子就得出毛病。   美英联军就是那么不紧不慢地向前咕容着,天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关 键是战场上肉着,电视就没什么可看的。中国老百姓一开始还想看个新鲜,可这 么些天过去了,既看不见血肉横飞,也看不见空对空飞机相撞更看不见哀鸿遍野, 电视上的军事专家还在宣扬这是文明战争,炮弹的精确率在一米五之内,只打击 军事目标,决不会伤害平民,还文绉绉地解释这叫战争文化,越听越像报纸电视 上整天讲的酒文化吃文化厕所文化企业文化电视文化什么的,反正任什么都要带 上文化二字,现在又有了战争文化,仗没见打出什么水平,这些砍战争的战争名 人的砍大山水平却见长,每天打开电视就像听说书的似的听他们七嘴八舌说伊拉 克战争,越听越无聊。   就这节目还引起了观众的愤愤不平,居然有外地的长途电话直接打到向茂的 手机上,是个老头儿。他跟向茂的弟弟向丹住邻居,弟弟跟他炫耀说哥哥是这档 栏目的监制人,那老头就要了向茂的电话号码愤然打了过来。   电话上那老人丹田气十足地质问向茂:“你弄的这是什么节目,不谴责美帝 国主义和英帝国主义,也不关心水深火热的伊拉克人民,整天弄一帮大白话蛋在 电视上臭贫,还挂上地图指指点点,分析美国的战术。你知道不知道,美国人都 把你的节目录下来汇报给他们政府了,咱们的军事专家等于是给美国支招儿呢。 这不是傍狗吃屎吗,简直是卖国行为。”   向茂吓得出了一头冷汗,忙说:“老大爷您别急—”   那边就打断说:“谁是你大爷,我是退休教授,教了一辈子国际共产主义运 动史,比你明白帝国主义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全世界都song了,就法国和德 国还硬气点。咱们为什么不狠狠地谴责美帝国主义?搁毛主席那会儿,早派志愿 军上伊拉克抗击美英联军了。当年在朝鲜,咱们打败的是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 怎么现在—”   “那什么,教授,”向茂语无伦次地说,“您别,别急,这电视吧,啊,也 不是我一个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我们有领导,听领导的。我们领导肯定 不是给美国支,啊支招儿。咱这是评论,啊,反正不关中国的事,咱看个热闹。 就当是看别人杀一盘象棋,或者说是看一场足球儿,看甲A联赛,他们在场上玩 儿命踢,我们当评论员说球儿,看谁球儿臭—”   一听踢球那人马上说:“别提足球,更别提甲A,一提我就生气!”   向茂赶紧接话茬:“您老有气冲我撒,我扛着。”   “你扛得了吗?我要告你们台长。”   “他怎么了?”向茂开始冲大家挤眉弄眼。   “就你们电视台惯的这些球星,球艺一个比一个臭,架子大的牛逼烘烘。世 界杯输成那样,还牛什么?你们电视台还拿他们当明星贡着。他们要文化没文化, 要什么没什么,年纪轻轻就年薪100万,比我们教授高50倍呢,凭什么呀?就该 臊着他们,不转播,不看他们踢,让他们下岗,下岗,知道吧,凭什么工人能下 岗,他们不能下岗?”   “是,您说的对。”   “下次再转播足球赛,你也弄这么一批白话蛋来,让他们仔细讲讲交战双方 的战术,让我们听明白点,有时候球都进了又说无效,你得告诉我们为什么无 效。”   “哎,行,就这么着啊,再播球赛我让我弟弟告诉您啊。再见大爷。”   “唉。再见,你这孩子真好,跟你弟弟一样会说话,我就愿意跟你弟弟唠, 我们两口子都把他当儿子。”   “行,您把我也当儿子,赶明儿我看您去。”   接完电话,手机电池就开始报警。向茂赶紧换上一块电池,这才发现全场的 人在冲他乐,弄得他哭笑不得。“我弟弟算是闹着了,一个爹不够孝敬的,又认 了这么一个干爹。”   向茂真觉得没有必要再这么盯着伊拉克战事了,这简直是瞎起哄,新闻里报 道一下算了。可人家中央电视台似乎仍然干劲十足,乐此不疲,每天的访谈层出 不穷,现身的专家学者有增无减,向茂就不能撤火,还得不时策划点话题给龚竹 芬,没话找话地去脱口秀。   实在那两天没什么可说的,向茂绞尽了脑汁,想出一个话题:布什政权的种 族牌,对就让龚竹芬在美国中央军司令部的新闻发布会结束时,以那个黑人新闻 官为切入点,谈布什对黑人的起用,谈黑人在伊拉克战争中的作用。   龚竹芬一脸茫然,向茂就开导他:“你看看现在美国谁在出头露面?国务卿 鲍威尔是黑人,离布什最近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赖斯是黑人,还是女人,这黑女 人不简单,她占的可是当年聪明绝顶的基辛格的位子,多么显赫,而战场上的新 闻发言人又是这么一个精明但文雅的黑人军官。这一切都在向世界证明这场战争 的正义性,在宣传美国是个多么公正的国家,你想啊,现在代表美国露面的是仨 黑人,布什是想拿这个说明黑人在美国地位有多高,黑人都支持布什打仗了,更 甭说白人了。这也算战争文化。请专家就这一现象讨论一把。   一席话说得龚竹芬佩服地点头,说:“我真快没话说了,向哥,你就替我动 动脑子吧。”   等着砍山的几个专家也点头称是,其中一个据说是省社科院研究人类学的, 对此特感兴趣,说:“向主任您是得多出点话题,否则我们这一肚子学问找不到 往外倒的途径。你刚才这个话题就很有人类学意义。别看你不懂理论,可你新闻 感觉好,知道什么是热点和看点,媒体里就需要有你这样的人,学术界和社会才 能沟通。”   “对,我就是一个媒介,”向茂听着直点头,心里不知是喜还是悲。但他知 道,从开始脱口秀,这个人类学家就一直给晾在了一边,话筒一直让那些军事分 析家和国际问题专家占着,说的都是车轱辘话,是中央台都说过的。这个话题该 让人类学家出彩儿了。至于他的表扬,别当回事。做媒体可不就得是万金油?专 家做不了,庸才做不来。可专家其实看不上你,庸才又认为他也能成为你,需要 你时他们都冲你挤出微笑。他们的表扬就当耳旁风罢。   向茂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苦苦地替龚竹芬想着随时可以讨论的话题。可不知 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CNN的很多次新闻头条居然不是伊拉克战争,他们不在头 条报道美国官兵的伤亡和进攻巴格达的进程,而是连续报道香港的非典,给这怪 病起了个名字叫SARS,萨尔斯。原先只是听说香港和广州闹肺炎,怕引起骚乱, 内地电视从来没有报道。现在一看美国电视才知道那边居然已经不断地死人,闹 到满城的人都戴口罩的地步了。哇,香港怎么看上去像个鬼城,满城的白口罩在 黑暗中幽灵般晃动,像萤火虫一样。直播间里一片议论声。   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惜命,有什么呀,至于怕成那样吗?   这帮吃老鼠的家伙,活该,让他们乱吃,估计他们细胞里都是病毒,攒了几 辈子,一下子爆发了。这病,红霉素治不了,喝板蓝根,熏醋也没用,老老实实 等上帝宣判吧,谁吃老鼠吃得多谁先死。   就是,广东人这么些年野蛮习气不改,什么坏事不是他们挑头干的?吃老鼠, 包二奶,赌博,贩毒,那些人好像生来就是胡折腾的。这回上帝看不下去了,拿 非典治他们丫的。   没准儿跟爱滋病似的,是嫖娼嫖出来的什么病毒,这下那些腐败官员和奸商 可就都给上帝收走了,非典比他妈梅毒还厉害呢。   让美国赶紧把萨司尔斯病毒弄到伊拉克去呀,这样美国就不战而胜了,大家 调笑说。   就是,有人说,美国应该从香港和广州高价招雇佣兵,排成一排一排的向巴 格达齐步走,不用带武器,就不停地咳嗽,萨达姆保准跪地求饶。   没错,就打出“萨尔斯国际讨伐萨达姆军团”的旗子来,这战争就好看了, 省得咱们天天憋演播室里什么热闹也看不着。   “嘿,别乱嚷嚷了,”向茂气愤地喊着,“我都听不见CNN说什么了,耽误 了事你们负责啊?听他们主持人说什么,怎么着了?哇,联军包围巴格达了。青 子,快通知里面别乱说了,赶紧切画面,让龚竹芬同声传译一段看看进展。”   柯青变通过耳机通知龚竹芬马上要切现场,准备同传。刚说完,CNN的画面 又变了,开始报道别的。青子又赶紧通知龚竹芬:“CNN变了,不切了,你赶紧 想个什么话题继续让专家接着聊。”   说完青子气得直叫:“这不折腾人吗,还以为得连续报道呢。CNN老干这个, 纯粹是逗咳嗽,刚有点什么事就先咋呼,详细报道还早着呢。倒弄得咱们一惊一 乍的。”   “嘿,看凤凰哎,张国荣的男朋友,好悲伤哎,”音频小张喊。   “这俩人旁家儿十几年了呢,跟真夫妻似的。”   “恶心不恶心啊,俩男的怎么干那个呀。”   “怎么你想试试?我跟你合作,条件是我当男的。”   “你丫痒痒了是不是。”   “张国荣肯定是得了爱滋。”   “没准儿是非典呢。”   “唉,对了,诶,去年死的那个歌星,唱《大中国》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高山。”   “什么呀,高峰。”   “对,他就是个同,肯定也是爱滋。”   “不是,说是肺炎,哎哟喂,八成儿就是非典吧,说是肺肿,憋死的。”   “还乱说话,你们,”向茂严肃地大喊一声,“万一领导这时候进来听见, 倒霉的是我。盯着点儿表。”   “放心吧,头儿,一切指标正常,没事儿,我们两不误。”   看电视上香港和广东的非典闹那么厉害,人人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向茂感 到很可笑,他们乱吃的时候从来没想到那些老鼠什么的会报复他们,戴口罩顶什 么用,老鼠的病毒都渗透到你们的祖祖辈辈的骨子里了,就等着往外发吧,不是 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必定要报,可恶的广东鬼老,叫你们吃老鼠,吃动 物,吃猫。向茂想得乐不可支,再想到张国荣自杀,怀疑他得了非典,就拨了老 毕的电话,想问问情况。   “毕老师,您瞧我,几年不做研究,跟外行没什么两样了,见笑啊。不是说 病原是衣原体吗,怎么抗生素不灵啊?看美国电视,香港都闹得草木皆兵了。”   老毕讽刺他道:“你都转行了,还关心什么病毒?听说你发大了,日子很红 火。”   “嗨,别听他们胡说,”向茂说,“也就这年头电视火了,我跟着沾光而已。 其实工资跟社会上差不到哪儿去,就是杂起七杂八的福利多。这不好歹是个有级 别的人,房子大点,车子排气量大点,不过如此。你也知道我倒不是图这个才来, 实在是当初在老婆那里跌份才调的。说这干什么?快告诉我非典病毒有什么新情 况。”   “目前看来还不那么严重,工程院的老专家都确定是衣原体了,人们就该放 心了。不过我有点怀疑,如果纯粹是衣原体作祟,应该很好治疗啊,吃吃红霉素 消消炎就行,怎么还是死了不少人?”   “估计是并发症致死,感冒引起并发症不是照样死人?尤其上年岁的,浑身 都是病,肺部一感染,足以要命。”   “对,我也听说死的都是上年岁的。有点什么病,首先倒霉的是年老体弱的。 人到中年得加强体能锻炼啊,别随便一场小流行病就给击倒。”   向茂说:“你那里看不到外国电视和凤凰台吧,可吓人了,我看他们传染不 上非典也得吓成非典。”   “我们小区的凤凰台早给掐了。你现在可真成了外行了,尽说外行话,非典 还能吓成啊?”   “我是看那些广东人神经兮兮的样子烦。其实心理健康很重要。咱们以前光 一门心思研究病毒,分析抗病毒的药物功能,但忘了人是有精神的动物,精神健 康有时比吃药还管用,精神能变物质。”   “所以啊,不让老百姓看外台也好,否则知道了那边的情况会产生恐慌症, 没病先吓出病来。”   “所以现在整个媒体都不报这个,就怕没病吓出病来。中国老百姓素质不高, 哪懂衣原体是什么,解释多了他们反倒恐慌,等这一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跟流 感似的。”   “不过我们也不能太大意,毕竟这东西还是挺有传染性的,体弱多病的人传 染上就麻烦。你们干电视的,免不了去广东出差,小心点。”   “好吧,有空再聊,我现在忙着弄伊拉克战争的直播呢,等忙过这一阵,该 去看看您了,一晃好多年不见了。想起当年还是挺留恋的。还记得您送我时请我 吃的饭呢。那个年代能吃上那么一顿,回味无穷啊,现在是吃什么都没味了。”   “嗨,年轻人,可别老想过去,你现在挺滋润,就行了。不过我现在真是希 望身边多点年轻人,否则我干着也没什么意思,后继无人,就像自己没前途似 的。”   向茂赶紧找了个借口断了电话。看来老毕是真老了,说话挺伤感。向茂就怕 别人这样,心太软。“我只是心太软,心太软……”向茂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小 声哼唱起来。   没日没夜地忙呼这么多天,向茂终于有机会清闲一下了,这得感谢卫生部的 记者招待会。   大家神情紧张地看了整场的记者招待会现场直播,一直听到最后一个字,才 算松了口气。人类这是越活越抽抽儿,闹场小小的流行病,死了俩年老体弱的, 就如丧考妣。闹腾半天,北京没事儿,外国人照常来旅游投资。这场记者招待会 实况录象杨房殿指示让重播几遍,以稳定民心,这样向茂的伊拉克脱口秀就可以 消停一天了。   领导的指示传来,演播室里一片欢腾,今天大家可以洗个热水澡,回家美美 地睡上一觉。至于明天,管他呢,说不定萨达姆就让美国飞机炸成肉酱了,咱们 也就不用天天这么伺候着了。   向茂开车回家泡了个热水澡,舒服得在热乎乎的浴缸里睡着了,最后是让自 己的胡噜声吵醒的,因为他很少睡觉打胡噜。出浴后用吹风机慢慢吹着身子,眼 看着身上的水珠在热风下一点点蒸发,皮肤开始变红,一股强烈的欲望油然而升。 如果这时崔薇在身边,就这样两个人抱在一起该多好。可事实上,他们甚至连真 正的床还没上过呢,更甭提共同沐浴了。他们一直是在车里苟合,实在窝囊。他 真想就这样在镜子前和崔薇做爱,两个人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要紧紧拥抱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镜子里做爱的每一个动作。他想那个时候崔薇的双乳肯定会飞 舞摇曳,他就会伸出手去抓住那两个跳跃的宝贝,把她们紧紧地攥在手掌里。想 着想着他开始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想到今天晚上和崔薇是多少天后第一次相聚, 怕自己到时候来得太快而难以尽兴,他决定先自己释放一下,这样晚上就可以打 持久战。他要刺激崔薇的高潮,等她失去理智,在她毫无节制地狂叫起来时他还 能坚持不懈,还能不停地向纵深地带挺进,直到两个人同时达到高潮。   折腾一番,又出了一身汗,便又放水冲了个淋浴,出来继续用吹风机吹干身 体。他为自己人到中年还有这么富有弹性的肌肉感到自豪,为自己没有变得脑满 肠肥感到些许安慰。看看那些自己的同龄人甚至更年轻的人,刚过三十就喝出了 啤酒肚,放荡出了一身松松垮垮的囊膪,典型的酒肉人渣。而自己还这么健康, 甚至还很青春,这与自己身陷官场但洁身自好很有关系。每次应酬完,他总要去 游泳或去健身房疯跑,坚决不让那身干部肉和腐败肉贴自己身上。   吹干了身子,披上浴袍进到客厅里,打开冰箱倒了一杯冰凉的苹果汁,还嫌 不够凉,又加了冰块,痛痛快快喝了下去,这才觉得浑身受用了一些。然后他拿 起电话跟崔薇约会,约定晚上去湖边,还调笑说:“谢谢卫生部长吧,否则咱们 还没机会放松放松呢。还有鸡汤吗,给我带上一点儿,让我尝尝老婆的手艺。” 那边说为了给他送鸡汤,还专门买了一个保温筒呢,整个一个伺候月子。   向茂得意地笑了,说:“你等着,喝了鸡汤我更有力气。”   那边说:“我给你汤里放迷魂药。”   “好多天不见了,你舍得让我迷糊过去?还是放点伟哥吧,不为我也得为你 着想啊。”   “呸,臭不要脸你,一到这事上你就变成个下流货!”   “不是正对你的心思?弄个斯文的,十锤子砸不出个屁来,跟你咕容,还不 恶心死你。”   “讨~厌。等着我灌你鸡汤吧。”   开车到大门口,正碰上老婆下班回来。向茂摇下车窗说晚上还得加班。   几天不见,老婆发现他居然容光焕发,就说:“怎么萨达姆没把你折腾残了, 这么香喷喷的去那儿呀?”   向茂平静地说晚上有个老同学聚会,然后还要加班审新闻,可能要半夜才回 来。   老婆神情紧张地说:“注意点,别听部长在记者会上胡咧咧,其实北京得非 典的挺多的,人民医院最严重,消息绝对可靠。咱们这儿也开始有人得了,中医 院急诊科有个副主任让病人传染了,院长教授亲自上阵,用最好的药,还高烧不 退,连自己医院的人都治不好,这简直就是邪病。”   向茂不屑一顾地说:“亏你还是神经科大腕儿,居然会说出这种五迷三道的 话来。咱们课堂上学过‘邪病’这个词吗?他肯定是有别的病,并发症。别迷信 什么院长,有的人就是懂点技术,根本不懂辨证法,不懂系统科学,头疼医头, 脚疼医脚,现在的任何病都应该采取wholistic 办法才行,人是一个系统,多简 单的道理。”   “行了,你早不干医了,别乱说。反正要注意点,别乱接触人,谁知道广东 的病人会不会乱窜呢?跟老鼠似的,他趴过的东西都带菌。”   “小心广东人追杀你,”向茂乐不可支地说。“晚饭自己吃吧,要不去你妈 那儿吃,顺便也看看我父母去,别三过我妈门口不入,万一让她看见你去你妈家 了,又该电话上骂我了。”   “行了,主任忙去吧,不要太精神,勾引你们部的女记者啊。”   “胡说,人家都怕你动刀子呢,谁敢沾我?”说完一踩油门开走了。   向茂一腔的激情,崔薇今天却反应平平,只是到向茂终于要爆发时才急促地 叫了几声。向茂顾不上她,自顾运动,半天缓不上来,昏睡了好一阵,直到崔薇 推他他才醒。“死沉,非压死我不可,快把那东西取出来呀,别出事儿,”崔薇 抱怨着。   向茂清醒过来,赶紧照办。“今儿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弄得我像自个儿练 俯卧撑似的,多没劲。怎么了?”   “没什么。”   “那个不是早完了吗?”   “讨厌,你还知道别的吗?人家就没点精神了?”   “下午打电话时你精神蛮好呀。这玩意,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快说,怎么 不痛快了?好不容易聚一回。”   “人家这两天就没这精神,只是看你这么忙,需要放松放松才陪陪你的。”   向茂心里一阵感动,赶紧抱紧了崔薇,说:“我忘了,你虽然没在演播室跟 着直播,但帮柯青他们编片子也挺忙的。我该打,”说着拿着崔薇的手打自己的 脸。   “去,别自做多情了,还以为我是为你工作忙的呢。”   “那是为什么?”   “不告诉你。咱们是两代人,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   “哎哟,我的祖奶奶,别卖关子了,来,穿好衣服,咱们出去走走,呼吸点 儿新鲜空气,啊。”   “不怕人看见?”   “这不天黑了吗。”   两个人在湖边的青石板上坐下,崔薇歪在向茂怀里,望着星空不语。   “这春天的夜晚多好,要是这个时候咱们在凤凰城,嘿,那简直是天堂,在 那儿的古城墙上看下面的江水,看江水中的月亮和星星,真是仙境啊。”向茂感 慨着,“想浪漫一下,就是弄不成,窝火,是吧?”   “不是,你别乱想了,跟你没关系,”崔薇不耐烦地说,“你就抱着我呆会 儿,别老太太似的问这问那行不?”   “在你们眼里我真的是老了不成?”   “没有,挺年轻的,像哥哥,”崔薇说,故意学香港人的口音念“哥哥”二 字。“就是爱唠叨,所以大家老议论你,说你比较事儿爹。”   向茂扑哧一声乐了,“事儿爹,我不事儿行吗?那些人都盯着我呢,那几个 副的没他妈真本事,可也想扶正,可不就找我的茬儿踩我呗。”   “其实青子他们都挺拥护你的,连你骂他们他们都能原谅你,说你不容易, 家里受老婆气,单位里受小人的暗算。”   “所以我特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时光,跟你在一起我真是放松啊,你能让我年 轻,让我充满活力,真像你的哥哥了。”   崔薇听着小声抽泣道“别提哥哥两个字,人家正伤心呢。”   “哎哟祖奶奶,到底怎么了嘛?”   崔薇终于抽抽搭搭地说是因为“哥哥”张国荣自杀难过了好几天了,茶饭不 思。   向茂听了几乎要破口大笑,但看崔薇那伤心的样子没敢笑,只是说:“我还 当是天塌了呢。敢情我不在你身边这两天你独自为张国荣悲伤着呢。哎,我真就 不明白,你们女孩子迷他什么?他可是同志啊,人家爱的是男人,你们怎么被他 迷得犯晕?莫名其妙。”   “同志怎么了?他长得美,有气质,招人疼,”崔薇依旧抽泣着,“这么美 的人死了,谁不难过?”   “我就不难过,再说了,好好的大男爷们,跳楼自杀,废物点心一个嘛。”   “你别胡说了,”崔薇推搡着向茂,“人家伤心着呢。”   “我的天,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闲心。”向茂惊诧地看着崔薇,愣着说 不出话来了。   “吃醋了?”   “吃醋?你着实把我吓着了,哎我说,要是张国荣就在这儿,你会跟他走, 把我甩了,是吗?”   “你怎么那么实际呀?这怎么可能?人家不就是崇拜偶像嘛,你干吗把你也 扯进去?要不说你老了呢,根本就不懂我们。”   向茂紧紧地搂住崔薇,哄着她:“好好好,我老了。你爱崇拜谁就崇拜谁吧, 真拿你没办法。我求你今天别想张国荣了行不,好不容易在一起呆会儿。10点我 还得回台审节目,然后策划明天的伊拉克直播呢。谁知道这烂仗打到什么时候, 估计咱们又得分开几天。”   “人家给你熬的鸡汤都不敢带台里去给你喝。”   “我天天喝二十几大杯酽茶,火太大。”   “别喝太酽的茶,伤胃!你老婆怎么连这都不懂?喝死你呀!她也不给你弄 点什么补补。瞧你现在特显老,”崔薇摸着向茂的脸说,“本来就有皱纹,这两 天变得跟车辙似的。”   “唉,”向茂叹气,“真是比老婆还疼我呀。”   “人家就是你老婆嘛,叫我老婆,”崔薇撒娇道。   “老婆,”向茂叫着,“不想张国荣了?”   “讨厌,你。我现在想的是龚竹芬,整天和你在一起,郎才女貌的,别泡出 感情来。好么,伊拉克的仗打完了,你们俩也闹出绯闻来了。大伙儿可是议论你 们呢。”   “又是他们,同治他爹,咸丰(闲疯)了!”向茂很气愤。   “那可不嘛,你那么器重龚竹芬,能不招闲话?再说她一直单身着,像是待 价而沽嘛,别的领导都躲着她,偏偏你起用她,还那么火热。”   “哎哟,你让我说什么好哇你,你信了是吗?”向茂急了。   “反正你要小心这个女人,弄不好她给你惹祸。”   “杨房殿也这么说。可她能给我惹什么祸?她总不至于在电视上乱说吧,人 家是哥伦比亚的传媒学硕士。”   “再什么亚的大学,再什么士,她也是人,特别是女人,就有她的弱点,” 崔薇忿忿地说。“她一回来就闹了个小贪污犯的坏名声。”   “我知道这事,她妈住院,催交这费那费,她一急,就把那笔三八节公款先 垫上了,然后忘了发大家。你也知道医院里要起钱来跟催命一样,交不上就停 药。”   “你急着为她辩护什么?”崔薇瞪起小杏仁眼,“公家的钱怎么能忘个一干 二净?肯定有贪财的小毛病。她家穷,是靠打工在美国读书,没摸过什么大钱, 这种穷惯了的人再有知识也白搭,本性难改,就跟饿急了的人一样,控制不住自 己,猛一下摸到一千多眼就放绿光,她就 — ”   “行了,别乱说了,越说越不着调,”向茂打断她的话。   “人家也是为你好么,她出了事别人会往你头上栽赃的,你防着她点儿。还 有她很会装嗲呢,我不放心,”崔薇说着往向茂怀里拱着。   向茂乐了:“终于说真话了,你们女人呀,就这德行,绕着弯子,说来说去 是吃醋。我跟你这么如胶似漆,还能让她戗走?”   “你别装糊涂,我不是没文凭嘛。”   “我是喜欢你这个人,又不是喜欢文凭。”   “你给我找个学校,就去师大的传播系,给我交学费,我要先读个大专,然 后再续本,我得当知识分子,否则龚竹芬抢走了你我都不明白是怎么抢的。”   向茂很感动地搂着亲亲她,说:“真有志气,上学的事我也想过,怕你不肯 受那个罪,还以为我看不起你呢,就没说。那点学费算什么。你跟我,我什么都 没给过你,你也没要过,就算我送你的礼物好了。”   “没那么容易,你得辅导我,帮我,否则我怕跟不上班,光那个英语我就怕 死了,”崔薇撒娇说。   “好,我教你,咱俩比翼双飞。”   “哼,我就是怕有文化的女人抢走你,所以一定要上学。”   “你准能学好,因为有动力。”   “别一夸你就美,再说,我就不学了,天天缠着你带我玩。”   以前电视上那英姿飒爽的王牌军共和国卫队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就从人间蒸 发了。随之萨达姆和他的要员们在美英大军压城之下纷纷作鸟兽散,有一种说法 是萨达姆的宫殿有一条通往底格里斯河的秘密通道,他从那里乘潜艇逃之夭夭了。 美英联军莫名其妙地顺利“解放”了巴格达。巴格达人在狂欢中将萨达姆的宫殿、 政府办公楼和各国大使馆洗劫一空。电视上播出的只有巴格达市民哄抢的镜头, 此类景象中国人比较熟悉的有两次:一次是旧电影里共产党解放了个什么地方, 当地穷苦民众就开始开仓分粮批斗地主富农,“打土豪,分田地”,有毛泽东的 诗为证:“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再一次就是60年代的“无产阶级文 化大革命”,红卫兵打砸抢,抄家打人杀人,有歌为证:“马克思主义的道理, 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饭有理。”   原以为美英联军要和共和国卫队血战几日,巴格达变成一座屠城一汪血田一 片焦土战争才能结束。那些预料中惨烈的场面都没出现,向茂他们连续三周的直 播节目也就不了了之,恢复了正常播出。那些分析家们最后留下的分析就是“不 可思议”。呸,向茂心里说,这话我也会说,要你们这些专家来干什么?“赶紧 给他们结清谈话费,拿着小信封儿回家数钱去吧。”   结束吧,喧嚣与骚动,这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   Life is like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furies and sounds signifying nothing.向茂嘴里叨叨着莎士比亚的话,收拾东西开上车回家睡觉, 他觉得他比布什和布莱尔都累。   等缓过劲来,去凤凰,他冲完澡倒在床上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去度假。   迷迷糊糊睡到不知什么时间,手机响了,拿起没好气地接听,却原来是老婆 从医院打来的,她以为他还在直播间呢。   “不好了,非典闹大了,你们赶紧通风戴口罩吧。”   “亲爱的,你怎么想起关心我们演播室了?”   “你那种环境最容易传染呀。演播室里不通风,一个人咳嗽,全体都得传染 上,你们居然迷迷糊糊地在那种环境中呆了二十天,说不定谁已经得了呢,正在 潜伏期。”   “那你不早提醒我,不是见死不救吗?”向茂还在慢悠悠地调侃。   “这不是刚听说吗,国际劳工组织一个官员染上非典死在北京了,这回事情 就闹大了,非公布真相不可了,公布出来的数字绝对是原先的好几倍。”   “这不跟原先民航空难一样吗,没外国人在飞机上就不公布,死了外国人才 公布,缺德。”   “北京成疫区了,很多医院都有非典病人,很可怕,哦,你还不知道更可怕 的,元凶是冠状病毒。”   “啊,冠状病毒,那可就真严重了,”向茂不困了,“不是工程院院士都下 定论说是衣原体吗?”   “那个糊里八涂的定论今天推翻了,那个老院士真是开国际玩笑了。他不光 是senior,我看他更是senile,没治了。刚刚宣布的新结论,是冠状病毒,不信, 你打电话问问老毕去。”   “中医院前两天高烧病倒的医护人员怎么样了?”   “都很严重,有的呼吸困难,都上呼吸机了,又有新的护理人员感染,已经 建立隔离区了,我们院也准备马上建立高烧门诊隔离区。你赶紧给演播室的人买 口罩去吧。别等正式宣布了。”   “战争结束了,我们恢复正常播出了,刚回来睡觉呢。”   那边立即大叫:“啊,你在家呢?!赶紧给我起来,换床单和被套,洗澡, 换衣服,把床单衣服什么的泡消毒液里,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潜伏期。”   向茂有点愠怒道;“你能不能理智点,我要是潜伏期,你也没跑儿,肯定传 染上你了。”   “天呢,”老婆惊恐地说:“我得赶紧去检查一下。你赶紧量体温,完了到 我们医院来检查一下。”   “别大惊小怪的,我看现在哪儿都比医院安全,我才不去呢。”   “那你就先把家里整个消一遍毒,喷完消毒液,关上门窗闷一下。对了,去 把两家老人家都消毒,让他们别上街,尤其是你爸,别没事跟那些老头在院子里 下象棋,防止交叉感染。”   向茂感到大难临头了。马上把这些话打手机告诉给崔薇。   “这个假期估计得拖半年了,亲爱的,老天爷今年这是怎么了!”向茂懊悔 地抱怨。   没想到崔薇倒现实得很,也不提什么假期的事,急急地说马上去买消毒液, 给家里消毒去。   向茂没想到崔薇这么冷静,有点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就悻悻地挂了电话, 心里不是滋味。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一个小小的傍家儿,”向茂气哼 哼地咕哝着开始给家里角角落落喷消毒水,喷得很仔细。然后是撤掉所有的床单 和被套,冲过淋浴,把衣服和床单被套毛巾全扔进浴缸里,用消毒液泡上,留着 晚上洗。最后又把用墩布沾上消毒水把地板都拖了一遍,连地漏的孔都灌了消毒 液,这才拎上几瓶消毒水去父母和岳父母家去消毒。下楼时顺便敲开对门文艺部 老张家,给了他父亲几瓶消毒液,告诉他:“非典闹咱们这儿来了,给家里好好 消消毒,叽里旮旯都喷喷。我这就上我妈家消毒去。”吓得那老头滴沥哆嗦地接 过塑料袋,连声感谢。   自从离开了预防所,向茂似乎就忘了自己学医的出身,如果不是老婆催,他 从来想不到给家里消毒。虽然整天泡在250演播室,和那么多的人接触,回家来 再也不给衣服消毒了,家里的消毒水居然攒了一大堆都没用,储藏间里堆得到处 都是。这下这些消毒液可以物尽其用了。   开车过了两个街区,就到了父母和岳父母家住的小区,他为他们分别买了一 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把他们都接到省城来住,既能照顾他们,也能让他们四个老 人一起做伴。这个小区的缺点是多数是回迁的当地人,几座高层塔楼密度很小, 比电视台的小区明显要拥挤杂乱。不少人家仍然用木头板把窗户接出来一块,在 上面搭鸽子笼,鸽子笼歪歪斜斜的,像是要塌落。还有的家似乎是没钱封阳台, 敞开的阳台上堆放着破旧的柜子和杂物,与别人家干净的塑钢阳台窗比显得特别 寒酸。小区大门口两边全是摆摊卖蔬菜水果熟食和收废品的,那些小贩们无一例 外全是附近乡下来的,蓬头垢面的。   看到这场景,向茂心里就咯噔一下。以前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还觉得生活 气息很浓,老人住这里不寂寞,买菜方便。可一闹传染病,这场景就让人觉得恐 怖,做了多年细菌病毒研究的向茂立即觉得这里每个人都像一个显微镜下放大了 的病毒和细菌,看着他们在咕容,感到一阵子恶心。记得老毕说广东非典死的多 是老弱病残,向茂就心里发慌。可眼下这些人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其乐溶溶地过 着自己的日子,并不知道大难临头了呢。   说话间向茂的车就进了小区,他第一眼就看见父亲和岳父正跟几个老头坐在 小板凳上在路边围成一圈聚精会神地下棋呢。我的祖宗,向茂心里叫着,赶紧锁 上车门,走到老人跟前。   “爹,爸,”向茂习惯叫自己的父亲为爹,而管岳父叫爸。   两个老人看见他来,都很惊喜,又感到莫名其妙。   “怎么大白天的来了?你不是忙着吗?”爹问。   “我要出几天差,明天就走,”向茂说,“过来看看。”   “出就出呗,我又不会就这两天出事,急着来干什么?上去看你妈去吧,” 说着眼睛又去瞟地上的棋盘。   “爹,咱回屋说吧,”向茂说。   “你先上去吧,跟你妈说去,”爹说。   “那就回去,”岳父说,“孩子怕是有事。”又转身对向茂说:“你爹看上 下棋,十头牛也拉不动。”   边上的老人们羡慕地说:“有这么个孝顺儿子多得济呀,你瞧瞧,就出几天 差还放不下老人,多好的大儿子,老向你还不回去。”   爹还是不动,“接着下。”   “爸,那咱先上去,让爹在这儿看吧。”   一路上向茂把非典的严重性告诉了岳父,但告诉他先别跟老伙计们说,省得 大家恐慌。   善良的岳父着急道:“得早点告诉大家呀,光咱一家防那算什么,”说着要 往回走。   “爸,”向茂赶紧拉住他,“您是当过厂长的,还不明白,这现在还没有公 开的事怎么能传呢,那不就乱套了?”   当过厂长的人就是明白,点点头称是。“我就是觉得不告诉那些老哥们儿心 里不落忍。”   “顾不上那么多了,爸,等会儿你把我爹拉回家来,咱们商量商量。这几天 呢,你们就在家里隔离一下,别出门,我们给你们买菜买吃的送过来。”   岳父说:“看来还真是吓人,那些小贩的东西是不太干净。不出门,我倒是 行,就怕你爹不行,你不让他出门下棋,那不憋死他呀。”   “那就您陪陪他,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嗨,你爹他跟我玩不到一块堆儿,我也是偶尔下下棋,别的时间我得种花, 看书看报。”   向茂知道岳父比爹有文化,跟爹不能老呆在一起。“那你也得说服他,让他 蹲家里别动,这是非常时期。”   “这道理他倒是懂,”岳父说,“我是担心,他交了那么些铁杆儿朋友,他 不去找人家,人家会来找他,一来二去,你爹就跟人家说了。”   这下向茂犯了头疼。他没想到爹和小区里的这些普通人家的老头们交情这么 深,搬来这么短时间这么快就跟人家打成一片了。   “唉,我爹这个人呀,别看是个小学教员,本质上还是劳动人民,喜欢跟那 些没什么文化的老大爷混,反倒跟您没什么话。”   斯文的岳父摇摇头:“没办法呀。不过我觉得这非典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也别如临大敌。你爹愿意在外头玩就玩,回家多消消毒就行。”   “我也是瞎操心,生怕有个好歹的,流行病专欺负老年人。至少咱得让他别 去人家串门,减少感染的机会。”   非典真的来了。其实早就来了,只是人们都不知道,无知也就无畏。   现在的250演播室变得冷清了,除了必须直播的几档新闻节目,大量的节目 采用录播的方式,减少人们在演播室聚集。   一想起非典开始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随风北上时大家 居然闷在密不透风的直播间里关注伊拉克,向茂就后怕得不寒而栗。自从开始公 开每日疫情,向茂就开始感到浑身难受,一会儿头疼,一会而喉咙痛,处在亚感 冒状态。他现在随身带的药品是养阴清肺中药丸,川贝枇杷膏,西瓜霜润喉片, 感冒清热冲剂,这是些真病了吃不好,没病也吃不出病的安心药,可不吃他就感 到难受。进演播室之前,他必须仰脖灌下一大口枇杷膏,并按要求让粘稠的药膏 在喉头停滞一会儿,然后缓缓吞下,顿觉一溜清凉沁心沁肺,然后含上一片西瓜 霜。体内有了药物,身上则按老婆要求穿一身黑色尼龙面料运动服,理由是这种 面料的衣服看上去比较清爽,感觉细菌无法在上面久留就会自行滑落。向茂嘲笑 说:“这简直是迷信无知吗,谁告诉你细菌会滑落?”   “我知道,但就是看着比棉布舒服,心里塌实。你就穿吧,别让我心里别 扭。”   向茂心里好笑,非典居然让一个资深医生变得像个农村老太太那么无知。但 不知为什么向茂也觉得老婆说得有道理,感觉那些棉布的衣服确实挂细菌多一些, 所以就照老婆说的穿上了。   另外必不可少的是戴上口罩和塑料薄膜手套,还戴上了老婆医院发的特殊防 护眼镜。   向茂每天的这身行头看上去十分戗眼,弄得250的技术人员看见他就感到紧 张。   “咱们求求向主任,让他待在演播室外边算了,像日本731部队,看着瘆得 慌,”有人说。   “他这是干什么呀,他怕我们就不怕呀,倒像是我们都有非典似的。”   “就是,戴个口罩就行了呗。”   “那是人家的自由,谁有本事,弄身防化服来穿上,再背个氧气袋。”   那天赶上崔薇放带子,听大家这么议论向茂,就打趣说:“向主任他老婆是 名医,他以前是什么研究病毒的,我看他这么穿肯定有道理,咱们得学着点儿。 光戴口罩是不行,没听说吗,非典病毒也能从眼睛里进去,凡是有窟窿眼的地方 都无孔不入。”   一句“无孔不入”说得人们大笑不止。青子马上说:“那是窟窿眼儿就得用 棉花沾了消毒液塞上。谁还没堵呢,赶紧进厕所堵去。”   “臭流氓,你个胖青子,”崔薇说着用带盒敲青子的脑袋。青子赶紧求饶。   陆路戴着一个巨大巨大的口罩进了演播室,大家发出哄堂大笑,音频小张说: “这是口罩吗?是你媳妇的胸罩改得吧。”   “你丫胡说,咱不是细长脸吗,所以显口罩大,”然后问:“向头儿,我能 戴着口罩播音吗?”   “可以,估计戴一次明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向茂说,“赶紧进去吧。” 说完对大家说:“直播的时候大家尽量少回头,少走动,否则观众就看见咱们戴 口罩了,影响不好。”   这命令让大家哭笑不得,只能小声叨叨:“丫真事儿x,有本事他全摘了。”   非典病例一天天上升着。电视台开始轮流上班,向茂一周居然有三四天在家。 老婆医院改成了非典专科医院,她这种著名神经外科大夫派不上用场,就发半薪 在家临时下岗了。百无聊赖之中,她忙着和其他非非典医院联系过,看能不能去 帮忙工作,特别声明钱不钱的无所谓,只是不想闲着。以往像她这样的大腕医生, 别人高价都难请到,现在居然仅仅为了不闲着而主动上门,很令人感动,可惜的 是没有神经病人,一闹非典,病人的神经病立马见轻,都忙不迭地出院回家了, 非典似乎让全中国需要外科手术的神经病人都一下子不治而愈了,除了发烧门诊, 其他科几乎都没有病人来看病。   老婆叹口气说:“看来国家拨出大笔的专门经费治疗非典并不会因此出现财 政亏空。你看现在别的病人都不看病了,这一下省多少钱啊。原来有些高级干部 有事没事就泡医院休疗,恨不得每寸皮肤都检查过,现在他们不敢来医院了,高 干病房全空了,真省钱。”   “有一种自然法则在调整着人类的行为,”向茂沉思着说,“人类行为一过 火,就会有什么力量来平衡他。”   “是啊,”老婆无奈地说,“我们都让非典给平衡了,居然有这么呆在家中 无所事事的好日子,简直是在颐养天年的感觉。”   “你是该消停消停了,再这么疯狂地走穴赶场,我就快请人给你做手术了。”   “你不也一样?”老婆反唇相讥道,“也该消停消停了,当个居家男人。你 不就想在家呆呆,还要耪耪地,种种菜?”   “你不是说我天真,只要那么想就是犯罪吗?”   “现在我倒觉得你有时还满可爱的,人是不能太物质了。”   终于向茂憋不住说:“你怎么像看生人似的看我?”   老婆说:“你不也是一样?”   “我们好几年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对方了,你整天在观察神经病人,我整天 观察电视屏幕。今天猛一看,我突然觉得我们一夜之间都老了。”   “大学都毕业十几年了呢,能不老吗?你嫌我老了,是吗?我看你观察屏幕 是假,整天观察台里进进出出的演员歌星什么的是真。”   “我倒想观察你呢,我观察得到吗?我回来,你睡了,你起来我还在睡,我 们简直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再这样下去可能走在街上我们都认不出对方来了。”   老婆靠近他,盯着他看,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退什么,我是你老婆,又不是魔鬼。”女人温柔地垂着眼皮说,“人家好 象今天挺有感觉的。”   向茂开始发抖,这像是一个久远的梦,他结结巴巴地说:“你缓过来了?” 说着轻轻地抚摩她的肩膀,她飘飘然一头搭在了他肩上。   “我的植物人,你醒了?”向茂搂住她,她瘫软在他怀里,像要化了的样子。   激情过后,他们又缠绵了许久。女人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那么久才来? 告诉我,我不怨你,本来也是我对不起你。告诉我。”   向茂抚慰着她的双乳,感到还是那么富有弹性,那么丰腴。就紧紧地攥了满 把,说:“真的没有,自己解决,也挺好的。”   女人听了感动地一个翻身抱住向茂,热泪哗哗地流淌,流了向茂一胸口。女 人舐着向茂身上的泪水,手却去挑逗向茂下面,“我要给你补上,让你真正快活, 我们还有N多年的好日子呢。”   女人的温柔和渴求令他欲罢不能,那双细软的手像一团火苗燎动着他,感到 像当年的蜜月。   昏睡了许久,他们饿了。   “吃什么呀?家里除了速冻饺子,就是方便面,连青菜都没有,”老婆说。   “咱们真成了世界上最懒惰的人了,”向茂说。“明天去超市买吧,开始正 经过日子。今天不能凑合,出去找个象样的地方吃一顿。”   老婆微红了脸说:“怎么有点像久别重逢似的。”   “这叫不是新婚胜似新婚,”向茂抚摩着她白皙的身子,来回晃着她的乳房, “穿漂亮性感点,别穿胸罩了,走吧,出去吃。”   到了街上才发现小馆全部关张,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大酒店的餐厅还勉强 支撑着开门。这才恍然:现在是非典期间。   他们进了江山饭店的餐厅,里面只有几对男女在用餐。空调关闭,大门四开, 柳絮随风穿堂而过,犹如在农村的田野里一般。他们对视一下,落了座。空空如 也的大厅里服务生和服务小姐全口罩手套武装到牙齿,遥远但礼貌地向他们致意。 他们准备点菜,但被服务小姐口罩上露出的那种凶光吓得向茂心中发发颤。向茂 小声地说:“怎么像要给咱们动手术啊?”   “我动手术前绝对是冲病人微笑的,她们怎么这样,连职业微笑都做不出 来?”   “算了,回家做饭去吧,煮点面条也好。”   “光咱们两个做饭多无聊,反正也要给老人们送吃的,干脆,就在他们那里 一起做点饭,一起吃吧,”女人建议说。   “那可是很麻烦呀,得做六口人的饭呢。”   “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嘛。”   “也是,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咱们得回家换换衣服再去,你这种真空穿法, 一弯腰就突鲁出乳房来,还不把老人们给吓出非典来?”   “你也得穿正经点,”女人笑笑,“你不也是真空着?”   向茂和老婆几乎每天都去看望两家的父母,送些吃的,和老人们一起包包饺 子,炒几个象模象样的菜,陪两个老爸喝上两盅酒。   老人们喜出望外地乐着,因为向茂两口子很少一起来看他们,更很少两家人 团聚。他们往往单独来,像物业管理部门的人一样,来了就到处看看,例行公事, 解决完问题就走。除了过年过节一起吃个饭,平时从来没在老人这里吃过饭,更 甭说进厨房做饭了。过节时他们来父母这里也懒得下厨油里烟里做饭,而是拉四 个老人到外面饭馆里去吃,酒肉海鲜地张罗一桌饭菜,老人们还吃得不塌实,总 在那里心疼这顿饭钱,说太铺张浪费了,怎么不想想贫困地区的穷苦百姓,闹得 小两口心烦意乱,倒觉得自己请老人吃饭是在犯错误。   这一闹非典,两家人竟可以悠闲地聚在一起,有滋有味地做团圆饭,家里的 气氛倒像过年似的。向茂一高兴就把手机上的短信念给老人们听,把他们乐得前 仰后合的。   “非典的23个优点:   1.大家都注意个人卫生了,从小没养成的洗手习惯终于可以养成了;     2.因为(1)的原因,春季流行的感冒,肠炎等常见病反而减少了;     3.国药的地位空前提高,积压多年的草药全部买光了;     4.N那么多的口罩、消毒液及卫生用品生产厂家得救了;     5.医护人员的社会地位明显提高了;     6.公共场所的卫生状况少有地得到改善了;     7.个人隐私权空前地被尊重——大家没事不来往了;     8.野生动物生存权得到保护,没多少人敢拿它们去宴请了;     9.很多同学单位放假了,盼了多年的带薪大假终于来到了;     10.当街亲热的人少了,因为怕传染社会风气得到端正了;     11.让座的人多了,只要你上车咳嗽,马上3平米之内没人了;     12.通讯企业发财了,人们都憋在房间里靠电话联系了;     13.家庭和睦了,因为不在家没地方可去了;     14.男人烹调手艺提高了,闲着实在没事仗着霸主地位也把住厨房 了;     15.读书风气回来了,麻将赌博都没有人参加了;     16.电视收视率提高了;     17.伴随着生化病毒的蔓延,网络病毒也骤然增多,上网的人多了;     18.自行车热销了;     19.副食品热销了;     20.社会治安状况明显改善,因为家里人多了;     21.三陪小姐无所事事了,道德水平就这么提升了;     22.交通状况改善了;     23.人口压力缓解了。”   老婆也把她手机上的一条短信念给大家:   “非典的40种死法:   1, 知道同事得了非典型肺炎,担心自己被传染,担心死。   2, 知道老公/老婆得了非典型肺炎,对方的保险受益人是自己,暗爽死。   3, 跟上司请假回家躲避,上司不批,恨死。   4, 知道上司得了非典型肺炎,盼他早点死,盼死。   5, 知道上司痊愈了,失望死。   6, 知道老牛得了非典型肺炎,伤心死。   7, 知道老牛给治好了,高兴死。   8, 不小心咳嗽两声被同事侧目掩鼻,冤枉死。   9, 有点发烧,不敢肯定得了非典型肺炎,又怕上医院检查被传染,为难死。   10,有点发烧又有点咳嗽,以为自己时日不多,忧郁死。   11,争先恐后排大队买口罩/陈醋/板蓝根,挤死。   12,没有买到口罩/陈醋/板蓝根,难过死。   13,陪朋友上医院被医生揪去检查,吓死。   14,单位因为非典型肺炎放假,闲死。   15,吃饭的时候邻桌老是吧唧嘴,担心被传染不敢下筷子,饿死。   16,办公室为了通风,打开所有的窗子,风太大,吹死。   17,和女朋友约会,女朋友戴了口罩,不能接吻,着急死。   18,看了新闻以为已经没事了,兴奋死。   19,再看新闻才明白还有事,愁死。   20,成天戴口罩,自己的口太臭,熏死。   21,成天喝板蓝根,造成腹泻,拉稀致死。   22,成天熏醋,酸死。   23,以为非典型肺炎不会死,天真死。   24,以为戴了口罩就不会得非典型肺炎,傻死。   25,得知债主得了非典型肺炎,激动死。   26,得知欠自己钱的人得了非典型肺炎,慌张死。   27,得了典型肺炎,上不了报纸,羞死。   28,买了一个蜘蛛侠口罩,整天有靓女回头,酷死。   29,口罩的款式太少,郁闷死。   30,刚换了一口德国烤瓷牙就要戴口罩,怄气死。   31,回老家批发了一车皮陈醋,倒手赚了一笔,得意死。   32,回老家批发了一车皮陈醋,结果人家要买白醋,亏死。   33,上公厕的时候不敢喘气,憋死。   34,和别人见面不敢握手,成天拱手作揖,累死。   35,明知道有非典型肺炎出门还不戴口罩,得瑟死。   36,被老板派去广东出差,悲壮死。   37,从广东安全回来没事儿,牛逼死。   38,同学聚会因为非典型肺炎取消,失望死。   39,以非典型肺炎作为取消同学会的借口,气愤死。   40,斑竹长期无人理睬,孤独死。”   这些短信老人们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但都张着大嘴乐个没完,说好久 没这么乐过了。”说现在科学真是发达了,家家都有个电台,还问往美国的手机 上发行不行,向茂说当然行,说着就给什么亚利桑那的一个表哥发短信,表哥马 上就回了一个短信,看得老人们瞠目结舌,直说了不起。   走在路上,向茂说:“还有一条短信更逗,说提高体能抗非典就得疯狂做爱, 能激活细胞,这比吃什么药都管用。这条我没敢念”。   “讨厌,倒看你今天晚上有本事再激活一次试试!”   回到家里,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语还休。老婆感动地叨叨:“非典 倒闹成了节日,我从来没看见爸妈他们这么高兴过,不仅不担心感染,还乐得满 面红光的。尤其俩老头,平常也说不到一块儿,咱们一去,酒一喝,看他们那叫 能唠,八辈子前的事都翻出来晒晒。就差把你弟弟和我姐姐也招呼来了。”   向茂也感动地红了眼圈,说:“这你还不明白,原先啊咱们瞎忙,顾不上他 们。你爸文化高,跟我爸又说不到一块,各玩各的,他们住那么近也很少来往。 这一闹非典,他们有机会跟咱们团圆了,他们哪还管什么非典不非典的,光顾高 兴了。”   “是啊,我看出来了,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特珍惜,他们那种幸福 的样子特让我受不了,咱们是得常回去陪陪他们了。”   “谁知道呢,非典一过,说不定更忙。”   “唉,人这东西,真是。”   正说着,向茂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就知道是崔薇的。他毅然按了关机钮。 非典过去再说吧。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