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旧事堪嗟(小说) 作者: 醉竹 我站在美国成人夜总会的舞台上. 光怪陆离的灯光一个劲地打在我的身上, 像无数五颜六色的眼睛在窥探我的秘密. 其实我又有什么秘密呢, 台下那么多男人贪婪的眼睛, 黑眼睛, 灰眼睛, 蓝眼睛, 绿眼睛......同舞台的灯火一起闪烁, 他们不是希望看到他们所想看到的吗? 既然 他们来这儿寻乐子, 那么我们就要提供给他们乐子. 随着音乐节奏和鼓声的加快, 我和我的同伴们扭腰甩臀, 骚首弄姿, 台下男人们的尖叫声, 口哨声, 络绎不绝地 响成一片, 衣服越脱越少, 已经脱得只剩下最后的三点......一点 -- 也就点到为 止吧! 舞台的灯火越来越眩目, 教人睁不开眼睛, 各种光线纵横交错, 如网一般将我层层 笼罩 -- 我不知道我是在网中起舞还是在梦中起舞, 渐渐地, 头顶上的灯光柔媚了 , 如缤纷晶亮的光泉倾流在我的身上, 我是一只美丽的孔雀, 从高高的云中飞下来 , 拖着长长的翅膀, 在水边沐浴, 在林中漫步, 在霞光中旋转, 旋转着, 旋转着,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 吹落了孔雀华贵的羽毛...... 蓦然回首, 旧日的舞台遥遥可触, 我曾经是个美丽的孔雀. 在全国青少年“桃李杯” 舞蹈比赛中, 我以独舞"霞光中的孔雀"拿过表演奖 -- 那是金子一般的回忆. 我十 七岁从艺术学校舞蹈专业还未毕业, 就积极准备报考上海戏剧学院, 无奈天时不测 , 人事难量, 复试之前我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摩托车撞成轻伤, 住进医院, 失去了机 会, 最后只好留在本市的歌舞团. 歌舞团一年也排不了几个正规的节目, 团里上上 下下的人都在外面夜总会或娱乐城演出, 很多人成了职业的走穴者.说起来也情有可 原, 一个月两百多块钱的工资够活吗? 我也很快加入了走穴的队伍. 对此, 团里的 领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年轻貌美, 身段高挑, 再加上舞艺高超, 很快打进了全市第一流的夜总会. 为了 市场需要, 什么样的舞蹈我都跳, 从劲舞到古典舞, 从孔雀舞到芭蕾舞 , 甚至为歌 手伴舞, 在迪厅领舞...... 看看场子里都是些什么角色在乱舞, 我这身从小硬打硬 的基本功, 就是在床上躺上个十年八载也不怕. 我一个晚上要赶四个场子, 有时候 两场之间的时间距离只有二十多分钟, 我一张浓装艳抹的脸, 在茫茫夜色下, 奔波 辗转于不同的出租车, 夜总会, 舞台, 后台, 还有大街小巷里人们惊诧的目光中. 每天一回到家, 我的骨头就像散了架, 浑身没有一块肌肉不疲塌 -- 比在艺校时所 受的基训还要累. 但是辛苦和收入是成正比的, 我一个月下来平均也有五千块钱的 收入, 比我父母工资的总和还好高上好几倍, 亏他们在中学教了一悲子的书. 但是 我的父亲并不以此为骄傲, 他常常以焦虑的口气对我叹道: "你总不能这样跳一辈子 吧? " "莺莺本来就是学跳舞的, 你不让她跳, 还能干什么? " 还好, 开明的母亲总是站在 我的一方. 不久, 我受聘于一家深圳艺术团, 也是因为母亲的大力支持, 我才在父 亲的唉声叹气下, 顺利地登上飞机. 我受聘的那家艺术团, 与深圳众多的酒楼, 夜总会, 娱乐城有诸多业务. 到了深圳 , 我才知道自己彻底成了跳舞的机器, 我们白天在酒楼伴餐演出, 晚上串场夜总会 , 一场连着一场, 最多的一次一天跑了十个场子. 舞蹈是剧烈的体力运动, 不像模 特儿在台上慢悠悠地散步, 消耗不了多少体力. 可是连着一段时间的密集赶场, 她 们都报怨太累吃不肖, 那我们还不是死去活来吗? 很不公平的是, 我们居然和模特 儿一样高的出场费, 我于是考虑起改行的事. 机会来了, 恰好有个模特儿因家里母亲病重回家, 一时找不到候补的人, 我去顶上 了, 我一米六八的个子虽然在模特儿中矮了点, 但也凑合得过去. 我原先跳舞的位 置也由领队暂时接了过去, 她虽然年龄大了点, 但也是专业出身, 好在舞蹈对身高 的要求还不算太苛刻. 想不到我这一换, 我的命运也就跟着换了. 我跟着模特队去海南演出. 一天晚上, 我们在表演晚装的时候, 一个小伙子上台来为我献花, 他带着一 副金丝眼镜, 看起 来文质彬彬, 挺儒雅乾净的. 我含笑接过花, 也没多想什么, 因为在夜总会客人献 花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奇怪的是, 他后来经常来, 每次都给我一人献花. "那眼镜八成看上你了. " 同队的姐妹在后台笑我: "你应该提醒他不要再送花了, 送小费, 花送来送去还不是老板赚了. " 这一晚, 他又送来了花, 不同的是花里面有张名片. 我在表演结束后看清了这张名 片, 他叫张雄, 是一家集团公司的总裁助理, 名片的后面没有印刷字, 却规规矩矩 有几行钢笔字迹: "莺莺小姐, 能不能邀请你共进一顿夜宵, 如果你愿意赏光的话, 今晚你演出结束后我愿意在十六层的贵苑静候你的光临. " 我翻来覆去地看名片, 心里在思量到底去不去, 想到张雄还是不像坏人, 他邀请我 去十六层的"贵苑"咖啡厅, 同我们表演的地方恰好在一栋大楼. 既然环境熟悉, 我 也没有害怕的感觉, 演出结束后我就直接上了十六楼. 后来我才知道, 真正看上我的人并不是张雄, 而是张雄的老板 -- 魏总裁, 张雄只 是他手下的一个助手而已, 说得不好听一点, 张雄也就是个拉皮条的. 我当时见面 的时候, 挺失望的, 魏总裁虽说有钱, 但年龄足可以当我的爹, 长得也不敢恭维, 拉丝眼, 蒜头大鼻, 一笑起来露出一排黑里透黄的牙齿; 头发也秃得只剩下半壁江 山, 或许人家真的是聪明绝顶. 在席间, 我明显感到他对我有好感, 但他夸我的话一点也不肉麻, 很文雅得体. 他 说我是所有模特中最漂亮最可爱的一位, 因为其他人走台的时候, 全都绷着一张脸 , 冷若冰霜, 只有我一直都在微笑, 而且笑得很甜也很美. 女孩听了这样的奉承话 当然心里很受用, 但我还是谦虚地说, 因为我原本是舞蹈演员, 一上台表情自然是 微笑, 我们从小儿就打这样训练表情的, 同模特儿的训练大不一样的, 模特儿从不 要求笑, 而且要摆出一种清高的美丽, 故意拉开观众的距离. 他听后, 脸上显出一 种恍然大悟的样子, 连声说: "怪说呢, 怪说呢, 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 原来是舞蹈 出身,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 吃完夜宵, 他让张雄送我回家, 张雄在路上递给了我 一个大红包, 说是浪费了我的时间让我辛苦了, 一点小小的意思, 我笑着说我又没 有受累不能接受你的钱, 但他执意把钱放在我的手上. 我捏着厚厚的一叠钱, 心砰砰乱跳. 回到宾馆的时候, 我告诉我的朋友梅梅, 梅梅 是我模特队的好朋友, 我们这次出外演出又恰好分在宾馆的同一间房. "我的老天爷啊, 足足有一万块钱! " 我和梅梅坐在床上点完了钱, 梅梅的一对眼睛 忽然变成了一对两百瓦的大灯泡: "你发了, 发了, 莺莺, 你这次不是碰见了一个超 级大款就是碰见了一个超级疯子. " 我一时也怔了, 吐不出一个字, 说实话, 我这一辈子还从未一次拥有过这么多的钱 . " 莺莺, 你老实交代, 你是不是跟他上过床? " 梅梅的声音因为过份激动, 东歪西 倒地走了调. "没有, 没有. " 我涨热了脸, 连忙跳起来分辨: "他根本就没有碰过我. " "没碰过你, 居然就给你这么多. " 梅梅摇头晃脑依然不相信: "你知道吗? 上次莉 莉陪一个香港大款睡了一夜, 也就三千港币, 就把她乐得个疯了似的 -- 没见过世 面的乡下猪! " 我一直都瞧不起队里的莉莉, 只要对方有钱, 她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睡. 连思想最开 放的梅梅有时候也看不惯她, 说: "你最好还是固定一个吧, 别东一个西一个, 到时 候惹一身病还不知道谁给你的. " 钱是万能的, 也是肮脏的, 是美丽的, 也是邪恶的, 它像海洛因一样可以慢慢地, 一点点吞噬或诱惑你不知事的心灵, 让你上瘾, 让你情不自禁. 我就是这样在不知 不觉中, 闭上眼睛, 一天天栽了进去. 魏总裁一如既往地捧我, 我的每一次演出他都吩咐人给我献花献花蓝, 随着他送给 我的小费越来越多, 买给我的钻石项链越来越亮, 我终于在一次酒后倒入了他的怀 里. 这不能怪他陷害我, 因为我明知那洋酒的度数不低, 我还是半推半就喝下它 -- 潜意识里, 我知道怎样的一个故事会发生. 那是我的第一次. 第二天醒来, 我没有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 -- 在文艺作品里, 失 去贞操的女孩似乎应该用泪水来表示她们的纯洁和柔弱, 但是我哭不出来, 心里只 有一种淡淡的若有所失, 好像有个很飘渺的声音在问我: "哦, 就这样了? "我平静 地看着他, 发现看久了的他, 其实也蛮顺眼, 男人只要有能力, 为你慷慨大方, 为 你一掷千金, 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潇洒而豪放的魅力.他搂着我说: "莺莺, 你是个 好女孩, 我在你身上花的心血没有白费, 这是我早就预感到的. 你如果愿意跟我, 我会给你买套漂亮的小洋楼, 你也不要去夜总会表演了, 那里面的男人没一个好东 西. 我有的是钱, 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 我好奇地问, 我一直都好奇, "不 会只是房地产吧? 梅梅的男朋友投了一百多万在房地产, 现在市场不好, 钱陷在里 面收不回来, 急得都快跳楼了. 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急过." "我怎么可能急, 我是做毒品的, 你怕不怕? " 我不知道, 他是在吓我还是在说真话 : "我给你的酒投了毒, 所以你才爱上了我......" 既然已经吸了他的毒, 上了他的瘾, 我也无力回走了. "我可以在深圳给你买一套别墅, 莺莺, 你挑地方吧. " 几天后, 他把几本花花绿绿 的的售楼宣传册摆在我的面前. "我才不稀罕深圳, 我最恨那种二奶楼了, 我更不喜欢热闹, 我想去大海边, 你能为 我在海边买一套别墅吗? " 我自以为海风可以吹走我不想听见和看见的一切. 三亚的亚龙湾, 青山碧海, 蓝天白鸥, 银色的沙滩, 婆娑的椰树, 在那里, 他为我 买了一栋典雅玲珑的花园洋房, 我成了洋房的女主人. 他给我安排了个洗衣煮饭的 保姆, 从此我开始了我金丝雀一般幽闲而懒慵的生活. 当我习惯了衣来伸身,饭来张 口, 习惯了出门开名车, 习惯了昂贵的珠宝和华服 ...... -- 慢慢地, 我发现我已 经离不开他了! 不仅是物质上的享受习惯成自然, 精神上的依附感也日益加重. 他的工作很忙, 我们一个月只见得了两三次面, 每一次相聚我都要为他煲一锅浓浓 的汤. 日子久了, 两个人的感情自然深了, 我心中想与他公开的欲望也更加膨胀了 ,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知道"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这个道理, 更何况他是一个 个性极强的人, 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家利用和控制. 那一年的春节, 他陪在我的身边. 南国的海风温暖地吹在我们身上, 我们挽着手漫 步在海边, 莹澈的碧波, 翱翔的群鸥, 银色的沙滩如半月形蜿蜒而去. 一个浪花扑 了过来, 我顺势跃进水中, 舒肢展臂, 尽情地游水戏浪, 无数的小鱼儿遽忽而来, 在我的耳际, 手臂和脚心穿梭而过, 痒舒舒的, 却惬意极了. 游累了, 我回到他的身边仰面而卧, 翠生生的椰子树掩映着蓝天和白云, 偶而一阵 风吹来, 椰叶筛破一两缕阳光, 如晶亮的喷泉, 洒在我们身上. 他爱伶地抓住我的 一只手, 笑道"莺莺, 你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就知道玩, 我还真□慕你的快 乐. " "你难道不快乐? " 我顺手从沙滩上抓起一把沙, 迎着阳光, 手中的沙晶莹洁白, 细 腻柔软, 纯得没有一点儿杂质. "唉. "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无奈地说: " 如果能和你天天在一起就好了, 把你的快 乐分给我一半我也就满意了. " "那, 那我们就结婚吧. " 我的理智没能管住我的嘴巴, 话脱口而出, 我抓不回来它 . 他静默无言, 过了一阵, 他开口了, 声音像灌满了水银, "我是为了你好才不娶你. " "为什么? " 我身子微微一晃, 手中的沙像水一般又流回了沙滩. "你真的这么想嫁给我吗? " 他郑重地问: "离开我你能独立生活吗? " "不能! " 我硬着喉咙低喊道: "是你让我吸了毒, 上了瘾 -- 我现在离不开你了! " 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语无伦次地说: "如果......如果明年公司......公司的业务 还保持现状, 我就娶你. " "我们的结婚跟你公司有关吗? " 我谨慎地措词. 他深锁眉头, 目望远方, 远方是没有尽头的海和天 ---- 一如我们不可知的命运. 他避开了我的提问, 非常严肃地说: "莺莺, 趁你现在还年轻, 去学点真本领, 春节 过了, 我送你去北京念书, 一年后可以拿个大专文凭. " "一年后可以拿个大专文凭? 我可以去买个本科文凭, 只用一天的时间. " 我笑道: "我一进课堂我脑子就疼, 当初进舞校也是为了逃避文化学习. " "那......那么春节后去办个私人护照吧. " 他顿了一下, 心事重重的说. "为什么呢? " 我靠近他的胸口, 感觉他的心在狂跳, 莫非他心里掩埋着什么大事? "难道你们公司......" 他的脸色变了, 声音也变了, 却强装欢笑地拍着我的头: "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 如 果我的计划不错, 明年我们可以去美国度蜜月. " 他的计划只对了一半, 我很快去了美国, 而他跟我与美国, 从此天隔一方, 再也没 有缘份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黑凄阴冷的夜晚.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 醒. 来者是张雄, 他的下属. 张雄飞快而沉静地说: "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换套方 便的衣服, 我们马上出发? " "魏总呢? " 我茫然失措地喊. "我没有时间给你解释, 我在外面的车上等你出来. " 几分钟后, 我惶恐不安地上了张雄的车, 全身都在发抖, 我带着哭腔说: "我还能见 上魏总吗? " "恐怕不行了, 魏总肯定出事了. " 他阴冷着一张脸, "他的手机死了, 我联系不上 他, 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我只有按照他先前的嘱咐, 把你送出去. " "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去? " 我浑身冰冷, 从嘴唇里抖出来的每个字都在 空中打转. "先去香港, 再去美国. " 太突然了, 我感觉自己像小鸡似的被人提了起来, 装进一个漆黑的袋子, 狠狠地一 扔, 就这样滚进了渊深难测的大海,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双手掩脸, 哇的一声大 哭起来. 张雄开始也是好言相劝, 后来渐渐失去了耐心, 他冷笑道: "你也该知足了, 魏总待 你不薄, 他的老婆和儿子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我知道他们是逃不走了, 何况他们, 还有......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只要魏总一进去, 所有的人都凶多吉少. " 仿佛一台轰鸣乱转的吊扇忽然被切断了电源, 我一下子止住了嚎啕的哭啼, 转为轻 微的抽噎, 我揩了揩满脸的泪水, 咬着唇, 听他把话说下去: "魏总离不开女人, 但是又不相信任何女人, 最恨的就是那种利用了他又背叛了他的 女人, 他曾经也不相信你, 说你表面天真纯洁, 谁知道背地里会干什么事呢......" 我仿佛吸了一口毒气, 几乎窒息了, 身子绵软软的立不起来, "魏总让我派人暗中监视你的行踪, 还好, 你没有任何'抠崽'的迹象, 他才放心了你 , 越来越宠你, 否则...... " 他冷笑了一声, 没有说下去. 车窗外的亚龙湾, 笼罩在茫茫的夜色中, 一片无比浓稠的黑暗蔓延在我的眼前和心 底, 恐怖而又深邃 , 根本没有尽头. 我知道, 从今以后, 亚龙湾的阳光和沙滩在我 的心中再也不会明媚 -- 那一段染上了黑色的记忆, 永远也不会被岁月的长河冲洗 乾净. 在香港呆了四天, 张雄把我送上了开往美国的飞机, "你为什么不走, 既然知道出了 事, 回去也没有好结果. " 临别时我问他. "我要是想逃, 早就逃了. " 他冷笑了一声, 沉静地说: "其实谁也逃不掉, 不像你 , 你该走, 因为你是无辜的. " "可是,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 我忍不住心中深藏的困惑: " 不就是房地产和进出口 贸易吗? 大不了走一些私, 既然有中央的官员当后台, 又怎么会......" "老头子倒了, 就立刻有人跳出来查我们, 如果是一般的走私也就算了, 我们可是干 ......" 他顿住了. "毒-- 品. " 一个尖得像针一样的声音从我的体内飞出来, 那是我的声音吗? 他沉着脸一笑, 没有正面回答我, "从今以后, 你也清了, 在美国的路就是靠你自己 了. " 话一完,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拿着去美国的商务签证, 也就是B1签证.云里雾里飞到了美国. 在张雄的一个朋友 帮助下, 最后在新泽西的一个小城暂时安顿了下来. 临上飞机的时候, 张雄给了我 三千美元, 我心里很清楚, 如果不马上找到工作, 我很快就会坐吃山空. 那时候的美国对非移民的签证管得还不是太严格, 我用我的B1签证不仅在银行开了 户, 还申请到了社安号, 考取了驾照. 有人给我建议, 最好转成F1的学生身份. 我知 道有一所学校, 只要一年缴付一千块, 你不用上课, 它也可以帮你维持学生身份. 办好一系列的事后, 我的口袋空空如洗, 我不得不在一家中餐馆打工, 当WAITRESS, 每天对客人端茶递水, 以挣小费为生. 体力上的苦我吃得下来, 毕竟从小就经受了 大运动量的舞蹈训练, 最难忍受的是心理上的苦不堪言, 我从养尊处优的生活一下 跌入了侍候他人的境地, 从前都是我给人家的小费, 我出手挺大方, 每个人对我都 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怎么现在还要陪上自己笑脸讨人家的小费, 心理上的巨大落差 让我恨恨不平,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老板常对你喝七喊八, 呼来唤去, 我何曾受得 如此的气, 我一定得想办法快快离开. 我一边打工, 一边在语言学校读英语, 口语逐渐提高了, 跟人交流基本上没有问题 . 那天下午三点钟, 餐馆里来了位身段高挑的金发美女, 因为那个时间餐馆不是太 忙, 我就跟她攀谈起来. 我说你长得这么漂亮, 身材又这么好, 是不是搞舞蹈的. 她点了点头, 也笑着奉承了我几句. 她告诉我她名叫贝笛(BETTY), 晚上在一家成人 夜总会跳舞, 一般一晚上可以挣两三百左右, 他们那里正缺人, 如果我感兴趣...... 我当然感兴趣, 我当时还不知道成人夜总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还以为跟我们 在国内的夜总会差不多, 我一脸兴奋地缠着她, 左一个问题, 右一个问题. 她显得 有些不耐烦了, 因为她毕竟是来吃饭的, 而不是来回答问题的. 她匆匆给我了一个 电话和地址, 让我去跟她的老板谈谈. 第二天的白天, 我按照她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夜总会. 四四方方的一座平房, 其 貌不扬, 当街的那一面墙壁漆成了粉红色, 墙上画着三四朵墨绿色的玫瑰, 或含苞 或绽瓣, 簇拥着一串龙飞凤舞的英文字母: Gentleman's Heaven (男人的天堂).  我走了进去, 满屋子浓沉得化不开的烟味夹杂着一股怪味, 闷得人透不过气, 一个 三十岁左右的老黑接待了我, 他说他是是夜总会的经理. 他问我是想当WAITRESS 还 是想当DANCER, 我说我两个都可以当, 你能不能把两个工作的情况都给我介绍一下 . 他告诉我, 如果在其它地方做过WAITRESS, 在夜总会做也就差不多, 只不过要多熟 悉一些酒名, 来上班的时候衣着要穿得尽量性感. " 那跳舞的呢? " 我问. 这时候从旁边的小门走来一个浓装艳抹的半老徐娘, 篷头散发, 手指间夹着半根烟 , 脸上的皮肤过于粗糙, 所以抹上去的粉不能跟肉好好协作, 扑刷刷地像涂墙的石 灰. 一双疲惫不堪的惺忪绿眼, 无神无光, 费力地一眨一眨, 仿佛永远都没有睡醒 似的. 她大概听见了我和老黑的谈话, 直接走到我的面前, 不客气地对我说: "你是怎么找来的? " "是贝笛告诉我的. " 我低怯地回答. "原来是贝笛, " 她笑了笑, 脸上的肌肤舒展了, "想来跳舞的吧? 过去曾干过这一 行吗? " 我连忙说: "我在中国是学舞蹈出身, 也曾经在夜总会跳过一段时间的舞蹈. " "我们这里跳舞的并不需要舞蹈专业出身的. " 她斜了我一眼, 吐了一口烟, 慢腾腾 地说: "关键是要喜欢这一行, 要全身心地投入, 你如果认为是受罪或者是因为其它 原因不得不勉强接受的话, 我劝你最好别干了. " 我没有完全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一下子不知道怎样回答她. "这样吧, 今晚你试着看一场, 喜欢干就干, 不喜欢干就回家. "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 名字叫南西(NANCY), 是专门管所有跳舞女孩的经理. 晚上七八点钟左右, 舞娘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我还见到了贝笛, 她跑过来热情地同 我打招呼: "很高兴在这儿又碰见了你, 跟南西说好了吗? " 她穿着一件柠檬黄的贴 身丝织短裙, 裙子的式样有些仿中国的旗袍, 把她的身段勾勒得凸的更凸, 凹的更 凹, 像山脉起起伏伏的曲线. 她脸上化着非常浓艳的妆, 黑的蓝的一古脑地堆集在 眼圈周围, 假睫毛长长的像扫把, 仿佛可以扫得住空气中的尘灰, 冷不防凑近了看 , 保不准还会吓一跳, 以为碰着了个狰狞的鬼怪, 那是舞台妆, 必须在缤纷灿烂的 舞台上, 靠着灯光和距离, 才能在在观众的眼里达到美焕绝伦的效果. 我坐在大厅一个偏僻的角落, 看了一晚上的节目, 终于明白女孩们是跳什么样的舞 -- 不折不扣的脱衣舞! 她们的舞蹈分成三部份, 每一部各有一首歌, 放第一首歌 的时候, 女孩们只不过随着音乐起舞, 时而舒缓时而激烈, 把厅内的气氛渐渐调动 起来. 我看见贝笛也在台上, 她的个子不高, 但是因为相貌美丽, 身材性感, 再加 上舞姿优美, 所以非常的引人注目. 第二首歌一开始响起来, 她们的衣服也开始脱 下来, 我注意到贝笛的动作很是洒脱, 完全入了无人之境, 仿佛在自家的浴室脱裙 更衣. 到了第三首歌的时候, 她们全身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盖住私处, 我是后来才知 道, 那细小狭窄的遮羞布叫"THONG". 我看得脸红心跳, 她们却脱得痛快乾脆, 一点 也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场中的观众大都是男人, 有的喝得醉醺醺, 有的直着喉咙 乱喊乱叫, 有的站起身来挥舞着双手同时又在吹口哨, 似乎没有一个正经八百的. 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除了在美国电影中看过, 我还从未亲身经历过. 可不知为什么, 我心里却涌出一股刺激的新鲜感, 一种想尝试的冲动. 无论怎样, 总比在餐馆打工受气强, 再说这儿谁也不认识我, 干一段时间再金盆洗手也说得过 去. 中场休息的时候, 南西走来问我感觉如何, 我居然大方地告诉她, 我可以试试 . "不过我没有工卡, 我的身份是国际学生. " 这一点, 我必须老实告诉她, 因为我知 道给美国人干活是不能说谎的. "没问题, 我们可以给你现金, " 她大大咧咧地说, 好像早就见惯不怪. 她继续说: " 你要知道大多数夜总会是不付舞娘底薪的, 但是我们给, 不过上了班你要缴管理 费(HOUSE FEE), 管理费包括你工作时的安全费, 化装室和休息室使用费用等等, 现 在你要准备你自己的舞衣和舞鞋...... 站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个子, 好! 你的个子比 较标准, 舞鞋的跟最好三英寸左右, 你可以去外面买, 也可以在我们这儿买. " 就这样, 我开始了我的脱衣舞生涯. 最初也扭扭捏捏, 下面的客人知道我是个"雏儿 ", 也没有哄我的场. "我开始也这样, 以后会跳得自然的. " 贝笛在一旁安慰我. 几天后我自己也慢慢放开了, 当客人把小费插在我胸罩里的时候, 我也能带笑说声 : "谢谢宝贝.(THANK YOU, HONEY) " 那时候我一晚上底薪加小费也能挣个两百左右 . 南西很满意我的进步, 她私下对我说, 你好好干, 一定能挣大钱的, 夜总会就你 一张漂亮东方女人的脸蛋, 喜欢你的人还真不少. 于是她建议我去跳private dance. 一般的成人夜总会都设有两种舞蹈, 一种是私人舞蹈(private dance ), 一种是舞 台舞蹈(stage dance). 顾名思义, stage dance是在舞台上跳的, 任何买票进场的 人都能看, 而private dance就是开一个单间的包房, 专门为你一个人或特定的一群 人表演. 跳舞的女孩为了多挣钱, 就必须跳private dance. 一般开了包房的客人, 相对来说 还是比较有钱. 人长久处于这种环境, 总是对钱贪婪无度. 我亲眼看见贝笛 在包房 的走廊上, 穿着一身透明的纱裙, 里面没有带胸罩, 乳尖上贴了对粉红晶亮的装饰 环, 一闪一闪, 像幽灵的眼睛, 她们低头媚笑, 一个门接一个门的问: "wanna dance? wanna dance? " , 给人的感觉就像亲自送货上门, 有时候还遭到不礼貌的嘲笑和拒 绝. 不过习惯了, 脸皮也厚了, 吃了闭门羹, 耸耸肩而已. "你干吗非要去跳private dance? " 有一次, 我问她. "我需要钱. " 贝笛寞然地说: "我的儿子从小身体不好, 现在又住院了. " "那他的父亲呢? " "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 原来贝笛在高中的时候就怀了孕, 后又生下了儿子. 儿子的父亲是她的高中同学, 两个十七八岁高中生, 自己本身就是孩子, 又怎么能够抚养得了孩子? 贝笛的祖母 主动程度了抚养孩子的义务. 不幸的是, 贝笛刚进大学读舞台戏剧专业还不到一年 , 祖母就因病去世了. 贝笛虽说能够领取救济金抚养孩子, 但她本人的开销颇大, 于是不得不辍学打工, 后来又走上了这条路...... 很快地, 我也开始跳private dance. 第一个顾客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 稚气未 脱的一张脸让我想像他是一位来自富豪家庭的少爷, 莫不是偷了父母的钱来偷偷作 乐的? 房间的一束灯光故意打得很阴暗, 潮红中搅了一点晕紫, 更烘托得四围的气 氛份外的暧昧. 音乐一响, 我随之而舞, 不过我并没有立即脱, 我利用我的舞蹈功 底即兴舞了一曲, 一连串的旋转, 踢腿, 下腰, 劈叉大跳, 可谓半现代半民族. 他 看后很吃惊, 他说你跳得很好啊, 你完全应该去正规的大舞台跳舞, 怎么会跑到这 儿来了. 我说我没有钱, 没有身份, 必须挣够钱才能去读大学. 他恍然大悟地嗯了 一声, 不愿再同我多聊, 给了我五十块钱的小费后, 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说是他有 急事, 然后匆忙地走了. 那样子仿佛害怕我会像藤一样地缠住他不放. 真是一个胆小而天真的孩子, 他大概是第一次来这种场所吧. 我凝视着那五十块钱 的美元出了神, 心里好一阵子不是滋味: 难道我们这样的人令人又是喜欢又是害怕 吗? "跟客人私下聊天的时候, 千万不能向他们诉苦. " 当我把心中的想法告诉贝笛后, 她提醒我: "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本来就是放松自己, 让自己快乐, 如果你去对他说你 的生活多么艰难, 比如你有个卧床不起的母亲, 有个从小瘫痪的孩子, 你无法负担 自己的大学学费......客人会认为你在盘算他, 想利用他的同情敲他一笔, 他们根 本不傻的. 我干的日子长了, 见的人也多, 自然有经验了. " 有经验的贝笛不久傍上了一个大款 -- 马克(MARK), 马克曾是贝笛跳private dance的 客人. 两个人在单间的时候八目勾留, 你有情我有意, 紧接着一来二往, 关系也就 好得是蜜里调油了. 马克个子不高, 一张大脸肥厚得腻油, 头发掉得差不多了, 使 得头上的秃顶亮而光溜, 在夜总会的灯光下像极了一个剥了壳的鸡蛋, 长得真可谓 其貌不扬, 但是他出手阔绰, 在贝笛身上舍得痛快花钱. "他哪来这么多的钱? " 我奇怪地问: "到底是干什么生意的. " "他什么生意都做, 什么有钱干什么. "贝笛说: " 他全国到处跑, 每一个州都有他 的房子. " 我心生疑窦, 本能感觉马克在撒谎, 但又不好追问什么. 不久, 他们请我去一家高 档的意大利饭店吃晚餐. 席间, 贝笛为我推荐一道"SEAFOOD PASTA" , 我看价格要 三十多美元, 恐马克不高兴, 于是踌躇难定, 马克在一旁笑道: "要是我像你们一样 瘦, 我就毫不犹豫点下这道菜, 可惜......" 他拍了拍自己大得出奇的肚子, 继续 说道: "我现在已经怀上了双胞胎, 如果再吃恐怕又要加一个. " 我们一听, 笑得前 仰后合, 他恰到好处的幽默让我心安理得地点下了那道美味的意大利菜肴. 到了美 国这么久, 从来不知道, 美国的餐厅也有如此的美味佳肴. 可是不知为什么, 餐中 极其鲜美的海鲜让我想起了遥远的海南, 亚龙湾, 那里同样新鲜的龙虾和螃蟹, 我 自然想到了魏总, 心里一颤, 猛然一抬头, 正好看见马克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怎么 闪过一缕凶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马克常来夜总会给贝笛捧场. 我发现自从贝笛与马克走近后, 她整日无精打彩, 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人也瘦削了不少, 我还当她是在减肥, 不久 便出事了. 那本是一个很平静的夜晚, 突然间门外警笛狂鸣, 警灯怒闪, 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 只见冲进来几个高大威猛的警察, 他们荷枪持弹, 直奔MARK, 高喝道: "HANDS UP ! (举起手来), 马克猛往怀里一掏, 大概他也有手枪可以还击, 一个黑警察身快如 飞,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把他击倒在地, 铐了起来. 于此同时, 贝笛的一声尖叫 仿佛震破了我的耳膜. 原来马克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来自德州, 在他的家乡是个贩毒头子, 他们杀人, 抢劫, 无恶不作, 他流窜到本地以为可以避避风头, 没想到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 一周后, 贝笛突然辞职不干了, 我以为她是因为马克的缘故, 精神受到打击, 还特 意去她家中看她. 她躺在沙发上, 没有化妆, 消瘦憔悴得令我不敢久视, 她半闭着 眼睛, 心神恍惚地告诉我: "我太累了, 需要休息, 只要一点药就会好起来. " 我心里一悸, 猛然明白她所需要的"药", 马克已经进去了, 她再也不可能象从前那 么方便. "戒了吧, 你也知道那不是个好东西. 那种药会把你吃死的." 过了好一阵, 我无力 劝道, 尽管我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 "没什么, 我早就不想活了. " 她反过来安慰我: "天堂比人间乾净. " 以后的日子, 我是"如入鲍鱼之肆, 久而不闻其臭". 我继续在单间里跳private dance. 我遇见过各式各样的客人, 黑的, 白的, 棕色的, 文雅的, 粗鲁的, 嘻皮笑脸的...... 我坚持守住最后的防线, 无论他们许诺给我多少钱, 也不会跟他们私下约会. 毕竟 我还是害怕患上爱滋病. 三个月后, 贝笛在一家教会医院离开了人间, 谁也没有通知 . 刚听到这个消息, 我 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子直往下沉, 双脚仿佛踩在沼泽地的烂泥间, "贝笛肯定是得爱滋病死去的, " 南西一脸肯定地说: " 因为我听人说, 马克也是最 近刚死, 不是他传染给了贝笛, 就是贝笛传染给了她. " 贝笛的遗体我见过了, 我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抖.如果人死后的模样是这般的恐怖 和丑陋 -- 上帝应该知道她生前曾是多么美丽迷人, 那么我下辈子投胎, 宁可作牛作 马也不再作人. 那些日子, 贝笛的影子无不缠绕在我每夜的恶梦中, 它总是狰狞地浮现在一片浓稠 的黑暗里, 然后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我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但我还是不愿意彻底变成淤泥, 永远腐坏糜烂在那里 . 我很快辞了职, 又回到餐馆打工. 那一年的冬天, 阴沉的天空下着鹅毛大雪, 我 在餐馆遇见一位来自加州的中国人, 他告诉我加州阳光灿烂, 一年四季鲜花盛开, 没有新泽西如此恶劣的气候......再后来, 他帮我联系上了当地的一家社区大学. 我憧憬美丽, 准备飞往阳光灿烂的地方 -- 真的会阳光灿烂吗? 我应该坚信不移, 因为所有的人都这样说, 就像所有去过海南亚龙湾的人无不赞叹那里的阳光和沙滩 . 总之, 我没有忘记, 在搭乘飞机之前的那一天清晨, 把一束鲜花放在贝笛的墓前.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