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回家的路(中篇) 方晓蕾 每个人都有一条回家的路,但是路在哪儿呢?尤其是像我及我的朋友这些人,晃 荡在城市的缝隙里,却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1   当然得先说说我自己。我叫方向,来自一个地方很小但山很大的村子。当年 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了大山,成为一家医科大学的学生,然而由于我没有粗腿 可抱,又没有金钱打通关节,最后又回到了这个称为市,其实人口不过十来万, 照样被大山环绕的所谓的城市。就这样,我还算是一个幸运者,还好像是许多人 给予了恩赐似的。所以我爱上了文学。医学是我的职业,是我耐以谋生的东西, 文学却是我的至爱。我的感觉是,这是一个被势利充满了的世界,只有文学还有 那么一丝公平存在。即使是这样的私密性的写作,我用的是我自己的脑子,用的 是我做医生之外的时间,但是,我得到 的仍然是热潮冷讽。我的院长,那个马 胖子就说我:方向那小子不务正业。我有次写了篇有关医院的小说,发了,马胖 子看到了,当我的面说:你小子吃里扒外!我当时愣住了:我怎么吃里扒外了? 就因为我的小说写到了医院的阴暗面?说说我也就罢了,可他们还给我穿小鞋, 不理不问不用我,该是我的职称都不给我晋升,你说可气不?不过,我不太在乎 这些,一是我本是山里人,能有今天,我已经相当满足了;二来,我的性格就是 这样,我就是不求你,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人就是这样的,我不尿识你,你还能 咋?你跪着,别人就高大,若你站着,那还不是一样?所以,马胖子恨我恨得咬 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我工作干的好,他找不出差错,不是我的我不要,法律 规定给我的,他还得给我。你马胖子不就是嫌我不到你家走动走动吗?我就是不 走动。想着马胖子恨恨的样子,心里真是舒服极了。我真有点佩服我自己了:我 就不把我的欲望给你,我的腰杆就又硬又直。   我说过我的写作不是专职的,我有我的职业。我是名皮肤科医生。说是皮肤 科,其实是为了好听而已,说白了,就是性病科。对于一个还有些保守的小城市 来说,性病的确有些令人难以启齿。在我们这个西部小城,人们还远远没有达到 明目张胆的去看性病的地步。但奇怪的是,这个小城里却有许多小姐们。她们为 什么不生病呢?你不要怪怪的看我,我不是咒她们生病。   病人不多,正好成就了我的写作,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思考,去构思我的 小说,所以我才浪得了一些虚名,又有了一个作家的头衔,所以我走在街上,这 个人叫我方医生,那个人叫我方作家,你真的不要奇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妓女都有第二职业呢。 2 现在该说我得朋友了。我有一些很好的朋友,当时来往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可后 来发现,我们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都是些小人物;都有一些与周围事物格格不 入的个性;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来自小小乡村。常话说的物以类聚,我想也不过如 此吧。这些朋友有的是看病认识的,有的是因为文学认识的。有的呢?现在还真 忘了原因,但这并不重要,关键是认识了,来往了,成了很好的朋友,包括我的 老婆,都是这样来的。我的老婆叫刘美丽,这个名字有一点俗气,但这也不能怪 她,要怪只能怪她爸。她爸也读过几天书,知道几个词,美丽的大哥出生时,她 爸给他起的名字是美德,刘美德,留住美德,多好。老二叫美言,老三叫美意。 到老四了,美丽爸想可能是最后一个,美丽的娘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会生?老 四便叫美满,算是一个总结吧。但没想到的是,美丽的娘,也就是我的岳母还真 如秋后的瓜蔓,意外的结出了几个瓜,而且一个赛一个漂亮。我的岳母生我那美 德四个小舅子时,整整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平均两年半一个,够意思了吧。可生 美丽姐妹仨时,真好像到了秋后似的,要抢时间呢,四年生三个。正想姑娘想得 发疯的美丽的娘,见一下子来了三个,幸福死了。美丽的爸,我的岳父大人一点 也不高兴,七个孩子加两个大人,咋养活得起?那年代又没计划生育一说,要有, 美丽的爸一定会把美丽姐妹这三个秋后的瓜计划了。话是这么说,但名字还得起, 看着如花似玉的三个女儿,美丽的爸还真犯了愁,起啥名都配不上她们。看看孩 子都面临着上学,非要名字不可了,美丽的爸这才匆匆的起了三个名字,姊妹三 个分别叫美人、美丽、美女,这三个名字够意思吧,也够美的了。其实,我老婆 人刘美丽就是一个大美人。 说到我老婆刘美丽,真是有很多故事,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当时一点都不知 道她的情况。我即使想知道,我又能知道什么呢?要她自己开口说呀。她不说, 谁又能知道她的事呢?更不用说知道她内心世界了。 我是怎么认识她的呢?说来话长,那次章大虎请我吃饭,就在这个城里人人都知 道的潇湘馆。章大虎是我们老家那儿的人,先是当兵,专业后在市第一建筑公司 当科长,挺能折腾的一个人,听说自己在外面拉了几个人,成立了一个小建筑队。 他请我其实是为了请马胖子,他请马胖子还不是想在医院弄一点工程? 我对他说,你别想让我请马胖子。 他说:你呀,我知道你和他的关系紧张,是想替你们和解和解。 不需要,我又不想求他。 不见得吧?你不是马上就要晋升副高职称了吗?实话对你说吧,我还要你请马胖 子?我早认识了,你们医院里的那个大楼里的有些工程就是他给我做的。 见我半天没说话,章大虎说:你别管了,你只管按时来就得了。 有马胖子,我不来。 算了吧,来吧,来吧,不就是一顿饭吗? 于是我就去了,不但认识了刘美丽,还见到了何花。 我的思想斗争了好半天,是去,还是不去?最终还是去了。我去的正是时候,马 胖子刚落座,章大虎也刚进门。见我来了,章大虎让我坐在一个空着的位子上。 旁边是个美女。这个美女就是刘美丽。我不认识她,但她见我来了,就嘻嘻哈哈 的说:来,方老师,看来今天你只有坐我身边了。我一看,可不,马胖子身边有 人,一看是何花,我一愣,何花好像也一愣,但一瞬间,她的脸色就很正常了。 章大虎身边也有人,我想这可能就是那个叫凤凤的人吧,我以前听何秀说过,所 以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们都无所谓,可我不行。这是我第一次离一个美女这么近,浑身不自在。   章大虎是潇湘馆的熟客了,一直老板娘打情骂俏,老板娘说:哟,今天带人 了?我还以为你专门找紫藤姑娘来了?   什么紫藤?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你老板娘来了,章大虎说着在老板娘的屁股上 拍了一下,我还看他斜眼看着凤凤,在对老板娘挤眉弄眼的。   去你的,老娘老了,你看不上了,男人呐,就和牛一样,迟早想着吃嫩草, 老板娘自然明白了,特意看了两眼凤凤,嘻嘻哈哈的进去了。却不料一下子撞到 一个人的身上了,是一个高挑的女孩,人未到声先到:哟,章哥来了,我以为…… 她的话还没说完,可能是见章大虎身边有个漂亮的女人了,马上不说了。老板娘 就骂她:死紫藤,你没长眼睛呀,快去招呼“莲花阁”那一桌子。这个叫紫藤的 女子一溜烟的跑了。 哎哟……章大虎猛的一声尖叫。 怎么了? 他尴尬的说:没什么,没什么,我的腿让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我在心里笑:什么东西?我明明看见凤凤掐的,嘿……,我说,这东西厉害,你 等会回家了,小心它还要咬你。   章大虎岔开说:老方,给你配了一个美丽的刘美丽小姐怎么样?人家马院长 熟门熟路,自己配的有,我想你可能没女伴可带,就做主把刘美丽来了,美丽还 不来呢。 我这才知道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叫刘美丽。 章大虎说着拍了拍身边那个叫凤凤的某个部位说:至于这个凤凤嘛,嘿嘿…… 讨厌,那个叫凤凤的的女子故作矫情的打了一下章大虎的手。   章大虎嘻嘻一笑,狠狠的在凤凤的脸上亲了一口,说:好了,老板娘,赶快 把吃的喝的给我们上来,我们还有正经事呢。 唔,你轻一点嘛,死人,弄痛我了。凤凤娇声娇气的说。   还没到弄痛你的时候呢,章大虎说。   你也注意一点嘛,等一会儿有你们亲热的时候,我笑着说。其实,我挺讨厌 这种场合的,自己什么都不懂……但我得装着,不懂得装懂。说话的时候,我下 意识的看了这个叫刘美丽的女孩一眼,她正好在看我,目光一碰,我忙滑过去了, 她却直直的剜了我一眼,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好,那就开吃,马胖子显然知道他今天是主角,先拿起筷子动手了。我们就 淅沥哗啦的吃开了。顿时,一篇吵杂声,一篇杯盏声,一片笑声叫声,弥漫了这 个小小的包间,弥漫了这个潇湘馆,一直散发到夜色中去了。 我就这样和刘美丽认识了,刘美丽就这样成为我的妻子了。      3 那个和马胖子一起在潇湘馆吃饭的何花,是我的一个老乡,我很早认识她了,也 在我们医院工作,不过她是后来调进来的。她从本市医专毕业后分到一个乡卫生 院工作。我们的老家隔的不远,我和何花都是当地的名人,我们那儿从古至今就 出了我们两个大学生,当年我考上大学全村那过年的景象,至今还历历在目,何 花虽然比我迟一点考走,但我想也是如此吧。我刚工作就认识她了。所以,何花 一进城上医专,她就来找我,并且一直有联系。她毕业的时候,我也没多少关系, 她呢?一样都没有,所以就回到了乡下卫生院。 后来我们医院扶贫下乡,定点就是何花那个卫生院。我没关系,又不巴结马胖子, 马胖子正找不到机会给我穿小鞋,这不正是他出口恶气的好机会?所以年年下乡 扶贫都是我。我也没想到能帮上她,有了来往,在一起时间长了,觉得她蛮有个 性的。事情到这本就完了,可是,后来一次过年吧,市卫生局要求各单位一把手 必须下去慰问扶贫的同志,马胖子这才第一次到我扶贫的卫生院来做个样子。马 胖子是做样子,但下面的卫生院院长、乡上的领导倒是激动不已,又是迎接,又 是摆酒席。就是在那次,马胖子认识了何花。并且,他在心里念念不忘何花。我 知道马胖子的德行,他和现在的许许多多的领导一样,见了女人就走不动了的人。 现在的领导都有这些毛病的,即使没有,当了几年领导后,也会被传染上的。   马胖子啥没见过?市医院是家大医院,医院里的女同志又特别多,想进医院 的人中,女同志就更多了,而且一个赛一个漂亮,一个赛一个让马胖子流口水。 马胖子才当了两年领导,就调进了四五十名女护士女医生,而且个个都让他得手 了。所以马胖子活的快活舒心。可是,他一直见到的是有求于他的女人,那些人 总是主动奉献,见了他,老远就把脸上堆满了笑容,马胖子不费吹灰之力。不费 吹灰之力的事,马胖子总觉得不过瘾。如今,何花并不在乎他这个大院长,这就 激发起他内心的征服欲望。男人都是这样,越是不容易到手的东西,越是想弄到 手。现在何花于马胖子就是这样的。 马胖子对何花的念念不忘,倒是好事了我。你想想,马胖子不忘何花,就得想办 法见到何花,于是就以看望慰问扶贫的同志为由,三番五次的到乡卫生院。可是 他又看我不顺眼,也怕我坏了他的事,就把我调回了医院,换一个他的心腹来扶 贫。但是,马胖子在何花跟前没有得到什么。这一点,即使何花不对我说,我也 相信。认识何花以后,我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同我一样,不怕事,不在乎身外之 物,更不会附炎趋势拍马溜须。你想想这样一个人,她会为了某种个人目的而去 献身?   后来,我听何花对我说,马胖子使尽了手段,都没有得到她。越是得不到, 他就越想得到。最后,马胖子对何花说:怎么样?你答应我,我调你进市医院。 何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卫生院的同事马胖子都知道这事,都为何花感到遗憾: 现在这样的事有个啥呀,就你何花清高?更多的人是嫉妒,嫉妒的结果是:所有 的人心里都羡慕死了何花,可所有的见了何花时脸上都露出不屑的表情。再后来, 到处都是何花的谣言。她在乡卫生院呆不下去了。所以,当马胖子再一次说那话 时,何花说:好,你调我进市医院,一切好说。她说这话时,心里在想:哼,想 你你不敢怎么猖狂,我不同意,你还能把我咋样?马胖子一听这话大喜过望,也 在心想:你只要进了医院,还不是我怀中之物? 何花就这样进了我们医院。可是何花进了医院后,马胖子始终没机会得手。这个 尤物呀,马胖子心里老是痒痒着。他暗示过许多次,让何花知道没有他马胖子, 她是进不了这家医院的,意思是让她感谢他。感谢的方式嘛……嘿嘿……,但何 花好像不解风情似的。马胖子有些老火了,想放弃,但何花的漂亮又让他的心里 痒痒的。他便借谈工作的名义去找何花,从她的办公室到她的宿舍……但她总是 不给他机会。说是拒绝吧,何花又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说是答应吧,她又若有 若无的拒绝了他。这更让马胖子的心里毛毛的,心想:我是马胖子,我就不相信 没办法让你扑到我的怀里来。   有了这个想法后,马胖子便积极行动起来。院里分房的时候,马胖子给何花 弄了一套,她完全没资格住的,但马胖子说:人才嘛,我们就要给她提供舒适的 环境。说话的人便没话了。房子,何花住了,但马胖子得到的只是“谢谢”两个 字。 医院开党政联席会议时,又是马胖子提议,把何花提成副科长。她才 来了两年呀,又没有成绩,但马胖子说:让年轻人锻炼锻炼嘛。何花副科长也当 了,可马胖子得到的还是“谢谢”两个字。   马胖子有点生气了,他不相信自己堂堂一个大院长,竟然玩不过一个小女子。 他便单刀直入的问她:你到底想要啥? 她反问:你到底想要啥?   马胖子顿了好半天,咬了咬牙说:我要你。   何花“嘿嘿”一笑说:你不配。   马胖子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自己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上,他不服输,他有的 是办法,他相信她会跪着来求他的。   马胖子一有了这个想法,事情便有了新的进展。先是何花的副科长没了。不 久,她的房子也没了。再后来,她该晋的职称又莫名其妙的没晋上……总之,何 花啥都没有了。这一切当然都是马胖子干的,而且名正言顺。她不够条件嘛。   马胖子暗自得意,他等着她来求他。   我说过,这位马胖子的本性是好色的,他身边有那么多女性,可他还不满足, 他还时不时进包厢。某一天,他酒足饭饱后就进了潇湘馆的包厢,让老板把最新 最漂亮的小姐叫来。马胖子是这里的常客,出手又大方,老板不敢怠慢,便叫来 了最近才进店的本店最漂亮的小姐。马胖子一看,小姐果然漂亮的了不得,再细 看,小姐竟是本单位的自己久久得不了手的何花。马胖子还算是人,就有了一点 尴尬。何花却无所谓,把手一伸,说:先付钱,500。马胖子掏了,便迫不及待 的上去了。完事后,马胖子心满意足的说:嘿嘿,屁,你那样清高,最终还不是 让我干了?!   何花面无表情的说:你不过仅仅也是一个嫖客而已。   一听这话,马胖子本来挺兴奋的心情,一下子软了下去。 4 这是我后来听人讲的,是谁讲的呢?是何花自己吗?也许是也许不是。按说,何 花对我的欣赏和依赖,她是会自己对我说她一切的。但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好像充 满了人为斧凿的痕迹。但又仔仔细细的一想,又完全有可能。 我一直想问何花,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其实,我应该知道何花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事也会发生的,何必还问她?一想到她上学时发生的一些 事,我知道何花的现在其实是必然的。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何秀。一个女人或者 说女孩,要创出一番成绩来,她要付出比男人多许多的努力。况且,我是知道何 花何秀这姐妹俩情况的。她们生活在乡下,父亲早逝。姐姐何秀已高中毕业了, 没考上学,在家种地,何花还在上高三。过了有一年多时间了吧,姊妹俩突然来 找我。见我挺奇怪的,何秀说:方老师,没想到吧。何花考上了这个城里的医专, 我来送她。我在家也没多少事,正好出来打工,挣点钱供何花上学。我们一进城, 就来看你了。   何秀说话时,何花立在她的身后,文文静静的,正抿着嘴冲着我笑,一点也 不是我印像中的何花。    请她们坐下来后,我问何秀找到工作没,她说找到了,在酒店里当服务员。     我说:有机会了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工作,女孩子家在酒店里干,不好。    何秀正要答话,何花抢着说:有啥不好的?有钱就好。何秀见何秀说这话, 看了她一眼,没言传。我见姐妹倆这个样子,也觉的好笑,这倆人的性格相差真 是太大了,思想也好像不大一样。何秀虽然漂亮,但她的性格决定了她不会靠漂 亮去吃青春饭,可她又对城市有过高的期望值,所以便安定不下来。终于有一天, 何秀来向我告辞了,说是要回乡下去。    我说:在城里总比乡下好吧。    她说:好个啥?我换了一家又一家单位,可人家总是要我用漂亮换饭吃,我 一个乡下的本份的农村姑娘,不习惯这些,还不如回乡下种地去。    我挺欣赏何秀这种洁身自好精神的,便不再多说啥,让她安心的走,说我会 照顾好何花的。话是这么说,可我也很忙,哪有时间?况且,何花一个大学生, 哪还用我照顾?说实话,我一次也没去过何花的学校。现在想来,我挺后悔的, 若我勤快点,何花也不至于有后来的事了,至少会发现早些。     我知道何花的情况太迟了。    那天大约是后半夜吧,我正睡得香,刑警队二组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说:喂, 老方,你过来一下。我问啥事,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我匆匆赶了过去,去了才 知道,二组晚上突击查酒店,抓了几个坐台小姐,其中一个说认识我,非让去不 可。     朋友见我来了,用手一指蹲在角落里的一个女孩说:喏,就是她,非要见你 不可。     我一看,吓了一大跳:怎么是何花?怎么会是何花?怎么回事儿?我气呼呼 的问。    何花不言语,我转身问朋友:该不会搞错吧? 搞错?你问她自己去。    何花看了我一眼,说:有啥好说的,我一没偷,二没抢,我没钱了,出来挣 几个钱。说得理直气壮。    我被气得牙痛,扬起了手,还没打下去,何花就说:你打呀,你没资格打。 见她这个样子,我真不想管她了,但我最后还是跟朋友求了情,让她走了,心想: 有了这个教训,她该会变好了吧。     可过了没两个月。何秀来找我,说何花又出事了。何花是被一家派出所抓的, 她没提我的名,可能知道我也不会帮她了。派出所要她交罚款,她哪有钱?只好 通知何秀,何秀哪来的钱?又只好找我,我又是找人,又是筹钱,这才好不容易 救出了何秀。     何花出来后,何秀曾领着她来谢我,我没见她俩。有啥可见的?后来,何花 又打电话给我,说:方哥,我一定好好学习,我再也不干那事了。    我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这是我和这姐妹俩的最后一次联系。后来好长一阵 子,我不知道她俩的任何消息。我心想:何花一定变成和她的姐姐一样的,洁身 自好的人了。    再后来的一天,公安局又进行了突击扫黄行动,抓了好多三陪小姐。电视播 新闻时,我见其中一个小姐竟然是那样的面熟,哦,是何家姐妹中的一个。是何 秀,竟然是何秀,怎么可能呢?若是何花也就罢了,何花本来就是那样不在乎自 己的人嘛,可怎么会是何秀呢?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跑到公安局去一 看,但的确是何秀。我当时又气愤又惊讶,以至于说不出话来了。    何秀怯怯懦懦的说:方哥,我…我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也不想做小姐,可我 不做,我妹就得做,我妹她是大学生啊,我妹她要上学啊。 5 何秀劳教了一阵子,出来后,不想回乡下去,也没脸回去,所以就留在了城里。 城里人多,人的脸皮又厚,人人都不要脸,谁还在乎何秀的历史?后来我给她介 绍到一个厂里当工人,何秀的感觉挺不错的,后来我还给她介绍了一个丈夫,就 是章大虎,也是老乡。章大虎当然知道何秀的情况,但因为死了老婆,又看中了 何秀的漂亮,还有就是他也和城里的几个女人来往过,但最终都不欢而散,所以 最终娶了何秀。章大虎什么东西没见过?女人更是不在话下,何秀要不是年轻漂 亮,哪有她的份?何秀发誓不吃青春饭,可最终还是吃了。可见这个世界是多么 的无可奈何!   这样的婚姻,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产物。自然有些事要发生的。果然,热乎 劲儿过后不久,两个人的婚姻出现了问题——章大虎终究改不了吃屎,在外面胡 来不说,还包了一个二奶。   何秀晓得丈夫章大虎包二奶的消息后,一下子就六神无主了。也是的,一个 女人家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平日里啥事都依着男人的眼色行事,没丁点儿 自己的主意,这时候一出事就没了方寸。   哭了一阵子,又抹了一阵子眼泪鼻涕,何秀终于决定不哭了。光哭有什么用? 得想办法。相好的姐妹们都帮她出注意:这个说把章大虎揍一顿,那个说离婚算 了;这个说离婚不能好事了章大虎,那个说至少得要它个几十万……大家就这么 乱糟糟地安慰了一阵子何秀,也看了一阵子笑话,便“轰”地散去了,只有最要 好的姐妹凤凤陪着她。   凤凤,你给我拿个注意嘛。   凤凤说:花,要我看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没有和你离婚,说明心 里还有你。管他怎样,丈夫还是你的,使用权还是你的,别人只是租借而已。   可我哪能咽下这口气?   要不,你找几个人,瞅准机会堵住两个人,当着你男人的面,给那个女的一 个教训?   何秀说:嗯,这个办法倒可以试一试。   何秀听凤凤这么一说,心情开朗了许多。第二天,她就喊来几个人,跟踪了 章大虎几天,终于把他和那女人堵在了家里。几个人扑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 就把那女的绑了起来,还剥光了她的衣服,弄到院子里展览。   何秀对着大家说:看呀,就是这个叫紫藤的骚货缠上了我的丈夫,她那一点 心思我还不明白?还不是盯上了我丈夫的几个钱?臭不要脸的。说着,还扑上去 撕扯了几下。   这事过去了,何秀满以为章大虎会回来的,可事与愿为,还是没有章大虎的 影子。后来倒有了一些消息,但不太妙,那个叫什么紫藤的女的把乔芳告上了法 庭,法院竟判紫藤胜诉,说何秀犯了人身伤害罪;章大虎也向法庭起诉了何秀, 坚决离婚。这两件事弄到了一起,把何秀整得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其它的?于 是,这个婚就很快的离了。   婚离了好一阵子了,何秀也坐完了半年的牢房,可她还是想不通:那个女的 有什么好的,就把章大虎迷住了?况且,自己怎么没发现这事?章大虎怎么变得 这么快?何秀越想头越庝,也越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便去问章大虎。   章大虎说:你真想弄明白?   何秀咬着嘴唇,使劲地点了点头。   章大虎说:让我的新娘子告诉你吧。说着,他便喊自己的妻子。   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女子,何秀惊讶的张大了嘴:怎么是凤凤?凤凤可是自 己最好的姐妹啊。   凤凤看见何秀的样子,一点也不奇怪,说:花,你也别怪他,你也不要怪我, 我和他自小就相好,只是后来出了一些事,他才娶了你。那些事,我不说你也知 道,为了得到他,我一手策划了这些。   何秀说:过去是我不对,可今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还嫁给他?你以为 他还爱你?   凤凤没答腔,只是歪着头问章大虎:大虎,你说呢?   章大虎说:傻瓜,不爱你,我会娶你?   何秀说:姓章的,你别狡辩了!你爱凤凤?你说你爱凤凤??那你还养小的?   养小的?我不养小的,你能离婚?章大虎边说边哈哈大笑,还伸出一只手, 搂着凤凤,转身进屋去了。   何秀孤零零的立在门外边,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了。一直到后来她对我说起这 事时,还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6   何花与章大虎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章三毛在我的办公室里。   章三毛也是我们老家那儿的人。章三毛是章大虎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 按辈分,他还是章大虎的爷呢。但章大虎从没认过这个爷。我是通过章大虎认识 章三毛的。有次,章大虎领章三毛来医院,说是老乡,认识认识,就认识了。那 次,章大虎把章三毛丢在我的办公室里,他自个儿找马胖子去了。一去就是好半 天。章三毛没多少话,我就没话找话的闲聊。章三毛说他还有好多人在章大虎的 建筑队里干活。章三毛说农村穷的很,稍微有一点力气的都出来了,但外面的活 也不好做。章三毛说章大虎找马院长就是想给村里的人找一条来钱的路子。章三 毛的话不多,但应该说章三毛是一个活络的人。他是他那个村里的唯一上过学的 人,虽说只上过小学三年级,那也是上过学的人呀。 章三毛这次没呆多久就走了,后来我有几次在医院碰到他,问他干啥,他支支吾 吾的。再后来章三毛来找我,说他身体不舒服,我就领他抽血做化验,结果出来 了,竟然艾滋抗体是阳性。 我说你咋得上了这病?你卖血?   你以为我干啥?我不卖血,我干啥?我本来也不知道卖血能挣钱,还是章大 虎给我说的。他可把我害惨了。 我说:你是艾滋病病人,你还呆在这里?   章三毛脖子一粗说:你不相信我?我给你说,我知道艾滋病是个啥东西,人 一得上它必死不可,而且一发现你是携带者,你就失去了自由,政府就把你管起 来了。   是啊,所以你说你是艾滋病病人,可你还在这儿,我就不相信。   你还是作家呢,没一点想象力。(嘿,章三毛还知道作家这个词。)你知道 不,我到医院检查时用的是假名字假地址,他们到哪里找我去?更何况,更何况 章大虎和马胖子院长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你想,章大虎是血头,我们每人每 卖一次血,章大虎都要抽几十块钱。 章大虎咋是这样的人?你们为什么要给他? 你以为我想给?不给不行呀,还不是为了吃一口饭?你想想,这个城市有多少人 在卖血?不下五千人吧。人家医院可以用我的,也可以用他的。医院用别人的, 我们村的几百口人就没活路了,你说是不是?章大虎也说了,抽这几十块钱也不 是他一个人拿。我明白,他还要找院长找主任,真正到他的手上也没几个了。 我半天无语。顿了好一会儿,我说:那……那你有这病,你还…… 你是问我我是艾滋病,我为啥还要卖血吧。你以为我愿意?我要挣钱,我还要看 病,我还有老婆娃子要养活。我何必?我不挣几个钱,家里的媳妇拿啥上交?娃 子拿啥交学费?你不知道呀,自从得了这个病以后,挣的钱少了,媳妇昨天还托 人带信来,说是乡上、村上的干部天天在家里等着拿钱,拿不出钱,就拆房子。 一进医院,我就完了。   可是你不要命了?   你是医生,你说得了艾滋病还能有命?!   那你到我这里是啥意思?难道不是让我看你那病?   你能看这病?快别作践人了。我来找你,是章大虎介绍的。章大虎把你吹得 天花乱坠的,还说你在写书,写什么外乡人在城市里的生活,我就是外乡人呀, 你就把我写写。我多难呀。你的文章能在报纸上发表吗?要是有人给我捐钱,那 你就写我的真人真事。哈,没想到我章三毛也有出名的一天了。   我这是写小说呀。   我知道小说这玩意儿。写吧写吧,外乡人在城里多难呀,有时候连狗都不如。 像我,谁又在乎我?要不是狗日的城里人,我还不会的这艾滋病呢。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你得病只能怪你自己。怎么又怪上城里人了?又不是城 里人非让你得的?   咋不是?狗日的城里人的心太黑了,为了省钱,连针头都不换就抽我的血。   我一下子语塞了。 7   下午我一回家,章大虎就坐在家里,见我回来了,说:方哥,你回来了。    你这家伙又吹到我的家里来了。   我有事请你帮忙。 你是大老板的,我能帮啥忙?   你准行。 到底啥事? 还不是那笔钱!   那笔钱还没要到手?   要钱哪能这么容易?如今呀,欠钱的是爷,债主是他妈的孙子。明明是他欠 我的钱,却反过来我围着他转,还赔不尽的笑脸,还跟前跟后的给他发烟,你说 我他妈的贱不贱?   是有点贱,不过,再贱你也是自讨的呀,你来城里这么久了,你还以为这城 里是我们那儿的农村呀!城里的人的脸皮后,你也不是不知道,谁让你和他们打 交道的?   你以为我想?生意做到哪儿了,想避也避不开了呀。   看样子,你的那笔钱是要不回来了。   未必,我这不是来和你谝嘛,你不是有个朋友在市法院经济庭当庭长嘛?不 行找他去,我把对方告球它算了。只要你把这个熟人抓紧,我还怕打不赢官司要 不到钱?   你说的是王老五吧,真的,我怎么把这个家伙忘了?对,找他去。       王老五是我的朋友,是个法官。不过这几年,发财的发财,升官的升官,朋 友之间联系少了。我和王老五更是几年没来往了。这次要不是章大虎提起来,我 还真忘了他。但如今章大虎的这事,还非的找他不可。别看我平日里人五人六的, 可遇到法院有啥事儿,还真没朋友,说实话,我还真没啥事儿找法院的,谁没事 儿上那儿干嘛?但我现在得去找王老五了。   这天我去时,一打听,王老五正在办公室里,我推门的时候,一个人正和他 拉拉扯扯的。“干啥呢,在打架?”我是说着玩的,谁吃多了跑到法院里打架?   王老五正要发火的样子,见是我,忙说:坐、坐,你狗日的几年不来了,今 天来了,一定有啥事?   我先不忙,你们先忙完你们的事,我俩等会儿聊。   那个人见我这样说,就忙说:王庭长,要不我先走了,这个,你留着。那人 使劲的拍了拍留下的信封,对我笑了笑,走了。   王老五给我倒了杯水,对我笑了笑,说:这些人呀,真没办法。   我“嘿嘿”一笑:你得注意点,你忘了前几年那事了,要不是那个女当事人, 你怕早就是院长了。 你还提那事?哎,不提了,怪我那时太嫩了,让别人整球了。   就是的,有啥说头?我看你现在当这个庭长挺好的,说不定比院长还有甜头 呢。   这倒是实话,如今的人啊讲究实惠,你是县官不如我现管呢。给你老兄说心 里话,要是有个啥事,当事人大多找我,而不是去找院长,你信不信?   我信,我咋不信?!我这不来找你了?   说笑话,你老兄会有啥事?医生当着,文章写着,拿钱又拿名,还不看人的 脸色,多好。   一个人哪有不求人的地方?我迟早有求你老兄的地方的。不过我今天来是为 别人办事的。那个章大虎,你知道不?我就是为他来的。   哦,那个大吹家子呀,昨天来了。这不,给了一条“好猫”烟。现在法院的 人谁还抽200块钱一条的烟?得了,你拿去吧。说着,王老五就把烟扔过来了。   我笑着说:你们呀,真是腐败透顶了,这烟,要我自己买,我不会买,太贵 了。你还看不上!   昨天,我没理章大虎。你来了,面子还是要给一个的。说,他有啥事?   大约是一笔款子要不回来,想请你从中擀旋一下。能行不?   你老兄发话了,我能不办?你让章大虎来吧。   章大虎都安排好了,下午五点在潇湘馆的万春楼见。   自己人,那一套就算了吧。   那哪能行?正因为自己人,你才要去,见一下面,以后的事你们商量去,我 就不管了。   那,恭敬就不如从命了。不过,万春楼名气大,却没什内容,我看不如去潇 湘馆,那儿新来了几个川妹子,又甜又辣,又鲜又嫩,嘿嘿……   你老兄呀,……那好,下午潇湘馆见。     8   章三毛告诉我他是艾滋病,他还一直在卖着血以后。我一时无言,但我知道 他得过日子呀,他家里还等着他寄钱呢。所以他还一直卖着血。我起初并不知道, 有一天我见章三毛没精神,就问:三毛,咋了?   没咋,血抽多了,歇两天就好了。   血?你还在抽血呀?!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病人还要命呢。你不是得艾 滋病了吗?医院还要你的血?   医院管那么多?医院只要有血,他才不管呢。谁愿意花那么钱给我们体检? 况且,医院又没资格采血,只是为了从我们的身上多赚钱才偷采的。现在好多同 我一样的人,都有这有那样的病,但照样卖着血。别说小医院,就是你们这个大 医院还不照样要我的血?   我们医院?   是呀,章大虎联系的,章大虎的手下有四五百献血员呢。   我这才明白章三毛能在这个城市里存在下去的原因了。可别人不要脸,他章 三毛能不要脸吗?我就问:你不难过?   难过?我难过什么?   你是艾滋病呀,你的血是要输给病人的,别人染了艾滋病,你就心安理得?   章三毛听了我的话,半天没言语。他不说话,我也知道他心里想着啥。一个 善良人,他的心里哪会没有想法?即使他在城里生活了这么久,即使他被城里的 种种恶习所同化,他的善良还是不会被磨灭的一丝不剩的。可是,当生存大于一 切时,生存是放在第一位的。人为了活下去,还有什么善良?还有什么同情?还 有什么廉耻?   过了好半天,章三毛才说:方医生,我不怕你笑话,我也是没法子呀。我有 时也觉得自己卑鄙,可有什么办法。说实话,我现在就把这艾滋病当成一种手段 了。说到这,章三毛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反正我是乡下人,反正乡下人总 是被人利用。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   不对吧,说说没关系的,你不是说过啥都对我说吗?交往了这么久,你难道 还不信我这个人?!   好吧,说就说,不说,我还嫌憋得慌。   章大虎不是有一笔欠款吗?哪笔?这我哪知道,反正他欠别人的别人欠他的, 好多。不过好像不是他托你找王老五的那笔。那笔钱有王老五王庭长呢,用得上 我?   用我干啥?你看你这话问的,除了用我去要钱,我还能干啥?!是呀,公安 警察都要不到钱,我能要到?我也挺奇怪的,他章大虎可不是个老实人,他会吃 亏?后来我才发现,章大虎用我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艾滋病患者”呀。   “艾滋病患者”怎么了?好要钱哪。有些有钱的主呀,你看他好车坐着,好 房住着,可他欠人的钱就是不还。国家的也就罢了,反正这些人也是吃国家的。 你看那些大老板,吃起饭找起小姐来大方得很,可就是欠着国家的钱不还。不是 有一句话吗:屁股一坐一栋楼,小姐一搂一头牛。说的就是这些人。可这些人也 怕死,尤其怕死。有钱的人都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爹不怕,娘不怕,就怕的 个什么怪病。所以如今的保健品市场兴旺得很。   欠章大虎钱的是一个大老板。他去要了几回,人家连面都没让他见。这号人 你说怎么办?所以章大虎就想起了我。我说我一不能打,二不能骂,我能干啥? 章大虎说:你啥都不用干,你天天跟着他就行了,他干啥,你就干啥。   我就这么干了,嘿,没想到,还真管用。第三天,章大虎就让我回去了。我 说,钱还没拿到手呢,就回去?   叫你回来就回来吧,钱已经到帐了。   这么快?我章三毛还没使出 力气呢。   还用你出力?把你往那儿一放,人家就怕了。你是“艾滋病”呀。听章大虎 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他用我要帐的用意。他这个人呀,别看也是乡下出来的,但 比我们有出息多了,也比我们脸皮厚多了,啥事都做的出来。 9 我最近在单位上挺得意的。马胖子竟然没有为难我,我的副高职称没费一点神。 能不得意吗?象我这么大年龄的人,在我们小城里我是第一个这么年轻就拿到副 教授职称的。你先别管这个副教授是怎么来的,它毕竞是副教授呀。可后来我知 道是章大虎起了作用,而且投入了不少钱。当我知道这一切之后,我的得意一点 都没有了。不但没有,还有点为自己感到悲哀:一个自视甚高的人,竟然活在别 人的施与中,你说可悲不?我又在心里为自己辩解: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你 没有权就得有钱,你没有钱就得有权,你既没有钱有没有权,你有美貌或者什么 的……总之,你得有一样别人没有的资源,那样你才会拥有更多的。这样一想, 我就心安理得的承认了这个现实。   可是一承认和接受这个现实,我就有了更大的烦恼。譬如院里最近调整中层 领导干部,就弄得我的心里惶恐惶恐的。我本来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我当我的医 生,写我的小说多好呀,但我的老婆刘美丽很有想法。女人家的,总是追求那些 实实在在的东西。她老是在我的耳边说:你这个人呀,怎么不知道走动走动?你 看人家都跑成啥了?   一个科级干部有啥意思?你还眼皮子浅?   我眼皮子浅?你总得让我做人好呀。   我怎么不让你好做人了?一个教授的夫人,一个作家的夫人,你还不风光?   风光?是风光呀!可那有什么用?你没见别人,随便哪个科长的老婆不被别 人尊敬着?走到哪儿都是笑脸陪着?   老婆这么一顿唠叨,我也不好说啥了。能怪她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个世界, 一个教授抵不住一个科长。见她还要说,我说:好了好了,别烦了。你去把那条 烟给我拿来。   烟?要烟干什么?   你不是要我走动走动吗?快去拿来吧。   一条烟有什么用?你干脆封个红包算了。   得了吧,你,你还嫌我丢人丢的不够呀!我一个教授,一个作家,你别让我 丢人现眼的了。院长抽烟的,我也抽烟,我带一条烟,也给自己留一张脸吧。再 说,再说你自己去!   我的老婆何秀同志这才一蹦一跳的取烟了。   见老婆手上拿着软“中华”,我说:不是这条,取一条差一点的,算了,就 取王老五给的那条“好猫”吧。   妻子不去,说:“好猫”便宜,拿不出手。   你呀,我又不是送礼,拿那么好的烟干啥?你要叫我拿“中华”,我就不去 了。妻子见我这样说,这才不情愿的换了烟。我知道她不愿意,但总得要我愿意 呀。我才不要那个什么劳什子科长。   但不久我就当了主任。我心想,这个主任来的也太容易了吧。我知道这是那 条烟起了作用的。   那日,我不是拿了一条烟吗?扔到院长马胖子的桌子上,马胖子说:方向方 教授,你干啥你?   干啥?给你一条烟抽呀。   呵,这可少见呀。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不想解释,嘿嘿的笑了两声。就这么简单,我啥话都 没说。我说不出口呀。 10 意外一直存在着。生活永远是精彩的。   譬如有一天,有个人找我。嘿,挺高的个儿,穿着一身制服,十分的潇洒。 但我不认识他。我说:你找我有事?我不认识你呀。   你不认识我,那你认识章大虎不?认识王老五不?   哦,我明白了。又是找我办事的来了。我说:认识,两个人都是我的铁哥们。   那就对了,我找的就是你。   哎,我可说好了呀,我只牵线,别的事你自己去办。   我不是找你办事的。   那……你?   我找你了解一个情况。   哦,这么回事呀。你是?   我是反贪局的,我是为章大虎的事来的。章大虎向我们举报:说他向王老五 行贿了5000块钱,王老五却说他没见到。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下。   他们之间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你别急。章大虎说他那五千块钱装在一条“好猫”烟里的,王老五说他不知 道,好像那烟你拿了。方向同志,请你好好想想,这事很重要。若真是这样,王 老五就没事了。   好好,我想想,想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反贪局的同志走后,我忙给章大虎打电话: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把王老五 举报了? 方哥,你别急,你说我能不举报吗?我送他5000块钱,希望他能帮我打赢官司, 要回我的钱,可他……他帮了我的对手。   听章大虎这样说,我还能说啥?我正想是不是给王老五打一个电话时,王老 五的电话来了,他说:老方,你介绍的那个章大虎可把我害苦了。   我说:你先别说这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拿了他5000块钱?   5000块钱?见鬼了吧。我要拿了,能不帮他?别人都说我们这些大盖帽吃了 原告吃被告,那是他们不了解我们。我们也看人,也讲原则。章大虎是你介绍的, 我能不帮?只是这么大的事,一顿饭能了事?   别说废话了,你真没见5000块钱? 真的没见,章大虎“好猫”烟倒送了我一条,不过谁抽那烟?不是当时就给你了 吗?我打电话就问这事的。   我也不抽烟的,那条“好猫”烟,我给院长了。   院长?就是那个常进“潇湘馆”的马胖子?   不是他是谁?   哦,原来是他拣了便宜,我说的,有次他给我谝,说你给他送了礼。当时, 我就想:方向从不送礼的,怎么会……好了,我有救了。   喂……我听出他要挂电话的意思,忙叫他,但他还是挂了电话。王老五把电 话挂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无意间竟行了一次贿。   太意外了。 11 章三毛的事终于被曝光了。说来,也偶然,章大虎告王老五,无意间把我牵扯进 去了,我当然没事,不就是一条烟吗?我也不是故意行贿的。但就因为这条烟, 把我们的院长马胖子也扯进去了,而且,越扯越深。   本来,也许屁事没有,但是,马胖子一百个不承认。但是我给他烟时,许多 人都看到了。况且,好多人一见上边查马胖子,又有许多人参与了举报。有几项, 又让反贪局坐实了。譬如,好多调进医院的人都给他送了礼,让他占了便宜…… 有证人有证据。一查,就查出来了。关键,这时查出了章三毛的事。章三毛卖血 竟然是马胖子默许了的。当然,他也少不了好处的。几百卖血人的队伍,马胖子 通过人管着,每个人他都要收一笔钱。几年来,就这一项,他收了几十万……为 了这笔收入不断,他明知章三毛得了艾滋病,还……章三毛一走,章三毛领来的 几白卖血的人也就走了……当然,这些章三毛是不知道的。 这事被外地一家大报的记者知道了,给曝光了,乖乖,一个艾滋病呀, 一下子引起了骚动。这事在小城闹的沸沸扬扬的。院长马胖子自然抓了,章大虎 给抓了,王老五也抓了。该抓的都抓了。   事情就这样慢慢的平息了。城里人都忙着呢,忙着挣钱,忙着出名,忙着扯 鸡毛蒜皮的事……只要与自己无关,谁还记住这些事?热闹过后,人们又等着看 另一个热闹。   但是章三毛不见了。注意章三毛的人不多,主管部门,卫生部门都在想着怎 么应付上面,想着怎么推卸自己的责任,谁还记得还有一个艾滋病患者?但是, 南方那家报还记得,他们要跟踪采访,可是他们一来,本地的政府就阻挠,谁愿 意让曝光呀。没办法,他们问我敢不敢去找章三毛拿到第一手资料。 我怎么不敢?我敢!但我还没动身的时候,章三毛却找我来了。   我问: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能跑到哪儿去?回家去了。   我正要找你呢。   我也是找你帮忙的。   帮忙?   是呀,我要告状。   告状?告哪个?   告它狗日的乡政府。   为啥?   狗日的乡政府杀了我的媳妇和女儿。   不会?你不信乡政府杀了我的媳妇和女儿?就是的,乡政府怎么会杀了我的 媳妇?乡政府怎么会杀人?我也不相信呀。可它就是杀了我的媳妇。   你说我在胡吹冒撂?我这个人最老实的,说话一是一,二是二,从不说半句 假话。   你还是不相信?要我拿出证据?我有证据啊。   章三毛一边从一个黑黑的脏得冒油的人造革包里往外掏东西一边说:方先生, 我把证据带来了,请你看看,给我拿个注意,你懂得多。   你得请一位律师,我看了也白搭。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接过了他手上的材 料。材料有好多好多,有照片,有别人写的证言……乱七八糟的,我仔细的看了 几份材料,写字的纸什么样的都有,字也是扭七扭八的,话却挺通顺的,我再仔 细一看,觉得挺有意思的,还真能说明。 有一份材料是这样写: 证明   我证明刘小娥是章大嘴(章三毛)的媳妇,我证明刘小娥是被乡政府整死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一天,章大嘴没在家,乡上来人收钱,刘小娥说没钱, 缓几天给,乡上的人不答应,就上房揭瓦,刘小娥不让,给乡上的人下跪了也不 行。乡上的人最后还是上房揭了瓦,走时又抬走了刘小娥喂的一条大肥猪。房和 猪是乡下人的命根子,如今都没有了,男人又不在家,刘小娥一下子就没注意了。 乡上的人走了以后,李小娥想不过,就喝了一瓶敌敌畏自杀了。就这么个过程。     证明人:黄士人  1999年3月7 号   还有一份材料写得也有趣: 证明   我叫毛狗子,是章三毛的仇家,我俩平时连话都不说的,但今天我要证明刘 小娥是无辜的。   古人说:官逼民反。如今民不敢反了,只有官逼民死了。刘小娥的死就是乡 上村上的那些官逼的。他们那些人呀,本身就是我们纳税养活的,可反过来又在 我们的头上作福作威。那天的事我亲眼所见,不就是23块4毛钱吗?人家刘小娥 也没说不交,只说缓几天,等章三毛回来了再交,这不就得了?!一个偏乡僻壤 的农村女人家的,别说二十几块钱,就是两块几毛钱也没有的,男人会让她管钱? 可那天,乡上的人一定要收回那钱,最后就上房揭了瓦,下圈抬了猪。他们前脚 走,后脚刘小娥就喝农药死了。     证明人:毛狗子(毛耀祖)     1999、3、8   章三毛的手上的许多材料都和这些一样的有趣,我读着读着,就忍不住想笑, 这那是证明材料?分明是一篇篇抒情散文。   章三毛说:有什么好笑的?你看看,这不是乡政府把我的媳妇杀了,还有谁?   章三毛说着就站了起来,要走的样子。   你要走啊,你不能走,你得到医院去,你需要隔离,你不要这再害人了。   我不走,我干吗?再说,我也回不去了,我媳妇都死了,我家的房子都被人 拆了,我会哪儿去?我还要告状呢,我就不信告不倒他们,告不倒我就找我媳妇 去,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章三毛大声的说着,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12 南方的一家报纸知道了章三毛的事,准备发一个专题,我正好是他们的特邀作者, 他们就委托我去采访章三毛。我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章三毛了,也不知他的状告 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回家了。一个人在外地呆了几年而不能回家,那感觉可 真不好受,要知道并不是他不想回家呀,而是他不能回家。于是不过几百里几千 里的回家之路,就变得很长很长了。   我回到老家却首先见到了何花何秀姊妹俩。何花是从深圳回来看她姐的,她 是马胖子一出事就走了的,不走咋办?医院是呆不成了,老家也是回不去了的, 只好一走了之。何秀呢?先是与章大虎离婚,又没了工作,(她那个工作本就是 临时的),所以依然回乡下去了。 我想她可能知道章三毛的消息,就问:最近见到了章三毛了吗?   章三毛?早死了!   死了?   是啊,坟上的土还没干呢。  怎么死的?   谁知道!他多少年没回过家了,媳妇娃子也死了,乡上便让村上把他家的房 子给拆了,反正他家也没人了,拆就拆了,还说他是疯子。   疯子?   是呀,乡上说他到处告状,还说自己是艾滋病,不是疯子是啥?   何花说完这些话,就与何秀说话去了,再也不理我了。我一时愣在那儿了: 死了?怎么就这么死了?南方那家报纸还叫我采访他呢。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