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天堂无需等待 　　·为　力· 　　第一章　维多利亚——天堂般的地方 　　这是一个美极了的四月黄昏，夕阳毫不吝啬地把金色洒满了可见的一切。此 时真是满目辉煌，阳光是如此的清澈、透亮，它沉静地笼罩着这个叫做维多利亚 的城市，仿佛上帝在俯瞰着自己的后花园。　 　　张笑妹沿着内港湾海边的人行道上大步地走着。在市中心一个小时的步行中， 她已找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景物：那藤蔓缠身的皇后饭店使她联想到了剑桥大学 的古老大楼，远处尖顶教堂发出的自鸣钟声使人如同置身于欧洲某城市中，而那 些跟随着小红旗的日本游客提醒她：这是一个旅游的城市　……　 　　她感到了夕阳的余辉给予她肌肤的温暖。从中国人的审美看，她的皮肤黑头 发黄，总给人一种缺陷美。但她高挑的身材和风度气质却使她一直有出类拔粹之 感。在西方，她的肤色黑不过黑人，头发黄不过白人，加上一头柔顺的披肩长发， 使她常被人们的夸奖搞得受宠若惊。　 　　她的五官也不是传统的东方美人，长了一副大鼻子大眼睛大嘴巴，以致于常 常有人问她是墨西哥人还是菲律宾人。到了这种时候她总是笑而不答，等着别人 把她夸够了再回答：“我是中国人，北京人！”　 　　带着海味的风吹凉了她，她才意识到已走出汗来了。路边有个木椅，她决定 坐下来好好领略一下眼前这落日映照下的紫红色天空。静坐下来观落日，多年来 对她来说总是一种神圣的仪式。中国有句千古佳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可同样的景色如果在美国人的眼前那就一定是：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Ｔｏｍｏ ｒｒｏｗ　ｉｓ　ａｎｏｔｈｅｒ　ｄａｙ）！　 　　此时此刻，笑妹不得不站在美国人的一边，因为明天是她第一天上任当教授。 “　贫下中农上讲台，心儿跳啊泪满腮。”这两句打油诗不知怎的从遥远的地方 钻到了她的脑子里，惹得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一对牵狗的老夫妇从她身边走 过，人与狗一同停下来向她点头打招呼。她抑制住了大笑的欲望，微笑着回道了 晚安。　 　　她也许被认为是夕阳映照下的一个极美丽的东方女子，也许是头脑有病的嘻 嘻傻笑的怪女人。谁管它呢？她只想问上苍：“我终于站在自己的两脚之上了 吗？”　 　　“你自己认为呢？”　 　　她听来听去，这唯一的回答真使她有些失望。　 　　好，她决定放弃感觉回到理性上来分析：全世界有一个被联合国连续六年评 选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国家，加拿大。加拿大有一个最美丽、最典雅、最温暖的 城市，维多利亚。维多利亚离著名的温哥华不远，虽然两市只隔了乔治海峡，但 加拿大最西部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选了维多利亚而没选温哥华做省会，是因为在 横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全加铁路建成之前，这里曾是本省最大的港口。　 　　的确，坐在这里，像是在欣赏一幅混合了意大利海湾和香港码头的风景画， 而隔海相望的美国奥林匹克山峰，更使她有了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的联想…… 　 　　上午，她先去观赏了本市著名的大花园－－布查得花园（Ｂｕｔｃｈａｒｔ 　Ｇａｒｄｅｎ）。英国和荷兰的花园再美，也比不过这延绵数几十英亩、拥有 无数叁天大树和奇花异草花园的博大幽深；就像欧洲那秀美的阿尔卑斯山，比起 北美洲雄伟壮丽的落矶山便显得矮小和封闭一样。　 　　的确，这是美洲的西北部，也是地球上最后一块被发现的乐土。望着那些刚 从观鲸船上下来的游客们，他们的脸上还留着满足和惊异。她不禁想起大航海时 期的那些探险家们。真该为明朝人郑和的大船队惋惜，要知道那是当时世界上最 大的一支船队，他的大船可比百年后哥伦布的船大十倍。只要他把船头向东一转， 第一个发现这片土地的人就是他了！　 　　然而他没有，他一直向南，向西走，致力于交流，从没想到探险。当他耀武 扬威地回来时，吓得小日本哆哆嗦嗦，若干年后反映过来，搞起了明治维新。可 是俄国的彼得大帝却是贪婪的，他派了丹麦裔的白令船长在阿拉斯加海岸巡视了 一圈儿，就把这块富饶美丽的新大陆居为己有。　 　　西班牙人闻讯，赶快从墨西哥向北航行，他们在１７７４年来到了笑妹现在 所坐的地方，和当时的印第安人交换了些皮毛，没上岸就宣布将它占有。接着， 英国伟大的船长詹姆斯·库克（Ｊａｍｅｓ　Ｃｏｏｋ）在为大不列颠赢得了澳 大利亚和新西兰后被派到这里找路。他不仅上了岸，而且迫使西班牙放弃了对这 块土地的拥有权，为英王的皇冠镶上了最大的一颗钻石。可惜他一代豪杰，或许 是抢占的土地太多了，最终被土著人杀死在夏威夷群岛。　 　　第一个被英国海军派来接收这块土地的是船长乔治·温哥华。他是第一个沿 着这个２８５英里长的北美西部最大岛屿转了个满圈的人，他满意地用自己的姓 将它命名为温哥华岛，并把这岛与大陆之间的海峡以他的名命名为乔治海峡。那 时大陆上温哥华市所在的地方只是个拥有几间破屋的锯木厂，连名子都没有。后 来人们灵机一动把温哥华一词借来，再齐心协力把它建成了全世界赫赫有名的最 适于人类居住的大都市。　 　　至于这个座落在温哥华岛最南端的港口的命名，得惠于第一任英国总督１８ ４２年向女王的报告，他说这地方简直就像伊甸园，完美得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一样……估计当时女王一高兴，就用她的名字命名了这个小城－－维多利亚。　 　　现在笑妹也和女王一样爱上了这个空气比哪个城市都新鲜，三面环海，抬头 可见雪山的英国味儿的北美小城市。这里只有２０万人口，没有工业也没有堵车 现象，应是全世界最理想的住处。她希望，衷心地希望能留下来不再漂泊了。　 　　夕阳终于落到了海底，她也感到饿了，于是翻开手中本市的旅游小册子，最 后的一行字是：千万不要错过中国城，它是北美最老式和最精美的。照章行事， 她准备向中国城出发。　 　　在十字路口，她正犹豫是直接走到中国城还是先走到停车处再开车过去，一 辆三轮车已停在她面前，车上坐着一位扎红头巾的小伙子：“我能带你到什么地 方吗？”　 　　笑妹惊异地听到了英国口音：“你从英国来？”　 　　“是的。”小伙子微笑了，看样子他的英国口音给他带来了不少生意，这就 是在北美英国人的所谓优越感：“我刚从澳大利亚来，准备在这里呆过这个温暖 的季节，冬天去百慕大。你准备去哪里？上车我送你去。”　 　　只有点头的份儿了，她知道自己又碰上了一位自由的人物（ｆｒｅｅ　ｓｐ ｉｒｉｔ）。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地方都能找到：他们崇尚自由，不要束缚， 挑上哪里就去哪里，这是乐观的一面。可另一方面呢？就是要不断地适应新的环 境，而且孓然一身，快乐与悲哀都归自己，不知能与谁共享？　 　　象所有可步行的旅游城市一样，维多利亚也有许多的马车和三轮车替行人代 步。车夫大多是这些年轻力壮、乐乐呵呵的小伙子。　 　　“你是这儿的游客吗？”显然他在以地主自居。　 　　笑妹不得不承认这熟识的英国口音带给她的怡然：“不是，我刚找到一份工 作，准备在这里定居下来。”　 　　“你真是幸运啊！听我的话，这座城市是个冷美人，但只要你能够耐心地了 解她，就会知道她有一颗极温暖的心。”　 　　她又忍不住爱问问题的毛病：“你能告诉我你最喜欢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 她用同样的问题问了许多人，虽然大家答案各异，但意大利的威尼斯、法国的巴 黎、澳大利亚的悉尼都是人口皆碑的地方。　 　　“我最喜欢的是这座城市，这是一个鲜花不断的地方，我时常感到这里是有 印第安图腾柱的英国。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四个夏天了，白天踏三轮车是我的生意， 想干就干，不想干就玩。晚上我在英国酒店（ｐｕｂ）作侍者，喝酒免费，跳舞 也免费。”　 　　“你真的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嘘！不要大声声张！知道吗？加拿大人都很安静谦虚，也非常聪明，他们 不愿意外人知道这地方，是怕人们蜂拥而来。人太多了，天堂也会变成地狱了。” 　 　　小伙子在前面轻松地蹬着三轮车，嘴上快乐地吹着小曲。笑妹目不暇接地浏 览着两边的街景。茶屋、博物馆、双层汽车、一男一女在马上的骑警，使她真感 到置身于英伦和北美之间。她走惯了路，开惯了车，在三轮车上看景物，因为观 察的速度不同，感受的确不同。她心里不由得感激起这小伙子来了。　 　　他的红发绿眼和脸上的雀斑使她想起了约翰，十年前的她坐在约翰的汽车里， 俩人从英国剑桥赶到莎士比亚的故乡（Ｓｔｒａｔｆｏｒｄ－ｕｐｏｎ－Ａｖｏ ｎ）去看《罗米欧与朱丽叶》。一路上是英格兰美丽的山丘田园和漫坡遍野的牛 羊，伴着车里莫扎特的咏叹调，使她第一次有了人间天堂的感觉。　 　　约翰也像天堂来的圣人，他太完美和圣洁了！她曾对他又爱又恨，爱他的完 美，恨他的圣洁。现在她对他的感情是中性的，他们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命运曾使他们相聚。　 　　以前笑妹一直认为约翰是上帝派来在西方大门口上迎接她的人。当年她离开 北京飞往伦敦的那一天，姨妈一家人正与她挥泪告别，机场人员却突然通知，她 的自费留学机票被临时取消，要让给一个外国访华代表团，她要再等几天后才能 离开。　 　　全家人的脸都绿了！她急忙求他们，让他们看她的签证日期，她真是不能耽 搁了。经过一段提心吊胆的等待，离起飞３分钟时，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座位，当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飞机上那个宝贝位子上坐下时，居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飞了好长时间，她才注意到自己身边坐着一位红发绿眼的小伙子。他主动把 一个舒适的小枕头让给她，　然后自我介绍他叫约翰，是从英国到中国来旅游的。 　 　　那时笑妹的英语还不好，但约翰有耐心，他们便交谈起来。没一会儿他就拿 出了圣经，想给她讲解其中的片段，没想到被她一下子顶了回来：她声称自己是 信奉进化论的，如果她接受不了上帝在７天之内就能造出人来，看这个圣经又有 什么意义呢？　 　　他知趣地改了口，问她从伦敦怎么能让自己安全地到达剑桥大学。她说她的 教授正在休假，所以临来时没能和他联系上，她打算一个人在机场里过夜，第二 天再搭车去剑桥。　 　　约翰听了没说话。可是一到伦敦机场，当他把笑妹的情况告诉了来接他的父 母，约翰的母亲决不同意把笑妹一个人留下，他们征得她的同意，最终把她带回 了家，然后第二天开车把她送到了剑桥。　 　　约翰的父亲是神学院的教授，母亲是家庭主妇，姐姐在日本教英语。他本人 拿到数学学士学位后，决定还是子承父业，当牧师，对他来说，从事解救灵魂的 工作比钻研数学更有意义。　 　　从那以后，笑妹把约翰一家当作自己在异国他乡的友好家庭（Ｈｏｓｔ　ｆ ａｍｉｌｙ），常来常往，就像家里的一员。每当她感激他们时，他们说其实大 家是在互相帮助。约翰的姐姐在日本也有一个友好家庭，日本人的热情好客使他 们全家深深感动。　 　　约翰虽然住在伦敦，他却常在周末开车到剑桥来，带笑妹去不同的教堂，介 绍她结识了不少基督教徒。同时，他又介绍她叁加了剑桥国际学生基督教联谊会。 联谊会国际学生们的热情友爱，使笑妹在欧洲的第一个阴冷的冬天，感到了圣洁 的温暖。　 　　她知道约翰是喜欢她、爱她的，不然他不会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陪她。 但她也意识到约翰是真正的圣洁，在她成为他的妻子之前，他是不会碰她一个手 指头的。而她如果想成为他的妻子，就必须首先成为基督徒。　 　　她当然也喜欢约翰，他英俊、善良、彬彬有礼，心好得象金子。他处处关怀 照顾她，她决心努力。她不是一直对基督教感兴趣吗？也许她有救能成为基督徒。 她的确尽了最大的努力。不管学习多忙，她坚持每个周末去教堂，努力理解基督 精神。最使她感动而念念不忘的是圣经里的一段话：　 　　“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 他打。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内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 你就同他走二里。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货的，不可推辞。你们听见有话 说，当爱你的舍，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 们的祷告。这样，就可以作你们天父的儿子。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 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　 　　这段话的宗旨就是谦卑，容忍，和对全人类的博爱。　 　　但她在约翰一家计划为她举行洗礼的那一刻退缩了。她告诉他们，她接受基 督精神，也乐意去教堂，对于信仰来说洗礼只不过是个形式，她想用自己喜欢的 方式面对上帝。　 　　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同意她。他们认为要想成为基督徒就必须接受洗礼，这是 基督教的根本，是不可以省略掉的！她坚持不让步。或许是惧怕为一个并不太理 解的宗教而献身，总之她解释不清，就是不想接受洗礼。　 　　没人想到她会如此固执，包括约翰。他们当然不会勉强她，他们还像以前一 样地待她，但她和约翰的距离就这样拉开了。因为她开始读起了其他的宗教，她 越读越糊涂，便把信教的事暂时放下了，最终也没有成为基督徒。　 　　而约翰呢？既然他首先选择了上帝，就要为他而奉献自己的爱。十年过去了， 他一直独身，从不忘在她生日和圣诞节时寄来祝福，坚持隔一段时间通一次电话。 现在他在澳门传教，他在帮助那些大陆来的新移民和打工工人、本地的流浪者和 残疾人。他愿此生为别人而活，为来世而活，这是主赋予他的使命。笑妹只能衷 心地为他祝福，也许他不要有幸，那就有福吧！　 　　夜幕在渐渐地降临，远处中国城的大牌坊还是让她清晰地望到了。海外的中 国城总是以大牌坊为起点，她已经在很多的大牌坊下留过影了。中国城对海外中 国人的欣慰是不能用一两句话概括的。在纽约，她曾向一位店老板感激到：“多 谢你们这些早来的华人在这个世界之都为我们占据了一块地盘。”　 　　老板的回答出乎她的意外：“我是从古巴来的，那里的中国城在不断缩小， 而这里的中国城却在不断地扩大。还要多感谢你们这些从大陆新出来的人，你们 人多，有影响力，我们的力量也大了。”　 　　融融的路灯下，笑妹付了钱。小伙子让她等一下，然后递给了她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他工作酒店的名字：“我叫保罗，有时间到酒店来找我。我们那儿有很 好的音乐，我会给你介绍一些人，要知道再好的地方，没有朋友也是一片空谷。” 他伸出手，“祝你好运，希望能再见到你。”　 　　“谢谢你，保罗。”　 　　笑妹把纸条夹在地址本里，目送保罗远去。她很珍惜这种几句话的接触，留 给人的是一种美好的感觉。　 　　转回身，她在月光下端详着这座中国城：街面并不大，道路不宽不窄，干净 得没有一丝腥臭味。路两边的霓虹灯下，呈现出不同风味的餐馆，京川湘鲁粤， 几大菜系都在这里会聚了，而打头的竟是大字横标－－北京饭店！　 　　她有一种马上要进入北京饭店的冲动，但行动上还是遵循老习惯：先在街上 走一圈，一是看看哪家门庭若市（而且里面净是中国人），以此来判断好坏；二 是先买份报纸或杂志，这样一个人等菜时有事干。　 　　真的出乎她的意外，她居然发现一间名叫“净心莲”的素膳斋！“北京饭店” 在她的脑中淡化了，她决心不错过这海外十几年来第一次看到的素菜馆。　 　　进得门来，果不其然，首先看到的是佛像，香是很清淡的，给人以松弛安然 之感。她在靠窗的小桌子旁坐下，端详着桌上的绣花白桌布。有种感觉使她抬起 头来，见到的是一张笑脸……　 　　“吉姆！”笑妹发出了甜美的微笑，看来只有在这种小规模的城市，才能不 期而遇地见到熟人。　 　　吉姆是她星期五去大学报到时遇到的第一个人。俩人先用英语打了招呼，交 谈了几句后，吉姆便自豪地数落着他会英文、国语、越南语、广东话、闽南话， 还会些法语。当俩人转说国语时，笑妹把他当成那种号称会国语，说几句话就投 降的华侨。没想到他们竟然坚持说下来，他的水平居于新加坡华人之列。　 　　在国外说英语是最安全的，谁让英国曾是日不落之国呢。跨国界的人在因特 网上不都是用英语交流吗？但真到着急犯愁的时候，有个中国人在身边，说着中 国话，感觉就是不一样！　 　　吉姆是越南华人。二十年前坐船漂泊到马来西亚，当时很多的西方国家派人 去接收难民，吉姆很快就被加拿大挑上了，因为他是生物学硕士，大学讲师。在 加拿大培训半年英文后，他便开始在温哥华的Ｂ大学重读生物硕士，毕业后来到 了隔海相望的温哥华大岛的Ｖ大学做实验技术员。　 　　笑妹几乎能够想象作为华人资本家的儿子，又是知识分子，在中越战争期间 会受到什么样的迫害，以至逼他怀抱几个月大的女儿，带着妻子和三岁大的儿子， 毅然把命运交给了无际的大海。可幸的是上苍没有抛弃他们，当他们踏上加拿大 的国土时，一家基督教堂收留了他们，认他们为兄弟姐妹，包管了他们初来的一 切，从那时他们全家受了洗礼，成为了虔诚的基督教徒。　 　　她凭感觉把吉姆归入象约翰一样有着金子般心肠的人，而吉姆因为自己是第 一个接待笑妹的人，便把帮她熟悉学校情况的任务包了下来。　 　　现在他正向她的桌子走来，俩人先问了好，吉姆便邀请她加入他的同伴们。 笑妹望着他那一桌人，好象是三对夫妻、一个老奶奶和一个清秀美丽的东方女子， 大家都对她善意地微笑着。她一边在吉姆的陪伴下向前走，脑子里却钻出了一个 怪念头：也许自己多年不愿结婚，是因单身女子处处受宠，是不是？　 　　一个体阔身宽的男人先站了起来，伸出了手：“卡罗，叫我船长也行。”他 从临桌搬了把椅子，放在自己身边，示意笑妹坐下：“不介意坐在我身边吧？” 他又指着身边的漂亮矮小的女士：“这是尼娜，她是我的皇后。”　 　　“谢谢。”笑妹坐下后，正迎上对面年轻女子的目光。“我叫梁馨宁，是台 湾人。这是奶奶，她是吉姆的岳母。这位是芝琳，吉姆的太太。”　 　　桌上还有一对南韩来的夫妇：永祥和淑贞。　 　　“你是不是在想我们这群人是怎么聚到一块的？”吉姆进一步解释道：“除 了馨宁是三年前来的，我们几家都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那时这里的东方人还不 多，是我们的太太们先交了朋友。尼娜是医院的护士，淑贞是我们孩子的老师， 永祥是国家森林所的育种专家，卡罗在港湾有个钓鱼专卖店，而馨宁是我们所有 人的家庭医生。今天是奶奶八十岁生日，她是佛教徒，所以我们来这里为老人家 祝寿。”　 　　“祝奶奶生日快乐！”奶奶微笑着向笑妹合了一下掌，芝琳抱歉地说：“我 妈妈既不会讲中文也不大会讲英文，她是纯越南人。”　 　　“该你向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来龙去脉了。”卡罗向她发问。　 　　对于她从何处来，回答起来总是一串长句，也许以后她会想办法简略一下： “我姓张名笑妹，从大陆来。经英国再到荷兰，现在从美国搬到这地方，从明天 起我就正式和吉姆做同事了。谢谢你们邀请我过来参加老奶奶的祝寿。”　 　　吉姆又解释笑妹不是和他一样的实验技术员，她是堂堂的助理教授。卡罗立 刻举茶当酒，为东方女性干杯：“当初我向尼娜求婚时，就认定东方女性既漂亮 又贤惠，还内心坚强。没想到你们下一代又更上一层楼，从女护士、女教师升到 了女医生、女教授，我们不仅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们，还要把下一代的教育交给 你们，”他脸上佯装一变，“你们是不是太厉害了？”　 　　尼娜忙把他止住了：“别人是喝了酒胡说，他是没酒喝胡说，今天你光答应 吃素菜还不够，还要培养平心静气的精神。”　 　　卡罗吐了一下舌头：“我和你们讲过我们从菲律宾离开的原因吧，当年我在 菲律宾的岛上找到了我祖父过去盖的房子，娶了这位白衣天使，觉得真是到了天 堂了。美国人把我祖父赶跑了，我这个孙子一定要长住下来。没想到两年后，医 生偏说我白血球剧降，让我使劲吃带血的牛排和半生的马肉来补血，那时尼娜真 把我当野兽看待。”　 　　“你到底查出原因来没有？”　 　　“我自从踏上加拿大的土地就自然好了，馨宁认为我不适应那里的热带气 候。”　 　　永祥和卡罗在一起就爱抬杠：“要是你们西班牙人都象你一样不适应热带气 候，你们也就侵占不了美洲大陆、菲律宾和众多岛屿了。”　 　　“嘿！你们可不要忘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比如西红柿、玉米、土豆、花生， 南瓜、辣椒之类的，都是我们从新大陆带给全世界的，没辣椒你们韩国人能吃饭 吗？”　 　　永祥刚想还嘴，这时菜已经端上来了，第一道菜为“出水芙蓉”，嫩白的豆 腐刻成莲花状，和下面的绿叶海藻一起清蒸而成。　 　　淑贞赞赏道：“你们中国人真会起名字，用＇出水芙蓉＇形容这道菜的确太 妙了，”她又转了一下话题，“笑妹，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吗？”　 　　笑妹知道韩国人一般都懂些中文，他们一直用汉语作文字，直到近代才由学 者们创造了朝鲜文，据说这朝鲜文是目前音和字最搭配的文字。只可惜全世界早 已习惯了没有规则的英语。　 　　她在餐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其实我的名字很简单，笑是微笑的意思，妹 是姐妹的意思，父母认为我生下来就会笑，我想是我有两个酒窝的原因。”　 　　卡罗好奇地问：“馨宁也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温馨的馨，宁静的宁，也很简单。”馨宁回答。　 　　卡罗恍然大悟：“怪不得梁医生是如此的温馨和宁静，原来父母起名字时就 决定好了，尼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尼娜嗔怪地望着他：“第一，我不是中国人，第二，这名字也不是个个有效 的，我是想给儿子起名叫总统，你想有那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儿子刚开始在美国作律师，几年后参政，选议员、州长，以 后再竞选总统。我们的儿子既有白人血统，又有亚裔血统，长得又象墨西哥人， 他的外祖父还是在二战中在菲律宾为美国战死的，我的确认为他是美国二十年后 的大众代表形象，”卡罗一本正经地，“我今晚就给他打电话商量一下，现在改 名字也许还来得及。”　 　　大家全笑了。　 　　永祥清了清嗓子：“难怪尼娜怪你，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搞清菲律宾人 在人种分类上属于马来人种，和我们这些属蒙古人种的人不是一回事儿。同样的， 白种人、阿拉伯人和印度人同属于高加索人种，如果我说你和印度人是亲戚，你 怎么看？”　 　　“那怎么不好？我到印度旅游白吃白住。”　 　　吉姆决定还是就此帮助卡罗理理清楚：“要知道越南有一千年的时间都在中 国的统治之下，所以至今越南人还穿长衫，用筷子，过春节呢。”　 　　“韩国也是。”永祥接过来：“先是中国占领，后是日本侵略，最可气的是 中国人到现在还叫我们的首都为汉城。我从小被灌输了许多对这两个国家的仇恨。 可是当我们在南美生活时，当地人根本分不出中日韩三国人的区别，不管我怎么 解释都把我当成日本人。后来我想通了，尤其是看着三国选手下围棋的阵势，我 这个遗传育种学家不得不承认，千百万年以前我们的确享有同一个祖先。”　 　　“最近日本天皇已经承认了他有韩国血统，而你们南韩总统也告知他是山东 人的后代。我在想我们这一桌人，除卡罗这个长毛的以外，都曾是一家人。”吉 姆今天也跟着永祥一起孤立卡罗。　 　　笑妹赶紧插话道：“听说目前比较一致的理论还是认为全人类共享同一个祖 先。起源于伊拉克，那里也是最早发现文字的地方。我曾看到一个预言：若干年 后，由于人类大量通婚，种族差别淡化，生下来的孩子会个个都像阿拉伯人！” 　 　　“类似的现象已经发生了。”淑贞也加入进来：“我们去夏威夷群岛度假时， 那里混血儿的比例之高令人惊叹。你无法用肤色和特征来判断什么，听说那里好 多最富有的人都是最初的夏威夷本岛的土著人。”　 　　第二道菜上来了，是卡罗点的豆腐肉排，看样子是为迎合喜欢肉的顾客而发 明的。望着几大块状似牛排的豆腐，永祥嘘了一声：“看样子卡罗还真像野兽， 在佛面前还想吃肉。”　 　　“咳，美人还爱野兽呢。我的尼娜知道我心好，心好比什么都强。”　 　　这顿饭的确吃得尽善尽美。芝琳解释说这些蘑菇、竹笋、蕨菜什么的都是本 地产的。这家餐馆是台湾人开的，也是当地佛教徒的一个活动中心。生意不能和 别的餐馆比，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挣钱而做生意的。　 　　正说着，老板杜先生走出来，手中端着一个为奶奶祝寿的礼盒。芝琳帮奶奶 打开一看，里边是香喷喷的小点心，有桃型、橘子型、苹果型、菊花型等等，样 式精美，色泽逼真，人见人爱。芝琳和奶奶谢了杜先生，然后请大家分享甜点。 　 　　看来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笑妹意识到这是一伙极为真诚热情的人们。 “我们这几家经常在一起聚，”淑贞对笑妹说，“永祥和我希望你能来我家做客， 尝尝我的韩国菜。”　 　　“谢谢！我会盼望着这一天。”　 　　卡罗也凑过来：“天再暖一点儿，我们一起坐我的帆船出海钓鱼。你一定要 来凑热闹！”　 　　整个晚上都不大说话的馨宁也过来道别：“三年前我刚到此地时，也是一下 就认识了他们这些人，他们待我象亲人一样的。希望你会喜欢这里，需要我时不 要客气。”　 　　笑妹依依不舍地与他们告别。然后搭吉姆的车去停车场。　 　　路上芝琳告诉她，她和吉姆在变成基督徒之前也是佛教徒，他们也曾试图改 变奶奶，但人老难改，只好随她去了。后来反而是他们在加拿大长大的女儿索尼 亚随了奶奶，从基督徒变成了佛教徒。　 　　开车的吉姆听了耸耸肩说道：“我们这几家都是各信各的，永祥这个大科学 家偏要信道教拜祖宗，吉娜和卡罗是不折不扣的天主教徒。所以永祥和卡罗一喝 酒就辩论，我都习惯把他们的信仰之争当成饭后甜点了。”　 　　当她开车往回走的时候，心想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她想到了馨宁，不知怎的， 她对馨宁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是因为她像那个电影明星，还是她那特有的台湾 口音？她曾结交过许多台湾朋友，她和馨宁会成为好朋友吗？　 　　第二章　大学、实验室、教授 　　转眼间忙碌的一星期就过去了，现在笑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越过崭 新的宽屏计算机，她可以观赏窗外那盛开的樱花树。　 　　她的研究领域属于天然产物化学。现在她接替的是一位老教授的位置，老教 授毕生从事从木材中提取对人类健康有利的物质。他杰出的成果之一是在木油中 发现了一种类似胆固醇的物质。这种物质不但能溶解坏胆固醇，还能将自身溶解 在血液中，所以它便起了船的作用，把坏胆固醇从血管中载走了。大量生产此化 合物既能使木材造纸业的副产品变废为宝，又能为人们提供一种食品健康添加剂。 　 　　正值他拿下了专利，而木材业、食品业、医药界纷纷热衷于他的项目时，他 的妻子出了事故，在继续工作和退休照顾老伴的选择中，他选择了后者。老伴支 持、照顾了他一辈子，现在该是他放弃工作陪伴妻子的时候了。同时，他也认为 把位子让给新人会从新技术上把这一研究做得更深入更广阔。　 　　笑妹与他谈话时，深深地体会到人在放弃终生所爱的事业时那种恋恋不舍之 情。对年青人来说，总可以有更新更激动的挑战在前面，而对上岁数的人却是另 一回事了。　 　　弗拉奇教授是匈牙利人。在五十年代末，当匈牙利第二次被俄国人的铁蹄占 领后，他执着地要逃出来。大哥尽力劝阻他，说全家人受苦等死也要在一起。他 拒绝了这种逆来顺受，顽强地穿过层层封锁，终于到了德国。是加拿大给了他机 会专心作学问，这个以政治原因逃出来的人，在这里一心工作，而且除了学问外 什么业余爱好也没有。　 　　现在他退休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除了照顾摔坏脊椎骨的老伴外， 还不时地自愿为女儿照顾一下小孙孙。笑妹真担心他会吃不消，可她理解孙子带 给祖父的享受和快乐吗？　 　　在接受这份工作时就知道人家已把江山打下来了，让她来坐享其成而旁边还 有个退休在家的老教授做参谋，何等天下美事。但这一肩的重任，她能挑得好吗？ 　 　　老教授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你知道搞科研是无止境的，如果把知识比做 一个圆圈，知识越多会使这个圆圈越大，这是乐观的一面。但不要忘记圆周也随 之扩大，所以圆周外围的未知领域也在扩大，这是悲观的另一面。科研的目地不 仅在求解未知数，更在于这种求知的过程。一个假设可能是错的，结果也可能得 不到证实，但一个人如果能乐在其中，他总能发现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金玉良言！东方和西方都应该尊重老人。　 　　笑妹多年来执着地读硕士、博士、博士后，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她认为这种探 索求知的过程，有点儿像在上帝身边向他讯问的过程。不管得到答案与否，总觉 得自己离真理本身很近。这也许是为什么科学总能在市俗中为自己建立一个小岛， 就象当年的居里夫人没有申请镭的专利而使自己腰缠万贯一样。　 　　在这一星期内，她也把接管的实验室重新安排了一下。老教授勇敢地扔掉了 常年不用的旧仪器和实验用品，以便腾出地方给她将买新的测试仪器。笑妹同时 接管了即将完成博士论文的维克多和硕士毕业后留下当实验员的爱伦。　 　　维克多是乌克兰人，小伙子瘦瘦高高，文质彬彬的。没想到他却是当年乌克 兰核电站爆炸泄露事故的受害人之一。　 　　维克多也像中国学生一样，在本国读完了学士、硕士，拿了加拿大的助学金 到这里读博士。他本想从生物化学向分子生物学转一下，没想到只要一进有放射 性测试的实验室，报警器便“毕毕”的响个不停。　 　　看来医生也没有什么绝招良药。他曾试了各种方法把这些坏物质排出体外， 但到目前为止，报警器还是饶不过他　他自己已经想通了，反正多年来身体健康， 从未感到异常，为何不享受今天而为明天发愁。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就是终生 不要孩子，悲剧要禁止在下一代重演。　 　　对苏联的解体每人意见有异，维克多的看法是由于当年的冷战，苏联在经济 很虚弱的情况下和美国搞军备竞赛，一个国家以三分之一的国民生产总值用于国 防，无疑会把整个经济带垮。经费短缺才会出现核电站因年久失修、管理不善而 引起的大爆炸。　 　　他表示坚决不回自己的祖国，他认为一个富饶强大的前苏联已经象核电站一 样被毁掉了，而毁掉的东西是很难重建的。当乌克兰的工人拿不到工资的时候， 莫斯科的寡头政治家们却迅速把国家财富运往国外。俄罗斯完了，因为现在俄罗 斯年轻人的理想职业是“职业杀手”和“美金妓女”。　 　　为什么会这样呢？当一个人的信仰被摧毁的时候，最糟糕的事情就发生了。 如果一个人不惧怕什么，不敬畏什么，那他什么坏事也干得出来，最大的悲哀也 就降临到这个人头上。因为精神支柱已经垮掉了，做为人的意义也就无足轻重了。 　 　　和维克多比，爱伦不知道幸运多少。她是个浑身充满活力，清爽俏丽、人见 人爱的女孩。父母就她一个独生女，他们从没想要过第二个孩子。现在她生活中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准备自己的婚礼，准备的时间需要一年。笑妹理解对一个生长 在加拿大、生活一帆风顺的女孩，婚礼将是她一生中绝等重大的事情，是传统、 梦想和现实的集合体。　 　　爱伦的爱情是平淡而圆满的。她和未婚夫杰西是三年前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 认识的，他们冬天一起滑冰打球，夏天凑钱买了条二手小汽艇，正当爱伦有些心 神不定的时候，男朋友邀她去迪斯尼乐园休假一周。在那里，他拿出了事先准备 好的订婚戒指做了正式的求婚。从那时起，爱伦就忙了，首先他们开始看房子， 买房的同时婚礼的准备工作也有条不紊的进行。　 　　第一件事是决定在哪个教堂结婚。爱伦是天主教徒，而未婚夫是基督教徒， 如在爱伦的教堂结婚，未婚夫就要发誓转变为天主教徒，而且天主教不同意离婚。 所以爱伦的父母只好让步而去未婚夫所在的教堂。两个年轻人倒无所谓，反正平 时也不怎么去教堂，只是结婚一定要去的。正像笑妹过去的一位同事所说：他一 生只在三个场合下进教堂，洗礼、婚礼和葬礼。　 　　第二件事是在什么地方举行晚宴。对爱伦这个独生女，父母一定要选最满意 的场所。选中意大利俱乐部，是因意大利人把自己在北美的俱乐部建得象宫殿一 样。按早先的习惯是该女方父母付所有的结婚费用，但近年来又有不成文的规定， 男方也要付一半，所以杰西的父母把蜜月旅行包了下来。　 　　好不容易把加勒比海的蜜月地点定下来，接着是邀请人名单，两个家庭经过 漫长的商讨，最后决定２００人是个不多不少的数字。请柬要设计好并适时地发 出。下面的事情还多着呢：照相师、摄影师、乐队、菜谱、蛋糕、接送的车队等 等，还要预定亲戚朋友们住的旅店。　 　　爱伦的白色婚礼服在婚礼前是不能让新郎看到的，按习惯她当天要有四件东 西戴在身上：新的、旧的、借的和蓝色的。腿上还要绕一个带花边的象征女性神 秘的东西来扔给未婚男子；手中拿的鲜花将扔给未婚女子以祝福她为下一个新娘。 　 　　还有呢！爱伦要去花店，选好所有的鲜花，摆的、戴的、拿的。要去参拜化 妆师，要为三位伴娘订做衣服，要和理发师设计好四人的发型。　 　　笑妹听着脑袋都大了。爱伦笑着说：“所以一年的准备时间还不够呢。婚礼 上每个新娘都愿别出心裁，表现得与众不同，要干的事太多了。”　 　　“我叁加过印度人的婚礼，”笑妹告诉她：“整整三天三夜，真是热热闹闹。 但新娘不用费心思，全由家里人准备，仪式全部依照传统。”　 　　爱伦宁可自己忙，因为这一天是属于她的，她要做这一天的主人。　 　　为什么不。笑妹望着可爱漂亮的爱伦想，如果我有这么一个仙女般的女儿， 我也一定给她办个美满的婚礼。　 　　一阵香浓的咖啡味儿飘来，到喝咖啡的时间了。笑妹告诉爱伦，咖啡中有大 约１００种化合物，人们总有一天会把它们全部鉴别出来。因此，作为化学家， 爱伦和她是不应该担心失去工作的。　 　　咖啡是化学系的秘书准备的，教职员工把喝咖啡的钱捐助给化学系参加的慈 善项目。笑妹过来加入了卡琳、安娜和朱丽娅一伙，今天是四个女博士凑到一块 了。　 　　安娜今年三十四岁，比笑妹还小两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在读 博士时与在航空公司作飞行员的丈夫相识，博士毕业后，结婚生孩子，尽心尽意 在家呆了五年，现在回来读博士后。一是不想放弃自己的研究专业，二是因为丈 夫是飞行员，她认为对孩子和自己来说，最好的人生保险是她对社会的工作技能。 　 　　卡琳是从魁北克来的法裔加拿大人，和未婚夫在读博士时认识的。现在两个 人天各一方地做博士后，也不知何时能结婚把家安下来，她私下里对笑妹说： “我们商量好谁先找到正式工作就搬到谁那里。但实际上这样做的前提是不要孩 子，因为生一个孩子要用我两年的时间，而对他倒不费什么时间。为了事业，我 也许应该放弃孩子，所以最近我一直在考虑以后抱养个孩子，不管从南美、非洲 还是东欧，其实我最想要的是中国女孩。我有位朋友就领养了一个，哪天我给你 们介绍，他们会很高兴认识你的。”　 　　看样子不管在哪里，女人要想在事业上成功，走的路都比男人难。男人在事 业、家庭二者兼有的情况下，还会有妻子支持其事业。女人却不得不在事业家庭 之间做不断的挣扎，她们往往要忍痛舍弃鱼而取熊掌。　 　　朱丽娅的故事使笑妹非常感动。她是植物生理学家，在本校已工作十几年了， 她和她以前的女教授一样做好了当老姑娘的准备。没想到她的房东老夫妻看上了 她，认定她该做他们的儿媳妇，他们把远方当律师的儿子介绍给她，朱丽娅认为 这是件极为荒唐的事情，谁想儿子对她一见钟情，居然搬回家乡开业。　 　　他们结婚几年后才开始想要孩子，没想到此路如此艰难，孩子一个个都在几 个月就流产了，好容易足月的一个女孩也在临出生时因脐带绕颈而窒息死亡。现 在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孩，而朱丽娅还在一个个地流产。笑妹真佩服 她的勇敢精神，朱丽娅称自己为固执，因为她认为孩子有个兄弟姐妹才是最理想 的。丈夫心疼她，劝她在满４４岁前打住而向命运屈服。　 　　笑妹此时正有件事要问朱丽娅：“我准备用我的启始科研基金买一台新型红 外测试仪，这种仪器能省略萃取和分离，而直接初步测定不同季节、不同种类木 材中的化合物组成。我想问一下这里具体申请的程序。”　 　　“你要先写份申请报告，简略地说明目的用途之类的，别忘了附上价钱。通 常系主任会在系常务会上通过一下，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朱丽娅总是耐心地向 她解释一切。　 　　在这一星期内，笑妹熟悉、适应并接手了实验室的全部工作。她越来越觉得 添这台新型仪器的必要性，看样子这就是新老两代科学家的区别。其实生活中处 处可见这样的例子，老一代人愿遵循早已熟悉的一切，一步一步慢慢来。而新一 代人会多花时间找捷径，而且利用所有可行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午饭前，笑妹已把申请报告写好了。她敲了敲系主任的门，罗伯特教授请她 进来，她交了申请，两人寒暄了两句，她便退了出来。　 　　罗伯特个子很矮，总穿着半高跟皮鞋，走起路来吱吱作响。他对她一付不卑 不亢的态度，远不及其他人对她热情。笑妹有种直觉，这人不喜欢她，她可不希 望因此影响她买仪器的事。　 　　饥饿的肚子提醒她午饭时间到了，笑妹到餐厅买了饭，象往常一样加入了中 国同胞所在的长桌。这天是星期一，好几家都包了饺子或包子，现在正忙着两个 饺子换半个包子地互相品尝呢？他们都知道笑妹不客气，也可怜她孤身一人总在 外面吃饭，所以笑妹一坐下，包子、饺子就已堆在她面前了。　 　　饺子和包子真是中国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南方上大学时，是北方人 教南方人包饺子。在欧洲，则是大陆人、台湾人、新加坡人和各籍华人一块包饺 子。现在在北美，经常有三代同堂的几家大陆人凑起来包饺子。而饺子的风格也 天南地北，各有各的风格。现在笑妹品着四川人王强家包的饺子，饺子的馅里有 韭菜、香菇、竹笋、粉丝、木耳、鸡蛋、猪肉……这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味 道。笑妹不得不承认这比北京人信奉的三鲜馅饺子好吃。　 　　学文是山东青岛人，包了海鲜馅的包子，里面除了各种海鲜，还有发菜、海 带之类的。来自福建的书凌已经把家中拌馅的大权从丈夫手中抢了过来，但饺子 还是东北味的大饺子，里面装有白菜、猪肉、粉丝和大葱。　 　　今天饭桌上的话题很大，是关于中国、欧洲、美国和加拿大的不同。在瑞典 拿了博士的吴刚说：“瑞典的山水和加拿大很相似，但他们是清一色的瑞典人， 我曾在去欧洲开会时号称代表瑞典，人们都瞪着我不相信，因为我不是金发碧眼。 虽然他们请我当教授，但内心并不见得真正接纳我，我想还是趁早走吧，免得女 儿上学后心理也不平衡。”　 　　从美国过来的大李说：“幸亏你没去美国，美国人可比加拿大人厉害多了， 我毕业后找工作，会谈时他们第一句话就问我毕业后为什么不回中国，我心里很 难受，下面再问什么我都没心思答了。”　 　　王强说：“他问你为什么不回中国，你该说美国好哇，这里是移民国家，移 民国家靠新移民来提供新鲜血液。还要反问他，为什么当年他的祖先在美洲迷了 路，后来找到路后也不肯回欧洲，而且一批一批地把囚犯运来。”　 　　谢虹发表了不同的意见：“他们在面谈中问你此话可能并无恶意，因为许多 海外中国人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雇人单位讲究雇一个忠实的员工，我要是有个 公司也不希望雇个印度人，在我这里学点技术就回国。所以你该简单地说，你喜 欢美国就行了。　 　　书凌也插话了：”说到岐视，我在上海五年所受的歧视可比在加拿大多多了。 “　 　　”那是因为你是女的。“　 　　”女的就该受歧视？“　 　　”哎，这会儿又说上海人坏话了，你以前不是说刚去上海时是土丫头，出来 时变成洋姑娘了吗？“　 　　学文赶紧把话题又转了回来：”教我学英语的老太太也问过我这句话。我说 咱中国人太多，所以决定分组行动。大部分在国内干，一部分跑到欧洲干，我是 属于北美分队的，我们还有南美、非洲的小分队呢？我看老太太吓得半天没说话， 发誓再也不出如此狂言了，可别引起全球反华浪潮。“　 　　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中国人重视传宗接代，才会有如此多的人口，这是 资源，也是负担。　 　　书凌问笑妹的感触，因为她去的地方最多，笑妹满口包子地回答：”想当年， 二三十年代从国外回国的人，不是把国外比做天堂，就是骂为地狱。几十年以后， 大致情况还是如此。其实，人不管在哪个国家，都需要度过一个适应期，过惯了 就会好了，而且会发现，我们都在人间。人间有大多数善良的人，也有个别的捣 乱分子，就象三岁小孩的小人书上写的一样。我没留在欧洲的原因主要还是那里 人多、语言多，现在想想和离开中国时的原因有许多相同之处。“　 　　”如果你真打算留在欧洲，你最可能选择哪个国家？“　 　　”我很喜欢法国人的生活方式和处事哲学，但要融入法国社会是很不容易的。 意大利美酒美食，风景如画，但人们似乎总是热热闹闹，松松垮垮的，永远没有 秩序。荷兰人宽容勤劳，可不大的地盘里挤满了人，因为他们像中国人一样喜欢 生孩子。英国人文质彬彬却神秘难处，因为他们已经舒展不开了。德国人倒是认 真严谨，却顽固的像石头。我倒真喜欢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可那些政府又是一团 糟。所以这世界上没有一块乐土，看来乐土需要追求乐土的人自己创造了。“　 　　“我在欧洲和日本的朋友们都在纷纷回国，因为那里既不好找工作又不好移 民，连他们本国人都在失业。而中国现在是越来越开放，机会越来越多，正是可 以发挥才干的时候。”王强最近总谈回国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我们又没拦着你？”　 　　“我是想回去，谁愿在这里总做博士后？可孩子对中文只会听说，不会读写。 老婆见人多就头疼，好象不是中国出生的。”　 　　“你要回去赶紧打定主意，不然就错过机会了。有人预言中国的留学生也会 象台湾的留学生一样回国成为国家的栋梁。别忘了领导中国人推翻了皇帝的孙中 山是留学生，蒋介石、邓小平是留学生，大文豪鲁讯是留学生，得了诺贝尔奖的 几个中国人都是留学生…”　 　　中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只好等明天再高谈阔论了？　 　　笑妹下午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一点钟要会见个学生，她准备先招个硕士生 探索一下新的萃取方法；二点钟有个电话会议，工业界、医药界和她本人碰个头， 互相介绍并探讨一下工作的进展；三点半学校有个科研讲座。好在这里是加拿大， 五点钟后大学里是人走楼空，完全不象在美国时的情形，那里研究生们彻夜奋战， 教授们经常在周末开会。　 　　在欧洲时就听说美国人干得苦，也有了思想准备。但没想到竞争这么厉害， 可怕到人们玩命工作居然忘记了享受生活。　 　　她知道自己也不属于美国，尤其发现身边众多的人都拥有枪支，更使她不禁 汗颜。意大利城市的扒手闻名于世，身上不戴什么贵重饰品也就能防卫自己了。 但是对有枪的人，谁能保证此人不一生气就送你一颗枪子儿？还有让她不好接受 的是美国各大城市中可见的天壤之别的两个世界，正象纽约光彩耀人的第五大道 旁有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第七大道一样。　 　　记得第一次到纽约的情形。那时她人生地不熟，一下车就向当地人问路。那 人告诉她，在她的左手是第七大道，右手是第八大道，同时还提醒她，走第七大 道要随身带刀，走第八大道则要带枪。虽然这话里有些调侃的味道，那是纽约人 的性格，他们认为纽约外的人都没见过世面。但笑妹走过那侮辱人的第七大道后， 决心尽量避免纽约。　 　　当然，她知道美国土地富饶，人民自信，机会众多，制度先进。而且如果你 能证明你是最棒的，人们会不管你从哪里来而一直把你向上推上去。可推上去又 怎么样？高处不胜寒。　 　　吴刚今晚和太太赵昕请笑妹去家里吃晚饭，顺便看看他们住的新住宅小区。 午饭桌上的中国同胞们一部分人认为笑妹应买房，这样既省了存款利息交税的钱， 又省了交房租的钱。另一部分人认为她应先租房，他们挤眉弄眼地告诫她要先找 老公，然后住老公买的房子。　 　　吴刚两年前来这里当教授时，就当机立断马上买了房子。现在他周围还在不 断地盖新房，他介绍笑妹先来看看。　 　　俩人走进家门，怀孕七个月的赵昕正在洗菜，笑妹赶紧接下来洗，吴刚帮她 找个了围裙，就到外面割草去了。这里气候温暖湿润，草长得比什么都快，割草 这件事本身就使笑妹买房子的热情降了不少。　　　　赵昕抱怨吴刚对那草坪比 对她的脸更为注意。施肥、撒除杂草剂、割草……一心争先不愿落在邻居后面。 笑妹讲给了她一个小幽默：美国人曾问英国人，剑桥校园的草坪为何如此美丽。 英国人答到，那是因为这草坪比美国的历史还长。其实不然，草坪是园丁们悉心 照顾的结果，美丽的草坪不比美丽的花圃更省时间。　 　　还是中国人在一起随便，两个女同胞一边做饭一边聊起天来。赵昕准备了四 菜一汤：牛百叶炒茼蒿、猪肉炒蒜苗、麻辣苦瓜、红烧茄子和鲜鱼豆腐香菜汤。 这是周末在中国商店采购的结果，刚巧都是笑妹爱吃的东西。　 　　见赵昕大肚甸甸的样子，笑妹把炒菜的任务也接了下来。饭好菜熟的时候， 赵昕八岁的女儿从楼上自己的房间下来吃饭。女孩子做完了家庭作业，帮妈妈摆 好碗筷，吃饭时又善意地夸笑妹做的菜好吃。晚饭后，这小天使又被爸爸送去学 钢琴去了。　 　　因俩人都吃得太饱，赵昕和笑妹决定走着去看房子。这里离学校很近，不远 处有个山丘，可一直开到小山而了望全城的风景。可新区没有成熟的树，总是显 得毫无生机。而且房子一个接一个象摆火柴盒似的。　 　　所以这里房价不高。新移民大多来自拥挤的国度，而东方人又喜欢住新房子， 所以赵昕在这个小区已陆续发现了几家大陆来的中国人。男人们在一起打球、钓 鱼，女人们在一起聊天、采购，老人们解闷，孩子们玩耍。大家相互照应着，真 是远亲不如近邻。　 　　听得笑妹越发羡慕起赵昕来了：“你这资本主义小日子过得真滋润啊！”　 　　“别说了，我才羡慕你这个单身贵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象我凡事丈夫 第一，孩子第一。以后老妈来了，还得老妈第一。我是个完全失去自由的人。” 　 　　“谁让你是有女有儿，有上有下的＇全户人＇。多看看你杯子里满的半杯水， 别抱怨那空着的一半吧！”　 　　赵昕突然郑重起来：“我劝你找丈夫别找中国人，中国丈夫既不多情又不体 谅人，整天把老婆当女佣使。”　 　　“你是因为丈夫太能干了，我看那些不能干的丈夫，有很多人在家给老婆当 牛做马。”　 　　赵昕还是不服气：“我俩在中学时，我的成绩一直比他好，所以我能考上北 大生物系。毕业时，他坚持让我回南京，害得我连研究生也没考。人家老先生不 仅考上了研究生，还是出国的。后来我跟着他去了瑞典，我的博士没读完，他就 让我要孩子。我大肚子时，他又跑到加拿大读博士后，把我一人扔在瑞典生孩子。 现在他当上了堂堂教授，我却挺着大肚子生老二，同时还要学计算机硕士。”　 　　她越说越气，肚皮也发起紧来，笑妹忙扶她在路旁的长椅上坐下：“你看你， 牢骚太盛防肠断，你现在肚子里有孩子不能生气，以后生出了怒气冲天的儿子， 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昕渐渐地稳定下来：“我一直不明白这肚子紧和生气有关系没有，上次怀 老大时也经常这样。”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怀过孕。”　 　　“你这人真勇敢，我可不想一个人过，多孤单啊。”　 　　“孤单的时候有朋友啊，男朋友没有还有女朋友啊。”笑妹拍了拍赵昕的肚 子：“我看吴刚不错的，又帮你割草又接送孩子的。”　 　　赵昕也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我怀孕心情不好，总觉得怪委屈的，两人一直 吵吵闹闹的。吴刚说是因为我俩从没有过别的情人，所以对我们这种简单的恋爱 结婚过程有所怀疑。”　 　　“我看你挺着大肚子，就别闹第二春了。我在荷兰有个朋友，对中国丈夫不 满意，离婚后找了个荷兰人还是不满意，好歹她聪明，总算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男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就象我们女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一样。记得那句话＇女人来 自水星，男人来自火星＇吗？我看中国男人和外国男人一样，只是各有优缺点罢 了，再者这里中国男人少本地男人多，也不能把他们公平比较。”　 　　“那你觉得没他们的日子能过得更好？”　 　　“反正他们没咱们女人，日子会过得更糟。注意到那些上岁数的单身男人没 有？他们不是大胖子，就是机械地象钟表，而老姑娘们却能健康长寿。”　 　　“那你打算做老姑娘了？”　 　　笑妹长叹了口气：“我没有你的牺牲精神，总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才落得个 孤家寡人。好在我现在终于有了稳定工作和身份，心情相对安定多了。好些人不 理解我，我想我是太逻辑、太理智了，我的感情从没有战胜过理智。”她怀疑赵 昕能否听懂她：“我总觉得女人要想独立，首先应该是精神上的独立，而精神是 建立在物质之上的。男人们帮助了我许多，但我从没靠在他们任何人身上，我认 为靠男人是女人独立的第一忌。”　 　　“我想你是忽视了孩子对女人的重要性。”赵昕提醒她。　 　　“没有啊，你知道我最没出息的念头是没有丈夫，就想要起孩子来了，你看 我能否把家里人请来帮我带大一个孩子？”　 　　“没有丈夫就想先生孩子，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半真半假，我本来觉得自己好年轻，一觉睡过，居然变成了个老姑娘，而 且失去了过去的信心，连老光棍都找不到了。我有位美国同事就利用精子库生了 一个女孩，好在那女孩长得像极了她，女孩两岁后她有了丈夫，也为孩子找了个 好父亲。”　 　　见赵昕只是盯着她看，她开起了玩笑：“你要是觉得不妥，干脆把你肚子里 的男孩给我算了……”　 　　“你真危险啊，真不懂母爱，这孩子能象实验室里的化学药品一样给人的 吗！” 俩人说笑着，嘻嘻哈哈地走了回来。　 　　从赵昕家回来，已快十点了，笑妹决定好好泡个香草浴。她打开了一包最喜 爱的英国熏衣草，望着泡沫在浴盆中不断地增多，她猛然感到右乳房一阵异样的 疼痛，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扒下衣服，钻进热水中，令她不无惶恐的是，她真的在 右乳房上方摸到了一个小硬块！　 　　第三章 吓人的肿块 　　当笑妹摸到右乳房上方的小肿块时，她的脑子里先是“轰”的一片空白。然 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乳腺癌”这三个字还是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同时周 围的万物好象静止了一样。慢慢地，她回想起中学时的一位好友，她患了骨癌， 晚期因癌症全身扩散而被折磨得骨瘦如柴痛苦不堪……　 　　现在她躺在被单下，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死本身倒不很可怕，可怕的是怎 么个死法。她想起了死去的父母。多少年来，她一直想搞清楚，24年前是父母选 择了死亡，还是死亡选择了父母。　 　　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虽然死了许多人，但生还的还是比死去的人多，为什么 死神偏偏选了自己的父母？她总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是父母厌倦了那不公正的年 代而以死做为一种解脱，但他们怎么忍心舍下她而走？她真后悔，当年12岁的她 恨死了呆在唐山，曾整天吵闹着让父母想办法从唐山办回北京。也许是父母的死 最后成全了她，使她得以在北京的姨妈家长大成人。可这代价也太大了。　 　　很久她都没有用这些想法折磨自己了，现在这些念头却又冒了出来。回想 2000年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她直觉地感到自己要在这新千年加龙年的本命年中 经历什么大事。果然春节后不久，她便接到了大学的任职聘书。如果现在她又得 了癌症，那才叫真正的大事！死了也好，死了才能重回父母身边，以成人的角度 去问那些不知根底的问题。　 　　她知道妈妈出生在唐山附近一个地主的家里。解放时被评为富农是因为家里 有个哥哥是革命烈士。妈妈有个孪生妹妹，俩人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 外祖父的家规重男轻女，规定男孩子要上大学，女孩子只可读三年小学。姨妈不 愿去学堂和男孩子们混，妈妈便一气读了六年书，以后妈妈就一直读下去，直到 清华大学机械系毕业。在大学里她认识了爸爸。爸爸是东北长春附近的人，解放 后一个人跑到北京，后来也考进了清华大学，做了妈妈的同班同学。　 　　俩人毕业后分到机械部的一个研究所，妈妈把妹妹、妹夫办到北京，并帮妹 夫找了份在机械部开车的工作。可惜好景不长，五七年反右的时候，因父母都是 自信的直肠子，被双双划为右派，遣送回老家。因此妈妈一直不敢要孩子，怕右 派的孩子也跟着受罪。可评反的日子遥遥无期，所以笑妹还是降临到了人间。　 　　笑妹满月后就被送到了北京的姨妈家，于是她根本就分不清妈妈和姨妈的区 别。待她渐渐长大了，她才分出母亲是个大忙人，总要上班，开会，写东西。她 也感到妈妈是忧郁的，眉头老是紧锁的。而姨妈是家庭妇女，从不离家，上街买 菜也带上她。她在姨妈面前的安全感居然比在亲妈面前多。　 　　她就是这样在亲妈和姨妈两家中长大。姨妈家有两个表哥，一个表姐，家中 总是热热闹闹，暖暖融融。由于人多，饭要抢着吃，所以吃起来就格外香。姨夫 是司机，周末总能找个机会把全家带到北京人通常不能去的地方游玩。笑妹最喜 欢的地方是十渡和妙峰山。　 　　待她上了小学，她就算正式回唐山住在亲妈家，但寒暑假还是在姨妈家过。 七五年左右，开始给右派平反了，她郑重地请求父母想办法调回北京。但当时多 少人要求回调，这件在小孩子想象中很容易的事情在大人面前却比上蜀道还难。 　 　　对她来说，父母在唐山等于是发配沧州的罪犯。可父母不这么想，他们在唐 山电机厂虽然背着反革命右派的身份，却渐渐赢得了大家难得的信任和敬爱。而 北京有什么？只有当年出卖他们的那些所谓“好友”！可只有12岁的笑妹怎能理 解当年父母的苦衷？　 　　地震时，爸爸正在工厂值夜班。妈妈是回楼为女儿取衣服时，碰上余震而砸 死的。当笑妹终于找到妈妈的时候，妈妈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妈妈没能做个 好妈妈，请你原谅妈妈，你要好好活，做妈妈没能做到的事情……”　 　　她当时哭天喊地，可一座城市变为废墟，大自然的威力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没有人再喊人定胜天了。而她最后也哭傻了。　 　　当笑妹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姨妈全家对她更是偏爱有加，而她却完全彻底 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看了许多书，也思考了许多。其中有一件事她是明白了， 就是当你对别人有所要求的时候，你全然不能控制事情的后果。而后果往往不是 你当初的意愿。　 　　忧郁了两年后，她决定听妈妈的话，振作起来。她计划做许多事情，她决心 独立，她要发愤读书，她不要重复妈妈的苦难，她要不遗余力地寻找属于她的美 好天地！　 　　她是真心地感激上苍，使她如愿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中学，又在美丽的杭 州浙江大学度过了难忘的大学生涯。分配工作时回到北京的中国科学院，在山东 微山湖畔的扶贫讲师团待了半年后，她终于拿到了英国剑桥大学的硕士奖学金。 　 　　当她第一次跨过英吉利海峡去欧洲游玩时，真是眼界大开。她又爱上了巴黎， 爱上了欧洲。在荷兰读博士，是因为荷兰人明智宽容，早早接受用英语教学。她 曾以穷学生的身份游历了欧洲的许多地方，到后来还是接受了地广人稀的北美新 大陆的召唤。　 　　想到这里，笑妹也觉得此生足矣，也许一个人能在年轻貌美时死去，正是此 人的福气。所以，当她听到窗外黎明前的百鸟齐鸣时，心情已坦然起来，居然睡 了过去。再睁开眼，已是八点了，幸亏今天没什么要事。凭直觉，她知道今天的 第一件事是看医生。在电话簿上，她很快找到了梁馨宁医生的电话。　 　　她想馨宁会原谅她的，便告知护士，她是梁医生的朋友，昨晚在乳房上发现 了肿块，请求越早越好地见到她。这些显然得到了护士的同情，给她在上午九点 钟挤了个时间进去。　 　　当笑妹来到馨宁的诊所时，她还是禁不住地紧张。馨宁的双手又温柔又暖和， 使她多多少少放下心来。　 　　馨宁告诉她这肿块摸起来不象恶性的，因为乳房硬块属良性时，一般表面光 滑、推之可移动，患部表皮色泽不变，无皱纹及凹陷的迹象。而恶性肿块则坚硬 如石，表面凹凸不平，无明显分界，推之不动，表皮色泽往往异常。　 　　但她还是建议马上按惯例做B超和X光检查。说着她就打电话和放射医生欣蒂 预约，待笑妹赶到欣蒂诊所的时候，才发现馨宁和欣蒂是好朋友，她们又给她挤 了一个机会。　 　　欣蒂医生是在秘鲁长大的华人，几代人不会说中国话，所以每见到中国人都 先道歉。同馨宁一样，她也认为这是个与荷尔蒙有关的月经前期暂时性结块。但 具体如何处置，还需外科医生来做决定。　 　　外科医生不是中国人，也就得不到优先了。好在两个医生都安慰了她，笑妹 决定先踏实下来再说　她在路上买了盒生菜烤鸡沙拉后，便驱车去学校，一路上 她不由得又把自己当成快死的人了。　 　　记得在哪里看到，假想你在这世上只有最后的十天，你将会做些什么？　 　　她决定第一天回唐山，在父母坟前静静地呆上一天。第二天回北京，在姨妈 家和表哥表姐热闹地度过一个周末。下面的五天带姨妈、姨夫来个名胜五日游。 第八天到赤道上找个小岛看那快速的日落。第九天纯粹是妄想，她想在空间的宇 宙飞船上看一看我们这个云雾缭绕的蔚蓝色的大地球。这第十天吗？因为她从没 有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她想在本市的一个幼儿园义务服务一天。　 　　光顾胡思乱想，差点儿闯了红灯，当她看到人行道上那领着两个孩子的年轻 夫妇时，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样子不能再折磨自己了，第六感觉告诉她，她不会死，她还有许多的计划 呢！　她要结婚生孩子，不仅要给孙子讲故事，还要给重孙子讲故事呢。　 　　第四章 馨宁医生 　　笑妹回学校后的整个一下午，忙得一点喘气的机会也没有。这样也好，记得 曾看过一本书：《工作着是美丽的》，这书名曾使她琢磨了好长时间。现在应验 了：只有工作才能使她忘掉自己的烦恼。　 　　可下班的时间到了，她倒犯起愁来，可干的事挺多，她一时半会儿没了主意。 最后她决定去学校的游泳馆，她喜欢在游了几个来回后泡在充满泡沫的热水池中， 用这一冷一热的方式来松弛一下自己。　 　　也许此时她该躺在爱德华的怀抱里，让他的抚爱驱走她的忧虑，可他现在人 在南非，他飞走了，她也飞走了，只是方向不同，孔雀东西飞。　 　　两年前，她刚到美国不久，曾在校园的农业大楼里多次见到这个有着乌黑浓 发、深蓝眼睛的瘦高男孩，他们总是微笑着打个招呼便擦肩而过。　　　 　　那天她在游泳馆的热水池中放松，看他象鱼一样游各种姿式，他上岸路过笑 妹时正赶上热水池振动计时器自动关掉，便主动帮她按了电钮，同时也改变主意 下来加入了她。　　　 　　他一开口介绍自己叫爱德华，她便听出他是澳大利亚人。他是学农业经济的， 全因他在悉尼郊外的农庄长大。笑妹问他父母的农庄种什么作物，他说种东西太 枯燥，他们是养羊的。　　　 　　她马上想到澳毛，不是，听他回答是为了“mate”（交配），优选良种当然 比剪羊毛更有意思。他笑了，只好象美国人一样裂开大嘴，强调是为了　“meat” （肉）。她当时便在热水池里笑得前仰后合。　　　 　　爱德华没想到看上去如此年轻的笑妹已在读博士后了，他比她小了整整六岁。 以后他们常约好一块游泳，笑妹游泳只是为了放松，她对热水池比对游泳池更有 兴趣，而他却是在鳄鱼时常出没的海水里长大的。他曾对她讲起鳄鱼吃鲨鱼的情 景，吓得她发誓不敢在澳大利亚的海里游泳。　　　 　　在美国名牌大学里，反正大家都不结婚，给人的幻觉是人人都年轻，心上都 长着翅膀，所以人人不安定　笑妹知道她在这里呆不长，她的目标是通过这里找 到一份终身工作。而爱德华呢？　 　　笑妹称他为大岛局限性而不是小岛局限性。因为他对自己身为悉尼人自豪无 比。伦敦没有阳光，巴黎人人抽烟，瑞士物价高在天上，美国人人有枪……没有 任何地方可与悉尼相比，而他只有重回他的农庄才有心灵安宁。　　　 　　所以他们始终是朋友，每个人都自由得对对方没有一丝承诺。但在他们相识 的一年多里，谁也没对别的异性感过兴趣。笑妹是忙碌地做实验，写文章，找工 作。爱德华忙着写他的博士论文，题目是世界农业经济考察，所以他时不时还要 出国。　　　 　　她这回是学聪明了，人没安定下来之前，根本就不要太把感情当回事儿。也 许人家法国人是对的，交朋友、同居、生孩子都行，就是不谈结婚。但她的本质 是中国人，内心深处还是相信婚姻的。人生难得一知已，而且世上毕竟有美满的 婚姻中兼容了的难得的知已。　　　 　　她坦率地告诉爱德华，一旦工作有了着落，她才会考虑婚姻问题，而且她会 优先考虑中国人和年龄比她大的人。爱德华深眼窝下的深蓝色眼睛深奥无比，她 经常猜不透它们的意思。但是生活太紧张，节奏太快，她实在是没有精力管太多 了。　　　 　　爱德华最新的消息是在南非认识了一位荷兰人后裔的模特姑娘，这样也好， 总得有人先走出一步。模特能在悉尼找到工作，而她笑妹是绝对不容易找到工作 的，除非做中餐馆的老板娘…… 　　　 　　现在她在热水池中想着，振动计时器又停了，一个老教授模样的人过来帮她 按了按钮，她谢了他，目送他走出了游泳馆。　　　 　　现在她生活在这个大孤岛上，是个小城市，又是加拿大的小型大学。突然间， 她觉得自己老了，好象周围的人全都结了婚，象她这样的孤独电子还真不多，也 许她真的错过了黄金年华。　　　 　　待她回到宿舍，已是晚上八点钟了。人一进门，电话铃就响了，对方居然是 馨宁，邀请她明天一起吃中饭，她感激地答应了。显然馨宁已和欣蒂通了话，所 以她对笑妹的告诫是放松，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　　　 　　笑妹在晚上11点给姨妈打了电话，他们规定的时间是每周五晚打，这样在表 姐周六回娘家时三个人可以一块聊天。今天，她特别想听姨妈的声音。　　　 　　电话那边姨妈果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笑妹只好用买房子的事来搪 塞才算蒙混过关。姨妈对她买房子还是租房子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叮咛她多保 重自己，可能的话，抽空早点儿回趟家。　　　 　　这些话听得笑妹鼻子都酸了，赶忙找个话题岔开。和姨妈聊了半小时后，笑 妹觉得安全感找了回来，这一夜居然睡得又香又踏实…… 　　　 　　第二天上班，电话机上，红灯不断地闪着，不知有多少人留言。按下号码， 第一个留言的是上次碰到的韩国人淑贞，是请她本周日去家里做豆腐，吃韩国饭。 　　　 　　多年来，除非太忙，笑妹从不拒绝到别人家里做客，到东方人家总比到西方 人家随便。她赶忙按淑贞留下的号码打回去，在对方的留言机上回话表示准时到 达。　　　 　　打开电子邮件，也是哗啦啦一大串。使她特别吃惊的是以前的德国男友弗兰 克要来此地野营扎寨的信息，他的妻子已怀孕了，这是在小宝宝出生前挤出来的 一次旅行。　　　 　　笑妹和弗兰克一直有联系，知道他是终其所愿，到底娶了一位中国女子，而 且也是北京人。这次弗兰克是和一伙德国人一起来，先去美国西雅图附近的奥林 匹克国家公园爬山，再到人烟更稀少的温哥华岛来观光。他说德国人崇尚自然， 可现在德国的森林却象被吸尘器吸过一样，动物植物都在不断减少。　 　　笑妹心想此先生终于开窍了，可她也理解弗兰克不愿离开祖国的心情。回想 当年两人都年轻，分手的原因也简单：笑妹不愿随弗兰克回德国，弗兰克不理解 笑妹为什么对欧洲不买帐，却一心向往着美国。　　　 　　他向她解释，当年的西欧人远渡重洋去美国，几乎都是被迫的。他们是被放 逐、被宗教迫害、被饥荒所逼、被战争所迫，才不得不离开家园。现在国泰民安， 谁还愿意离开自己生长的土壤、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社会、自己的语言去那个暴 发户式的所谓强国当二等公民。他告诫笑妹，西欧人的生活质量比美国人高多了， 美国人没有生活情趣。　 　　可笑妹在这点上更愿意听信她的中国同学和朋友们，美国的同学们一个个干 的意气风发，德国的朋友们却活得垂头丧气。她本能地感到她应走向美国这个强 大的移民国家。　 　　现在回想起来，认识弗兰克的过程还是很美好的。他们是在伦敦格林威治天 文台相识的。那时笑妹刚到英国不久，有次心血来潮，决定一人乘游艇沿泰晤士 河去参观为全世界定时的古老天文台。刚进大门，她就发现了那条分隔东西半球 的国际零度经线。刚出国时特别爱照相寄回家里。弗兰克就是在那时出现，帮笑 妹拍照的。　　　 　　他属于典型的德国青年，金发碧眼，高额头高个子。望远镜、钟表是他从小 的业余爱好，而笑妹对此却不过略知一二，所以那天他便做了她的讲解员。笑妹 很喜欢他那铿锵有力的德国味英语。弗兰克解释说，他爸爸有段时间在英国的分 公司工作，他的英语是那时学的。另外德国人从小看英语电影、电视长大，还保 证她去德国游玩，语言不会有问题。　　　 　　笑妹现在还记得，俩人一块乘游艇过伦敦桥在河上看夕阳的情景。可她回剑 桥后忙着应付考试，没顾上与弗兰克联系，渐渐地也就把他给忘了。　　　 　　再一次见到他，是两年后在荷兰瓦金汉大学国际学生联谊会的舞会上。有人 在身后拍了她的肩膀，回过头来竟是弗兰克。这时的音乐是斯特劳斯的圆舞曲， 俩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被他请入了舞场。　　　 　　由于交谊舞不时兴，她几乎把步法都忘了。但弗兰克是科班出身，象大多数 德国人一样，从小就正式学习过。笑妹不得不承认，他是她一生中最好的舞伴， 俩人旋啊转啊，踏着春之声的步点，享受着音乐、青春和美的旋律。一曲下来， 她不得不甘拜下风，只觉得天地都在转，没办法，她只好继续搂着他，在他怀里 慢慢缓过劲儿来。　　　 　　弗兰克是学农业机械的，因荷兰瓦金汉大学是欧洲最好的农业大学而慕名前 来。他曾服了一年兵役，又退学旅游了一年，所以28岁了硕士还没有读完。　　 　 　　他不仅舞跳得好，还会弹吉它，爱唱歌。总琢磨着找个声乐老师再修炼一下。 当时的国际学生们爱唱英国甲壳虫乐队的歌，笑妹感慨这人人皆知的歌竟把不同 人种的学生们的距离拉得如此之近。　 　　记得当时他们最热衷的一首歌是约翰。 列侬（John Lennon）所创作的‘想 象’。　 　　IMAGINE 　　Imagine there is no heavan 　　It is easy if you try 　　No hell below us 　　Above us only sky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for today。。。 　　Imagine there is no countries 　　It is not hard to do 　　Nothing to kill or die for 　　And no religion too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life in peace。。。 　　You may say I am a dreamer 　　But I am not the only one 　　I hope someday you will join us 　　And the world will be as one 　　Imagine no possessions 　　No need for greed or hunger 　　A brotherhood of man 　　Imagine all the people 　　share all the world。。。 　　在弗兰克临回国工作以前，他突然神秘地在海边租了个小别墅，请笑妹去过 周末。在盛开的郁金花前，出乎她的意外，他竟拿出祖母的钻石戒指向她求婚， 请求她和他一起回德国生活…… 　　　 　　笑妹在英国曾亲眼看着一个利比亚的美女，随新婚丈夫回到苏格兰北部的小 镇教书，记得当时所有的人都为她、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现在她博士没读完， 别说学位不能放弃，就是她欣赏德国城堡、爱听德国音乐、喜欢德国人，可去了 德国，她也做不成德国人，靠音乐吃不饱饭，而且永远住不上城堡…… 　　　 　　弗兰克性格透明，但这透明中所包含的顽固性质，正象他那没给出的戒指上 的钻石一样坚硬。　　　 　　笑妹一直没忘弗兰克那双银蓝色的眼睛（虽然他自己总抱怨蓝眼睛不好，又 敏感又怕光）。现在，她要重见这双漂亮的眼睛了，对于此时相当脆弱的她，还 真有些怕与他重逢。但“有朋自远方来”，岂有不见之理？　　　　 　　幸亏有人敲门，才打断了她的思路，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戴着眼镜、微胖、三 十多岁的女人，给人一种慈母的感觉。她自我介绍叫丽莲，今天和笑妹有个约会， 她是来申请读硕士研究生的。　　　 　　笑妹暗骂自己这两天神魂颠倒，居然忘了这个约会，她赶忙请丽莲坐下。　 　　 　　她从小对人感兴趣，认定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特别的故事。果然没等她多问， 丽莲便骄傲地声称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并自豪地给她看孩子们的照片。　　　 　　“我当初18岁结婚的时候，人人都认为我是怀孕了，事实上我两年后才生了 老大。我从小喜欢孩子，所以我和别人倒着来，先要孩子，后受高等教育。好处 是我既有了后代又有了知识，坏处是我会在很长的时间里受穷，可我不在乎，因 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丽莲是在最小的孩子上学后回来读大学的，她本来打算大学毕业后读医学院， 但医学院竞争太厉害，所以她打算先读硕士，两年后申请医学院，如果再落选， 就接下去读博士了。　　　 　　这年代人人热衷计算机或金融、商业、管理，可笑妹对丽莲的观点，即农业、 医药、食品的研究才是人类的最基本需要大为欣赏，谁也不愿自己的专业招不到 学生，所以两人是所谓君子之见略同。　　　 　　她向丽莲介绍了她的研究工作，并带她参观了实验室，把她介绍给爱伦和维 克多。丽莲走后，她又回了几封电子信，就到了和馨宁吃午饭的时候了。　　　 　　笑妹很容易就找到了馨宁告诉她的日本料理店。因为院子前面的花木都是带 着日本名字的：日本樱花、日本枫树、日本竹子、日本小柏树……。　　　 　　进得门来，身穿漂亮和服的小姐已在里面等候。小姐告诉她，馨宁正在给老 板娘看病，马上就会结束。并问她愿在泉水池边还是在里边的套间等。　　　 　　她坐在人工的泉水池边，听水从竹板落下发出的响声，这水声不大不小正合 了她的心境，她不由得陷入遐想。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馨宁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见到馨宁，她又觉得 好面熟，现在她一边随馨宁往里走，一边在脑子里搜索着她可能像的熟人。　　 　 　　俩人在套间坐下，小姐把纸门拉好。这家也随北美日本餐馆的潮流，知道西 方人跪不长而把桌子悬空，下面留下空间放腿，给人一种跪着而不是坐着的感觉。 　　　 　　笑妹决定直话直说，便把看着馨宁面熟的事告诉了她。　　　 　　“我们也许还是亲戚呢？”馨宁半真半假地逗她：“你父亲是东北长春人， 我父亲也是长春人，但他生在一个叫平安村的地方。1988年大陆开放后，我和爷 爷、爸爸一起回过家乡，居然找到了那个平安村。” 　　　 　　真的，平安村在笑妹的记忆里也有点模糊印象，好象小时半夜里醒来，听爸 爸讲给妈妈什么平安村老虎屯的往事，她只觉得挺怪，以前从没听说这样命名的 村子。　　　 　　“这名字对我也熟，你知道为什么起名叫平安村？” 　　　 　　“据说是当年一批从山东来闯关东的老乡，在经过此地时，遇到暴风雪，眼 看人们就要活活冻死，他们跪在地下，祈求上苍。全体人诚意所致，异口同声只 喊两个字”平安“，直喊得感动天地，风静雪停。他们便决定留在此地，取名平 安村。没想到这儿竟是个富饶的地方，真像东北人常说的：捧打狍子瓢捞鱼，野 鸡飞到饭锅里。” 　　　 　　“哦，原来如此。你回去后，感觉如何？” 　　　 　　“爷爷说不变的地方还在，可变的地方又使他迷惑，他受了太大的刺激，然 后他就病倒了，我们就匆忙回北京，又匆忙回台湾了。” 　　　 　　敲门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老板娘贞子亲自送茶来了，馨宁请贞子和她们一 同坐下。笑妹对日本人的礼节既尊重又害怕，好在老太太西化了，没有向她们鞠 躬，也没客气就坐下了。　　　 　　彼此介绍后，老太太便向笑妹数落起馨宁的好处。又谈到她自己的经历：她 是几岁时随全家从日本移民到加拿大来捕鱼的。二战时，因日本是美加的敌人， 北美西海岸的日本人都被美加政府遣送到内地的集中营。从没习惯于严寒的全家 老小很快都病倒了，贞子幸存下来是因为她高中的男朋友，一个被贞子的日本家 庭所不容的加拿大青年，默默地跟到了阿尔伯达省，以结婚的形式把贞子从集中 营中救了出来。但她还是从此落下了关节炎的毛病，变天时双腿都不能站立。是 馨宁说服她做了手术，并一直做她的保健医生。　　　 　　又有人敲门，这回是老头子。老头子慈眉善目，脸庞和贞子很像，有人说夫 妻俩有了孩子后会越来越像，莫非这西方老头也能变成东方老头？　　　　 　　“你们好！”他热情地打了招呼，开始抱怨起老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唠 唠叨叨不让客人吃饭。” 　　　 　　贞子赶紧把菜单捧给馨宁和笑妹，馨宁看也没看就点了一个盒菜，笑妹想也 没想也要了同样的。　　　 　　待老头走后，老太太接着说：“二战后，我俩开了这个餐馆，后来又用政府 认错赔款的钱装修到这个规模，可一儿一女都不愿接。别人都劝我们卖了店退休， 我们哪里舍得啊！　好在我们雇了个好经理，是香港来的中国人。” 　　　 　　馨宁和笑妹喝着日本绿茶，老太太看样子有没完的话：“你们中国地大，谁 从哪里来都要先说清楚，大陆来的，台湾来的，香港来的，澳门来的，东南亚来 的。我们日本国小，人挤东西贵，我回去几次就不想再回去了。也怪我没教育好， 我的两个孩子从不认为自己是日本人，从日本回来后告诉同学，日本人吃的东西 还在盒子里动……” 　　　 　　笑妹不禁大笑起来：“奶奶您该把他们留在日本，让他们吃活的东西长 大……” 　　　 　　“我是这么吓唬他们的，可不管用。人家是加拿大人，有加拿大爸爸给他们 撑腰。现在我也想通了，我也是加拿大人。人家欧洲人能把这块土地占为己有， 我们东方人为什么老把这新大陆让给西方人，而自己偏要落叶归根？” 　　　 　　敲门声又起，是小姐把饭送来了。老太太站起身，临走时，对笑妹说：“这 里有个很美丽的日本花园，现在正是看樱花的时间，不要错过机会啊。”她又对 馨宁叮嘱：“如果下星期二忙，不能来看我，不要担心，我现在基本上和好人一 样了。” 　　　 　　笑妹不常见这么爱说话的日本人，看样子老太太是被西化了。　　　 　　人们抱怨日本料理贵，是忽略了它的意境与韵味。中国菜多重视口感和视觉， 与意大利菜阳光般的明亮缤纷大为相近。而日本料理则讲究清简纤细、禅境深远， 笑妹认为和法国烹饪的精工打造、优雅细致雷同。　　　 　　现在她望着面前漆盒中那精美的摆设，红虾、墨鱼和白带子，摆在渍菜的上 面，旁边围绕着裹上薄面糊炸的各色蔬菜，然后是紫菜寿司、豆腐袋中米和芝麻 各半的饭团，以及点缀的香菜、红罗卜和小花。　　　 　　据说，日本武士道在要求男人习武练功的同时，也不让他们的女人闲着，她 们要伺候茶道，负责插花，同时对烹饪也要精益求精。　　　 　　俩人喝着面豉汤（miso soup），馨宁问起了笑妹的感觉。　　　 　　“我不知道，”她向馨宁求助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办？这肿块真的不是恶 性的？” 　　　 　　“东方女人得乳腺癌的百分比是很小的，而有肿块的比例却不少。明天的外 科医生会更有经验，他会作出判断并建议治疗方法。听我的话，先放松，我觉得 你生活得太紧张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感觉到的。”　 　　笑妹本能地想反驳，但想想馨宁还是一语说中了要害。多少年来，她好象一 直在爬山，虽然有时也停下来看看风景，休息一下。但山前还有山，她只好一座 接一座地爬，她隐约感到在某种境界时，就可以停下来不爬了，这也许是退休， 也许是死吧。　　　 　　“那我怎样才能放松下来呢？” 　　　 　　“我建议你先练一下呼吸静坐（meditation），当你把自己向自然打开，你 就和自然连为一体。当人失去自我的时候，身体就不会紧张了。” 　　　 　　“这事说起来容易，我能做得到吗？” 　　　 　　“所以需要练习呀，围棋大师是不会一下子上十段的，你怎么能指望一下子 就达到境界呢？”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一直在做？” 　　　 　　“对，想想我干的这一行，天天接触生老病死，要不借助外力，恐怕早干枯 了。” 　　　 　　“跟我讲一讲这和佛家打坐有什么不同？” 　　　 　　“我想不同之处是像太极拳和气功一样，这是健身和祛病的方法，是为了让 心灵休息后，更健康地在人间生活。佛家打坐是在追求升华的境界，他们对尘世 应该是不太感兴趣的。” 　　　 　　“听说有各种不同的方法静坐，我应该用哪种方法？” 　　　 　　“先从简单的入手，找个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用最舒服的姿势坐下或躺 下，脑子里只想着吸气、呼气，控制好节奏，要不轻不重。只要一走神儿，便停 下来重来。不要急于有什么效果，此运动最基本的是增加血液中的氧，当然最终 的目的是修身、修心和修灵，让我们的身心有更大的容纳空间。” 　　　 　　“你是说我身上的肿块是淤积而成的，我身体内有不舒畅的地方，需要通顺 一下。” 　　　 　　“正是，你看目前人类面临的两大疾病，心脏病是因血管阻塞而造成，癌症 是因幼稚的细胞在体内恶性繁植排不出去的结果。体育锻炼能达到一定的效果， 但身体的放松和灵魂的开释是根本的事情。” 　　　 　　笑妹此时顿开茅塞，记不得有多久了，她时不时便有上下颌僵硬的感觉，这 就是所谓体内不能承受过多压力的信号。人们经常不听从自己身体的警告而一味 滥用它，看样子馨宁治病在于根，她感激地望着馨宁：“我临来这里前曾给自己 算了一卦，那上面说我会有贵人襄助，原来你就是我要遇见的贵人啊！”　 　　“没想到你还挺会奉承人啊！”　 　　第五章　豆腐与奶酪 　　正如馨宁所言，60岁左右的外科医生布朗进一步向笑妹保证这肿块是良性的。 但他不主张马上做手术，因为他认为这肿块是随荷尔蒙分泌而变化的那种，他想 观察一下，也许肿块会自动消失。　 　　回到办公室，笑妹马上打开英特网，准备查一下关于乳房肿块的最新信息。 想起馨宁所说的话，她忽然决定为什么不放松一下？　为什么总强迫自己不放过 所有的知识？　也许她该改变一下做人的策略，不要象老虎一样，总想抢占山头； 而应象竹子一样，可以随风摆动，但什么风也改变不了它。 这时她来了月经， 但肿块还是时疼时不疼。她决定轻装前进，至少在这几天休息一下，缓缓元气。 现在她早睡晚起，没写完的博士后文章可以往后推一推，买房的事以后再决定。 她抽空去观赏了那美丽的日本花园，也开始了每天做meditation。　 　　她用的是懒人的办法，在临睡前躺在床上的时候，四肢放松地开始。她知道 有些人在达到意境时会有幻觉，例如感到自己在峭崖的半空中去观赏那不为人知 的奇花异草。但她决定听馨宁的话，从简单开始，但这下可好，她的“静躺”真 有效，没练几分钟，她便呼呼大睡了。　 　　星期五，化学系教授开会时，正象笑妹以前所担心的，系主任罗伯特并没提 起她的申请报告。以她往常的性子，定会在会后就上门质问，但她忍了忍，决定 再给他一次机会。　 　　星期六，有个叫王李惠君的太太打来电话，自称是吴刚买房子的代理人，听 吴刚说笑妹要买房子，询问她是否能为笑妹帮忙。　 　　笑妹回答说，目前她实在决定不了是买房还是租房。王太太说没关系，她同 样也经营租房。她询问笑妹今天有无时间，她可以给她来一个全城介绍，给她一 个整体印象，这样对她下决定有帮助。　 　　王太太是香港人，几年前随着香港人大批移民加拿大。无奈的是，人生地不 熟，很多人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王先生是商场经理,在这里呆了一年后，毅然 回香港帮朋友经营去了。这种在港台工作一段时间再回加拿大和家人团聚一段时 间的男人还为数不少，被称为“太空人”。王太太原是英语教师，也因加国的教 师多而找不到工作。好在她英语好，广东话、国语都会讲，便改行做了房地产代 理人，她不仅做东方人的生意，也有许多加拿大客户，顾客第一是她的座右铭。 　 　　笑妹坐在王太太平稳的大车里，听她侃侃而谈。她说能在这里找到工作的人 应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她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房地产公司对全球独立住房的价钱 进行过调查，温哥华的独立房价平均为25万加元，属加拿大之首；但比起美国旧 金山昂贵的平均起价75万美元便相当便宜，再和更昂贵的城市如纽约、檀香山、 东京与巴黎等地相比，这里房价就堪称低廉了，因为维多利亚只有15万加元，所 以笑妹应该买房，否则便是辜负了这美丽城市的慷慨大方。　 　　她们先开到市中心看那些风格各异的老房子。这里象欧洲一样，人们珍惜老 房子，经过不断地维修保护，老房子也帮助人们记录了历史。使笑妹大为遗憾的 是美国的一些城市，市中心被人遗弃，老房子变成了贫民窟。　 　　她不是古董爱好者，不敢问津老房子，因为老房子要配老家具，而且要有耐 心去呵护它。她们继续向海滨开去。临海的房子有几个档次：在海边的、能看到 海的、隐约看到海的、干脆看不到海的，当然随着海的减少，价钱也逐渐下降。 　 　　笑妹从小惧怕大海，总感觉它是要敬而远之的庞然大物。好在这个城市还有 许多漂亮的湖泊，湖水平静旖丽，给人以安全感，所以她对住在湖边比住在海边 更有兴趣。　 　　王太太对全市了如指掌，转眼间，她们已到富人区。这里面临大海，远眺雪 山峰。只见房子一座比一座大，一座比一座更豪华。笑妹刚到欧洲时，也怀着新 鲜感随朋友开车去看富人区，也租过游船去观赏湖边的豪华别墅。现在她知道财 富和幸福无关，房子与快乐不成正比，因此对那些住大房子的人既不羡慕也不忌 妒。　 　　王太太意识到逛富人区对她俩纯粹是浪费时间，便快快地开过去了。回到笑 妹的学校，俩人作出决定，王太太帮她在湖边找一个出租的小房子，如果价钱合 适，她也会考虑买下来。　 　　星期日去淑贞家前，她又接到了淑贞的电话，她向笑妹解释了做豆腐的历史： 十几年前，由于运输条件不便，从温哥华运来的豆腐到这里已经不新鲜了。幸亏 芝琳的妈妈会做豆腐，他们几家便定期聚到一起做豆腐。再后来是摘了黄瓜一起 腌黄瓜，收了白菜、萝卜一起腌酸菜，也做黄酱、腌鱼什么的，男人们还一起酿 葡萄酒，可经常是做成了酸酸的象醋一样的东西，炖鱼倒很合适。　 　　笑妹问她们用什么点卤，淑贞说起先是让人从越南寄，但后来他们发现用硫 酸钙达到的效果一样。　 　　中国文化是东方文化之母，而豆腐是这母亲文化的一员大将。中国文化走到 哪里，豆腐也首当其冲。可惜中国文化没能走到印度，所以印度人不吃豆腐，以 印度人的性格，豆腐本对他们合适。现在虽然很多人认为豆腐是人类最健康的食 物，但豆腐目前还是步履艰难地向西方挺进，何时能进入印度、巴西、非洲等地， 只怕是遥遥无期了。　 　　笑妹在美国的两年博士后，就是进行黄豆研究，因美国是对东方的最大黄豆 出口国。她研究的是黄豆中的关键蛋白对豆腐的质量和重量所起的作用。她所在 的科研组用不同品种的黄豆做了数不清的豆腐，而且用了不同的沉淀蛋白的方法。 她最喜欢的是用一种叫糖酸的凝固剂，虽然不能补进东方人缺少的钙，但做出来 的豆腐嫩而不易碎，而且操作时浓度温度都容易掌握。　 　　她曾买了些准备留给自己做豆腐时用，但孤身一人，哪有此等闲情逸致。现 在她志愿把这瓶糖酸奉献出去。　 　　那边淑贞一听笑妹是专家，高兴得不得了。她说最近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好， 馨宁认为奶奶是在放弃生活，她为自己年迈无用而烦恼，所以他们应在一起多聚 聚，为奶奶散散心。　 　　下午二点，照着地图，她找到了淑贞那可以看到海的家。一进门，淑贞对笑 妹带给她的一盆盛开的紫色玫瑰花赞不绝口，说这颜色和韩国的国花一样。　　 　 　　厨房里，人们已开始用搅拌机把泡好的黄豆打碎，噪音极大。笑妹找到了奶 奶，送给她一条从国内带出来的紫色纱巾做生日礼物，老太太很感激，握着笑妹 的双手，说出了生硬的“Thank you”。　　　 　　这时淑贞已找出了花围裙给笑妹，女士们七嘴八舌，最后决定，把过滤机过 滤后的豆浆用两种不同的凝固剂凝固，然后做一个集体鉴定，看奶奶的豆腐好吃， 还是笑妹的豆腐好吃。　　　 　　笑妹一问，发现这黄豆果然是专门做豆制品的高蛋白品种，个大、色白、皮 薄、油少、糖分高，她配好了溶液，在豆浆煮到刚沸未开时，将糖酸溶液和豆浆 对流，倒入塑料容器中，然后把容器放到冷水中定型。　　　 　　五个人正好有了分工，芝琳负责打碎黄豆，吉娜负责过滤，淑贞负责煮豆浆， 奶奶用硫酸钙点豆腐，笑妹用糖酸点。　　　 　　淑贞在浴盆里放好冷水和冰块，豆腐都集合到卫生间去凝固了。到底是人多 力量大，两个小时很快地过去了，几十块豆腐把浴池挤了个满满当当。　　　 　　淑贞招呼大家休息一下，桌上摆着切好的韩国黄香瓜、日本柿子、越南芒果、 菲律宾榴莲和中国龙眼。大家正吃着说着，馨宁走了进来。　 　　见她面色憔悴，谁都知道一定有不好的情况，原来是又一位馨宁的病人去世 了。这位女病人不幸在20岁时得了肾衰竭，　与此奋战了二十多年，终于因太累 而放弃了。　 　　所有的人都被悲哀浸染，一时间谁也不想说话。　 　　还是吉娜先开了口，她对笑妹和馨宁说：“十年前，我得了严重的头痛病， 连专家都称之为×病历，好象是没法可治了，疼起来能让我晕过去。幸亏有芝琳 和淑贞的帮助，她们把我的家务事包下来，帮我做饭，接送孩子，并指导卡罗如 何做家庭妇男，不然我哪能挺过来。”　 　　“那你后来是如何好起来的？”　 　　“永祥去韩国开会，回来给我带了一包药，说是上山找老道求的，我吃了后， 就慢慢好了。后来他们招供说，这药是从温哥华的中国药店买的。”　 　　不仅笑妹大笑，连馨宁也随大家笑了起来。　 　　馨宁感慨地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却还有如此多的疑难病症，让我们感 到自己实在渺小。”　 　　“快别这么说，我们这些人幸亏有你，不然要多受许多的罪。”淑贞赶紧说： “ 永祥的神经痛犯了多年，你来了以后，居然帮他给控制住了。芝琳的胆结石 也是你发现的。卡罗的心脏病也让你管住了。我们这些越活越老的人，哪个都在 感激你呀！”　 　　说得馨宁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忽听外面“砰”的一声巨响，原来吉姆在院子里帮永祥做木架拱门，两 人好容易做好了，却因永祥没听吉姆的指挥让架子倒了。一场虚惊过后，女人们 又回到了屋里。　　　 　　大家七手八脚，很快就把晚饭准备好了。　　　 　　今晚的主菜是韩国烤肉，传统上是用切得很薄的牛肉，用酱油、大蒜、绿葱、 糖、熟芝麻、芝麻油、胡椒等腌后烤熟，用生菜或茼蒿叶裹起来吃。用同样的方 式，淑贞引进了鳗鱼和刚做的豆腐来烤。　　　 　　她又做了拿手好菜－－芝麻叶烧茄子，真是浓香爽口。　　　 　　最使笑妹欣喜的是她端出了好几盘朝鲜辣酸菜，这东西在中国叫做朝鲜泡菜。 笑妹以前的南韩室友曾从家里带回白菜、萝卜辣酸菜，俩人你一口我一口，辣的 浑身难受，然后再大骂这东西真让人上瘾。淑贞家的辣酸菜品种多，不但有海带、 芥菜、南瓜等，还有韩国人喜欢的桔梗根。　 　　笑妹尝这个吃那个，禁不住这辣便大口吃白饭。　 　　她以前也和朋友们讨论过吃辣子的问题。当年哥伦布把辣椒从美洲带给全世 界时，怎么也没有想到几百年后，这世界上既有了大片的没辣椒不成饭的地域， 又有了许多望辣椒而生畏的民族。　　　 　　她得出的歪理是：热的地方人们用辣椒下饭，冷的地方人们用酒下饭，不热 不冷的地方还有大葱、大蒜、香醋、柠檬、芥菜、香菜之类的。吃饭毕竟是人们 的第一需要。　　　 　　她剑桥的导师菲利普，在尝遍万国菜后认为泰国菜最为上乘。因泰国菜中包 含了东西方几乎所有的调料：葱、姜、蒜、咖喱、柠檬、柠檬草……，还有各种 辣椒，各种香菜；而且水果、蔬菜，各种鱼肉类具全。他本人也是在泰国过了一 次泼水节后，把功利之心全部泼掉，脱胎换骨，从基督徒变成了佛教徒。可素食 了几年后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夫人也有了意见，所以只好取中庸之道做了不反 对基督教的吃肉的佛教徒。　　　 　　西方有句谚语：you are what you eat，直译是说吃什么意味着你是谁。如 果把这句话反过来：you eat what you are，什么人吃什么饭，道理也说得过去。 　 　　这时卡罗关了店回来，正赶上吃晚饭。他一来这饭桌上又热闹了，他也非常 爱吃酸辣菜，说这发了酵的蔬菜能帮他清除身体内过多的胆固醇。　　　 　　笑妹对就餐用的这套韩国兰青瓷餐具很欣赏，这使淑贞又想起了刚逝去的母 亲。　　　 　　淑贞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她对餐具很有讲究。最钟爱的是一套兰青瓷餐具， 她曾定期邀请父亲印刷厂的工人们来家中吃饭做客，十个人一次，每一道菜都是 她亲手精心制做的，用的就是她最心爱的餐具。　　　 　　朝鲜战争中，他们被迫弃家南逃，父亲和哥哥们在后院挖了一个大洞，把家 中细软和餐具埋在里面。可他们回来时，一切都失踪了。母亲对那些细软并不放 在心上，唯念念不忘的是那套餐具，因为那是娘家祖传的。也许她临死前也还惦 念着那套餐具。　 　　淑贞的这套韩国餐具是她来加拿大后偶然在拍卖场上碰到的，她毅然用高价 买下来，因为它和母亲当年的那套非常相似。　 　　当年的朝鲜战争，不知伤害了许多平民百姓，许多家庭丧失了亲人和家园， 为此南韩人至今恨透了战争，可又有谁向韩国人道歉？战争是残酷的，它把每个 人心中最凶狠的一面带了出来，是人类仇恨的最大表现。那时的人们已介于人兽 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仁善可言？　　　　 　　刚到英国时，笑妹的英国房东对她讲过，他们家的爷爷当年曾谎报了年龄， 16岁就跨过英吉利海峡去欧洲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他在战壕中整整呆了四年， 看到了人间最残酷的一切，回来后他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一句也不提那四年 中的任何事。去世前他只告诉后代们一件事：如果上帝允许战争发生，那他就是 一个残酷的上帝，这么残酷的上帝是不值得人信奉的！　　　　 　　笑妹最初对英国废除了死刑也很不理解。她认为这种制度很糊涂，那些杀人 犯在监狱里上大学、练健美，却让被害者的亲属终日悲哀。十年后她理解了，死 刑是又一次的谋杀，我们人类的生存一定要通过谋杀才能延续下去吗？　　　　 　　回答是：我们的生存是靠互相帮助才能延续下去。所以永祥在美国拿到博士 后参加了以洛克菲勒集团牵头的国际农业研究中心。这些中心的分支几乎都建在 穷国，有菲律宾的水稻研究所，秘鲁的土豆研究所，印度的高粱谷子研究所，叙 利亚的大麦研究所，非洲的玉米研究所，斯里兰卡的鱼类研究所……本来蔬菜研 究所应该建立在中国，但由于中国当时的闭门政策而建在了台湾。　　　 　　这些研究所受到了世界银行和各个发达国家政府的资助。人们终于认识到了，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饥饿，那自己手中的饭碗就会有被夺去的可能。　　　 　　此时，豆腐的评比结果出来了，大家还是认为奶奶的豆腐好吃，但笑妹做的 豆腐滑嫩且不用挤压，所以也被大家接受了。　　　 　　这时忽听有人敲门。过了一会儿，淑贞笑嘻嘻地拿着羊奶酪进来，原来是有 邻居用奶酪来换豆腐。真是无独有偶，东方人做豆腐，西方人做奶酪，都是把蛋 白质沉淀下来取精去粕。　　　 　　笑妹曾在法国的一个修道院向修士学做奶酪，那修士对中国人不吃奶酪先是 大为吃惊，后来反应过来：中国人太多，没有那么多草地供牛吃草，牛都被用来 拉车犁地，哪能让它们站着产奶。后来，他把笑妹自己做的奶酪发酵好寄到荷兰， 从那时起笑妹才真正开始学会欣赏和品尝奶酪。　　　 　　羊奶酪比起牛奶酪来总是物以稀为贵，而这家送来的又的确属于上乘。笑妹 用从法国学来的方法，将奶酪裹在烤肉之间，用生菜卷起来吃，那味道真是好极 了。　　　 　　晚饭后，吉姆一家要去教堂参加周日晚礼拜，奶奶也跟着他们走了，临走时 和馨宁用笑妹听不懂的话道了晚安。 　　　 　　馨宁后来对笑妹解释道：芝琳的父亲家是从福建转到越南的，所以奶奶从婆 家学了闽南话，而馨宁外婆的父亲也是闽南人，她和奶奶可用闽南话交流到百分 之六十。今天，她好容易说服奶奶做一个骨质检查，因为她怀疑老人骨质疏松而 造成她浑身疼痛。　　　 　　老人的身世也够苦的。当年为一儿一女能在西贡专心上大学，奶奶在西贡买 了房子，搬过来照顾芝琳姐弟。没想到芝琳的爸爸却在家乡娶了小老婆。奶奶一 气之下，剃发为尼，发誓再不见芝琳的爸爸。老人一人在西贡住了若干年，直到 芝琳接她到加拿大。她帮芝琳做家务，带大了两个外孙，现在孩子们都离家上了 大学，老人却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心。　　　 　　淑贞的女儿已有了一个漂亮的混血女孩，她说服奶奶要等着看到自己的重孙 女。吉娜的儿子在美国做律师，所以她劝奶奶要亲眼看到彼得和索尼亚大学毕业。 馨宁保证下次从台湾把外婆带来跟奶奶做伴。大家都在努力帮助奶奶恢复对生活 的热情。　　　 　　馨宁转了个话题：“我打电话问了爸爸关于平安村的事情，也提起了你爸爸 的名字，可惜他离家随父亲去长春行医时还小，记不得这个名字了。但他记得村 里有两个大姓，一个是张，一个是梁，所以他确定我们俩家是乡亲无疑。他请求 有机会和你在电话里聊一聊。” 　　　 　　笑妹的眼睛有些湿润，她后悔当初没和爸爸做更多的交流，而且连爷爷、奶 奶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个老家平安村，她也从没去过，倒让馨宁这个台湾人先去 了。　　　 　　馨宁向她建议如果今晚不忙，她俩可以一起去馨宁家给她的爸爸挂个电话。 　　　 　　淑贞和吉娜坚持让她们先走，说不用她们来收拾。永祥和卡罗又在激烈地争 论着有关宗教的问题，看来辣椒和朝鲜白干真帮了他们不少忙。　　　 　　卡罗认为东方的拜祖和迷信是糟粕，唯有天主教是最大同的，因为天堂的道 路是为每一个人敞开的，要进去也最容易，只要信了三位一体的上帝，做了错事 向神父忏悔就行了。　 　　永祥反驳他那天主教太肤浅，把人象小孩一样对待，根本解决不了当今的复 杂问题，所以欧洲那些中世纪的大教堂越来越空。现在该是西方借鉴东方博大深 奥文化的时候了，他举了在北美一些地方正兴旺起来的风水公司。　　　 　　“你要真信风水，就该把院子中间的晾衣架拆掉。”卡罗指着外面的晾衣架 柱子，它的确与周围的花园和菜园不和谐。　　　 　　“我早就劝他把它移到园子边上，”淑贞决心不放掉机会：“他懒得不愿干 活，卡罗你哪天有时间帮他移了好吗？” 　　　 　　卡罗和永祥只有点头的分了，但永祥还是不服气：“卡罗，你知道馨宁用什 么方法为你减胆固醇吗？用的是中医的方法……”　 　　四个女人看着他俩都笑了，她们商量好让永祥和卡罗收拾残局，让他们边干 边辨论好了。　 　　第六章 巴尼和玛利亚 　　笑妹跟随着馨宁的车向前开，渐渐地离开了市区，道路开始变窄，树木越来 越多。好在马上就看到了湖水，车子上坡下坡地没走几分钟便在一所漂亮的石头 房子前停下来。　　　 　　这真是个理想的住所，院前三面是高高的柏树墙，所以从路上看不太清有房 子。二层的楼房是用半尺见方的花岗岩砌成的，满园春花怒放，香气飘浮在整个 空气里。　　　 　　隐约看到了后面的湖水，笑妹建议先去看看后院。　　　 　　多美的景致啊！房后大约两英亩的地段，正是一座大花园的雏形。但笑妹没 有停下，她径直走到湖边，停在了小桥前。　　　 　　这是一座木质小桥，很象日本园林中的那种拱型桥，小桥对面是一个只有几 百平方米的小岛，小岛上有三棵柳树，一棵大的两棵小的，在两棵小树之间，有 个也是类似日本风格的小木亭。一切都沉寂在轻漫的水气中，就像一幅中国的水 墨画。　　　 　　被这种意想不到的奇景所感染，笑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馨宁轻轻说道： “我和爸爸妈妈也是被这个小岛吸引住了，这地方原来住着一户日本人，老俩口 继承了产业回日本退休。我们为了这个小岛而放弃了其他选择而买下了这个住 处。”　 　　“能过去坐一会吗？”　 　　“当然。” 　　　 　　两人过了小桥，在亭子里坐下。笑妹注意到小亭中间的地下放着一个草蒲： “ 这是做什么用的？” 　　　 　　“我每天都要在这里静坐一会儿。” 　　　 　　“原来如此。”笑妹把自己静躺催眠的事给馨宁讲了，俩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湖，能够隐约看到湖对面的人家，湖水清清的都能看到 水中的小鱼和湖底的蛤蜊。一家大雁向她们游来，六只毛绒绒的小雁紧紧追随着 父母，煞是可爱。　　　 　　水深处有一对白天鹅，养尊处优。水浅处有一群白鹭和兰鹭，这些鹭静静地 站在齐膝的水中，等待那些送上门来的小鱼。而几只鸭子却不甘寂寞，一副春江 水暖鸭先知的样子。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从暗灰色的云层下出来了，给 所有的云朵都镶上了金边。只听馨宁轻轻吟诵到：“枯藤，老树，昏鸦。小桥， 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笑妹也深有同感：“不知什么原因，我也很喜欢这首诗，只是从来都找不到 这首诗的全部意境。当我真正找到的时候，你猜我在什么地方？　是在古罗马那 保存良好的一千多年的古道上，我当时不知怎的，眼泪唰地流下，想起我那可怜 的远在天上的妈妈……” 　　　 　　馨宁拍了拍笑妹的手臂：“你不仅做到了你妈妈没能做到的事情，还做到了 她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她会为你骄傲的。” 　　　 　　俩人沉默不语，只想听众鸟齐鸣，闻百花芳香，感觉微风拂面……。笑妹觉 得坐在这里真好，她坐在草垫上，闭上双眼，馨宁让她放松，再放松。然后让她 想象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随着馨宁的指示，感到自己的灵魂在飘升，自 己的身体融进了柔柔的气息之中…… 　　　 　　当她慢慢地睁开双眼，正对着馨宁的微笑：“你在夕阳西下的湖边看仙鹤起 舞，身边有位美少年做伴。”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像？” 笑妹的确太吃惊了。　　　 　　“有时我能让自己的意念与别人相通，要知道我们共享空气和宇宙中的一 切。” 　　　 　　笑妹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不要象看幽灵一样看我，你以后好好练静坐，别光贪睡，也许能读到我的 意念。” 　　　 　　“你可以读到每个人的意念？” 　　　 　　“你那么说我还不是成仙了，我想我只有在对方允许的情况下，才能走进别 人世界的一点点，我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我有缘。” 　　　 　　她又诙谐地问：“你身边那美少年是谁呀？” 　　　 　　“你让我想象最美的时刻和地方，我想最美的时候是我那20岁的年华，身边 的自然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啦。”　 　　“那地点呢？”　 　　“原来，你也并不全通啊！　那是人间天堂的杭州西湖啊！” 　　　 　　“原来西湖如此之美，怪不得有些台湾人去杭州退休养老。” 　　　 　　“的确，西湖的美丽是我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所不能比的，那真是一块不好 形容的宝地。因为在那里，你可感觉到诗魂飘荡、佛光普照、天上人间。” 　 　　 　　”我总想回大陆好好观赏一下锦绣河山。可我忙来忙去的，又太怕旅行。对 了，我下个月回台湾探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不行啊！我曾因国际会议申请过台湾签证，凡持大陆护照的都遭拒签。我 看我一时半会儿去不了台湾。还是下回我回大陆，你和我一起去，我给你当向导， 光北京就够你看两个星期的。” 　　　 　　”那太好了！上次过北京，除了长城，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当年爷爷回家乡 受了太大的刺激，回台湾后不久就去世了。我想可能是他终于了却了人生的最后 愿望，便去加入奶奶，向她汇报去了。”　 　　两人望着紫色泛金的平静湖面，又陷入了沉思。　 　　“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馨宁打破了沉静，“你是否愿意搬来和我同住。 我父母和外婆一时也来不了。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真是浪费空间。而且我不 久要去台湾休假几个星期，以前都是吉姆的女儿来帮我看房子，现在她在温哥华 上大学，暑假也在那里工作，所以你要能搬来也算是帮我一个忙。另外你一个人 找房子也不容易，住在我这里会给你一些时间慢慢找。“　 　　飘泊这么多年，笑妹有过无数的房东、室友，住过闹市、乡间、新屋、老房、 高楼、地下室，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和这里相比！她只有感激的份儿：”我当然愿 意搬来住。学校只给我一个月住学生宿舍的期限，我正发愁呢！你真的不介意我 搬进来？“　 　　”别忘了我们是老乡啊。你知道，我们全家是商量好久才决定来这里定居的。 特别是我提到加拿大的大陆人快要多于香港人了，现在又发现你这么个老乡，爸 爸高兴极了，他早应该完全退休，离开他所有的病人，过一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 　　　 　　这时天黑了下来，也渐渐冷了，俩人边说边往回走。突然，一个白影子在前 面一闪。　　　 　　”那是巴尼。“馨宁向那白影子喊叫：”巴尼，过来。“　 　　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小猫，只有几个月大的样子。它极不情愿地从灌木中走了 出来，馨宁把它抱在怀里问：”玛丽亚呢？“　 　　话声未落，就听”咯“的一声。抬头一看，一只乌鸦站在枝头正歪头看着她 们，馨宁向它喊道：”玛丽亚，天黑了，我们回屋了，你也好好休息，明天见。 “　 　　见笑妹满脸不解的样子，她解释道：”说起来也许你不信，但这的确是个奇 迹。“　 　　于是她讲了巴尼和玛丽亚的故事：”一个月前，我在后花园除草时发现了这 只白色的小猫，心想这是只无家可归的猫，就想把它捉住带回屋里喂喂它。没想 到受到了一只乌鸦的大声抗议，我只好放手。然后看到这只黑乌鸦在小白猫后面 一步步地跟着它，走远后竟一块玩闹起来。当小白猫在草地上蹭后背的时候，黑 乌鸦为它叼来了蚯蚓和小虫。我想可能是黑乌鸦失去幼鸟时碰上了饥饿的小白猫， 便把口中的食喂了它，母子之情就这样建立起来。现在我收留它们两个，为小猫 的安全起见，它晚上和我回屋睡。“　 　　”乌鸦玛丽亚的名字是由圣母玛丽亚而起的吗？那巴尼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名字都是和我一起开诊所的亚瑟起的，巴尼在圣经里的意思是鼓励 人的儿子。“ 　　　 　　”我真的有点不信，常言说：‘物以类聚’，猫和鸟类又是天敌，这怎么可 能呢？“ 　　　 　　”我知道你会怀疑，以后你搬来了就会看到的。亚瑟还特地作了录像，他说 要送给什么和平组织“。　　　 　　这时两人已从后门进了房间。这房子的确很大，摆设却很简单，有些象日本 人的房子。在楼下有两个很大的带卫生间的主卧室，馨宁解释这是分别为她的父 母和外婆准备的，楼上也有两间带卫生间的卧室，那是她自己的房间和客房，楼 上还有两间书房，里面摆满了中国书画。　　　 　　”这房子是用全家的积蓄买下来的。作出搬来这里的决定不容易。我本来读 完学位是准备回去的，可毕业时爸爸在多伦多的一个老朋友需要我在他退休前帮 忙，后来亚瑟又求我过来和他合伙开诊所。我一来这里，还真被这城市迷上了。 爸爸妈妈来看我也惊叹这里的美丽。更让他们高兴的是，这里中国人越来越多了， 连普通的超市都能买到中国大米、中国菜。“ 　　　 　　俩人来到厨房，馨宁用刚摘的薄荷叶冲了两杯茶，便接着说：”爸爸喜欢这 里，是因为中国人多，他在台湾虽一直以东北人自居，但他毕竟是外省人。妈妈 也觉得这里不错，因为我们这个温哥华岛，虽然只有台湾面积的三分之一，人口 却比台湾少100倍，而且地理结构也有许多和台湾相似的地方。我留下主要是因 为能为众多的东方人看病，台湾不缺我这样一个医生，可这里却有那么多饱经苦 难的东方老人。“ 　　　 　　”那他们现在为什么还不来？“ 　　　 　　”我们还有外婆呀，外婆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还有山胞血统。我们一直在 说服她，可老人固执，我们也没有办法。她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也是高龄88岁的 人了。我这次回去主要是看望她。“ 　　　 　　馨宁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木瓜，切开后，笑妹尝了一口，味道香甜，完全 没有本地买的那种苦味。馨宁笑了，解释说这木瓜是在她的温室里产的台湾木瓜。 　　　 　　”你还有个温室！“笑妹高兴坏了，”那我一定要搬到你这里来住了。“　 　　”你可要干活啊！“　 　　”当然，我最喜欢在温室干活了。“ 　　　 　　她们在等晚上十点钟，那正是台湾的清晨，馨宁爸爸是早起的人，一定会高 兴收到她们的电话。　　　”跟我讲一讲你爸爸的故事，好不好？“　 　　”好！爸爸是“九一八”事件后从东北出来的流亡青年。他们几个伙伴在北 京上学时，就已经商量好谁该干什么，有人准备上军校，有人准备做工程师，有 人准备当作家，然后他们发现应该有一个人做军医，因祖父是中医，爸爸便成了 自然的人选。　 　　“爷爷奶奶省吃俭用，供爸爸读完了协和医科大学。毕业后，他就正式参加 了国民党的抗日军队。他在战场上救了许多人，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是，他居然 也救了一些日本兵。去台湾的时候，他是没有选择的，军令如山。但他说服了父 母，并把他们带到了台湾。　 　　“本来他也想带一弟一妹一块走。但他们大骂他是国民党的走狗，决定留下 来建设新中国。不幸的是，当中学校长的姑姑在文化大革命时被红卫兵打死。小 叔一直被列为反动家属，他一生没有结婚，十年前患胃癌死去。好在和爸爸在有 生之年见了一面。“　 　　看到了馨宁眼中的泪花，笑妹自己也非常难受，后悔不该问这个问题。　 　　馨宁喝了几口茶：”爸爸到台湾后也不顺利，他为了照顾好父母一直没成家。 好容易碰到我妈妈又受到了巨大的阻力。妈妈是他在医学院的学生，对他是一见 钟情，死心塌地。可外公恨透了外省人，因为他唯一的儿子在台湾人反抗大陆人 的“　二。二一事件”中被打死，而他自己在台南的百顷良田也被蒋政府强行用 “三七五减租”的方式收走了。　　　 　　“外公恨死了大陆人，他们杀人抢掠不算，还把美丽的宝岛挤得人满为患， 所以他坚决不同意这件婚事。看来妈妈年轻时也挺倔强，她一气之下和爸爸跑到 台北，正式做了他的妻子。婚后的日子对妈妈来说的确不易，她放弃了事业，专 心照顾公婆。接着我也出生了，我小时记得妈妈总在忙。但最苦的是她对家人的 思念，那时外公正式和妈妈断绝了父女关系，外婆和小姨也不敢和妈妈联系。小 姨悲愤之极，居然出家做了尼姑……“　 　　笑妹忍不住插嘴道：”我真想不到中国的家长制在过去那么厉害。我原来有 位同事是香港人，由于娶了个荷兰妻子，被全家排斥了整整二十年！“　 　　”我也不理解外公怎么会那么迂腐。可外婆后来告诉我，外省军人在镇压台 湾人反抗的“二。二一事件”中，残忍得不象活在二十世纪的文明人类，比当年 的日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们台湾人是很悲哀的，大家守在一个孤岛上， 还要自相残杀。你看看台湾历史就会知道，不说以前，就是在国民党统治之后， 有多少次本省和外省人的冲突，以至台湾有着世界上戒严令最长的历史。“　 　　”但现在的台湾毕竟从贫穷走向了富强。“　 　　”这是卧薪尝胆的结果。也象新加坡一样，我们地方小没有别的选择，只有 努力工作，争取富强。其实我们只是进入了小康，而为这小康，台湾人也付出了 可贵的代价，包括工作的过劳，生态的破坏，交通的拥挤，人际关系的淡薄。 台湾人也是最近几年才知道休假，多年来大家只是工作、工作、再工作。”　 　　笑妹想起她在英国的台湾朋友所讲的：台湾人多年来只知道赚钱、攒钱。突 然一夜间，大家手中的股票直线上升，人们一下子便富了。富了后的第一件事， 大家就想起了民主。　 　　馨宁笑了：“新加坡的民主是专制下的民主。而台湾的民主也是刚站起来， 还没迈好步子的民主，我们中国人的民主是任重而道远的“　 　　“我在欧洲也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民主，没有两个国家的民主是一样的，我至 今还没见过十全十美的民主，因为民主中最难的事是如何定义人民。但民主毕竟 比专制强，因为任何生在地球上的人都会衰老死亡，都没有权利去专制别人，对 吧？”她想起了没讲完的故事：”后来呢？“　 　　”妈妈知道小姨出家后，想劝她还俗。但小姨找到了一个好师父，说什么也 不愿离开尼姑庵。她是在两年前随师父一起坐化的。“　 　　笑妹没想到馨宁竟有如此凄惨的家史，她望着馨宁，真有些”同是天涯沦落 人“的感觉。　 　　馨宁接着说：”我其实还是挺幸运的，有个随和敬业的爸爸和善良宽容的妈 妈，在爷爷奶奶和外婆的爱护下长大。可惜的是没能见到我那顽固的外公，他是 酗酒后，被摩托车撞死的。“ 　　　 　　俩人又沉默了半天，笑妹再问：”你这一代台湾人和外省人就不再有误会了。 是吧？“ 　　　 　　”对，我们这代人，同窗读书，同龄玩耍。我们讲的是同一口音的国语，而 且我们也不把自己分为内省、外省人，我们都是台湾出生的台湾人。可怜的是那 些台湾山胞，他们象美洲的印第安人一样，是台湾宝岛真正的主人，现在被迫住 在偏僻的山上，生活的空间越来越小。我外婆一脉就有山胞血流，我想我身上也 流着他们的血液。“　 　　她接着说：”要知道，去台湾的大陆人，最初多为海盗和朝庭的犯人。历史 上，台湾人总是怕大陆人。“　 　　”所以台湾不发我签证是怕我？“ 　　　 　　”我想是的，所以大陆人应给台湾人一段时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本来，我家也不想搬出来，但你们老要打我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我也同意你的观点，我总想'人算不如天算'，当初我们好容易把满清皇帝 拉下马，谁料到小日本却来侵略我们。我从小也一直在思考我父母为何受此苦难。 在法国参观巴黎公社遗址时突然开了窍，中国的革命和法国革命有很多相似之处， 只是法国革命早了一百多年，其实社会矛盾的激化可以用明智、理智的方法去处 理，人真不应该再互相残杀了。“ 　　　 　　她接着说：”反正我不喜欢暴力，厌恶战争，更加憎恨的是毁灭。想当年蒙 古人靠武力，帮助摧毁了拥有几百多年文明的罗马帝国，使黑暗的中世纪持续了 几百年，而蒙古人自己得到了什么？还不是贫穷！“　 　　”是这样的，其实历史在不断的重演，只是多数人一直并没意识到这点罢了。 好了，　咱们别愤世嫉俗了，不谈国事谈家事吧？“　 　　笑妹抬头看了一下表，果然已经十点了。　 　　馨宁向家里拨了电话，说了几句话，便把话筒给了笑妹。　　　 　　电话里馨宁爸爸的口音，竟和笑妹早去的父亲一模一样，她一时惊骇地说不 出话了。　　　 　　”喂，你咋不说话？是不是电话线不好？“ 　　　 　　”噢，伯父对不起，您的口音使我想起了父亲。“　 　　于是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梁大夫向笑妹念叨着他日思夜想的长白 山：那满山遍野的杜鹃，那采摘不完的各种蘑菇，那采参人带出来的肥大人参， 那喷香的松子、榛子，以及美味无比的酸菜狍子肉火锅……　 　　第七章 陶然园艺 　　笑妹没耽误时间，马上就搬到来馨宁家。　 　　这么多年，她别的没积下，相册却是一本一本的，书也不少。搬到馨宁这里 真给了她需要的时间，再说，这是一个多好的住处啊！　 　　馨宁是早起的人，她总是把两人的早饭一齐准备好。现在笑妹经常被早餐的 香味儿弄醒。笑妹下午回来的早，所以晚饭一般由她做。她发现馨宁不吃猪、牛、 羊这些大动物的肉，这还不算太坏，比她原来的那位荷兰纯素食者的室友好多了。 她正好有机会充分享受这海岛城市的海鲜。　　她还发现医生这职业真不是人人 能做的，每天都有疑难问题一大堆，有说不完的话，查不完的资料，看不完的病， 负不完的责。另外医生们大都是自雇者，还有算不完的账。　 　　所以馨宁的工作比她忙，但馨宁每天总能找出时间呆在园子里。她有花园、 菜园、温室。给她帮忙的是通尼和他的母亲伊丽莎白。　 　　笑妹第一次见到通尼时，几乎感动得要哭，当通尼得知笑妹从小失去了妈妈 的时候，他走过来紧紧地拥抱了她：”我的妈妈很好，你可以和我一起分享她。 “　 　　通尼的确有位好妈妈，伊丽莎白是小学老师。她结婚结得晚，怀孕也不顺利。 当她终于怀胎四个月时，却得知胎儿有遗传缺陷，会是个低能儿。她和丈夫祈祷 后决定全心接受他，他们认为孩子不管有无缺陷，都是上帝的礼物。她停止了工 作，一直在家做儿子的家庭教师。她为有通尼这样一个儿子而感激上苍，因为通 尼的善良和纯真是许多健康的孩子所没有的。通尼教会了她不逃避现实、忍耐和 内心的美好。　 　　通尼非常喜欢园艺，馨宁便为他提供了这份工作。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收入， 高兴得一夜没合眼。现在，25岁的通尼每周三天来这里割草，浇花，除杂草。伊 丽莎白帮馨宁管理温室、维持家务。　 　　这天是周六的早晨，笑妹睡了个大懒觉，醒来看到了馨宁做的广东粥，里面 有松花蛋、咸鸭蛋和新摘的嫩葱花，吃起来真是喷喷香。　 　　吃完早饭后，笑妹决定去后院好好享受一下。她先去了温室，这温室是用新 型材料安装的，玻璃塑料和不锈钢架使它看上去坚固而透明。室内有控温和控光 的装置，风扇用来交换空气，管道用来循环水肥。　 　　阳光下的温室真是个五彩斑斓的大花园，中间是各种果树，有木瓜、香蕉、 桔子、柠檬、芒果、无花果……一边为蔬菜，另一边为花草。笑妹先摘了个桔子， 这桔子不大，也不知什么品种，但很好吃，味道全在这”摘“上。　 　　她顺便查了温度，查了水源。冬瓜秧、西瓜苗都长得太大了，该是把它们移 出去的时候了。想着，她便走出温室向菜园走去。用玫瑰花围着的菜园里，豌豆 已经在开小白花了，菠菜青青，芥兰翠绿，五颜六色的生菜也该采摘了。也不知 馨宁种了多少种东西，反正看来她俩根本不用买菜了。　 　　这里春季湿润多雨，正适合青菜生长，不象干燥的芝加哥地区，那里春天的 白菜、萝卜、莴笋总是提早开花。但这里野草也长得快，她们已吃了一次凉拌蒲 公英，炒了一次猪草（野苋菜）。菜长草也长，真是菜园长得比生活本身还快。 　 　　她无心现在就拨草，便转去看花看树。看来馨宁是竭尽收集之能，各种花草 树木，该有的这里都有了。笑妹参观了无数的花园，深知花园就象每个人一样， 各有各的特性，全无相同之处。　 　　花园有各种分法：有私人花园，有公共花园，有正式的也有自然的花园，还 有意大利式、英国式、日本式、中国式的……，而她自己又加上了另一种分类： 男人的花园和女人的花园。　 　　她曾在荷兰参观过一个家庭花园展。如果园丁是家里的男主人，那花园本身 就是阳刚的，木石结构齐全，整洁而堂皇。如果换之为女主人，那花园则细致很 多，并充满新意与惊喜，比如用两种不同的藤蔓绕成的自然拱门；小径两旁种上 香草，走过时可闻到阵阵清香；或者坐在石凳上欣赏由各种白色鲜花组成的花 圃……　 　　馨宁的花园属于女人的花园，她收集的品种众多是这花园的特点。这里的树 有中国银杏、朝鲜松树（产松子的那种）、印度无花果、日本柿子、俄国橄榄树、 开红花的栗子树、开白花的栗子树、海棠树、红果树、东方梨树……还有各类品 种的竹子。　 　　她收集的花草更是数不胜数，现在丁香、紫罗兰、玉兰、郁金香。。。正竞 相开放，花香融合在一起，真让人在花前陶陶欲醉。　 　　每天下班，笑妹在前厅最先看到的是通尼和伊丽莎白每天剪来的鲜花，她今 天决定自己也来一束。在回去拿剪子的路上，她看到小白猫巴尼正在木椅上酣睡， 抬头望望，不知玛利亚在何处。她轻手轻脚地过去，心想和巴尼还不太熟，吵醒 了它一定会给它留下不好印象。　 　　她先剪了枝硕大的紫红色牡丹，这可是花中之冠，放到面前却没有香味，可 记得牡丹是芳香的，她这才想起同种的花颜色浅的香，不见得深颜色的也香。果 然，当她摘下那浅粉色的牡丹时，久违的香味扑鼻而来。　 　　记得她的少年时代，常喜欢独自去赏花。春天去景山公园观赏牡丹花；冬天 去中山公园品味温室内的兰花，在那里也第一次见到了黄色的蜡梅；夏天去北海 和朋友荡舟欣赏那满湖的荷花；秋天自然去香山看红叶，也顺道去紫竹院闻清香 的菊花。　 　　应该向馨宁建议在湖边浅处种些荷花，这样既可赏荷，又可吃莲藕。她脑子 里突然闪出了个怪念头：自己要是男人就好了，娶了馨宁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可惜她不是男人，再说她也舍不得不做女人。女人走的路虽然比男人曲折， 但女人经历的情感却比男人多，女人比男人寿命长，女人能干男人不能干的事 （比如生孩子）。所以生物界在定义一个新物种时总是以雌性为主。也许正是因 为男性的生活相对枯燥，迄今为止见到的变性人总是以男人变女人居多。　 　　馨宁昨晚告诉她，她周六有时间常去本市的东方老人养老院做义务医生。这 养老院是60年代为当年那些修铁路的东方工人办的。　 　　院里最长寿的一位老人是115岁的中国广东老人胡长山。老人当年是修铁路 的爆破能手，后来在遣送华人的运动中，他被自己的工头保护起来，以后就以经 营洗衣店为生。可怜的是老人一辈子没能结婚。但老人一不抽烟，二不喝酒，爱 喝茶，爱走路？　 　　养老院除了中国、日本、印度等东方人外，还有一些白人老人，其中一个意 大利老人坚持说自己有中国血统，还有一位捷克老人表示喜欢这里的东方饭菜， 这里还有几位东方人的遗孀。养老院建在半山坡上，能望见大海和对岸白雪覆盖 的群山。馨宁答应下次带笑妹一块去看看。　 　　这里的春天象中国的江南一样，阴天多晴天少，这点和英国、荷兰也相似。 其实笑妹并不喜欢总有阳光，阳光下万物反光，倒不如阴天来得清晰，只要老天 不总下雨就行。　 　　她本来想在上午把手里文章的最后一稿改好电传给美国的导师，犹豫了片刻， 决定先在园内干点儿活再说。这些天，她傍晚一直跟着馨宁在后院干活，真是 ‘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春天要整地、播种、移植、剪枝…… 事情多得干不完。笑妹喜欢帮馨宁挖土，这既是一种锻炼方式，同时干起来总觉 得与地球更接近。　 　　当她看到馨宁用电锯收拾死去的老树时，真为她捏了一把汗。馨宁身高只有 一米六，和一米七的笑妹比是矮小多了。可她不慌不忙，居然把树切得干干净净， 看样子当医生的干什么都行。　 　　现在她拿了大剪枝刀准备给小岛上的三棵柳树理发。虽然黄色的迎春花总是 第一个报春，但她总觉得真正报春是柳树，柳树处处可见，在寒冷中不知不觉地 绿了，把春意悄悄送进你心里。当年在北京，和表哥表姐去八一湖踏春，嘴上的 柳笛，头上的柳环，曾使她暂时忘掉了失去父母的悲哀。而当她在秋天望着满天 落叶发呆时，柳树还是最后一个黄绿弥漫。　 　　考上高中后，悠闲的时间就没有了，她们这几届人要在高中两年把所有的功 课补齐。记得上次几个高中同学在国外聚会时，有人感慨道：”我们真算是幸运 的几届，小学中学玩够了，高中也考上了，有助学金的大学也上了，出国潮也赶 上了，国外的博士也拿到了，老二也生了。“　 　　的确，笑妹在国内外的同学，不管已婚、未婚、离婚的都算健康。可怜是那 些上过山下过乡、军垦支边的大哥大姐们，他们被耽误了青春，毁掉了健康，如 今却成了时代的弃儿。她不时听说这个累得肾衰竭而死，那个心脏病瘁发，他们 受的苦太多了。　 　　谁能想到中国这二十多年的变化，相当于英国二百年、美国一百年、日本五 十年和台湾三十五年的变化！很多人承受不了这种高速变化带来的压力，以致于 每十年的中国人就出现了代沟。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太苦，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太浮， 像她这样六十年代出生的人虽受了些苦，但并不多，所以和七十年代没怎么受苦 的人比起来更珍惜眼前的一切。　 　　这代人真的幸运吗？　 　　这代人补了科学，补了外语，崇仰着发达国家的体制和技术，可他们学到了 先进国家人民所居有的人文、道德和精神财富了吗？笑妹深知她这代人还是缺乏 创造性的，因为光跟着别人学习是学不出创新的，而创新的人不仅要聪明、勤奋、 善于思考，更要具有自己的独特精神，而精神支柱却不是突击能建立起来的。　 　　小学时她是才女，中学时她是尖子，大学时她是优等生。可出国后就不一样 了，拼命了十年，最后也就混了个极为平常的科学教授。她决心不再苛求自己了， 她已尽了最大努力，她现在需要的是脚踏实地、平定安稳的生活。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乳房上方的肿块。正象老医生所言，月经后， 这肿块越变越小，现在几乎消失了，她长出了口气，仰头向上苍，真诚地说了 句：” 谢谢。“　 　　远处，她看到邻居从后门沿小径向湖边走来，这是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妇女， 对方在和她打招呼：”早晨好，馨宁！“　 　　看样子对方很快意识到认错人了，便通过两家分界的柏树墙向这里走来。笑 妹也迎了过去，两人在小桥中间碰上了，于是彼此重新自我介绍。按加拿大人的 惯例，两人先谈天气，再谈共同相识的馨宁，最后笑妹发现棕发棕眼的苏珊竟是 她大学的文学教授。她们之间的话题马上多了起来。　 　　苏珊几句话后又引出了她丈夫，一位在省政府任职的经济学家，杰克。杰克 是犹太人，他的父母劫后余生，从纳粹集中营被解放出来后，被送上开往加拿大 的轮船，两人在航程中订下终身，杰克是他们在加拿大国土上生下的第一个儿子。 　 　　苏珊讲了她和杰克的故事：”几年前，当我的好友把杰克介绍给我的时候， 我心里真有些怵，因为教了这么多年的《威尼斯商人》，我承认自己对犹太人有 偏见。但杰克有种能力让我在他向前绝对放松，给了我空前的安全感。他工资不 低，但把钱全用到音乐爱好上了，这和那个吝啬的夏洛特没有一丝相同。　 　　“结婚后，我再给学生们讲《威尼斯商人》，总是先强调：第一我的丈夫是 犹太人；第二莎翁虽伟大，但他写的东西对我们是历史文献；第三任何事物都在 变迁。莎翁时代，犹太人没有国家，到处流浪，穷的什么也没有，只剩下钱了。 现在的犹太人是和你我一样的平等公民。”　 　　“我去过以色列。”笑妹插言道：“我在那里第一眼看到的是荷枪实弹的士 兵和穿着大黑袍的虔诚犹太人擦肩而过，立刻意识到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是 个追求安定而没有安定的地方。我体会到犹太人回到祖先圣地的执着，可又同情 被赶出家园的阿拉伯人。两个民族争一块地盘，的确很难找到解决的方法。所以 象杰克这样居住在加拿大可以逃避这种冲突。”　 　　苏珊不太同意：“我感到身犹太人，杰克的心情还是比我沉重多了。他很矛 盾，有时想把犹太传统彻底扔掉，有时又很舍不得。幸亏我们没有孩子，不然如 何教育孩子又得花一番脑筋。”　 　　“犹太人和中国人都是尊重知识、尊重长辈的古老民族，和犹太人比，我们 中国人还是很幸运的。我们有广大的土地，有巨大的人口资源，但我们缺少的是 犹太人那种祈祷和思考的虔诚。在耶路撒冷的圣城下，我感到犹太人的心是沉重 的，可要解决那里的问题好象光凭人的凡力是不够的。我有位浪漫的法国朋友曾 出了个主意，让犹太人和巴勒斯坦人通婚，生下的孩子共属两个民族，那时就不 存在争夺地盘而是共享宝地。”　 　　“这主意不错但谈何容易。”苏珊此时也严肃起来：“杰克的一位在美国的 犹太朋友也有个观点，他认为当年欧洲人排挤犹太人有坏处也有好处，好处是犹 太人被迫移民美国后，大家经过艰苦奋斗，控制了华尔街，影响着好莱圬。现在 犹太人已在美国竟选副总统，他幻想将来的犹太美国人当了总统，便为犹太人真 正夺得了地盘。可连杰克自己也不同意，美国总统是为美国人民谋利益的，如果 只为犹太人谋利益，那第二天就会被弹劾下台。”　 　　“我同意你的观点，首先在美国的中国人就不干。噢，对了，问你一个问题， 我在以色列经常看到一些整天穿着黑袍子、戴着黑帽子，等车时也手捧经书念念 有词的人。他们好象既不服兵役，也不交税，而且孩子一生一大堆。”　 　　苏珊回答说：“这些人属于清戒徒犹太人（orthodox Jews），要知道犹太 教和其它的宗教一样是有派别的，有极端清戒徒、清戒徒、保守派、改革派、革 新派之分，这是他们在现代生活下对犹太经书的理解程度而分化出来的。”　 　　“原来如此，但他们比修士和和尚幸运，可以有孩子。你没有孩子后悔不后 悔？”　 　　“我结婚太晚了，再说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想想地球上其他的物种， 不是濒于灭绝，就是大量减少。我们占的空间早已多出人类应占的了，所以我对 没有孩子并不懊悔。”　 　　“只要我们从现在起就控制住这个人口，只要不再增加，这地球还是承受得 住的。不利的是目前人们都挤在大城市里，据说因特网能把人们再重新撒开。” 　 　　苏珊突然想起了烘箱里还有糕点呢。只好匆匆忙忙的走了。临走前请笑妹和 馨宁改天来喝茶，并介绍杰克给她。　 　　告别了苏珊，笑妹在园子里拔了一会儿草，每拔一棵，她便想象是拔掉了一 个罗伯特的坏思想。后来听着百鸟齐鸣，看着巴尼追赶小兔子，望着玛利亚在空 中助战，她便把罗伯特忘到脑后去了。　 　　馨宁没有告诉她何时回来，她觉得该是做午饭的时候了，于是摘了些肥大的 韭菜，决定做一道姨妈常做的拿手菜－－韭菜盒子。　 　　她需要一些鸡肉馅，打开冰箱的时候，看到冰箱上贴着一张明信片。那正面 的照片上写着亚马逊河，是从空中拍下的，浩瀚的大河居然清晰地从中分成两部 分，一半偏深，一半偏浅，河上渔舟点点，两岸郁郁葱葱。　 　　她上个星期刚看了一个关于亚马逊河的立体电影，深感那才是一片真正的处 女地。谁会从那里给馨宁发明信片呢？想必是她的病人了。　 　　想到这儿，她翻过来看，上面写着：馨宁，亚马逊河是由这两条俗称“黑河” 和“白河”的大河组成的，她们互不相干地并流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相汇到一 起，奔向大海的怀抱。你忠实的亚瑟。　 　　笑妹赶紧把卡片重新贴在冰箱上，为自己无意中发现了馨宁的秘密而抱歉。 　 　　第八章 亚瑟 　　馨宁回来时已是下午二点钟了。她告诉笑妹这两天胡长山一直在拉肚子，吃 了止泻药才稍好。她感觉有些不好，便多花些时间陪了陪老人，并和老人一起去 养老院的小教堂坐了一会儿，听老人祷告。　 　　笑妹问：“如果老人过两天去世，你会难受吗？”　 　　”我总会想好长时间。但不会过分悲伤，旧死即新生，只是换了形式罢了。 “　 　　”你相信轮回转世，是不是？“　 　　”是，我家受小姨的影响信佛教。爸爸一生都为弟妹由他而蒙受的苦难，深 感内疚。但是今天的海外中国人已把佛道儒三家融合起来了，不象你们大陆人什 么也不信。“　 　　”我可是信的。自从父母去世，我就一直和天上的声音对话，我的确相信有 一个我们人类永远无法理解的上苍，因为我们太渺小了，就象大象身上的每一个 细胞永远不能理解大象一样。“　 　　”所以你认为我们都是相连的一体。“　 　　”我想是吧。有人认为如果耶酥早诞生几百年，也许他会说服菩萨信了基督 教。因为菩萨试图以人的力量来战胜生老病死是很难的，而基督把上帝请来，一 切就容易了。想想佛教信仰的真、善、忍，可真正能做到忍的是耶酥基督。他被 钉上十字架表现出了最大的忍，他忍被辱、忍受罪、忍死亡，他这几忍不要紧， 现在西方谁要为政府工作，都要举着圣经宣誓，首当其冲的就是美国总统。“　 　　她感到了肚子里的饥饿信息：”哎呀，说到忍，我是忍饥挨饿地等你回来， 快尝尝我的韭菜盒子吧。“　 　　俩人边烙边吃，馨宁对笑妹的手艺赞不绝口：”你的韭菜盒子快和我妈妈的 相比了。妈妈从奶奶那里学会了东北饭菜，这韭菜盒子是全家最爱吃的　”　 　　饭中笑妹喝百分之零点五的红啤酒，而馨宁喝妈妈从台湾寄来的茉莉香片。 笑妹告诉她台湾的茶再好喝也比不上杭州的西湖龙井茶，尤其是“明前茶”。那 是清明前摘的叶尖，要用龙井水泡着喝，喝后神清气爽，赛过神仙。　 　　“我今天上午又好好审视了你的花园，试图理解你的用心良苦。”笑妹边吃 边说：“你是想建立一个你自己的大千世界，把所有美好的植物收集在后院，可 美好的植物太多了，我随便就可以说两样，莲花和茶树。”　 　　“好主意！你不要以为这园子都是我一个人干的，爸爸已在这里住了两个夏 天了。许多花草都是他收集的。今年外婆身体不好，妈妈也不敢放他来了。风水 先生说外婆需要换个地方，我这次回去，就是要劝她过来，台湾的夏天太热，对 老人不利。”　 　　饭后，馨宁拿出摄像机：“现在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刻，我把这一切拍下来， 希望能说服外婆。” 说着，俩人又来到了室外，馨宁摄影，笑妹拍照，最后是 互相拍。　 　　她们俩人长得是不同的类型，笑妹认为自己算是漂亮但不够完美的一类，所 以每逢出门，总要画眉涂口红，自称“画龙点睛”以陡增魅力。　 　　馨宁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五官搭配在一起，竟勾勒出一个天生丽质 的美人，美人自然不用搽脂抹粉，一辈子会省多少时间和金钱啊。　 　　笑妹想起了那明信片，忍了半天，等馨宁摄完了影才问：“对不起，我看了 冰箱上的明信片，那个和你一块开诊所的亚瑟怎么跑到巴西去了？他是不是你的 男朋友？”　 　　“我是准备终身不嫁的，哪来的什么男朋友？” 馨宁不以为然地回答？　 　　“你别唬我好不好，你这么漂亮，连我都想娶你，你一定让这位亚瑟伤心死 了。”　 　　“你和亚瑟还没见面就替他说话，等他回来我就把你介绍给他。”　 　　“快给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和亚瑟无关。父母婚姻所带来的悲剧对我负面影响很大，而且，他们 一生受过那么多苦，我愿陪他们养老。”　 　　“那结婚后搞个三代同堂，不是挺好吗？”　 　　“事情那么简单？　哪个人的配偶和子女愿意和上辈人一起生活？”　 　　“那你父母怎么说？”　 　　“他们怎么说没有用。我举个例子，我们去吃温哥华的中国自助餐馆，看着 二百多样东西，父母会劝你吃这个吃那个。但我知道自己有多大胃口，喜欢什么， 所以我只选想要的东西，吃得舒服、合意，过后也不难受。”　 　　“你是说，人不能太贪婪，在自己的盘子上放太多的东西会消化不良。”　 　　笑妹觉得她的话自有一番道理，但想想却不对自己的胃口，人不能只吃一顿 啊，这顿尝点儿这个，那顿尝点儿那个，多吃几次，那二百多种也能尝遍呀。　 　　但她还是对亚瑟感兴趣：“这个亚瑟到底伤不伤心？”　 　　“你见到他就明白了，没有什么事能使他伤心，他是个非常自信的人。”　 　　没想到第二天笑妹就见到了亚瑟。　 　　下午，她正在前院研究那棵盛开的紫玉兰树，这紫玉兰绝对和北京潭柘寺那 远近闻名的紫玉兰不是一回事。这玉兰的花瓣细长，而且象星一样开放，清淡的 幽香只在未开全的花蕾中才能闻到。　 　　一辆紫红色的越野吉普车突然停在车道上，车里出来的人真让笑妹愣住了： 此人二米高的身材，棕色的皮肤，卷曲的黑发，五官分明的面孔。她一时不能把 这人往任何一个民族分类，意大利王子？不象；西班牙斗牛士？不象；巴西足球 手？不行，她决定放弃了。　 　　看样子对方见到笑妹也很吃惊，但他马上大步向她走来。她看到了他那张微 笑着的嘴，如此性感迷人。她感到心里有一种异样的触动。　 　　“哈，又来了一位仙女，看来这花香把花仙子都招来了。”　 　　见笑妹不知如何回答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加拿大人一般不会这么和人打 招呼，原谅我，我叫亚瑟，很高兴见到你。”　 　　她怎么也没想到亚瑟是这个样子！　不象医生，倒象运动员、演员，什么都 行，反正不象医生。　 　　“你是馨宁的老同学吧？”　 　　“不是，我是她的房客，名叫笑妹。”　 　　“原来如此，这房子她一个人住也太大了……”　 　　这时巴尼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在亚瑟裤角又蹭又打呼噜的，他把它抱起来， 两个玩起一扔一接的游戏来，看样子这就是男人们的见面礼。　 　　玛丽亚在枝头向他“哇哇”地叫，就等着妈妈出来了。这本是很快乐的一家 人嘛！　 　　馨宁开门出来，亚瑟向她行了个军礼，说了些任务结束，报到上班之类的话。 　 　　馨宁知道他们两人已介绍过了，便邀两人一块进来喝茶。笑娃借口出去走一 走，她不想打扰他们的重逢。　 　　她沿湖走了快一个半小时，这走路的习惯是她在欧洲养成的。在剑桥时，校 园如此之大，要走路；回家没有车，也要走路。以此她观察了许多事物，也进行 了许多思考，搭伴走时更好，可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据说走路比任何一种运动都更接近人类的原始活动，所以走路是一种最好的 体育锻炼，既不会伤筋动骨，也不会造成什么后遗症。笑妹心烦的时候爱走一走， 高兴的时候也爱走一走。　 　　她又遇到了一对银白头发、手拉手的老夫妻。这个城市是北美人人向往的退 休城市，到处可见安心享福的老人们，他们几乎个个健谈。这对老人和她共行了 一段时间，他们的五个儿女现在遍布在北美各地，他们每个节日拜访一家，而圣 诞节是全家在这里团圆。　 　　笑妹深感两个老人的幸福与自豪。近来对他们的注意，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 房。两个人能携手一生，共同抵御邪恶的诱惑，共同创造美满的生活。这在充满 自由和开放的西方，绝不是一件易事，但许多人还是做到了。　 　　人在哪里都可能遇到奇怪的事情。象馨宁和亚瑟，两人同读医学院，以后又 一起开业，站在一起是一对金童玉女，可为什么馨宁会固执地拒绝亚瑟？她的原 因似乎不完全有理，笑妹在想如果她是馨宁，应该如何处理？　 　　算了，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明天，她打算找罗伯特直接谈申请报告的事， 或者先到朱丽娅那里听听建议。朋友们曾警告她：在国外当学生时，人人会对你 好，因为你是弱者，是仰望着他们的。真的走入社会，移民通常至少要强百分之 二十或多干百分之二十来和本地人竞争。这倒不算是歧视，因为这多出的百分之 二十只是用来补救你弱的那百分之二十：语言和文化交际能力。　 　　在国内，只觉得西方人都差不多，就象西方人分不出中国、日本、朝鲜人的 不同一样。可出来一看，欧洲这些国家离得这么近，历史上国界划分了这么多次， 又打又和的，却造成了这么多不同的语言，文化上的差异更使她吃惊。　 　　她想起了约翰讲给她的圣经里面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最开始，这世界上大 家都说一种语言，于是人们在一起便感到自己的力量强大到不需要上帝的程度。 而且人们想要证明给上帝看，他们能同心协力建造一座高耸入云的巴别塔。上帝 为教训人们，让他们在造塔时突然间说起不同的语言来，谁也听不懂别人的话， 大家手忙脚乱，谁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这塔永远也没建成。　 　　她当时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后来听了一位日本老人讲的故事，她才真正感 觉到语言的重要，理解的可贵。　 　　老人的故事是这样的：二战末期的1945年，美军开始在日本南部登陆，当时 一个岛上有两个非常相似的岩洞，分别藏着两个村的村民。美军发了传单，劝大 家出洞投降。　 　　一个洞中有两个参加过南京大屠杀的老兵，他们告诫乡民美军也会丧尽天良、 屠杀无辜。洞中的母亲们居然听信了他们，逆着天性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然 后他们又放火进行了集体自杀。　 　　而另一个洞里有两个曾经在夏威夷工作和生活过的男人，他们知道美军和日 军的行为不一样，而且他们会讲英语，便和美军进行了交涉，然后带领全体乡民 投降出洞，结果无一人受害。　 　　国外十余年，她终于英语过关，学位到手，工作稳定，生活自由。但前面的 道路还是不容易。看样子这就是人生，人生就不是天堂。想想每个人的出生、成 长、环境、信仰、性格、长像全不相同，所以人生下就不平等。有谁能理解你， 如果他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　看来这之间只有一条路：沟通，用语言和 心肺沟通。她不仅要理解罗伯特，也要让罗伯特理解她。　 　　笑妹回来的时候，亚瑟已经走了。馨宁说他刚下飞机，先来打个招呼，现在 要回家休息去了。看见笑妹置疑的眼色，她又解释说：“他参加了一个国际医疗 志愿组织，每年要出国一次，这次去的是巴西的亚马逊丛林。可怜他让毒蛇咬了 一下，差点丢了命。”　 　　“谁把他救活的？”　 　　“那天他掉以轻心，准备一个人到林子里跑步，人还没进林子就踩上了一种 罕见的毒蛇，幸亏有本地人路过，身上带有草药，竟把他这个来救人的医生救 了。”　 　　“听说那里有许多神奇的植物，很多都没有得到证实和分类，许多植物学家、 药物学家、医生们都想在那里寻找新的发现。”　 　　“是的，这次和亚瑟一起去的，就有一位药物学家。”　 　　“哎，你和亚瑟之间有没有什么进展？”　 　　“当然没有进展。我怎么也不能想象和这个人白天一起在诊所看病，晚上回 家给他做饭，然后再为他上山下海去担心。还要生下一堆小宝宝，上有老，下有 小，中间再受夹板气，我还是省些心好了。”　 　　“你说过你不想过传统女人的生活，那你真的不想要孩子？”　 　　“我相信自己内心的感觉，每个人只需找到自己的道路。我想把我一生的立 脚点放在自己身上，父母、外婆是我与生俱有的，他们是我的一部分。我要珍惜 我所有的，而不贪婪于我还没有的。”　 　　笑妹的见解不同：“我小时从来对孩子不感兴趣，总为那些爱抱邻居孩子的 女朋友们着急。可我最近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我想当母亲的欲望是 深藏在每一个女人内心的，只是出现的或早或晚罢了。”　 　　馨宁的话使她很吃惊：“我看到了许多降生的婴儿，他们一个个哭得那么可 怜，我想他们意识到了这将是不容易的一生。而对将死的人们，不管他们多么眷 恋人间，作为医生我多想帮助他们，但想想他们的搏斗、痛苦和无奈，有时真觉 得死是一种解脱。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把婴儿引到这个不完美的世上？”　 　　看样子这瘦弱的馨宁还真顽固，笑妹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是男人也娶不了 她了。　 　　“如果亚瑟是中国人，你考虑不考虑？”　 　　”我想可能性不大，现在又不能象过去一样招上门女婿。我看你就死了心， 让我清静一会儿吧。“　 　　笑妹还是不死心：”这亚瑟到底是什么血统背景，人长得如此杰出？“　 　　”他几乎什么血统都有一些，有印第安、黑人、意大利、法国的，他最早的 祖先是从英国来美洲的，他的母亲是德国人，所以他是百分之百的混血儿。你刚 才跑什么，我准备让你好好和他谈谈。“　 　　”我还以为他要向你求婚呢。不跑等什么？“　 　　”你真不依不饶的，害我和你多费口舌。你知道我是爱静的人，喜欢在家呆 着，不爱出门旅行。可亚瑟兴趣爱好太多，整天东跑西奔，和我的性格不和。他 和我认识了这么多年，只是最近才对我感兴趣，我想时间不会太长，他就会移情 别恋了。“　 　　”可我怎么看你的样子都象该有丈夫和孩子的人，好男人见到你是不会放过 你的，你记住我的话吧。“　 　　”好好，我记住，行了吧！“　 　　第九章 弱女强心 　　星期一，笑妹决定还是先麻烦朱丽娅，便向她道出了自己的担忧。看样子女 人之间更好沟通，朱丽娅强调不管妇女解放运动走得多远，女人和男人还是有天 壤之别。对于女人来说，不管什么肤色，我们自己都非常敏感，都不自觉地看别 人的眼色行事。但男人们却不习惯把他们放在女人的一面看问题（特别是一些上 岁数的男人），罗伯特就属于这一类。　 　　她接着说：”有件事看来我还是应该告诉你，免得你蒙在鼓里。“　 　　原来本省最近十年一直由左派的新民主党执政，既然是左派，他们引入了许 多新的社会福利项目，以争取妇女和少数民族的权益。因为她们所在的大学是省 立大学，必须接受省政府定下的政策。例如当新教授的位置空出来时，政府要求 他们首先考虑雇女性，有色人种更好，以使教授阶层更能反映出全省人口成分的 比例。　 　　这个理论是好的，因为社会一定要帮助弱者，要给他们一个开头的机会。但 试想如果你是一个白人男青年，曾祖父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祖父在二战中为 国牺牲，父母一直交税，你热爱这个专业，并为之读了二十几年的书。然后大家 告知你得不到这个位置是因为你不属于某个人种范围，你会怎么想，你会不会说 这是反向歧视。如此下去，这社会还能进步吗？　 　　笑妹听得一阵心寒：”这么说，你们雇我不是因为我的能力，而是我的肤色 和性别？“　 　　”你的情况在我看来不是这样的，简单地说，我以为你不比别的申请人差， 但在罗伯特看来，你不比其它的申请人好，尤其不比保尔，他老朋友的学生好。 “　 　　”你得再给我解释清楚一些。“　 　　”好，你看过许多招聘广告，几乎每个广告下面都要注明一句，我们是雇人 绝对公平的公司。千万不要相信这句话。你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见，而且 是人们感觉不到的偏见，不然早就改了，这就等于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有几千年 历史的奥林匹克运动会都有那么多丑闻，别说雇一个教授了。因为对一个教授的 评价是多方面的，要看专业对口，研究潜力，发表文章数量，语言社交能力，等 等。而每一个评委的侧重点也不同，但结果是评委们选择了你，而不是保尔。这 件事本身使罗伯特大为恼火。“她最后又强调说：”所以我劝你要记住：你在这 件事上没有做错什么，有问题的是罗伯特，如果他从现在起给你小鞋穿是错的， 你要让他知道这一点。“　 　　笑妹心里难受起来：刚来这里不久，还要准备打架　想着她就说了：”我要 是耐心等待，唤起他的良心呢。“　 　　”我怀疑，因为他以为政府订此政策就是不把科研教育放在首位，所以他觉 得他是在对政府的错误政策抗议。“　 　　笑妹知道朱丽娅说到此已经是帮她一个大忙了。　 　　这时朱丽娅的实验员林娜敲了一下门：”对不起打搅一下，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已在意大利饭店订了座，时间在星期五。“　她又转向笑妹：”我们星期五出 去吃饭，庆祝朱丽娅的生日，你也来加入我们好吗？“　 　　”好，谢谢你邀请我。“　 　　林娜走后，笑妹惋惜地对朱丽娅说：”你上次说过满44岁就放弃怀孩子了。 “　朱丽娅笑了，笑的很甜：”我肚子里已有了一个了，现在整四个月了，我开 始公开告诉大家了。“　 　　笑妹也跟着笑了：”我真为你高兴，我刚来时还以为你挺胖，原来里面有个 宝宝。祝贺你呀！“　 　　”谢谢，记得我刚来这里时，那个全系唯一的女教授告诫我要做好牺牲配偶、 牺牲家庭的准备，我当时是听了她的。但现在我传给你的却是：如果你认真争取， 我们每个人都应有属于自己的一切。“　 　　朱丽娅的话给了笑妹极大的鼓舞。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对付罗伯特的办法：一、 她可以暂时放弃买这台仪器，把研究方向转一转，先重点干些别的事。二、找罗 伯特交流，她愿意和罗伯特联名向本地区省议员写信。可她人已代替了保尔，罗 伯特会接受她吗？三、根本不和罗伯特打交道，直接找管科研的副校长。她对自 己的说服能力有自信，只要能说通副校长，罗伯特还得听他的。　 　　她想来想去，只有第一招可行。作为一个新人、一个外国人，一个女人，她 需要的是耐心。现在她理解了罗伯特，罗伯特能理解她吗？看样子貌似天堂的地 方也还是人间啊。　 　　好在事情多的也不容她再胡思乱想，最近她在帮助维克多申请加拿大总督博 士论文奖。维克多用功努力，在博士期间发表了近十篇文章，这篇博士论文的确 非常精采，笑妹在尽力把它修改得更上一层楼。　 　　当她每次在媒体上看到加拿大总督伍冰枝时，望着她那高雅雍荣的微笑，笑 妹总是从内心感到作为中国人的骄傲。伍冰枝是在幼年时随父母从香港以难民的 身份来到加拿大的。他们算是极为幸运的一家，能在二战时逃出战火连天的亚洲。 　 　　她像许多中国移民一样，重视受完好的教育，把工作的比例放得很大，一步 一个脚印从播音员干到外文家，以至成为国家的最高权力象征。当然有些人会说 这是花瓶的位置，但英国女王算不算花瓶！也许伍冰枝更认同自己为加拿大人， 但中国血统的人成了加拿大总督充分证明了中国血统在加拿大的认同。　 　　这天中午饭桌上的话题可不令人轻松。男人们在谈自己的某位哥儿们，省吃 俭用，回国娶了个绝顶漂亮的妻子，第一夜，要求俩人共有存款；一个月后，要 求一人独占存款；再一个月后，妻子不翼而飞。　 　　女人们说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们为某位大姐不平，大姐相夫教子，任 劳任怨，结果还是被经常回国做生意的先生给休了。现在国内的女孩既大胆又主 动，聪明人可千万不要让自己丈夫一个人回国。　 　　男人们又来了，这里离婚后，女人们随便找个本地人就又成双成对了，可男 人们找谁，不回国找到哪里找？　女人敢和本地人结婚，男人们怕什么？　是不 是对自己不自信？两边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学文卖起了关子：”我看还是俺们山东人好，孔孟之道学得好，我 的亲戚、朋友、同学，没听说过离婚的，离婚的净是北京人、上海人、南京人。 大城市出来的人满脑子资产阶级自由化，个人主义第一，也许该离婚自己过好。 “　 　　“离了婚才不自己过呢！现在国内的电视剧中，成功的男人都忙着呢！老婆 要复婚，女强人要定情，小女孩要找感觉。那才是男人的生活。”　 　　“你们男人有点钱就失去自制力，当年英国男人有鸦片自己不抽给中国男人 抽，一个个抽成了东亚病夫。在这之前你们让外族满人以极少的人数占领了中国， 然后又让西方列强瓜分了中国，最可气的是让小日本蹂躏了中国多年，最后是靠 了美国人才等到日本投降。抗战后你们又干了什么？先打了几年内战，又内斗了 几十年。现在好容易太平天下了，如果你们不学好光学坏，悲剧还会重演！”　 　　“啊呀，你们女人这么厉害，由你们拯救中国好了。我倒想问问，你们这么 多年都躲到哪里去了？”　 　　“我们的脚都让你们给裹住了，都躲在锅台边为你们做饭哪！”　 　　“和为贵，和为贵。”王强挥舞着双手：“你们别受电视里哗众取宠的影响， 我们中国男人国内国外的买命，干的一点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你们女人不仅不心 疼我们，还一个尽儿施加压力。不离婚压死我们！”　 　　可大家环顾全桌，没一人离过婚，王强只好改口：“我认为离婚是受地理、 人口、环境决定的。在我们这个孤岛上，我是想离婚，可离后找谁？还是老老实 实凑合过吧！”　 　　王强的话让笑妹想起上次去多伦多，找到的三个高中同学都离了婚，以至同 学们以为多伦多风水不好。其实，离婚时没有财产，没有孩子，性质和男女朋友 分手差不多，因为大家结婚时，谁也没向上天发过什么誓言。苦就苦在那些有孩 子的，而真正心灵上受到伤害的也是孩子。　 　　她想自己没结婚好象比那些结过又离的人轻爽得多，但她还是希望象饭桌上 大多数人一样是个已婚的人，能在自己还不太老的情况下有个孩子。难道要丈夫 的原因是因为要孩子？　她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不是一直以为找丈夫是为 自己找伴侣吗？　馨宁又说对了，她这个人一天到晚想事想得太多，东平衡西权 衡的，所以人总在紧张状态，看样子这中庸之道的确不好修炼。　 　　下午三点是笑妹看新闻的时间，打开英特网，先扫一下纽约时报，再看一下 加拿大的全球邮报，有时间再看一下本地报纸。中文报纸、杂志也都在网上。但 她毕竟在中国生活的时间多，看中文还是比英文快多了，该上个速读课程了，太 多的信息真使人招架不住。　 　　林娜敲了她的门：”我看你下午从不休息，今天天好，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吧。“　很早以前，不知谁发起的，化学系有一批人利用下午三点的休息时间沿 着校园后面的山坡走一大圈，既休息又锻炼。　 　　这天的确风和日丽，笑妹随大伙出了大楼，直奔大学著名的杜鹃园走去，而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只叫“可可”的大狗。　 　　”可可“是笑妹接触到的第一只工作狗，它每天八小时的工作任务是提醒和 保护林娜。林娜生下时有先天的耳聋，她妈妈以为是产钳夹坏的。父母尽了最大 的努力，最后还是不得不把她送到寄宿的聋哑学校。她在那里学会了正确发音， 学会了读别人的嘴唇。当她走出学校的时候，借助助听器，她和正常人的距离已 是非常小了。三十五岁的林娜有丈夫，有两个正常美丽的孩子，有这份实验员的 工作，更幸运的是，她有”可可“这只狗。　 　　它的任务是在异常情况下，比如助听器电池耗尽，或出现危险时，确保林娜 的安全。据林娜讲，这是最聪明的两种狗：英国牧羊犬和德国牧羊犬的混血种。 混血狗一般更健康，寿命也相对长一些，它有一张极为善良的脸、一双充满爱意 的眼睛、光亮的皮毛和上翘的大尾巴。　 　　当林娜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可可“趴在桌子下面静静的，这种不许动同 时又要时时提高警惕的工作对狗来说是不容易的。但”可可“是严格训练出来的， 所以它被誉为化学系最杰出的工作者。　 　　下午三点的走路一定是”可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它卷着大尾巴人前人 后地跑，象个快乐的天使。和可可一起走在林间，笑妹能感受到一种简单、满足 和豁达的境界，这就是馨宁所说的她应有的放松吧！　 　　第十章 沙马与印度 　　下一星期，馨宁忙着把临走前的事情处理完，忙的不亦乐乎。笑妹白天忙工 作，晚上向馨宁学那学不完的园艺，也要和巴尼联络感情，因为可怜的小白猫要 失去几个星期的馨宁。　 　　小巴尼有着纯白的短毛，一只眼睛黄色，另一只是蓝色，但它不是波斯猫， 很难想象它父母的样子。它应该算是极幸运的，得到了玛丽亚和馨宁两个妈妈的 收养。笑妹一生中有过许多猫，但从没有一只象巴尼来的如此自然，长得如此漂 亮。　 　　巴尼不是那种在人们面前献媚的小猫，它的兴趣是在后院广大的空间里。但 它已明确表示接受笑妹为家中的一成员，她为之欢喜。　 　　馨宁的离程日期是星期日。星期六，与馨宁和亚瑟在一个诊所开业的沙马医 生一家请客为她送行，笑妹作为馨宁的室友也被邀请了。　 　　沙马的父亲在印度曾是国会议员，他自己本来在印度做医生，是婚姻问题把 他带到了加拿大。他妻子米特丽是加拿大籍印度人。因为文化、宗教、家庭等各 种因素，加拿大长大的印度儿女们在婚姻上有两种大的选择：一是打破传统自由 恋爱，选择任何人做伴侣。二是经过多年父母的教育，他们决定相信长辈的智慧， 并接受传统，让父母为自己选择配偶。　 　　而这些在加生活多年的老人们一般都很珍惜子女的信任。他们严格把关，给 子女选配偶就象皇帝招驸马一样。笑妹在美国的一位印度同学，为了在美国找一 个印度妻子，见面会谈的次数不比找工作时少。见面时一般是女方提供旅行费用， 他到女方家后接受全家考核，他在被现在妻子的全家接受前，曾被好几家拒绝过。 　 　　沙马是作为德才兼备的好医生被米特丽在印度的亲戚们挑上的。米特丽有他 需要的最基本的因素：她是印度和西方文化的完美集合体。所以他们就这样走到 一起来了。　 　　初来加拿大时，沙马是极为苦闷的，他在印度的学位只管一半的用，他必须 要在加拿大重做住院医才能拿到医生执照，而加拿大住院医的位置不知比美国少 多少倍。为此他在取得加、美两国的医生合格考试后，去美国做了三年住院医， 只是在去年才加入了亚瑟和馨宁的诊所。　 　　他有妻子和两家父母在感情和经济上的支持，经过几年顽强努力后终于如愿 以偿重做医生。而加拿大现在有几千名外国医生，有中国来的，东欧来的，中亚 来的……等等，很多人在开出租车、当店老板或在医药部门做简单的工作。笑妹 从大陆出来的医生朋友们很多都转读分子生物学和计算机，当然象沙马一样重做 医生的也为数不少。　 　　沙马和米特丽有两个漂亮的女儿，大的两岁，小的只有三个月大。他们和米 特丽的父母合买了一幢双套的房子，可谓既有集中又有分离。米特丽和妈妈两人 一块看孩子、做家务，退休后热衷于印度文化中心的父亲和沙马回家后只有三项 任务：每周一次把垃圾桶搬到前院，割草和铲维多利亚难得一见的雪。　 　　听说要去吃米特丽和她妈妈做的正宗印度饭，笑妹星期六只吃了些水果和零 食，把肚子留给了这顿晚饭。　 　　在国内南方人和北方人似乎有天壤之别，但由于建国后南方人往北方跑，开 放后北方人往南方跑而缩小了好大的区别。没想到出国后听到英国的南方人嘲笑 北方人，意大利的北方人骂南方人懒蛋，南韩人好象和北朝鲜没有关系似的，南 越和北越吃的大米都不一样。同样的，印度饭也有南北之分。　 　　在中国也吃咖喱土豆、咖喱鸡。到印度人家后，才知道这咖喱粉是由十几种 不同的调料粉按每位厨师的喜好而配在一起的。而咖喱汁的调料比重就有南北方 的不同。南方多用椰奶，所以颜色较浅；沙马和米特丽两家都是北方人，所以这 调料的颜色应该是橙红色的。　 　　印度境内信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人数最多。信印度教的人不能吃牛，信伊斯 兰教的人不能吃猪，去过印度的人都说那里是猪牛满地跑。所以在海外的印度餐 馆都清楚地在菜单上写明有猪牛肉的菜，生怕得罪顾客。　 　　这顿印度饭吃得真香，各种用海鲜、鸡肉搭配的蔬菜，在不同的汤汁中，以 不同的做法呈现出来。大家坐在地毯上，用手抓饭，笑妹感觉象是回到了幼年， 那时不会用筷子，也不爱用勺，总爱拿手抓饭可大人不让抓，这回可以随便抓， 随便吃。　 　　在英国时，她有几个月曾和四个马来西亚女孩合租过一幢房子。伊斯兰教传 到马来西亚，居然把马来人彻底转化了。女人们穿长衫戴头巾，可颜色花案五彩 缤纷，全没有阿拉伯女人的色深呆板。这些女孩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摘下头巾， 露出乌黑的秀发。可一有男孩子们敲门，她们便蹿回自己房间去找那头巾。　 　　就是在那时，笑妹向她们学会了用手吃饭。一周中的五天，正好每人做一顿 饭，然后五个人坐在一起海阔天空乱谈。亚琪有皇室血统，漂亮得象公主一样， 她是她们中唯一不戴头巾的，而且烫的秀发神采飘逸，但她还是穆斯林，只是不 那么保守罢了。　 　　她真喜欢她们柔雅的花长衫，有天居然借了长衫，戴着大头巾去学校晃了一 天，惹得教授同学们都微笑着盯着她看。本来她第二天还想穿朝鲜服装再臭美一 番，后来想想还是老实点儿，乖乖地做她的中国姑娘罢了。　 　　吃饭间，亚瑟没少说赞美的话，让米特丽的妈妈十分高兴，一个劲把盘子往 他前面推。这家伙个儿大，自然饭量大。因为去过印度，他和沙马、米特丽的爸 爸一起大谈印度的大好河山，宗教政治。最后沙马家还推举他得了最能吃辣奖。 　 　　笑妹真欣赏戴满了金色首饰的米特丽，她个子不高，有着极为柔和的脸、柔 和的眼睛和柔和的嘴唇　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她说既使以后孩子们大了，也 不会出去工作，只想做些志愿工作。她学的是艺术，想做好妻子和母亲。　 　　来之前，笑妹知道馨宁忙，主动担起了给两个孩子买玩具的任务。为此，她 来到了玩具大连锁店。这商店的确太大，她一进来就蒙了，后灵机一动，决定跟 在那些带着一、两岁宝宝的父母们身后，果然不一会儿，她就抱着玩具厨房、日 本女娃娃和几本儿童书出来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脑子里想的是那些她跟着后面的年轻父母们，他们看上 去要比她小十来岁。笑妹和馨宁一样，因为东方人的肤色细润，总被西方人少估 计十岁，但这并不等于她的心也年轻十岁。现在，笑妹看亚瑟在那里侃侃而谈， 馨宁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心里真为她着急。她甚至可以想象五年后，馨宁应 邀到亚瑟家作客，同亚瑟、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道吃饭，她还会是这个样子吗？ 　 　　见米特丽靠在丈夫身边小鸟依人的样子，笑妹问他们要不要再生个男孩。沙 马说两个就够了，辛苦几年后，就可带她们到全世界旅游休假，米特丽也得以着 手作些画，好早日有个画展。　 　　笑妹知道他们是印度教徒，而印度人口的最大问题是因为印度教徒相信没有 儿子是人一生中最大的不幸，若没有儿子在父母死后举火焚尸，举行葬礼，死者 便不能升天。她想了又问了。　 　　沙马笑了：”我说自己是印度教徒是因为我没有找到更好的宗教去信，我死 后全部器官献给国家，没用的部分找个安静的地方埋起来，这样后代们也找得到 我，和我聊聊天也可以。至于上天堂吗？还没有人证明哪条路是对的，所以人最 好走条新路，也许还能碰对。“　 　　亚瑟谈到他每次回加拿大中南部的老家，都会在小镇的家庭墓地中看看、走 走，和认识的亲戚们打个招呼。上次在爷爷的墓前，他感到有种去法国诺曼底海 滨的欲望。　 　　米特丽问他去了这么多地方，为什么一直没去欧洲？　 　　”欧洲的一切都能在书中读到，而且也能理解。“亚瑟在地毯上换了个姿 式。” 所以我对那些未被人记录下的地方好奇，人要是能象鹰一样长了翅膀就 好了。“　 　　馨宁笑他长了翅膀后会把病人都吓跑了。　 　　其实沙马和亚瑟看起来还挺象兄弟的，两人都是深色皮肤，深眼窝，宽下巴， 鼻正口方的样子，沙马多的是老成，亚瑟多的是潇洒。　 　　沙马来后的确帮了亚瑟许多忙，沙马家里人多，花销也大，所以他现在要努 力挣钱。他把星期六的周末门诊包了下来，亚瑟平日要游山玩水出远门，沙马代 他将病人安置好。现在馨宁可以回家度假也是因为沙马在这里很安稳，使她能放 心而去。　 　　笑妹突然羡慕起这种私人行医来了，几个合伙人开一个小诊所，目标一致是 以技能为社会服务。人少就不会有太多的人事冲突，工作忙更没有机会自相残杀。 而且三个人也有业务分工，妇女、儿童和东方人喜欢找馨宁看病，亚瑟负责追随 医学界的新技术，而沙马把日常工作都包了下来。看来馨宁的理论又对了，宁简 勿繁，宁少勿多。　 　　星期日，吉姆几家人都带些好吃的，来馨宁家为她告别，饭后大家又一块把 她送到长途汽车站。她坐的这辆客车会开上大客轮，以大约三小时的时间渡过乔 治海峡，再直达温哥华国际机场。从那里她就飞往台湾，回家了。　 　　临走时，馨宁打印出一份看家注意事项给了笑妹，上面有她台湾的电话、地 址和电传，还有电子信箱地址。她还细心地把吉姆几家人、放射医生欣蒂的家中 电话、沙马和亚瑟的私人电话写下来。最后她写到：还要注意观察你的肿块，此 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如果下次月经前肿块再出现，马上让医生们再检查一下。 　 　　这段时间有幸住在医生身边，笑妹差点儿把肿块的事给忘了，当然也归功于 每天的忙碌工作和回家后的户外劳动。她读到过有人用园艺来对病人做精神疗法 　当人种下一棵种子，每天盼望它出土，好容易看到土裂了，苗出了，这种成功 是一种绝对的朴素的成功。而人们需要的往往就是这种朴素的成功，因为辉煌的 成功一般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还有，当你布置花圃时，要注意植物的高矮、胖瘦、色彩、花期，对自然的 适应能力，对伤害的抵抗能力，本身的繁殖能力……，笑妹又向馨宁学到了很重 要的一点，就是还要注意植物之间是否相配，是否能互相帮助。比如在玫瑰花边 上种上开紫花的细香葱能起到驱虫的作用，种些属于豆科的花可为周围的邻居们 固定氮肥，竹子可用来做挡风墙，什么藤愿爬什么树，等等。　 　　人在做这些事时，就俨些象个小上帝，有着控制和主宰这些植物的能力，据 说人在有主动权时才会感到真正的自由。　 　　现在她一个人住在馨宁的房子里，突然想尝试以馨宁的哲学和生活方式过几 个星期。也许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　 　　她的确这么做了，这几个星期，她本来想马上过一下猪羊肉瘾，但一个星期 下来了，羊肉也没涮，猪肉也没烧。因为她想要理解馨宁不吃这些，是因为没有 胃口，还是觉得这些动物神圣。也许象她现在一样，只是想局限自己一下，局限 自己就象阿瑞夫所解释的伊斯兰教的斋戒，人只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才会最 终战胜欲望，而达到更高的境界。　 　　这个周末正巧是长周末，是英国女王维多利亚的生日。她统治的六十四年是 英国历史最辉煌的年代，是日不落的国家，那时的英国及所有的殖民地都一同庆 祝女王的诞辰，因她高寿，这节日就延续下来，看样子以后也不会改了，谁愿少 过一天发薪的假日呢？　 　　而这座以女王命名的城市，更是游行、焰火，各种活动名目繁多。可笑妹自 己守着个大花园，还真无心去街上看人。她现在是刚刚入门，贪婪地看着馨宁收 集的各种园艺书籍。　 　　只有在书架上看到《简·爱》的时候，她才感受到了历史的变迁。年轻的维 多利亚女王登基时，白朗特姐妹们还在烛光下写作，马车中旅行。而当女王离世 时，这世界已被蒸汽火车和越洋电报统治了。而今天，因特网已把全世界连接起 来。而她，这个在北京大杂院长大的孤儿居然在加拿大大学里当起了教授！　 　　十一章　玛利亚的灵魂 　　笑妹在周日开夜车把一份报告写完，反正星期一还是假期，她准备睡足懒觉。 　 　　早上七点，她被巴尼异样的叫声吵醒了，下楼找到它，便从它那一黄一兰的 两只眼睛中看到了恐怖。她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坏事。果然，她在树下看到了 玛利娅的尸体，不知是什么动物，居然把她吃得只剩下羽毛了。　 　　小巴尼浑身哆嗦着，不可控制地发出阵阵低吼，笑妹要抱它时，它却脱身跑 开了，好象是遣责笑妹代替了馨宁，才便玛丽娅惨遭谋杀。　 　　笑妹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矛盾着是否给馨宁马上打电话，可事情已经发 生了，谁也没有回天之力，还要打扰馨宁的假期。但巴尼的情绪坏极了，它不吃 不喝，悲痛欲绝地只是哀鸣，因它的特殊经历，笑妹担心它会伤心而死。　 　　她脑子里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亚瑟时，巴尼与他的亲热。要不要马上给他打 电话？她看了看可怜的巴尼，决定还是打吧！　 　　亚瑟二话没说，二十分钟就赶到了这里。他先把巴尼抱在怀里，小巴尼一点 没反抗，只是还是浑身哆嗦。他走到从巴西带给馨宁的吊床边，坐下来，开始摇， 手中抚摸着巴尼，嘴里居然唱了起来：”圣母，玛丽娅，玛丽娅，玛丽娅，玛丽 娅啊“　 　　这歌声抑扬顿挫，真的给人一种安定感，笑妹在教堂里听过这首歌，没想到 亚瑟还有如此歌喉，他那低沉柔和的男低音里振荡着一种磁力，像抚平心灵的一 股清风。　 　　巴尼渐渐地安静下来，也慢慢不哆嗦了，再后来居然闭起眼睛睡了过去。让 笑妹大为吃惊的，是那歌声渐弱，渐弱，而唱歌的人也睡了过去。　 　　笑妹的当务之急是收拾好玛丽娅的遗骸。虽然小时候听老人们说外出碰到黑 乌鸦是不祥之兆，可这只黑乌鸦带给她的将是永远铭记的爱与高尚。谁说生物们 没有灵魂，玛丽娅的魂灵比许多人类更加高尚。　 　　她甚至觉得玛丽娅的一生就象是给她上了一堂课，她知道她做不到玛丽娅所 能做的，因为她的生活太复杂。也许来世她宁愿做乌鸦能在天空中飞翔，能救护 小小的巴尼，能向复杂的人类展现爱的纯朴。　 　　她望望天空，本能地感到玛丽娅的灵魂不死，也许它只是完成了此生的使命。 由于它生前的视野是宽阔的，相信它一定会找到新的归宿。只有翅膀留下了也好， 因为羽毛是不会腐烂的，它可以被装饰起来，留给活着的生灵一个纪念。　 　　这时两个男性还在酣睡，笑妹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她想找个毯子给亚瑟盖 上，又怕弄醒了巴尼，不过看来他们没有冷的样子。　 　　她想自己一大早把亚瑟吵起来，醒后一定会又困又饿的，而且也该为自己准 备一下早饭了。可面对玛丽亚的死亡，她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没有胃口自然做 不出什么好饭来。　 　　最后她决定做个炒饭来打发亚瑟和自己。她在灶前机械地翻呀炒呀，脑子里 想着迟早要把这事报告馨宁，心里又一阵难过。　 　　饭好后，她决定弄醒亚瑟，不想让他着凉感冒。她摘了根小草，在他脸上划 来划去，果然把他弄醒了。笑妹示意他别出声，因为巴尼还在睡。　 　　亚瑟轻手轻脚地把巴尼放在晒台上它自己的篮子里，随笑妹进了屋。这时他 还没醒透，趴在桌子上看她在倒茶。听笑妹问他饿不饿，便回答：”是的，你做 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见他吃的津津有味，她也坐下来陪他吃。可这饭吃起来还是没味，她心里想， 大概当医生的都被训练好了，如果为这个病人的死难受得吃不下饭，哪还有体力 照顾下一个病人。　 　　他似乎看到了她的想法：”死亡是一种自然现象，可大多数的人都很难接受 它。所以死亡实际上是在折磨活着的人，而对死去的生灵们，我们就不知是福是 祸了。“　 　　”你说的对，我现在是担心巴尼，还有如何告诉馨宁这个噩耗，你说我该怎 么办？“　 　　”我很高兴你把我叫来了，让我来帮你处理这件事。馨宁对这件事早知晚知 都没有什么不同。对巴尼嘛，我建议把它先带到我家，让他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　 　　巴尼只给他们吃完这顿饭的功夫，这时在房外又大叫起来。他们冲出门外， 亚瑟又把巴尼抱在怀里，渐渐地又使它安静下来。　 　　”笑妹，你不介意开你的车到我家吧！我现在不想放下这可怜的小东西。 “　 　　笑妹开着车，总觉得身边坐个男人不自然。她想到了读博士时的师哥阿瑞夫， 阿瑞夫算是最善解人意的了，耐心教会她开车后，也从不愿坐在她的车里。男人 们固执地认为女人都是糟糕的车手，她们没有方向感，反应能力差，坐在她们的 车里就象把命交到她们手里一样，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对他们来说可能比上吊还 难受。　 　　她侧脸望了一下亚瑟，正碰上他的那可怕的迷人的微笑，看样子他没有什么 不适之感，因为他又哼起圣母玛丽亚的圣歌来了。　 　　她的思绪又回到阿瑞夫，可怜的阿瑞夫到底没能把她转化为伊斯兰教徒，就 象当年的约翰没把她引入基督教一样。她不由得对亚瑟的信仰好奇起来了，也许 馨宁的固执是出于信仰不同，因为她实在看不出亚瑟有什么不可容忍的短处。　 　　她随着他的指点，开出了高速公路，再往右转，便开上了乡间小道。只见两 边种满了农作物，有葡萄、浆果和各种果树，也有黄豆、麦子和稻草。远一点的 草地上，牛、马、羊在静静地吃草，然后又看到鸡、鸭、鹅、驼鸟在嬉戏，还有 一个大鹿场，栅栏内的梅花鹿们安祥而美丽，身边竟有南美来的小骆驼相伴。　 　　亚瑟解释说，这些邻居都是业余农场主，他们不是另有一份工作就是退休者， 象他自己的父母一样，热爱体力劳动，喜欢手中有一份可耕作的田地。　 　　不久，他们便停在一幢白砖绿顶的房子面前，这是亚瑟父母的家。他打开门 来到厨房，桌上留有妈妈用德文留下的条子：儿子，我们去参加庆祝活动，估计 晚饭前回来。爱你的妈妈。　 　　巴尼来到了新环境，身上又簌簌发抖起来，亚瑟示意笑妹跟他出来，他们便 一起朝那红色的谷仓走去。他们走过了马场，两匹高大的棕色马，看到亚瑟便往 这边跑来，先过来的是一匹浅棕色马，亚瑟介绍说这是”阳光“；另一匹深褐色 的是” 月光“，她们是一对姐妹。再往前走是羊栏，笑妹看到了新生的小羊羔， 它们憨憨的样子实在惹人疼爱，此时就连巴尼也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羊栏过后 是鸡舍，一群芦花鸡在院子里晒太阳，小鸡们在母亲的身边跑来跑去地吱吱叫。 　 　　终于走进了大门敞开的谷仓，亚瑟变得轻手轻脚起来。在草堆的一角他们看 到了新出生的一窝小猫，它们正围着猫妈妈吃奶，眼睛还没有睁开，弱小的很， 巴尼大得都可以做它们的叔叔了。　 　　这时，不知从哪里又跑出一只小虎猫，个子和巴尼一样大。巴尼突然对这年 龄相仿的小伙伴感起了兴趣，它从亚瑟身上跳下来，马上凑过去打招呼，先闻闻， 再舔舔。小虎猫看样子也喜欢巴尼，开始向它介绍起谷仓的情况来了，只见巴尼 跟在它身后，寸步不离。　 　　亚瑟舒了口气：”我没想到情况会这样好，福瑞得是个随和的小猫，也许能 替代玛丽亚的位置，它自己也是个孤儿，和巴尼正好作伴。“　 　　这时，福瑞得把巴尼带到了它的猫食旁，巴尼也不客气，大口吃了起来，看 样子它是真饿了，吃得连喘气的功夫也没有，然后又喝福瑞得的水。　 　　笑妹也舒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累了，便就势在草堆上半躺了下来，亚瑟也 在草堆边靠着坐下。俩人一时都不想说话，只是闻那干草的芳香。　 　　最后笑妹打破了沉默：”我看到了你从巴西寄给馨宁的明信片，你一直在追 求她？“　 　　”也是也不是。我在医学院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便被她迷住了，就满怀希望 地追求她，却被她拒绝了。你知道医学院压力很大，馨宁当时的英语还给她拖后 腿。我决定尊重她的意愿不再打扰她，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一起学习，互相帮助， 她帮我打字，我帮她作题。“　 　　他接着说：”我当时放过她，是因为我们俩都非常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你知 道进医学院竞争很大，要不是医学院录取体制的改革，馨宁和我被录取的可能性 都会减小许多。“　 　　”请解释一下这录取改革是怎么回事？“　 　　”以前的医学院是以分数取人，但分数高的人并不真心愿做医生，也不见得 会是好医生，要知道许多人是在追求医生的高收入。当然，有钱人总可以上私立 医学院，但有钱人一般不学医，而且医生一般也不家传。“　 　　”为什么？“　 　　”因为医生的子女从小就很少得到父亲的陪伴，所以对他们拯救人类的宏伟 事业嗤之以鼻。再说，三、四年的预科，五年医学院，三年住院医，再加二年的 专业训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所以医学院本身的淘汰率也很高。“　 　　”那改革之后呢？“　 　　”分数还是很重要，但个人的经历、经验，以及应付能力都占了很大的比重。 我想我是因为体育好，经常参加社会义务工作，并在层层口试中先发制人而得胜， 当然也不排除我的肤色也许帮了我一些忙。“　 　　”那馨宁呢？“　 　　”因为加拿大的移民比例不断增加，所以医学院对外国学生录取的比例也随 之扩大，不然外国学生是很难与当地学生竞争的。“　 　　笑妹也向他讲了自己被录用为教授的经过。　 　　亚瑟感慨地说：”这个国家在历史上做了许多对不起有色人种的事情，但现 在一小步一小步的，新生的一代在纠正，我觉得大方向是好的。“　 　　”问你一个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内心里是否认为自己是 真正的加拿大人？“　 　　这话看样子把亚瑟惹火了，她看他在压抑着自己，慢慢地脱下上衣，把T恤 衫往上推了推，右肩膀上有一块醒目的加拿大的枫叶国旗。　 　　”这是我在夏威夷做的纹身，你知道纹身是夏威夷的首创，那里有数不尽的 美丽图案，但我还是选择了加拿大国旗。因为在我的骨子里，觉得没有人比我更 能代表加拿大人了。当然许多人不这样认为。我上小学时有人骂我黑鬼，中学打 球时有人骂我傻大个，可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把她拉起来：”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俩人站起身，巴尼这时和福瑞得早已不见踪影，看样子是到后面的树林里去 玩了。　　笑妹随亚瑟回到屋里，心想一定是什么历史物件，因为最近北美掀起 了一阵寻根热　果然亚瑟在客厅里取出一个大盒子来，里面有许多纸张，他的样 子很激动，好象一时不知先说什么好。　 　　笑妹指着那发黄的粗糙的纸片，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了：”这是你的哪位祖 先记下来的吧？“　 　　”对，我的家族很幸运，有位很有人情味的好姑母。她是我曾祖父的曾祖父 的小妹妹，名叫安妮。因她最好的小哥哥，也就是我的曾曾祖父离家外出，她始 终留在家中并给她的哥哥和其他亲戚们写了许多信，其中的一些没能发走。因安 妮一生未婚，她去世后这批信件就传给了我曾祖父的姐姐，她的名字也叫安妮。 第二个安妮一生中也写了许多信件，她去世前决定这份传家宝只在女性中相传， 而且尽量传给叫安妮的人。　 　　“你知道西方家庭总愿意以受尊教的亲戚的名字来命名新生儿，所以我们家 从没有断过安妮，我姐姐的名字就叫安妮……”　 　　这时窗外传来汽车声，亚瑟告诉笑妹他的父母回来了。　 　　第十二章 家族树 　　他俩开门迎了出来，第一个从车里跑出来的是条大狗。这狗见到亚瑟便向他 冲了过来，把前爪放在他胸前，足足和他亲热了好一阵才又跑回汽车边。　 　　亚瑟的妈妈海伦是个高大的德国人。笑妹总觉得德国人长得象一家人，因为 历史上他们不与其它民族通婚，所以有些村庄内白痴很多。海伦的英语还带着浓 重的德国口音，她那双明亮、蔚兰的眼睛使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弗兰克。海伦大概 是希望亚瑟有女朋友，对突然出现的这位高个子中国姑娘非常自然亲切。　 　　倒是亚瑟的爸爸安德鲁把大家都逗笑了，他刚剃了个光头，脸上那两道浓眉 更加明显。他本人到很象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意大利人。从他身上笑妹看到了亚 瑟棕肤色的由来。　 　　海伦解释说，他们去参加加拿大癌症协会的活动，为儿童癌症病人筹建一个 治疗中心，安德鲁那一头粗硬的头发将被用来给儿童们做假发。说着她拿出了速 冲照片，果然安德鲁坐在大街上让一个少年给他剃头，旁边有许多围观的人们。 笑妹一下就想起北京街头上的自由理发师们。　 　　安德鲁打过招呼就进屋沐浴去了，他是因为浑身发痒才提前回来的。海伦也 进去换衣服。只剩下这条叫“白牙子”的狗了，这狗是亚瑟爬山时领回来的，因 为它总是自觉地跟在他身后，看它的样子可能有狼的血统，就像杰克·伦敦笔下 的“白牙子”（White Fang）一样。　 　　它这时蹲在亚瑟身边不走，笑妹也不由得拍拍它。它有一身灰花色的皮毛， 蓝灰色的眼睛，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他们决定把巴尼介绍给白牙子，但此时巴 尼和福瑞得正在偷看小鸡，而白牙子显然对这新来的白猫不感兴趣，看起来它对 笑妹更感兴趣。　 　　海伦这时也换了便服出来，她手提着饲料桶准备喂鸡。笑妹对亚瑟说：“我 去帮你妈妈喂鸡。”便向海伦走来。　 　　那吱吱乱叫的小鸡真能唤起人的母性，笑妹捧起了一个毛绒绒的小鸡细细打 量，它哆哆嗦嗦的样子真让人怜爱。海伦解释说喂小鸡的饲料与喂成年鸡的饲料 不同。她们先喂小鸡，又喂大鸡，下面就该给羊挤奶了。　 　　海伦一边忙，一边和笑妹说话：“这羊奶的成分好，胆固醇低，我来加拿大 后一直喝羊奶，真是离不开它了。”　 　　“我也听说羊奶的乳糖低，要知道我们中国人大多缺乳糖酶，喝了牛奶常不 舒服，所以我只吃酸奶。我曾买羊奶试过，但味道太膻了。”　 　　“奶的味道和羊的品种，羊的食物，羊的心情等有关。”　 　　她说着递给了笑妹一杯刚挤出来的羊奶，笑妹捧着这杯奶，一时间觉得自己 象一个婴儿，在接受这母羊的养育。这奶浓浓、甜甜的，一点膻味儿也没有。　 　　“这奶真的很好喝呀！”　 　　“你还没尝我做的羊奶酪呢。亚瑟小时候光吃奶酪不吃面包真让我担心。现 在长成这么个大个子，原来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母羊的奶被挤干了，显然舒服多了，海伦再挤下一只的奶。笑妹邦着她，两 人干起来快多了。　 　　海伦的经历也使笑妹很感慨。她从小就敬佩当警察的父亲，可他在二战中冻 死在俄罗斯的原野上，她亲爱的哥哥也随着那艘击沉过许多美国运输船的著名U 型潜艇而失踪了。可怜的母亲接受不了如此打击，被乳腺癌夺去了生命。海伦一 个人孤苦伶仃地呆在战后的德国，那时没有人能在黑暗中看到光明，所以她决定 来投奔在加拿大的远亲。　 　　生亚瑟的时候，她本想给他取哥哥的名字“荷曼”作纪念，但安德鲁和公公、 婆婆顶着朋友和亲戚们的反对娶了她这个德国姑娘，她哪还再敢给儿子取个德国 名字呢？　 　　十年前的一天，一个组织找到了她，告诉她哥哥荷曼所在的那艘潜艇终于被 发现了，它沉没在纽约长岛之外的海底。她当时热泪盈眶，半天说不出话来。没 有人知道为什么这艘潜艇在德国投降后会开往美国。但海伦总认为哥哥水性好， 也许能游上岸，也许他还活在什么地方，也许他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二战的惨痛教训。使打来打去的西欧最终走向和平与文明，因为战争让人们 变聪明起来，战争带来的是普通老百姓的死伤，战争中没有赢家，只有失败者。 拿破仑是英雄，但他并没有给法国人民带来什么。希特勒是恶棍，他却给了德国 人一个痛苦的教训。而他们俩加起来也比不上斯大林在和平时期杀的本国人多。 　 　　欧洲共同体的成立，向全世界宣布西欧人不再打西欧人了，这是人类文明迈 出的一个大步子，比人类登上月球的步子还大，至少笑妹这样认为。　 　　海伦把羊奶倒进瓶子里，用羊奶她和邻居们换来牛肉、猪肉、稻草、蜂蜜、 啤酒、葡萄酒……她还能换来豆腐呢？　 　　笑妹一问，果然那天是海伦到淑贞家换的豆腐，所以她们早已尝到了对方做 的豆腐和奶酪！海伦说她家族中得乳腺癌的女人很多，亚瑟告诉她黄豆中的天然 雌激素对预防乳腺癌管用，所以爱吃豆制品的民族这种癌的发病率很低。可他又 说只有在青春期前吃豆制品才对女孩管用，所以对海伦来说现在吃豆腐已经太晚 了，最后她还是在儿子的劝说下把双乳做手术拿掉了，因为她年龄一年比一年大， 全家人不愿在担惊受怕中生活。　 　　笑妹说虽然自己从小吃豆腐、喝豆浆，但乳房上也长了个肿块。海伦听了立 刻着急起来：“你快让亚瑟好好看一下，千万不要耽误了。我妈妈去世时被折磨 了整整两年，那两年对我来说黑暗得象地狱。”　 　　笑妹又解释是馨宁在照顾她的病，海伦恍然大悟，原来笑妹是馨宁的朋友。 她感慨地说：“亚瑟上大学时拿了一笔奖学金，便利用暑假去东南亚工作旅游， 回来后就迷上了东方姑娘，可到现在还没给我娶个儿媳妇。馨宁是个绝顶的好姑 娘，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嫁给亚瑟，我真不理解你们这些年青人。”　 　　笑妹安慰她：“也许馨宁把全部心思放在安置家里人的事情上了，等全家安 定下来了，她会好好考虑的。”　 　　“但愿如此。”　 　　她觉得该是告辞的时候了，便去找亚瑟。一阵肉香把她带到了他身边，原来 这家伙在做烧烤（BBQ），他当然不放她走，说欠着她一顿饭呢，她只好留下来 帮忙。　 　　烤的香肠是海伦在德国商店买来的，笑妹建议在烤的过程中浇上啤酒，这是 她向弗兰克的妈妈学来的。亚瑟照办后，果然烤得又嫩味道又足。　 　　海伦在大树下的圆桌上摆好了桌布，放上了刚摘的蝴蝶花。安德鲁也过来帮 忙。四人坐下后，在海伦做的烤面包中夹上烤好的香肠，德国酸菜是自家做的， 自然比买来的好吃多了。　 　　喝着与邻居交换来的德国啤酒，笑妹心想：谁说德国饭不好吃，只要不天天 吃就好。她提到了她的德国朋友弗兰克一伙要来维多利亚旅游，他们打算在此停 留几天，她想打听一下哪儿是最好的露营地。　 　　海伦表示要请弗兰克一行来家里做客，亚瑟也把当导游的任务志愿包了起来， 因为他是这里的“地头蛇”。笑妹不好意思用他太多的时间，亚瑟开导她说： “要知道我们医生是自雇者，想忙就忙，想闲也可以闲。而且我属于新一代的医 生，一不假惺惺做人间上帝，二不象老黄牛只干不享受。这回能有机会向妈妈的 同胞介绍妈妈的第二故乡，也是我的荣幸。”　 　　看来这就是馨宁所说的他那游山玩水出远门的爱好了。　 　　海伦问起笑妹的德语文平，笑妹说她的德语不如法语，法语不如荷兰语，而 她的荷兰语也只能在咖啡桌上应付。海伦为她当年不顾阻力一直坚持和亚瑟姐弟 讲德语而感到自豪。　 　　安德鲁插话说，当年他白天在福特汽车厂当技师，下班后还要耕作自己那 200 英亩的田地，因为他已经不能象父辈一样靠务农来养家了。他不知不觉地发 现全家在饭桌上说话时，他一句话也听不懂了，因为他们全都说德语。他只好下 命令，只要有他在，不许讲德语。好在孩子们上学后，英文讲得自然比德语多， 他的命令也就不必要了。　 　　饭后笑妹帮海伦收拾，海伦已为她准备了羊奶、奶酪和刚下的鸡蛋带回去。 笑妹答应下次来一定为海伦做中国饭，而且一定有豆腐菜。　 　　海伦和安德鲁对乌鸦玛丽娅的惨死也非常痛心。但他们是基督徒，便认为它 去了乌鸦天堂了。　 　　不管玛丽娅去了哪里，有一点笑妹是肯定的。就是这一辈子，她永远永远不 会忘掉这只黑乌鸦，因为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死的，那就是爱！　 　　看样子把巴尼暂时留在这里比较好，她感激地和海伦一家告别，坐在车里， 才发现亚瑟已站在她车旁，她这才想起他把车留在馨宁家了，她还要把他带回去。 　 　　她不好意思地开了车门，亚瑟用德语和妈妈说了些话，便又坐在她身旁。当 他们开出车道时，他示意她向右拐，然后又示意她停在一栋棕色的木屋前，他对 不解的她说：“既然你来了，就应该看看我的'别墅‘。”　 　　这木屋躲在林子里，朴素无华。亚瑟解释说这是这一百英亩土地上原主人的 房子。房子没有一块砖，墙、房顶和地板都是用原木造的。　 　　他开了门，里面只有一间屋，便显得非常宽敞。室内有一张大木床，另一边 是个大铁炉，周围有几把藤蔓制成的桌椅，墙上挂满了印第安人的装饰物和工具 餐具，再有一对写东西的桌椅，上面有一盏油灯，旁边还有一个柏木大箱子。　 　　笑妹坐在椅子上，顿觉比坐在沙发里舒服，因为这是由自然材料制成的，使 人与自然更接近，而且不能不承认，这手工的确出众。亚瑟点头承认这是他的作 品，便在她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也坐了下来。　 　　“你住在这里？这可是一二百年前拓荒者（pioneer）的生活方式啊！”　 　　“我不是天天住，我有时住在父母的房子里，有时干脆住诊所，想清静时， 我就来这里。冬天点上一炉火，夏天在外面点篝火，或者到后面的林间散步，或 者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　 　　“你一定带不少女孩子到这里来，对吧？”　 　　亚瑟棕色的脸这时红了一下：“这就是我的问题了。一般东方女孩都不喜欢 这种地方，我想她们过惯了与人交往的热闹生活，这种地方给她们带来的是隔离、 恐惧和孤独之感。”　 　　“你说后面有林子，我们到林子里走走好不好？”　 　　果然，房后的林子里有一条小道，刚走进来，就看到兔子、松鼠等小动物， 往前走有个池塘，池塘边的浅水中有千千万万个小蝌蚪，几只绿头鸭在懒懒地游 泳。再往前走，亚瑟示意给笑妹鹿的脚印。鹿没看到，前面倒有只桔红色的狐狸 好奇地望着他们，他们没有停下脚步，想走到狐狸前向它问好，狐狸不领情，狡 猾地跑了。　 　　经过树叶过滤的阳光洒在小道上，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枝上歌唱……忽然亚瑟 拍了她一下，果然在不远处，他们看到了一只白尾母鹿和她的小鹿。他俩在倒在 路边的树干上坐下来，看鹿在吃嫩树叶。　 　　自然中的鹿与鹿场和动物园中的鹿就是不一样，它们像有自由灵魂的人一样， 是有自由灵魂的鹿。它们的生死，全都依据自然，它们是自然的一分子，而他们 现在所观察的就是一幅自然图景，是在任何美术馆看不到的。　 　　“能把你没讲完的故事继续下去吗？”笑妹轻声问。　 　　“好，根据老姑母的信件，我最早的祖先从英国来到美国的弗吉尼亚，是个 专管印第安事务的爵爷，但我的老爷爷是家中的小儿子，你知道英国是长子继承 制，小儿子什么也得不到。看来那时的白人和印第安人的关系还好，我的老爷爷 爱上了印第安首领的女儿，因为她舞跳得最好，人长得漂亮，又会说英语。　 　　”但此事为家庭所不容，我的老爷爷便带着妻子到美国中部去荒垦。后来， 我们家在美国独立战争时搬到了加拿大，战争中我们属于亲英分子，效忠王室， 是反对独立者（loyalist）。不愿打仗的人早早地迁到了加拿大，为英国而战的 人战败后被迫抛弃家园也逃往加拿大。当时loyalist的人数比加拿大本土的人还 多，加拿大这个国家的雏形是在那时形成的　”　 　　“可以用这来解释加拿大人的忠诚，谦虚，老实，爱做和事佬的作风吗？” 笑妹插话说。　 　　“可以这样讲。所以加拿大和美国邻居多年，两国还是有本质的区别。我们 现在还是与英国母亲藕断丝连，至今捧着女王不放手。”　 　　“后来呢？你们来到加拿大以后呢？”　 　　“当时加拿大中南部平原有着大片未开垦的处女地，看过《汤姆叔叔的小屋” 吧，汤姆叔叔的生活原型汉森（Josiah Hanson）经过底特律逃到了加拿大的一 个小镇安定下来，那小镇就是我的老家。”　 　　她想到他的深肤色：“你和汤姆叔叔是亲戚？”　 　　“应该是的，我的老奶奶应该是他的家人。你知道汉森全家是基督教徒，我 的老奶奶是个美丽的教堂歌手，礼拜时她总是独唱或领唱，我的老爷爷一定是被 她彻底地征服了。”　 　　他接着讲下去：“当时美国南方的黑奴在北方反对奴隶制的组织和个人的邦 助下，一点一点向北逃，教堂的地下室曾是掩护他们的最好地方。可就是跑到了 加拿大也要躲避开追赶他们的主人。但汤姆叔叔这伙人还是最终嬴得了自由。他 先为别人开垦土地，后来积下了足够的钱，成为黑人第一个拥有土地的人。他后 来又建立了黑奴接待站，创立了黑人学校。在他的事迹被写成小说后，美国大众 才真正意识到了黑奴制度的可憎。”　 　　“记得林肯总统曾把美国最终结束黑奴制度归功于写这本书的女作家，是她 这个小女人引发了一场伟大的变革。”　 　　“是这样的，一部书有时真能起巨大的作用，它把人们向善的心灵连接起来。 要知道美国开国宪章所畅导的人人平等是白人的平等，而我的家人以行动证明了 白人、印第安人、黑人都是平等相爱的。”　 　　笑妹曾看过一个黑白混血儿写的书，他的公式是黑加白等于黑。家族中有了 黑的血统，这颜色会一直传递下去。　 　　见她在端详他，亚瑟不免沾沾自喜：“我是一个幸运的人，虽然我化了好久 才认识到这一点。黑颜色是最强烈的颜色，因为它包容和吸收了所有的颜色，是 最博大也是最健康的颜色。你看我是不是世上最漂亮的男人？”他在挤眉弄眼。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模特？”她反问他。　 　　“我想我的大脑和心地比外表更漂亮。”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　 　　“我现在才明白馨宁为什么不要你，做男人最忌讳的是自吹自擂。”　 　　“多谢你了，怎么以前没人告诉我这一点。”愈演愈烈了。　 　　“好了，别装蒜了，接着给我讲那批信件是怎么传到你姐姐手里的。”　 　　“我最近的一个姑奶奶安妮性情孤辟，她年轻时有个私生女，被她的父亲勒 令遗弃了，所以她终生有犯罪感，逃避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这个家族秘密就让她 守了几十年。可悲的是她的女儿在她去世前找到了她，她却没等见面就告别了人 世。”　 　　“你们的性解放也只是这几十年的事，”笑妹感叹道：“没想到人们对历史 忘得这么快。”　 　　“我姐姐是个幸运者，继承了这笔遗产，她是个教师，决定把一切资料收集 起来出本书。我们昨晚才从全家族的春季聚会中回来，全家经投票表决同意出书 而不保守秘密。”　 　　怪不得这家伙今早如此之悃，竟躺在吊床上睡着了。　 　　“出书是为了证明你们是地地道道的加拿大人，对不对？原谅我上午说话太 直率，我只是觉得你与众不同，想知道你内心是怎么想的。”　 　　“我一点也没生你的气，要知道许多女孩子只看我的外表，从来不关心我的 内心。” 他们对视了一下，他转了话题：“现在给我讲讲你为什么没结婚？请 原谅，我这可是跟你的直率学的。”　 　　“我只是觉得除了男人之外，女人可追求的东西很多。”她认真地说。　 　　“能告诉我你最主要的追求吗？”　 　　“我想是自由吧。”　 　　“我看你现在很自由。”　 　　“对呀。” 　　“所以你得到了你所追求的，那下一步是什么？” 　　 “孩子。” 　　他笑了：“遗传上说是先有男人后有孩子的”　 　　“我知道，可这世界上男人有的是，他们永远不属于你。而孩子却可以属于 你，他们有你的基因，你的性格，你的相貌。”　 　　“有了孩子就不自由了吧？” 　　“我想我走的是一条从不自由到自由再 到不自由的路。” 　　“噢，那在这不自由中再加个男人，不会是坏事吧！” 　　“我同意。” 　　“这样吧，我可是有一批想要孩子的单身男朋友，要不 要我帮忙介绍给你。” 　　“鼻子太大的不要。” 　　“好，我打赌一年内让 你失去自由。” 　　“别太自信，被我气走的男人可不少啊！”　 　　他们眼看着鹿吃饱了，走远了，便接着往前走。在这树林中走一圈大约要一 个小时的路程，一家人拥有一百英亩土地在加拿大不算什么，关键是很多人不愿 管理这么多地盘。　 　　沿路有各种蘑菇，好在他俩都有采蘑菇的经验，亚瑟在大学里选修过真菌食 用菌课，又对本地蘑菇熟悉，笑妹只采他认可的蘑菇。不一会儿，他们的上衣就 兜满了。这时又是蒴类摘采的季节，这温带雨林也非常适合蒴类生长。她又忙着 采蒴，他笑她太贪婪，她说明天可以带给同胞们分享。　 　　回到馨宁家时，已到了晚饭时间。笑妹很想请他进来一块吃晚饭，她控制了 自己，觉得今天和这个人呆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亚瑟看到她的想法，便起身告别， 向自己的红色吉普车走去。　 　　她走在他身边，内心十分感激这个从清晨的悲哀中把巴尼和她解救出来的男 人：“十分感激你，要知道你今天做了件圣事，你真帮了巴尼和我的大忙。”　 　　她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感激的拥抱，心中又为玛丽亚的死悲哀起来。　 　　第十三章 德国人之旅 　　下一个星期，他们每天都在电话上聊一会儿。巴尼是安定下来了，看来只要 不把它抱回来，它可能会渐渐忘掉玛丽亚的死。玛丽亚在天之灵肯定希望巴尼象 现在这样好好活下去。　 　　亚瑟和正准备离开德国的弗兰克联系上了，他们准备在这个大岛上来个为期 七天的徒步旅行，游览这里加拿大最著名的“太平洋沿岸国家公园”。笑妹一听 赶紧提起了怀孕的弗兰克的妻子李颖，亚瑟回答她说：“我也担心她，但弗兰克 说她曾是中国体操队的，能吃苦，也爱爬山。再说她个子小，我们四个男人不行 就轮流背她走。”　 　　看来德国人的固执劲又来了，好在有亚瑟这个医生作陪，笑妹便一切随他们 了。本来她没想到要休假陪他们，但亚瑟说她错过这个机会要后悔一辈子的。这 条徒步旅行的道路可以说是世上唯一的，他自己至少每年都要带人走一次。　 　　在系里，笑妹找机会又和罗伯特谈了申请报告的信，她被告知最近几位教授 休假的休假，开会的开会，要等人到齐后才能决定。另外，他要求笑妹秋天再接 一门研究生的课程，因为一位教授要离职出国研究一年。　 　　她一气之下，决定先休几天假再说　她在亚瑟不在的时候，看了两次巴尼。 真要感激福瑞得，它不仅对巴尼好，对她也很热情。　 　　笑妹和海伦也总有说不完的话。想想她俩的背景吧，她们的父母都是在天灾 人祸中惨死的。 她们都是独自一人闯到了陌生的国度，她们都来自一个骄傲的 民族！她俩谈欧洲，谈德国，笑妹问海伦离开德国后不后悔？问完后，她自己先 后悔这问题问得不好。　 　　看样子海伦是理解她的：“我以前也经常想这个问题，但在好些事情上，我 们不得不相信命运。德国是我的祖国，可我在那里孤苦一人；加拿大是异乡，我 却有了数不胜数的亲戚。记得我和安德鲁的婚礼是在感恩节举行的，他的亲戚、 朋友来了三百人，大家吃火鸡、跳舞、喝酒、热热闹闹。安德鲁向我保证从此我 不再孤独，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听他的。”　 　　“那您还是很怀念德国的，对吗？”　 　　“我对德国的感情是矛盾的，想想近代德国出现的一些人物：马丁路德、马 克思、希特勒、爱因斯坦。。。 德国的国情比加拿大复杂多了。现在我虽然住 在这个清静的国家，几十年来一直都非常关注德国发生的每一个重大事件，柏林 墙倒塌的时候，我真想回去身临其境。”　 　　笑妹告诉她弗兰克曾对她描述过柏林墙被推翻时的情景，他至今还保存着一 些墙块。这时她俩都开始期待着弗兰克一伙的到来。　 　　亚瑟也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许可证、路线图、用具、食品……笑妹也特 地去专卖店买了双高质量的徒步旅行鞋。　 　　德国来的五个人除弗兰克和李颖外，有弗兰克服役时的军队战友马克和他的 女朋友露丝，还有马克的哥哥荷曼。　 　　海伦对这个荷曼格外热情，因为他和海伦的哥哥享有一个名字。弗兰克还带 着他那好朋友吉它。晚上，他们在篝火旁唱德国歌，跳德国民间舞，又接连分吃 了海伦所做的两个黑森林巧克力蛋糕。小伙子们分别请海伦跳舞。看到她如此兴 奋，老伴安德鲁也跟着兴奋。　 　　李颖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躲在楼上客房里休息，笑妹便陪她说中国话。李颖 是个美丽直率的人，她在出国前和丈夫离了婚。本来他们打算两条腿走路，她联 系出国，丈夫去深圳打天下。待她的出国终于办好了，丈夫却舍不得离开深圳了， 他认为到国外当穷学生不如在深圳当老板，可李颖不愿放弃出国见世面的机会， 两人便好说好散地离了　和弗兰克认识后，她改学了电脑，现在结婚怀孕，她准 备好好在家呆一段时间再说。　 　　现在躺在床上，她的肚子已显了出来。笑妹担心她是否能坚持住，她说没关 系，四月怀胎她的感觉非常之好，而且弗兰克和朋友们一直在照顾她，她只是睡 了几天帐篷后，真希望能在床上睡一觉。　 　　“笑妹，你和照片上比一点儿都没变。”　 　　弗兰克能给她看照片，看样子把他们的故事也都讲给她了。　 　　“我和弗兰克刚认识的时候，他一直谈着你。我觉得你真是怪狠心的，让他 如此伤心。看样子这世上是一物降一物，我自从认识他后，就发誓让他快乐。但 他从没有忘记过你，我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男人们像孩子，爱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我没想到你如此直率，这倒象咱 们北京人。”　 　　“我看你也真算能干的，如愿以偿当上了教授。我是想起那退掉的德国博士 就头痛，我觉得怀孕生孩子可能更适合于我。”　 　　“所以这就是你的福气，你也够勇敢的，挺着肚子来野营。你好好休息吧， 我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别忘了，从明天起我们要和文明告别一星期。”　 　　第二天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笑妹想起她曾和弗兰克徒步旅行了法国南部， 那时她除英语外什么语也讲不好，一切都是弗兰克计划的，好在法国人说话表情 丰富，她什么都能猜个大概。　 　　她又看了一眼弗兰克，几年的时间不见，弗兰克还真显老了，脸上有了绉纹， 金发也脱了不少。他却奉承她胖了些，显得更丰润了。糟糕的是，她现在还能感 觉到他所发出的磁场，可能人在经过切肤接触后，这质的变化即成了抹不掉的事 实。　 　　幸亏有荷曼这个活宝，本来是不折不扣的独身主义者，见到笑妹后便立刻转 变为忠实婚姻者。闹得露丝直抱怨：“你们中国是不是把所有的漂亮女孩都派出 来和我们抢男人？”　 　　“不是派，是她们个个都漂亮。我在香港大街上走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的 女孩子都娶回来。”　 　　有亚瑟帮忙，荷曼更来劲了：“现在德国女孩除了和我们争权分天下，一转 身又嫁给浪漫的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幸亏中国女孩喜欢德国男人，要不所有的人 都和我一样做单身汉。”　 　　车子好容易开到公园门口，亚瑟给每个人买了钓鱼、捞海、采集许可证，弗 兰克解释说：“七天不见人烟，要准备打野食吃。”　 　　笑妹后悔来时没看看旅游小册子，现在他们说什么就得听什么。　 　　这第一天风和日丽，路也好走，他们穿过雨林，在海滩上光脚走，在湖边吃 午饭，躺在大树下看天鹅。马克已不象在美国时那样激动，见到动植物就照相， 而是拉着露丝的手一直走在最前面。　 　　他们边走边商量在附近有熊的地方是唱歌还是不唱歌。唱歌会把熊吓跑，也 就见不到熊了；不唱歌又怕熊伤了妇女们。亚瑟建议回家后可在朋友家附近的垃 圾站看熊，或下次在船上看熊，荷曼才彻底同意唱歌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唱，唱得海面上出现了巨大的灰鲸。每年春天灰鲸从加州至 阿拉斯加迁移时都要经过这里，它们不会匆匆而过，总是在这里游玩戏耍一阵再 走。笑妹感激地望着亚瑟，他说得对，她不来会后悔的。他向她做了个鬼脸，又 用德语做他的解说去了。　 　　下午的时候，笑妹才有了机会和弗兰克并肩而行。几句话后，他便问起阿瑞 夫来了：“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我认为他会陪你去美国呢。”　 　　阿瑞夫是笑妹读博士时的师哥，和她的关系也象兄妹一样。弗兰克当年因常 到笑妹的实验室找她，认识了阿瑞夫。那时她常和他们一起去踢足球，她走在两 人之间，曾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年轻和幸运。在球场上，她只有跟着跑的份儿，全 靠弗兰克传球，才能冲破阿瑞夫的‘防守’，偶而进一个球，还要为他们做中国 饭。弗兰克走后，她突然想学开车，阿瑞夫便做了她的教练，他教笑妹开车，笑 妹给他做饭，他们的关系就更进了一层。　 　　阿瑞夫是伊朗人，因在荷兰活跃地反对伊朗极端的宗教领袖霍梅尼，被告知 回国即入狱。但在他的骨子里，他还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他接受不了荷兰那过 分的开放和新一代的嘻皮精神，可怜的他就这样被困在荷兰。幸亏他那当法官的 父亲把家搬迁至埃及，他才有机会重新和父母团圆。他深知自己应娶一位伊斯兰 信徒的妻子，可对笑妹，他又恋爱至深。　 　　笑妹当时完全没想到婚姻之事　她的确欣赏阿瑞夫的绅士风度，他总是穿戴 整洁，洒着淡淡的香水，举止极为彬彬有礼，又善解人意，知识渊博。笑妹难受 时，知道他那宽肩膀是可以依靠的。　 　　从文化上讲，到了北美才知道我们和欧洲人更接近，到了欧洲才知道我们和 中东国家更接近，到了埃及才知道我们和东南亚国家更近，到了东南亚才知道我 们和香港更近，到了香港才知道我们和台湾更近。这样还可以一直比下去：到了 台湾才知道我们大陆人的相同，到了南方知道北方人的耿直，到了北方知道北京 人的自豪，到了北京知道有从机关大院出来的人，也有从胡同出来的人，还有老 北京、新北京和外地人之分。这种地域文化的差异，只有身临其境才能品味入微。 　 　　笑妹很感激阿瑞夫把她带到了埃及。中国人总认为自己的文化古老，然而古 埃及的灿烂文化令她大为倾倒。浏览着尼罗河两岸数不胜数的历史遗迹，她不禁 想到人们说古埃及人知足常乐，从不侵略别人，这全因他们太文明的缘故。所以 她现在倒理解了美国人总是先发制人的姿态。因为前面有古埃及、古希腊、古罗 马，以及大英帝国的前车之鉴，极盛的国家要防患于未然，才能保持永远领先的 位置。　 　　关于伊斯兰教，她承认在可兰经里有许多真理，但为什么一个太阳下的男女 要坐不同的公共汽车，去不同的银行，就连祷告也要分开进行？男人可以光膀子 乘凉，女人却要终日裹着全身。阿瑞夫解释说极端的保守宗教者和他这样的文明 宗教者不同，但在笑妹看来他还是太虔诚了。她对他那每日黎明、正午、黄昏、 落日后和黑夜中的五次祷告还勉强能接受，最大的障碍在伊斯兰那一个月的斋戒 中充分显露出来。　 　　斋月开始时她还觉得挺新鲜，就心血来潮跟着他从日出到日落绝了一天的食， 但她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所以这不吃不喝的一天对她是遭受折磨的一天。晚上她 就着阿拉伯饼吃中国咸鸭蛋，庆幸自己不是也不再想成为伊斯兰教徒，而且这天 的斋戒对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她做了最后的努力，质问阿瑞夫身为波斯人，为什么不复兴波斯帝国的荣耀， 却对以圣战征服他们的阿拉伯宗教顶礼膜拜。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他只是半个波斯人，他母亲是伊朗人，父亲却是印 度人。父亲在英国拿到法律学位后，回到印度法院工作。印度的穆斯林是少数， 他不久就意识到自己全无升迁的机会。他来到了巴基斯坦这个从印度分出去的穆 斯林国家还是不满意，最终搬到了伊朗，因为伊朗才是他所信的穆斯林什叶派的 中心。　 　　父亲是反对巴列维王朝的，因为他的专制是任何崇仰自由平等的人所不容的。 但父亲和所有的伊朗人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们在不知伊斯兰共和国为何物的 前题下选举了这个政府，从而失去了将伊朗建成世界第五强国的机会。　 　　霍梅尼没有能力统治这个纷乱的国家，但他了解人，他知道伊朗人文化水平 底，他们想要别人有的好东西，他就把富人的钱分给了穷人,反正这国家里穷人 比富人多；他知道伊朗人不喜欢美国人在这里开公司采石油，便把他们赶走了， 反正他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他也制定了适合他的法律，反正谁反对他就是反对真 主。　 　　结果呢？结果是谋杀、入狱，人人生活在恐怖中。大学关闭了，娱乐停止了， 连桥牌也不许下了，卫兵整天在大街上监督妇女们是否戴好了面沙。大家什么事 也不能干，于是什么也没有了，唯一能做的是生孩子，现在伊朗是人满为患。　 　　阿瑞夫在动乱中长大，深知政教分离的重要，但在国外示威又有何用？最后 他和母亲听从了父亲，全家忍痛放弃了伊朗，迁到了埃及。　 　　上苍仁慈地把石油给了伊朗，可伊朗人没用它来改善人民的生活，却用它来 打那八年的两伊战争。当一个文化落伍后，压力是很大的，这时更需要反思，更 需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味地怨天尤人，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灾难。　 　　笑妹一直怀疑阿瑞夫在默默地用言传身教试图把她转变为穆斯林，现在应证 他的确是这么做的。阿瑞夫和约翰一样把她简单化了，哪知她已是一个复杂的集 合体，简单的宗教是不能解决她的问题的　她决心把阿瑞夫还给一个穆斯林女子， 不管那女子是谁，她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弗兰克默默听了笑妹的长篇大论，然后和她开起了玩笑：“我看你是雌激素 分泌不够，才对男人如此挑剔，但愿你的孕激素正常，能趁年轻生个孩子。”　 　　“我有时想去借精子库要个孩子，我一个人养，不受你们这些男人的制约。” 　 　　“用精子库不好，孩子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这样吧，我回德国后，给你寄 些冷冻的来。” 他半真半假地说。　 　　笑妹瞪了他一眼：“别开玩笑了。说起基因，那位的基因可比你好。”她指 了指在后面陪李颖走的亚瑟。　 　　“噢，原来如此，这回碰上能降住你的男人了。”　 　　笑妹赶紧把亚瑟追求馨宁的事向他讲了。弗兰克摇摇头说：“我看你们这些 女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男人要养家挣钱，回家还要干力气活，要看女人脸 色，要给孩子换尿布，现在的男人是样样都要干。不止是你们为我们牺牲，我们 也为你们牺牲呀。”　 　　人是需要为别人牺牲，但不能牺牲到把自己是谁都忘了。但她现在不想再与 他争论什么了，也许一切都是缘分。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她知道她不能。　 　　这时道路变得难走起来，弗兰克拉着她的手慢慢前行，他的手还象以前一样 温暖，但它永远不属于她了。　 　　他们决定在这里等亚瑟和李颖，真难为李颖，她终于四脚着地走过了这段险 路。前面是一片肥沃的草地，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草、野花，亚瑟说要加快脚步才 可以准时赶到预定的宿营地。　 　　弗兰克看李颖有些吃不住，让亚瑟和笑妹先走。李颖抗议说她能行，别人都 背着大包，她只是前面有个小宝宝。她向笑妹提议唱中国歌曲，俩人便唱起了 《茉莉花》。　 　　这首歌几乎是最早传到西方的中国歌曲，一些西方老人甚至会认为它是中国 的国歌。亚瑟知道它的曲子，弗兰克知道它的歌词，两个人赶快凑在一起唱双簧。 听到他们怪腔怪调的模仿，笑妹说我们改一改，唱《阿诗玛》吧，俩人又高歌起 来。听得两个男人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儿了。　 　　亚瑟让她们解释一下歌词，她们不理他，讲着唱《刘三姐》：“世上只有藤 缠树，哪里还有树缠藤……”她们越唱越来劲儿，又一男声一女声地对唱起《天 仙配　？　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伴笑颜” ……　 　　这下弗兰克坚决要学男声部，她们只好让步教他们，只听他们唱得一塌糊涂 的认真，她们笑的肚子都痛了，也忘了累了，大家按计划到达宿营地。　 　　前面先到的三个人已学夏威夷人做好了七串花环，他们每人带上花环照相留 影。亚瑟选在这里过夜是因为这儿是个内海湾，旁边有清溪，在凹进的大石下没 有帐篷也能避雨。　 　　大家扎帐篷，找柴木，灌水，做饭，忙的不亦乐乎。这第一顿晚餐，亚瑟为 大家准备了“亚瑟式汉堡”，就是将土豆片、胡萝卜片、洋葱片把汉堡肉夹起来， 包在锡纸里，然后放在熄了火的炭里。只一会儿就熟了，打开锡纸，里面有肉有 菜有淀粉，真是香极了。　 　　他们边吃晚餐边看夕阳。那彩云衬托下的夕阳美极了，天空从橙色变到粉色 再变到浅紫色，最后深红色的落日在绛紫色中徐徐隐入海面。　 　　这时荷曼报告说发现了海滩上的牡砺，亚瑟让他多捡些，大家蜂拥而上。马 克取出生牡砺就吃，并说这是他法国母亲最爱吃的，其它人也是蘸点番茄酱生吃， 笑妹不敢多吃，而且象吃日本生鱼片一样，放到嘴里马上就咽了。　 　　亚瑟把剩下的牡砺肉和切剩的土豆、胡萝卜、洋葱煮了一锅汤。天渐渐黑下 来，也渐渐冷了。他们围在篝火旁，一人一杯鲜汤，荷曼特地坐在笑妹旁边，给 她讲各种笑话。望着满天繁星，听着虫吟蛙鸣，真想永远不回到文明世界才好。 　 　　亚瑟建议大家早点休息，第二天的路会难走很多。他们共带了三个帐篷，两 对恋人各占一个后，笑妹只好和亚瑟荷曼共用稍大的一个帐篷。　 　　鸭绒做的睡袋是温暖的，睡袋下的充气垫是舒服的。这时荷曼谈起了他的恋 爱史。这家伙自称从幼儿园一直恋到博士毕业，可到现在还不知道女孩子是从哪 个星球来的。他说最近一直试过苦行僧的禁欲生活，感觉极为良好，所以笑妹躺 在他身边绝对安全。　 　　亚瑟在可充电的日光灯下写着什么。笑妹实在太累了，便在荷曼的唠叨中进 入梦乡。　 　　第十四章 北极光 　　第二天是阴天。阴天更好，走路凉爽又不出汗。后来又下起了小雨，在淅淅 沥沥的小雨中行走，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们在雨中看到了海边搁浅的沉 船，笑妹才知道这条西海岸的小路是政府为营救当年沉船的水手们而修建的。因 这里的景象极为优美，后被开辟为国家公园。和别的国家公园不同的是，这里是 一条路走到底，周围没有人烟，只有很有经验的徒步旅行者才能拿到许可证。 近几年，因为来的人多了，又开始限制人数，每年只允许几干人通过，以保护这 原始的环境。好在夏季的旅游盛季还没有开始，所以他们只看到很少的同路人。 　 　　岩石上休息的海豹使这批人忘掉了小雨，林中吃草的麋鹿让他们放慢了脚步， 树枝上的琢木鸟留住了他们的视线，集体飞起的白鹤看得他们直发呆……　 　　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是加拿大的第三大省，四个英国、两个日本、九个牙买 加统统可以装在它的境内，比起德国可大多了，人口却少几十倍。亚瑟指点地图 告诉他们，此省近四分之一为古老的温带雨林所占，拥有5个国家公园，650个省 级公园，再加上邻省的5个国家公园，这广袤的土地对他们这一小群人来说，真 是探索不完的宝藏。　 　　而在这美景下的人们自然而然地滋发了社会主义的思想，所以本省多年来一 直选举左派的政党执政。政府提高了对工业界的税收，又乱化钱搞了许多福利项 目，使得全省经济年年下滑。　 　　笑妹认为该是换政府的时候了，让右派来平衡一下。说完她就后悔了，德国 人最爱谈政治。果然接着她的话题，几个德国人争着各述己见，然后又是激烈争 论，好象他们就住在本省一样。　 　　最后是主张保护环境的人占了上风。采矿业倒闭、伐木厂关门才好呢！　人 们都搬到邻省、邻国更好！工业造成污染，人更造成污染，因为有人就有车，有 人就有房子，有人就有排泄物。。。没有人才好呢，一切又可以回归自然。　 　　亚瑟父母退休到这里的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加拿大中南部五大湖区人口密集， 工业污染严重，他们宁愿在这里过一种更简单、更朴素的生活。看来生活质量和 经济效意并不是一回事。这里为了候鸟的迁移，竟勒令限制温室蔬菜的种植，为 了熊的正常生活，竟关闭了一些野营宿地。可在中国、印度、非洲等数不清的国 家，大多数人只是为温饱而生存，保护环境谈何容易。　 　　下午，雨停了，风却很大。终于来到了看浪的地方，他们就此坐下休息。大 浪滔天，怒吼着向岸边的岩石上轰击，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一浪打过被碎成无 数雪花，另一浪又不屈不挠地推过来。亚瑟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景，因为在这里 看到的是自然中的搏击，海浪与岩石的斗争，短时间岩石战胜了海浪，长时间则 是海浪战胜了岩石，它们最终雕刻了海岸线，使岩石分解成沙砾。　 　　笑妹也是感慨万千。和与斗，静与动，大自然的干变万化哪能让小小的人类 读懂。达尔文的进化论虽然被越来越多的现实证明，可这进化论本身也许就是上 帝定的法则。　 　　这时人们没说多少话，但每个人都在思考，因为当人与自然近了，离思想也 近了，离物质就远了。这世界之大之复杂，使得每个人感到自己极其渺小，就是 圣人们也都出现在千百年前当这世界还相对简单的时候，现在可好，没有人能解 释世界。　 　　第二个晚上，他们在原印第安人遗址扎寨，残存的图腾柱还在，可印第安人 却消失了。他们当年被白人引进的天花几近灭绝，幸存下来的人也被迫迁走了。 　 　　那天晚上，荷曼说想妈妈，要握着笑妹的手才能睡觉，他们手握着手的睡了， 亚瑟还在写东西。　 　　第三天气候阴冷，但无雨无风。人们又高兴起来，又唱又叫的，这天他们路 走得很多。晚上他们照例把食物吊到树上，以防半夜熊来找食吃。但早晨在帐篷 外还是发现了熊吐出来的野果，看样子熊还是来拜访了他们。　 　　第四天，马克没听亚瑟的话去喝生溪水，结果闹了肚子。幸亏亚瑟带了抗菌 素，他一路由露丝照顾着，发誓说一回德国，马上买了戒指向露丝求婚。　 　　到了第五天，人和人之间都有了充裕的时间进行沟通。晚饭后，他们一曲又 一曲地唱歌，弗兰克又在弹吉它独唱他那拿手的《你是我最美丽的》。不知什么 原因，亚瑟总在拖延时间不让人们早睡。　 　　突然间，晴朗的夜空出现了万道白光，它们游动着，闪烁着，变幻莫测，渐 渐地颜色由白变黄，再变成绿红交织的图形。这是笑妹第一次看到北极光，她简 直看呆了。　 　　亚瑟说最好的姿势是躺下来看极光，有个印第安人部落的传统是人们围成个 圆圈，脚碰脚，手拉手地看极光。弗兰克说我们也照做吧。　 　　七个人躺下，笑妹右手拉着亚瑟，左手拉着弗兰克，眼睛不肯放过天空中每 束光的移动，这景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们的心情也无法用语言来表示。　 　　静静地躺着，静静地望着，忘记了一切……　 　　这极光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就散开了，星斗又出现在墨蓝色的夜空。笑妹问 亚瑟：“你事先知道今天有极光，对不对？”　 　　“对，我在预报中看到了，只想让你们有个突然的惊喜，这景象壮观吧！　 如果你们能进入北极圈就会更有感触，那里的极光最频繁，在极光照耀下看那绵 延不断、雄伟壮丽的雪山冰川，使我们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与丑陋。”　 　　大家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弗兰克诚恳地对笑妹说：“你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里的确有广阔的天地、清新的空气和自由的生灵，不枉到此一行，我现在从心 里同意加拿大是全世界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国家。”　 　　第六天是很放松的一天。男人们做了木筏子，他们站在筏子上又跳又晃，然 后一个接一个地掉进水里。后来，他们又玩一种叫幸存者的游戏，在海滩上背着 女士赛跑，当他们跑的满身大汗后，又来到瀑布下打水仗。　 　　笑妹对李颖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是个自然主义者。哎，对了，你知 道性别了没有？”　 　　“弗兰克要有一个惊喜，所以不愿知道。我要适应的事情太多，这种事全随 他。”　 　　露丝觉得要是能在这如此美好的地方怀孕就好了，回去反正会有马克的求婚， 一点时间也不耽误。话刚说完，就让荷曼把他们俩人赶走了，成全他们言行一致。 　 　　弗兰克问亚瑟：“除了加拿人，你第二最爱的国家是哪？”　 　　“老挝。”　 　　这回答使所有的人大吃一惊：“为什么？”　 　　“老挝和泰国一样，是个佛教国家，但他们更纯朴，更没有被现代化所侵染。 清晨和尚们下山化缘，乡民们一大早便准备了食物等着他们，我站在那里，望着 和尚们为乡民们祝福，心想他们也许并不需要我这个志愿医生，他们已经把自己 交给了掌握一切的神灵，谁能比神灵更能保佑他们？”　 　　“你是不是说人们在几千年前也许活的比我们现在更好？”　 　　“我不知道。但想想印第安人。以前，他们有猎不完的食物，走不到尽头的 土地。人类所需要的各种运动，吃喝、做爱、生养，他们都在这自然的大屋顶底 下进行了。他们根本不需要铁器，不需要现代文明。现在，他们有电视，有汽车， 肉可以买来尽情吃，酒可以往醉里喝。可是他们开始发胖，他们在患心脏病、糖 尿病、癌症，他们把白人带来的几乎所有的疾病都染上了，你们说悲哀不悲哀？” 　 　　全体默然。　 　　最后还是笑妹发话了：“我看我们该向印第安人学习，男人打渔，女人采集， 午饭时集合。”　 　　笑妹和李颖按亚瑟教的，去寻找几种根茎，因为他们现在需要补充一些淀粉。 她们找到了其中的一种，就是中国人所吃的百合，只是这里百合的花更大，颜色 更鲜，叫作冰川百合。它的根茎中富含除淀粉外的果糖、果胶、半纤维素等，是 绝对的健康食品。　 　　亚瑟按印第安人的方法，可能也是所有刀耕火种的原始人的方式做饭。他先 做好一个藤蓝子，同时让男士们在地上挖个大洞，用柴木把石头烧热，扑灭后， 把放满了蛤蜊、螃蟹、鱼、百合、野菜的篮子放进去，撒上胡椒和盐，再用松树 枝叶盖好大洞。一小时后打开，香味扑鼻。　 　　吃饱喝足后，他们三三俩俩在大树下靠着休息。笑妹问亚瑟一直在写什么。 　 　　“记得我们要写家史的事吧，我姐姐给大家分了工，让我写我的爷爷。”　 　　“给我们讲讲你的爷爷吧？”　 　　“好，我所见到的爷爷已是个残废人，他的一条胳膊和一只脚在解放柏林的 道路中被炸掉了。”　 　　在场的德国人都歉疚地低下了头。　 　　“你们德国人低了这么多年的头，到了你们这一代就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 亚瑟接着说下去：”我爷爷是个很普通的农场主，二战时他本可以不上前线，因 为国家需要粮食供应，但他还是告别了四个儿女和妻子，经过短期培训上了前线。 他的表哥和他一起登上一条运输船，海上颠簸跋涉后，他们赶上了诺曼底登陆， 他们一上岸就踩上了地雷群，一半的人都牺牲在海滩上。他的表哥也受伤了，当 时他想停下来帮表哥包扎伤口，可军令命令他向前冲，把表哥留给后面的救护人 员，他的表哥是因流血过多而牺牲的。　 　　“爸爸至今还保留着爷爷从刚解放的法国巴黎寄给他的十五岁生日卡片。在 我们家中，爷爷永远是英雄。后来爸爸爱上妈妈，爷爷在老兵俱乐部里的朋友都 劝爷爷出面干涉反对，被爷爷顶了回去，他说一个德国姑娘对我们能有什么威胁。 　 　　”善有善报，妈妈感激爷爷，所以父母结婚后不肯让爷爷在奶奶去世后独居， 他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姐姐和我小的时候，父母很忙，爷爷坐在轮椅上，总有 讲不完的故事。他说他救过一个后来爱上他的德国姑娘，我们一直不知道是真是 假。他也带我们去参加老兵俱乐部的活动，而且每年十一月的纪念日，他都会作 为我们小镇老兵的代表主持仪式。但他的健康情况一直不好，战后他被病魔折磨 了一生。我在他身边长大，从小和他玩医生病人的游戏，促使我立志做个医生来 帮助他减少痛苦。但他没等我拿到医生执照就去世了……“　 　　”你把这本书写好就是对他的最大安慰了，“笑妹安慰他说：”而且我保证 人们会喜欢这本书，家史比什么史都重要，是最能感动人的。“　 　　那天下午，笑妹自愿留下来帮亚瑟安扎帐蓬，做晚饭，让德国来的人们去参 观附近的一个岩洞，反正他们自己还可以再来。忙完了一切后，她建议到岩石上 去看落日，她真的迷上了这海边夕阳的美景，也寻思该有幢靠海的房子。　 　　他们坐在那里任海风轻轻地吹，任思绪静静地游。笑妹突然想学馨宁的冥想 静坐。她有模有样地坐了莲花座，闭上眼睛。　 　　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紫红，在这紫红中出现了一条白色的道路，她沿着路 走，见到了一潭池水，水边坐着一位老者，是位中国老人，很象是中国的孔子、 老子，或什么老圣人。笑妹上前拜了拜问道：”我该怎么做？“ 她等了片刻， 才听到老人的回答：”听从你的内心而不是你的脑子。“老人消失了，她只好往 回走，她真的不想回到现实。可此时她已感觉到亚瑟的存在了，他的生物磁场和 其它男人的磁场不一样，好象是可以包含一切的磁场。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正专注地望着她。这些天，她疲于跋涉不修边幅，自认 为魅力大减，现在她不知亚瑟是看她的人，还是她的脑子，还是她的心，想了她 就问了：”你一定认为我们这些中国女子都非常奇怪。“　 　　”当然奇怪，非常奇怪。“　 　　”其实不奇怪的都留在国内了，只有我们这些奇怪的才流窜出来，就象你们 加拿大跑到国外的女孩一样。“　 　　”我现在也明白了，这么多年我爱情不顺利，就是因为接触你们这些奇怪的 东方女子。“　 　　她决定还是问吧：”你是否明白馨宁为什么不嫁你？“　 　　”当然明白，是因为我的要求。我会要求她为我生孩子，我会要求她每天给 我一些时间，我会要求她同我一起旅行，我会要求她参加我家的活动，我会要求 她认识我的朋友……我会要求她和我结合在一起，而她自己已是一个圆，没有位 置让我这个圆再加进去了。“　 　　”所以你要等她的整圆变成半圆时，才有希望加上去。“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将来。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明天的一切才会有 诱惑力，这就叫希望吧。“　 　　”你是非常爱她的，对吗？“　 　　”我现在已不谈爱情了。我总觉得爱情与荷尔蒙有关，爱情本身是不持久的， 因为没有人愿意整天拥抱你、爱你、吻你、崇拜你。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人就 是你的奴隶。人是不应有奴隶的，人需要的是合作伙伴和精神伴侣　”　 　　她附和道：“我有时也从生物的角度看这个问题。同性繁殖是一种落后形式， 而只有异性繁殖才能取长补短，择优淘劣，以便进化，但这异性之间需要一种力 来结合。这种力就是你所说的荷尔蒙了，而交配总是在很短时间内就结束了，所 以你认为爱情不持久。”　 　　“正是如此。所以在这种力之外应该有另一种力，人必须在感觉到自己不完 整时才会产生这第二种力。而这时所发出的情爱，是先爱自己再爱别人的爱，就 象一个人在光滑的路面上走，希望身边永远有另一个人牵着手，这样他们摔倒的 几率会减少许多倍。”　 　　“但所有要结婚的人并不一定会想到这第二种力。”　 　　“所以现在的离婚率才高哇。宗教改革之前，是教堂对人们施加了第二种力， 所以人们不离婚。”　 　　“照你这样解释，离婚再婚就像在路上换了伙伴。”　 　　“可以这样说，但你和一个人共同走了很长时间，了解了这个人后，是否还 有精力去了解另外一个人，而且一个人一生中又能找到几个灵魂伴侣？”　 　　笑妹觉得越说越有意思：“所以爱情还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一件事，所以人类 从古到今都把白头到老当成第一大挑战，所以就有唱不完的歌、写不完的诗、读 不完的书。。。”　 　　说到这里，她猛地皱了一下眉头，手也不觉摸了一下乳房。亚瑟见状关心地 望着她：“你不舒服？”　 　　笑妹望着他那棕绿色的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馨宁走时向我交待了你的情况，我妈也让我关照你，你是不是乳房又有问 题了？”　 　　笑妹点了点头，这突然而来的疼痛又把她吓了一跳。既然亚瑟已知道了，她 也用不着有忌讳，开始自己摸着找那个肿块，肿块没摸到，只是在原来肿块的地 方有隐隐的疼痛。她惊异地问他：“为什么只痛而没有肿块？”　 　　他思考了一下：“我想这还是和你的月经周期有关，也许这回激素的分泌有 变化，没能长出肿块。要是这样的话，是个好的兆头。”说完这话他似乎不放心， 又追问了一句：“你能确实没有肿块？”　 　　馨宁告诉过她正确的检查方法，但她一直没照办，只是乱摸一通。现在她真 的拿不淮，这时她听到亚瑟关切地声音：“你放松，我给你检查一下。”　 　　她觉得自己没有别的选择，没有病人会拒绝医生的帮助，除非想死。她把衣 服解开，干脆就把双乳呈现在他的面前　亚瑟用的可是专业的正确的方法，他仔 细地把每个乳房检查了两次，舒了口气：“我也没有摸到肿块，”他把手指放在 笑妹指出疼痛的地方：“我真的什么也没感觉到。”　 　　“没有就太好了。”她穿好了衣服，这时夕阳已落下，但西天还是红红的。 “　我现在该怎么办？”她求助地望着他。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别担心，有馨宁和我帮助你，你会过了这一关的。” 　 　　他望着海滩上正在产卵的大海龟：”每当我遇到有疑难病症的人们，首先最 关心的是他们战胜疾病的信念，如果人失去了信念，再好的医生也无回天之力。 想想这只海龟，它是坚信它的后代们能重回大海才把它们产在这里的。同样的， 如果我们不相信明早能醒来，今晚我们还敢睡吗？“　 　　笑妹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好想了想，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许儒家的仁义礼 智信的”信“不是人们所说的诚信，而是基督教中所说的信念。她知道在她的内 心深处，她从来不相信她会早死，她手上的生命线长着呢。　 　　”喂，你们再不下来，我们就把晚饭吃光了。“弗兰克在岩石下喊着。　 　　笑妹转身望着弗兰克，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拉着弗兰克的手跳下岩石时， 她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异样。看样子她和弗兰克是在孤独的留学生涯中牵手而行的 一对伴侣，后来以为自己一个人能走好就分手了。可分手后就越离越远，他们是 永远不能再并肩同行了……　 　　在第七天里，他们又见到了一个壮观的景象。一群小海豹们在妈妈的护卫下 要回到大海里，可鲸鱼们却在岸边围剿它们。小海豹们缺乏经验，一个个地被凶 猛的鲸鱼快速地俘获。这种杀鲸每天至少要吃两三个小海豹才能维持生命，所以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搏斗。　 　　让人观看这些真是极为残忍，可生物界的规律就是弱肉强食。忽然，鲸鱼们 改变了战术，它们开始在水中玩起小海豹来，小海豹们被掷来投去，鲸鱼们还做 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就像是一场水球战，这又让人们都看呆了。　 　　有些小海豹最终还是葬身鲸腹，而另一些却被鲸鱼送回岸边，重回妈妈的怀 抱。不好说鲸鱼是残忍还是仁慈，它们是鲸鱼，在做鲸鱼该做的事，这就是它们 的生活。看样子它们无心评论人类的行为，我们又何必去褒贬它们的行为呢？　 　　他们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这是往回走向文明生活，笑妹不知道别人想什么， 她自己是没在这里呆够。亚瑟说全省好玩的地方多了，每个地方都有独特的景致， 以后有的是机会。　 　　德国人听了这话悲哀极了，他们已定好下次去澳大利亚的休假，何时能再回 这里可谓遥遥无期了。亚瑟建议他们先去印度尼西亚，因为那里不只景致最美， 吃饭住宿也便宜，只是要做好顿顿吃米饭的准备。　 　　告别的时候终于到了，七天的朝夕相处，缩短了人与人的距离。真是今朝离 别后，何日君再来。　 　　弗兰克临走时，认真地对笑妹说：”什么时候怀孕了，尽早告诉我，我还要 争取做教父呢？“ 她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是先专心准备当爸爸吧，别忘了照 顾好李颖坐月子，替我问你父母好。“　 　　荷曼保证回德国后就准备简历在这里找工作，他已在瑞士工作了几年，要能 来北美工作对他这个电脑软件工程师有益无害。亚瑟向他介绍了加拿大四敞大开 的移民政策，并强调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国家向加拿大学习承认双国藉，以尊重新 移民的两国认同性。　 　　弗兰克也感慨德国这十年所走过的国际化进程，一个强大的工业国家需要的 是最好的人才、最廉价的劳动力，才能在当今的世界上竟争，没人能料到德国这 个单一民族的国家居然也成了移民国家。　 　　李颖宣布她这个德国新移民生完孩子后，准备回故乡北京住一段时间，她约 笑妹也回去一起买东西，逛公园。　 　　最后一晚，他们又住在海伦家，大家轮流骑阳光和月光两匹马，吃好了睡足 了恋恋不舍地走了。　 　　第十五章 孔夫子的后代 　　馨宁从台湾回来后是又悲又喜，悲的是玛丽亚去世，巴尼迁去了新家。喜的 是终于说服了外婆，全家人准备把台湾的家产处理后就搬过来。　 　　这时笑妹的乳房已不痛了，但馨宁还是为她好好地检查了一下，最终没有发 现什么，看来只好等下一个月再看了。　 　　那天笑妹为馨宁接风，特地请了亚瑟和他的父母，海伦对笑妹做的中国饭赞 不绝口，她最爱吃各种清炒的蔬菜和银耳豆腐汤。　 　　馨宁父母送给笑妹和亚瑟每人一幅台湾著名画家所画的蝴蝶与兰花，那蝴蝶 就像真的一样落在纸上，比亚瑟从巴西带回来的真蝴蝶标本更加生动逼真，海伦 和安德鲁连连惊叹这位　艺术家的手笔。　 　　和儿子相反，海伦一生中因照顾农场和动物们很少出远门，现在她禁不住要 去台湾欣赏兰花。因为在西方世界，台湾一直被誉为兰花品种最多、栽培技术最 先进的地方。　 　　笑妹建议帮她照管动物，海伦痛快地答应了。安德鲁这回又怀疑起他的运气 来了，因为每次他要带海伦出国旅行，她总是放心不下那些宝贝动物们而最终放 弃。　 　　海伦曾感慨地告诉笑妹，她从德国到加拿大时，是个孤苦伶仃、赤手空拳的 弱女子。感激安德鲁，使她有了丈夫、有了公婆、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还有了 二百亩的农场。但每当丈夫上班、孩子们上学后，她还是时不时感到孤独，幸亏 有这些动物们陪伴着她，它们成了她永不离家的儿女，她对它们的依恋比谁都强 烈。　 　　大家都看出馨宁对亚瑟的态度没变，亚瑟自己耸了耸肩，好象知道这也是意 料之中了。笑妹曾问亚瑟到底欣赏馨宁什么，亚瑟认为他和馨宁相识多年，一眼 就能看到对方心里，他们一直取长补短，合作得很好，为什么不做一个彻底的合 作？　 　　上次在巴西让毒蛇咬了，对他的触动也很大，因为这种毒蛇罕见，并没有人 研究过它们，当时他认为自己真的会死了，便想到此生的遗憾来。他遗憾会在父 母之前死去，遗憾没有机会有个叫安妮的女孩或叫安第的儿子。现在感激上帝给 他的生还机会，他不仅要多和父母呆在一起，还要认真考虑生儿育女，好在男人 的生育期长，他相信总会心想事成。　 　　馨宁说外婆看了录相也喜欢上了这里，还为她提了一个宝贵意见，让她在花 园中加一些石头，不然不象中国花园倒象英国花园了。她准备在外婆来之前造一 个石头瀑布，加上泉水池和亭阁，给外婆一个惊喜。　 　　亚瑟为她介绍了当地的园艺公司，她说干就干，但几个公司的设计师来了以 后，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意图。亚瑟是不主张触动自然的人，自然也帮不上她什么 忙。笑妹知道她在追求那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境界，但这工程对她 们来说太大了，看来只好暂时搁置。　 　　周末，她俩来到中国城采购，笑妹留意到有位东方男子一直注视着馨宁，当 然她离开馨宁较远时，那男子竟朝她走了过来：”对不起，你的朋友是不是叫梁 馨宁，人从台湾来？“　 　　”是呀，你是……“ 她看到对方长出了口气。　 　　”我叫孔忠郁，如果没有说错的话，我和馨宁是小学同学。“　 　　”哇！你们多少年没见面了？“笑妹好奇地问他。　 　　”应该有二十几年了，所以我不敢确定是她，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　 　　”当然，“笑妹又惊奇又兴奋，她把他带到馨宁的面前。看着馨宁不解的眼 神，他笑着伸出自己的右手臂，又指指馨宁的左臂，两只手臂上都有一块相似的 伤痕。只见馨宁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忠郁，真的是你吗？　这么多年你藏到 哪里去了？“　 　　看着俩人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谈起的样子，笑妹插进来跟馨宁说， 她要去学校干些事，你们久别重逢，好好聊吧！　 　　她在学校干了几件事，在学校的自动售货器上买了一个三明治，回来时已是 傍晚了。只见车道上多了一辆车，院子里听到了孩子的叫声。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从后院跑过来，她头上插着鲜花，嘴角滴着草莓汁， 手里抓着一个荷兰豆，正在剥里面的豆子吃呢。见到笑妹，她立刻大叫：”又来 了一位女士！“然后急不可耐地对笑妹说：”你陪我下湖抓蛤蜊，好不好？“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三个名字，英文名字叫艾米丽，日本名字叫泉子，中国名字叫佳佳。 “　 　　这时，馨宁和忠郁已走了过来。佳佳拉着馨宁的手，又要去温室摘果子。忠 郁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对笑妹说：”这是我的女儿，没想到她一来就爱上了这个 地方。我已经答应了馨宁帮她建好这个花园。“他陪笑妹坐下，感慨地说：”人 生如梦，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和她在这里重逢，真要感谢命运啊！“　 　　他解释说，他从小和馨宁是邻居，俩人一起长大。后来他八岁时随父母离开 台湾去美国，正赶上馨宁家从台北搬回台南。他家又在美国搬了几次家，从此便 和她失去了联系。　 　　笑妹问起了那对伤疤，他说小时他看了科普书，用柠檬汁把字写在纸上，再 用蜡烛烘以便看见那些隐形字。结果把馨宁的袖子点着了，幸亏他抱着她在地上 打滚，火灭了，俩人的手臂却都烧伤了。　 　　忠郁身材瘦长，面庞清秀，戴着一副眼睛显出几分儒雅，有些诗人的气质。 不知是什么原因中国男人在西方男人中常给人一种诗人在猎人中的感觉，忠郁就 属于这种让女人欣赏的男人。　 　　他说他的日本妻子是在一年前因车祸去世的，他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退休， 带着女儿来到维多利亚居住。　 　　”退休？“笑妹大为惊奇，很快又恍然大悟：”看来你是和电脑有关的高技 术人才了。“忠郁笑了一下，算是不置可否。　 　　”退休后你都干些什么？“　 　　”陪女儿，参加女儿学校的家长联合会。晚上她睡了，我就观察天空。我是 全球太空观测协会的成员，我还做天文望远镜，做遥控机器人，做太阳能装置。 能干的事情太多了。”　 　　“真羡慕你，这么年轻就退休。我总觉得我得干到七十岁才能退休。”　 　　“我这退休退得不容易，代价太大，是失去了妻子的生命后才醒悟过来 的……”　 　　他说自己结婚后，从来没和妻子女儿好好过个周末。要是他能在身边，妻子 也不会因汽车失控而出事死亡，更可怜的是女儿过早地失去了母亲，他就是给女 儿多少关爱和时间都不能弥补她的损失。　 　　看笑妹一个劲儿地陪着他叹气，忠郁赶紧转了话题：“我春天曾把女儿送到 日本外婆家，就势一个人第一次去了趟大陆，感觉真是好极了。”　 　　“你主要的感觉是什么？”　 　　“我第一站到的是北京，开始见到北京火车站车挤人拥，农贸市场鸡飞狗叫 人喊，感觉太没秩序了。后来我看到这么多人居然相安无事，丰衣足食，心中感 叹我们中国人还是非常伟大的。”　 　　“有好长时间，我都认为中国的问题是人太多了。一样大的地方，在加拿大 站着一个人，在中国却挤着五十个人，所以我跑出来为别人腾地方。最近我总在 想，我是谁？我哪有什么权力去评判别人？　去限制别人的生育？”笑妹也发了 感慨。　 　　”我也一样。我从小让父母教育的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即使说自己是美国人 也要加上个美籍华人。回大陆后才感觉到自己在观念上是美国人，不是中国人， 至少是华裔美国人。“　 　　”我理解你的苦哀，要知道你并不孤独，现在是文化大融合的时代，象你这 样的边缘人有的是，我对我自己的认同也在不断变化。别在乎中国人叫你'黄香 蕉'，其实现在的世界上，不只是大陆人迷茫，日本人迷茫，就连美国人也迷茫。 “　 　　忠郁也感慨到：”我自己是崇拜网络的，以为互联网一打开，全世界就通了。 其实不然，人好象只有在一起生活，有面对面交流的机会才能看到对方的出发点。 所以从现在起，我要多回大陆，多回台湾，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我的中国魂。 “　 　　”你真的在乎你的中国魂？“　 　　”是的，我和我的小弟不一样，小弟出生在美国。我小时候同学们还叫我中 国佬，十年后，小弟在我当时的岁数，是全体女生崇拜的中国伟男孩。他现在在 斯坦福大学攻读法律，将来准备从政。他女朋友的父亲是个什么市长，小弟身上 几乎没有中国人的包袱，所以他活得潇洒自如。“　 　　”既然认为是包袱，想办法去掉就是了。“　 　　”自己身上的东西，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不容易去掉的。你知道我姓孔，小 时候父亲教育我，好象我们是孔子的单传似的。这回我去了山东曲阜，遍地都是 姓孔的人，我又能算什么呢？“　 　　这时馨宁和佳佳回来了，佳佳一手吃着香蕉，另一手拿着一串。她先给了笑 妹一个，剩下的全给了爸爸，然后对馨宁说：”阿姨，这香蕉是我觉得最好吃的， 我想到你这儿来种香蕉，我们在温室种好多好多的。“　 　　馨宁温柔地搂着她：”好哇，阿姨正缺干活的呢！“　 　　忠郁站起身：”好女儿，我们该回去了，你明天一早要上学。　 　　佳佳拉着馨宁的手：“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阿姨家睡。”　 　　不过她还是被爸爸连哄带骗地带走了，临走时请求馨宁让她明天再来。　 　　从这天开始，馨宁的家就热闹了。馨宁、忠郁再加上笑妹，有空就在后院走 来走去，共同做后院的园林设计。忠郁的父亲就是一个好园丁，他家的后花园有 假山、池塘和亭阁，都是忠郁上中学时帮他造的。这回忠郁回国看了苏州园林， 才注意到中国园林与日本园林的不同。日本园林重在静思，是偏阴的；中国园林 给人以心灵感应和启示，是阴阳兼顾的。　 　　馨宁喜欢的是台湾园林，大有中日合璧的味道。笑妹的想法是如何把自然景 观引入后院，她的设计是让那清清的溪水在巨大的石板上静静地流，可到哪里去 找如此巨石呢？　 　　忠郁不愧是能造天文望远镜的工程师，他拿了图纸，改来改去的，草图终于 出来了。事到如今，馨宁和笑妹都不想插太多的手了。忠郁刚刚完成了一个机器 人，正想改改手艺，所以对这个工作十分上心。　 　　最后的决定是随着房子到湖边的自然坡度，修两条小溪，左边的一条有水， 经过的路上有几个不同的瀑布，再连上两个金鱼池；右边的一条为旱溪，由不同 的石头组成，这样可充分体现石头的千奇百怪。两条溪最后并在一起，似乎流入 湖中，但实际上是被电泵抽回源头，至此回流不息。　 　　小佳佳代替巴尼成了这花园中的快乐精灵。她一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采花， 她和日本外婆学会了插花，她摆的花瓶总是别有一番情趣。第二件事是收获，这 时正是浆果成熟的时候，她边采边吃还哼着小曲，弄得嘴巴和舌头一会儿紫一会 儿红一会儿黑。她还喜欢挖土豆，就象从土里挖元宝一样，每挖出一个就大叫一 声。　 　　爸爸对她有求必应，只是不允许她留在馨宁家过夜，因为他不愿打扰馨宁的 休息。　 　　这段时间亚瑟正忙，他既要参加全家的写书又要准备六月的铁人三项赛。这 天他抽空来馨宁这里吃晚饭，吃的是笑妹从日本料理店买回的日本饭。这家伙不 听劝告在盘子上放了许多日本芥末，吃后辣得满脸怪样，逗得小佳佳哈哈大笑。 　 　　他提到了为癌症儿童疗养中心筹款的慈善晚会，他是筹委会的副主席。馨宁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都是买了票不参加，她不喜欢花一晚上的时间在宴会上。忠郁 要照顾佳佳，也买了票不参加。亚瑟只好哀求地望着笑妹了。　 　　笑妹知道西方人对社区活动极为重视，很多人都有自己的业余慈善组织，她 自己因一直不安定只参加捐款从未志愿过时间。现在她自己乳房有问题，癌症协 会有活动，她当然应该参加。　 　　后来亚瑟给她打电话，问她愿不愿做他的陪伴（escort）。宴会坐位都是一 男一女按对分配，没有对的也要临时找个伴儿。笑妹当然不介意了，不然她又到 哪里去找自己的陪伴？　 　　她穿了件上次回国定做的旗袍，颜色为紫红金三色，又把头盘起来，化了晚 会装。她的身材好又加上一米七的个子，毫无疑问，她成了晚宴中最漂亮的女士。 就象巴黎时装表演夺魁的非洲姑娘和世界选美夺冠的印度小姐一样。　 　　亚瑟忙得一会要上台讲话，一会有人找他谈事，直到吃饭的时候，他才安静 下来与笑妹坐在一起。这个委员会的主席是个叫翠西的母亲，她的儿子大卫在与 癌症搏斗四年后去世，在这四年中他不能上学，不断地接受化疗、放射疗和手 术……，可怜的大卫虽然有家人和医护人员的悉心照料，但他最希望的还是和同 龄人一起玩耍来共度难熬的时光。　 　　所以在大卫死后，翠西便积极行动起来，很快获得加拿大癌症协会的支持， 现在成千上万的人们为此捐款，一座疗养中心将为比大卫幸运的孩子们减轻病痛， 寻找快乐。　 　　晚宴中有歌手唱歌，乐队演奏。剩下的时间，笑妹和亚瑟几乎有说不完的话。 以前人们是谈虎色变，现在是谈癌色变。但究竟什么能引起癌症？其实任何东西 都可能引起癌症，就象任何药物都有毒性反应一样，只是剂量大小决定罢了。重 要的是人要学会放松，不放松，太紧张是最有可能引起癌症的。　 　　“我的博士论文是关于红萄葡酒中的酚类化合物抗癌作用的研究。”笑妹想 听听亚瑟这个医生的意兄：“后来别人又发现了红萄葡酒中也有致癌物，看来癌 症的引发真是比心脏病要复杂得多，是不是？”　 　　“我同意，最近台湾人做了一个研究，发现佛庙中的空气比繁华的十字路口、 比抽烟人的家里还要坏几十倍，因为那些香的烟中有多种致癌物。”　 　　“我还读到有人害怕微波炉发出的电磁波致癌，每次启动后，马上跳到很远 的地方。”她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前些日子，网上谣传说戴乳罩能导致乳腺癌，我真担心哪天会传说穿衣服 也致癌。”亚瑟停止了笑：“我见过太多的癌症病人，总觉得他们不是太忧郁就 是太压抑了，我总觉得患癌症的人都不太会珍惜自己，有些人是太无私了。”　 　　“你妈妈和我讲是听了你的建议在六十岁时把双乳拿掉的……”　 　　“你怀疑我的建议是不是？”他好象读到了她的想法：“女人患乳腺癌的比 例是百分之十二，比起千分之四的肝癌发病率要算是很高了。妈妈家有乳腺癌历 史，而且我深深体会到她内心的苦衷。她用一生中的许多时间来悼念父母和哥哥， 残酷的战争和母亲的疾病使她被迫中断了艺术学院的学习，她的学士学位是我上 小学后用八年的时间拿下来的。爸爸搬到这里退休的原因之一是认为这里没有严 寒的冬天可能会延缓爷爷的生命，可妈妈却一直想念着在家乡的姐姐、姐夫和他 们的两个孩子。我总觉得妈妈的一生中奉献的太多了，也许我是自私的，但我真 不愿看到她有受乳腺癌折磨的可能性。”　 　　听得笑妹的眼圈湿润了，她感到亚瑟对母亲深深的爱。无奈她的嘴比她的脑 子来得快：“亚瑟，我是不是也该把乳房去掉，反正是多一物不如少一物。”说 完她就后悔了，赶快闭上嘴等待着他的批评。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把脸靠近了她，一双眼睛柔柔地望着她。无形中她感到 了他的爱，她不知那是医生的爱，朋友的爱，还是异性的爱？她赶紧叹了口气说： “　好，好，我听你的话，我要勇敢，我要留着它们喂我的宝宝……再说我这人 既不忧郁也不压抑，所有算命的人都说我命长……”　 　　亚瑟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把她带进了舞池。和他在一起令人自然、舒适。 笑妹真想一直跳下去，在音乐中享受这个男人的温馨。　 　　一曲终了，他们回到座位。以前笑妹怕他的嘴，现在她又怕他的眼睛，亚瑟 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其实致癌物质是可以被健康的身体排除的，所以学 会保持健康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每个人前面都有未知的危险，我们能做的就是保 持乐观的态度。做为医生，我最大的难题是为病人做建议，因为每个人的情况都 不同。目前唯一使我们医生欣慰的是目前日新月异的治疗技术和药物。你答应我， 要好好保重自己。好吗？”　 　　正在这时，向他们的桌子走来一位笑嘻嘻的13岁左右的男孩。亚瑟介绍这是 派克，他们是练马拉松的训练伴侣。派克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笑话，他幽默的谈吐 逗得笑妹哈哈大笑。　 　　他走后，亚瑟告诉她，这孩子小时患了骨癌，双腿从膝盖上被截了肢。但正 因为没有膝盖，他在长跑中反而没有正常人的膝盖之苦，而且人的身体一旦缺了 什么，剩下的部分就更有效。派克的心脏很壮，跳得有力，肺扩又强，是个长跑 的好材料。真要感谢工程师们把假肢假脚造得越来越好，才使派克能爱上马拉松 这种运动。　 　　其实我们谁不是残废，只是残的地方不同。。。没等笑妹发完感慨，又有人 向他们的桌子走来。她真不敢相信来人竟是罗伯特和他的高个子妻子玛丽安！　 　　不知为什么，罗伯特对笑妹的态度有了巨大的转变，问长问短，非常热情。 　　　玛丽安向笑妹介绍了亚瑟帮助他们的儿子乔治战胜血癌的经过。是亚瑟最 早诊断出了乔治的血癌，并一直配合癌症专家寻找可移植骨髓的捐献者，最后还 是他在因特网上找到了一位合适的捐献者，此人居然是远隔重洋在新加坡办英语 学校的澳大利亚人哲米。手术前后他一直在乔治的病床前陪伴着他，给予他们全 家很大的精神鼓励。由于乔治是罗伯特夫妇唯一的儿子，所以亚瑟就象是他家的 救命恩人。　 　　看来玛丽安与亚瑟见面时的亲吻拥抱是毫不过分了。笑妹从没想到罗伯特如 此健谈，还不乏风趣幽默，整个晚上四个人都谈得很投机。临分别时玛丽安轻声 地对她说：“你和亚瑟是今天宴会上最漂亮的一对。”　 　　回来的路上，笑妹向亚瑟讲了罗伯特给她捣蛋的事，他责怪她为什么不早点 告诉他，笑妹叹口气：“我身上有那么多的事，他堵了一件也好，多一事不如少 一事，我绕个弯先干其它的事。”　 　　他拍拍她的肩膀：“以后有事不要闷在心里，我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闯不容 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不容易，所以朋友之间要多交流，互相帮助。我自己是有 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找馨宁倾泄，就是她光听不说对我的帮助也非常大。”　 　　第十六章　海外华人 　　第二天到化学系，奇迹发生了。罗伯特一大早发出了电子信，让教授们一点 钟开会。此会的主要议题是笑妹的仪器申请报告，这报告居然在两个教授不在的 情况下被通过了。　 　　笑妹回到办公室，不知以后如何对待这个罗伯特，还是先忙着和供应商联系 吧。从那时起，罗伯特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见到她总是问长问短，使她 不得不原谅了他。　 　　后来，她把此事和吴刚讲了。无独有偶，吴刚提到他遭到教务处刁难的事： “ 他们总不相信我从国内招来的研究生的真正学历，我知道国内有人在用假文 凭骗人，可我自己是从中国来的，在选择人方面还是有判断力的，可现在每招个 研究生我就得和教务处打一架，你说我活得累不累？”　 　　他话题一转：“我们中国男人还是活得比你们苦。你看你，穿上旗袍高跟鞋， 找个加拿大医生在身边站一站，事情就解决了。我从小吃泡饭长大，个子长不高， 哪敢指望有哪位加拿大女议员站在我身旁。”　 　　“我看你还是好好做学问吧，等拿了诺贝尔化学奖，我们的女总督就会站到 你身边，说不定咱们的女王还给你封个爵位呢？”　 　　“你别气我了，坦白说说，你长这么高有什么诀窍，我从现在起也要好好喂 喂女儿。”　 　　“好啊，我告诉你，诀窍就是抢着吃饭比哄着吃强。我是跟着姨妈长大的， 小时候每天在饭桌上看着表哥们狼吞虎咽的，心里一着急就跟他们抢着吃。回想 起来，现在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那时的粗茶淡饭香甜，我最爱吃的算是姨妈做的 猪骨汤炖白菜豆腐和稠乎乎热烘烘的八宝粥。你要不要给女儿也吃这些？”　 　　“你认为这些东西比热狗、汉堡包更有营养？女儿的白人朋友们一个个发育 良好，只有我女儿干干瘦瘦的，真让我这当老爸的着急。”　 　　“女孩子瘦小些没关系，男孩就一定要高大健壮了。所以你现在要好好照顾 赵昕，让她多吃饭，少生气，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将来长个高个子给你娶个加拿 大女议员做儿媳妇。”　 　　这时吴刚提起了赛龙船的事。维多利亚市在五年前跟香港学会了赛龙船，一 开始，吉姆率领的大学队就一直居于榜首，这是他们的骄傲。船上是混合型，必 须有一半的妇女才行，赛前还要练习多次，系里的人都在轮换着参加。吴刚问笑 妹可有兴趣。　 　　这赛龙船起始于一代诗人屈原之死，那时的香港还是一个荒岛。现在倒好， 全世界都在跟香港人学赛龙船，真让发明它的大陆人啼笑皆非。　 　　笑妹从小爱划船。北京的北海、颐和园，杭州的西湖，无锡的太湖，山东的 微山湖……都有她摇桨荡舟的回忆。琼岛春荫、铜牛饮水、三潭映月、渔舟唱晚， 故乡的一切真让人怀念！　 　　出国后她也偏爱船，尤其是剑河上的撑竿船和威尼斯的摇橹船，人在船上仿 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真是人随船荡，随水流，身如在画中，在梦中……　 　　她也爱划北美的独木舟（canoe），　单人独木舟（kayak），这种肌肉与自 然的较量与接触好象比用汽油和马达来得更令人心旷神怡。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 会让她重温旧梦，她自然是不会放弃，应该能找出时间来参加练习，再说有机会 在海外划龙船，也是每个中国人的荣幸。　 　　记得她刚搬进馨宁家，看到钢琴上所放的乐谱，居然是《橘颂》！笑妹少年 时最喜欢这首歌，那天馨宁弹琴她唱歌：“后皇佳树，橘来兮。受命不迁，生南 国兮。身故难徙，更意志兮。绿叶苏荣，分其可喜兮。厥尔幼志，尤以义兮。年 岁虽少，可师长兮。苏仕独立，横而不流。禀德无私，参天地兮。”　 　　俩人都记得由香港演员鲍方所扮演的屈原。馨宁以为当时的屈原除投江外别 无选择，笑妹却认为屈原不妨学学后来的韩信，也许还能曲线救国，或至少起个 保护老百姓的作用。　 　　她又提起植物。谁说橘树不可移，现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橘树还不都是移植 来的。中国是黄豆的故乡，可美国现在却是世界第一黄豆产国。小麦是在中东起 始的，可加拿大的小麦质量最高。菠萝是在中美发现的，可它成了夏威夷最大的 农业产品，而且产出的菠萝都是被转换了基因的……　 　　馨宁也笑了，可惜当时没有飞机，不然屈原带着婵娟和一些橘树苗飞到台湾 或海南岛搞个开发区也好呀。她忍住笑又对笑妹说：“我们没有权力评判古人， 他们只能做在那一特定时期该做的事情，不然就不会流芳千古了。”　 　　这些天馨宁的花园里天天都有变化。忠郁调来了挖土机，挖沟渠，铺电缆， 装水管，下一步就是摆放石头了。看样子忠郁跑遍了本地的几个石头商店，每天 笑妹下班都会发现增加了不同形状的新石头。花岗岩、沉积岩、火成岩、水晶岩， 大的像船，小的像鹅卵，乐得小佳佳每天都和新石头没完没了地对话。　 　　周五晚上，亚瑟买了印尼的风味食品发酵豆饼、肉串、虾串，还有花生酱拌 的凉菜，过来凑热闹。他说最近每天练跑步、游泳、骑车，太累了，准备好好休 息个周末。他又神秘地问小佳佳愿不愿坐直升飞机，佳佳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 来后，赶快找爸爸要他同意。　 　　亚瑟在大学学的是地质地理，他的一位老同学尼克在矿产公司做勘探工程师。 尼克周末有个任务，答应亚瑟可带他的朋友们乘直升飞机进入大陆省北部的勘探 地点。除馨宁外没有人能抗拒这种诱惑，而她也在小佳佳的央求下同意了。　 　　周六一早，馨宁和笑妹还没吃完早饭，小佳佳就在外面按门铃了。过一会亚 瑟也来了，把他们接到矿产公司。　 　　馨宁、笑妹和佳佳都是第一次坐直升飞机。忠郁叮嘱她们，千万不要让耳机 掉下来，有了耳机噪音就可以忍受，只是全身震动得厉害。　 　　飞机上了天，几个人真的象鸟一样飞起来，他们飞过了乔治海峡，飞过了温 哥华，飞过了绵延的群山，飞过了大大小小的兰色湖泊，最后停在了一条河谷的 沙滩上。尼克先让他们一行人下来，再把已在这里工作几天的夏季工作者带到附 近的小镇上，让他们度个文明周末。夏季时公司雇了许多放假的学地质的大学生， 而且给的工资很高，所以这份工作对年轻人是来之不易的。　 　　亚瑟解释说，学生们在这里发现了一种与金刚石伴生的矿石，所以公司派尼 克来证实一下，以便决定是否需要投入机器深挖。尼克回来后便埋头工作起来， 亚瑟则带着众人沿河观景。　 　　忠郁看到这里的原始地貌不禁大发议论。近些年来，搞经济的和搞环保的在 不停地争论，对经济学家来说，这世界在不断变好；可对环保工作者来说，这地 球在每况愈下，而我们该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先说一下伦敦的空气吧，坏到顶峰时是1890年，而现在的空气好到能与1585 年工业革命之前相比。再说人口增加，以前有人预言粮食的增加是线性的，人口 的增加是指数的，可这指数的增加将在近一二百年内逐渐拉平，稳定到全世界达 到一百一十亿人口时打住。再一个是能源危机，目前对太阳能的研究是日新月异， 很可能不等原油的蕴藏量用完，太阳能就会取代其他的能量。　 　　“记得你曾说你建过以太阳能和风能为能源的房子。”亚瑟趁机问忠郁： “我最近看了许多这方面的资料，也想造栋这样的房子。”　 　　“看来我这个退了休的人是闲不住的。放心吧，我可以帮你设计一个节能更 好的。其实我是真想在半山腰上建所房子，北美的山水虽美，可都让动植物占了， 反倒把人都挤到大城市的鸽子笼里去了。”　 　　没走多远，他们便看到了在河边的一对大驼鹿。三个女人一步一步地倒退着 走，让忠郁为她们拍下离驼鹿最近距离的照片。大驼鹿看样子不喜欢来打扰它们 的人们，它们忍无可忍地跑进了树林。　 　　佳佳很遗憾，但她马上找到了香得让人心醉的野花。河水凉凉的，他们还是 把鞋脱了，光脚在浅水里走。忠郁很感激亚瑟带他们来散心，他这些天挑石头买 石头，搞得一闭眼就看见大石头，真该让这清凉的山水冲一下头脑。　 　　这是一个冰川刻化出来的沙石谷。自然界中的山与河，水与石，最后总是软 的斗过了硬的，动的斗过了静的，于是才有了这千姿百态的奇峰异景。这时佳佳 拾起了一块美丽的石头，亚瑟见了告诉她这种深绿色的石头是本省特有的墨玉。 笑妹一听也随着佳佳拾了起来。忠郁说他能用磨望远镜的工具把玉石磨光，他这 么一说连馨宁也动了心，想挑几块送给外婆和妈妈。　 　　香港朋友曾告诉笑妹玉是不能问价的，全凭个人喜好而定，如果你真喜欢一 块玉，那块玉对你就是无价之宝。现在能在蓝天之下挑选自己的无价之宝该是何 等美事！况且，笑妹从来喜欢深色的玉，也许她今天真能找到一块美玉来陪伴终 生。　 　　加拿大和前苏联一样，矿产极为丰富，但是能否开采，全靠经济、环境等各 种因素来决定。亚瑟说全省人有两种看法会永远争论下去，一是保护环境，不可 为一时的富裕而挖掉留给后代的宝藏；二是向邻居阿尔伯达省学习，把经济搞上 去，不然如此富绕的省会落在其他省的后面，真有些说不去。　 　　笑妹说在中国可不一样。就说山吧，好山僧占尽。几乎每座名山都是佛教或 道教的圣地，表面上看起来是人侵占了自然，但实际上是宗教文化融入了自然。 每座山都有它的魂灵，就像黄山的峻秀，泰山的巍峨，峨媚山的空蒙……人与山 的融合成为一种灵魂的结合。　 　　忠郁也说他自己是爱极了爬中国的山，中国人多，上了山人就不多了，所以 他下次回国就直接飞到山脚下。当他们问亚瑟是否去过中国时，亚瑟惭愧地回答： “　我总等着让中国人陪着去，”他看了一眼馨宁：“后来等不及就一个人去爬 珠穆朗玛峰，但是从尼泊尔那边爬上去的。”　 　　笑妹一听立刻被吸引过来：“你真的爬上了珠峰？”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那次和我一起爬的还有一位四十岁的盲人和一位六十 六岁的退休老头。我们有很好的组织，又碰上了少有的好天气。如果是你，我保 证你也能爬上去。”　 　　“别瞎说了。告诉我爬上去的感觉如何？”　 　　“感觉自己又伟大又渺小，我想每个人都会有那种感觉。”　 　　“那你现在感觉伟大还是渺小？”　 　　“我可不敢说自己伟大，不然你又说我自吹自擂了。”　 　　“我看你好伟大！”她走过来握住了亚瑟的手，并命令忠郁：“记者，还不 快照相！”　忠郁边拍照边打趣：“亚瑟，你要是在中国可真成英雄了。”　 　　亚瑟这回真变谦虚了：“爬珠峰关键的几点第一是好天气，第二是克服缺氧， 第三是能战胜那种单一、恶劣的生存条件。当时一路上很多同伴都在发烧，缺氧 后人的神志也不正常，思维开始混乱，我忙着照顾他们，把自己到忘了。幸亏现 在的设备是以前所不能比的，所以精神上的胜利比体力上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以后还想从中国这边爬上去吗？”　 　　“不，不爬了，我已经四十岁了，该干些中年人干的事了。”他对忠郁说： “我看你就不错，身边有个女儿，真是福气啊！”　 　　“可你不知道，我女儿做梦都在喊妈妈。。。”忠郁停下不说了，只是望着 天空上盘旋的雄鹰。　 　　突然，远处传来了佳佳和馨宁的尖叫声。只见一头大马鹿从树林中跑出来， 在她们俩之间飞奔而过，待所有的人反应过来，这将近一吨重的庞然大物已消失 在对岸……　 　　亚瑟赶紧爬上了大石头，他看到了对岸的小马鹿，才明白这母鹿是为了保护 小鹿，才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它为了安慰小鹿而惊吓了人，真是可怜天下父母 心。　 　　尼克工作完后来找他们，样子很高兴，果然他认为这里有开采价值，也许现 在他们脚下踩着的就是一个巨大的金刚宝藏，他要请大家去小镇吃饭来庆祝一下。 　 　　笑妹以为尼克是个严肃的人，没想到工作完了，他就恢复了意大利人的本性， 他有意大利人的豪爽，也有意大利人的敏感。大家在餐馆坐下后，亚瑟提醒在座 的人不要提葡萄酒，因为尼克会大谈个没完没了。　 　　尼克的父母从意大利来的时候，是一对贫穷的农民。现在他们拥有自己的葡 萄园和酿洒厂，尼克和他的三个兄弟从小帮助父母，对种葡萄酿酒如数家珍。　 　　虽然笑妹在荷兰搞过对红葡萄酒中有益化合物的研究，还在法国葡萄酒研究 中心做过一段实验，但她对酒只到能品的程度，这是因为体内缺少乙醇脱氢酶的 原因。所以她对尼克说，她对葡萄酒的欣赏还是很有限，多年来她只爱喝不干的 甜酒。　 　　尼克强调酒一定要和所用的饭菜相配，也就是说一道菜配一种酒，所以意大 利人的酒窖里都藏有几十种不同的酒。他邀请笑妹在秋天时去参观父母的葡萄园。 感谢北美的杂交专家和欧洲移民多年的努力，现在这里的葡萄酒终于可以和欧洲 媲美了。　 　　笑妹问他这么爱喝酒会不会影响开飞机，尼克反问她：“你们中国的武术大 师会不会打人？同样的，懂酒的人从来不会喝醉。”　 　　笑妹向望着她的亚瑟做了个鬼脸，尼克接着往下说：“大学时我曾嘲笑亚瑟 净想找东方女朋友。现在我离婚了，又去了几趟东方，才承认亚瑟从始至终是对 的。我曾在曼谷的街头游荡，心想在这儿找个漂亮的东方女子做我的妻子吧。后 来还是心一软，怕她们不喜欢寒冷的加拿大而放弃了。”　 　　这时侍者端来了饭菜，这回倒好，大家都点了意大利肉丸蕃茄面。这正是小 佳佳最爱吃的东西之一，好象全世界的孩子们都喜欢意大利饭。可在马可·波罗 从中国带回面条、大饼，哥伦布从美洲引入蕃茄之前，意大利人吃什么？　 　　尼克说我们没东西可吃，所以人长不胖，可能是就着奶酪喝着葡萄酒打下了 罗马帝国。而且我们懂得管理，所到之处都给了当地人极大的自治，才使得地中 海成为罗马帝国的内海。说着他点了一杯粉红色的玫瑰葡萄酒，这是介于红白之 间的，看样子正配这中午的意大利面。　 　　忠郁问他现在除了酒和奶酪外又有了面条，还想不想再打下第二个罗马帝国。 尼克说当年的墨索里尼跟着希特勒起哄，把意大利士兵送上前线时，穷的都没鞋 给他们穿，当然净打败仗了。现在意大利人都有鞋穿了，而且是全世界制作最好 的鞋。但谁都想好好工作，挣了钱喝美酒，享受意大利的灿烂阳光和迷人的姑娘， 至于打仗的事，让那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民族去争权夺霸吧！　 　　饭后，他们在小镇散步，才发现这小镇在1870年曾是加拿大西部最大的城市， 那时的温哥华才是小镇呢？当年旧金山的金粉被淘光后，有经验的淘金者便开始 北上，终于有人在这里发现了大批的金子。一时间，人们蜂拥而至，小镇一下子 繁荣成了大城市。　 　　可惜后来金去城空。好在小镇保留了原有的125幢建筑，包括教堂、旅店、 小卖部、咖啡馆、美容店，还有一座歌剧院，人们穿着当时的衣饰走来走去，以 保持一百多年前的面貌和氛围。　 　　这里有小镇的历史博物馆，也有旧金矿遗址，人们交了钱可以效仿当年的淘 金者继续淘金，还可以看铁匠干活……总之，这里变成了回顾历史的旅游点。　 　　一行人又随尼克走出小镇，向湖边走去。这湖水碧蓝碧蓝的象仙境之湖，尼 克说是因为水里含有大量铜离子的缘故。他们走过一片荒芜的土地，看到前面有 个与众不同的建筑物。走近前大家大吃一惊，这竟是一座中国庙宇，只是年久失 修苍凉满目，但还是能看到正门上的左右对联和横批上那些模模糊糊的中国字。 　 　　他们走进庙中，居然看到了广东人所供奉的“水神北帝”，另外还有财神爷、 观音菩萨、保护神关云长等其他几位神仙，所以这的确是儒佛道三教融合在一起 的中国寺庙。　 　　回顾历史，当初北美开发西部的时候，需要大量的劳工，从中国广东珠江三 角洲来的华工便成了修铁路、伐木、采矿的主力军。好在早年来北美的华人都有 自己的组织，这个堂那个会的，他们能组织起来建起这个寺庙。　 　　可这些人现在都到哪里去了？　 　　尼克带他们走出庙门，向更靠湖边的高地走去，于是他们来到一个个的坟坑 面前，能看出是坟坑，是因为这些坑还有着长方的形状。但由于风沙的缘故，有 些坑深有些坑浅，一片荒凉的样子。　 　　尼克告诉他们：“几十年前，从温哥华来了一批人，说是受死者亲属的委托 把棺木运回中国广东，让这些人落叶归根。”　 　　那活着的中国人又去了哪里？　 　　这回是馨宁悲愤地说：“东方养老院的老人们给我讲了一个个悲惨的故事。 当时白人掌权或由白人选举的政府看不起有色人种，更不理解中国人的习惯。他 们规定华人只有工作权，不能成为公民，这样华人就不能参政。我知道有些中国 人抱怨，说海外中国人不愿象犹太人那样参政，其实历史上是由于白人不允许华 人参政而造成的。”　 　　尼克接下去：“他们不仅不充许华人参政，还不允许他们带来家小，以消除 在这里出生的第二代华人自动成为公民的可能性。特别是19世纪后期，这里出现 了经济萧条，连白人都失去了工作，所以排华运动便开始了。”　 　　这小镇的华人在金粉淘空后，还是留下来从事其他各种职业，但他们挡不住 排华运动，终于一批批迁回广东，或跑到温哥华这样的大城市谋生。　 　　现在小镇留下的几乎全是爱尔兰和英格兰人的后裔，他们在英国本土上多年 来打得不可开交，但在这里互相通婚，生活得象一家人一样。看样子早年华人是 无可奈何，“叶落归根”可能也是没有办法才自我安慰的，不然怎么没听到过早 年去台湾的福建人死后把棺木运回大陆本土“落叶归根”呢？　 　　要说黄种人和白种人在抢占美洲新大陆时晚了一步，那印第安人可是最早从 亚洲迁移过来的黄种人，不也痛失了这片最广大的土地？　 　　尼克是天主教徒，大发了一顿议论。根据他的观点，当初上帝造亚当和夏娃 时，地球上的版块还没有分离，各大陆相连在一起，而伊甸乐园可能就在美国中 西部。亚当和夏娃背叛上帝后，一时半会儿生活得也不错。可是后来他们的大儿 子该隐杀了亲弟弟亚伯，成了人类第一个杀人的人，被上帝惩罚终生流浪。有人 认为他的后代迁移到了现在的非洲，所以非洲出土的那些古人类化石可能就是他 的后代。上帝发怒发洪水时，诺亚方舟停到了西亚的高山上，那时全体人类灭绝。 诺亚的子女们又从头开始，他们从那里象网一样地四散走开，随着地理条件的不 同，肤色、高矮和体形都有了变化。但人类归根结底来自一个祖先，因为不同祖 先的物种不能自然交配。　 　　说着他指着正穷追不舍地迷恋一只褐色雌蛾子的浅绿色雄蝴蝶说：“它只是 一时发昏了，其实就是追上也没用的，它们是不同种类，不会有后代。”　 　　虽然其他几个人都怀疑亚当夏娃的故事，但谁也没反驳他。他们理解他在应 证人类都是一样的，在未开化的过去，人们太重视生存，要生存就要竟争，竟争 引出了矛盾和战争。好在人类不断文明起来，总有一天，生存不再是人类的第一 需要，那时我们就进入文化融入而不是武化侵略的时代。大家要学会向前看，向 后看的话哪个民族没侵略过另族？记住这世界上曾有多少被灭绝了的民族，谁灭 的他们！　 　　晚上他们要在这小镇住一夜，要等明天尼克把学生们送回挖掘地后再回家。 现在刚入夏，这里的旅游季节已开始了，尼克只能订下三个房间，他和亚瑟共用 一间，因为他们在大学时便同吃同住；笑妹和馨宁共用一间；小佳佳和爸爸住一 间。　 　　但是佳佳要求住女士们的房间，那里既宽敞又有极好的窗外景致，最后还是 馨宁说服了忠郁让佳佳今晚和她共睡一床，小佳佳这回终于如愿以偿。　 　　洗沐完毕，佳佳从小背包中找出了娃娃，把它抱上床，又央求馨宁陪她睡， 馨宁在她身边躺下后，小女孩对她说：“以前妈妈总和我说日本话，还给我唱日 本歌，你会唱日本歌吗？”　 　　笑妹惊异地听到馨宁不仅唱起日本歌，还说起日本话来了。她一点不懂日语， 决定还是不打扰她们，好在天色还早，她可以再出去走走。　 　　她开门出来，正碰到走廊里的忠郁，俩人便结伴走上街。忠郁想买点香或蜡 烛，回小庙里去拜一拜。街上的人对这对东方人很友好。因为这历史小镇现在主 要靠旅游业为生，越来越多的日本人、韩国人、台湾人来到这里，给小镇增加了 不少收入。可惜现在镇政府不办公，不然笑妹会去向他们建议把中国庙装修一下， 为以后来的大陆人增加一个新景点。　 　　笑妹在国内的许多老同学都赶上了中国从一穷二白走向富裕小康的时代，国 外的朋友们也都学业已成而变为中产阶级。但愿中国人富起来后，能出来多走走 多看看，得到一些真正的身心上的快乐。　 　　上帝一般只给一个民族一次机会，这回他仁慈地给了中国第二次机会。如果 中国人真的聪明，就应该借鉴英国走过的路、美国走过的路、日本走过的路、台 湾走过的路；还有俄国走过的路，印度走过的路，伊朗走过的路。。。捷径只有 在学习后才能找到。　 　　见忠郁静静地望着她，她知道许多和她接触过的男人都诧异她这个学化学的 中国女性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感慨。她耸耸肩：“我本来应该学政治、哲学或文学 的，可我那个时代只有学理科最安全。想想人类最开始的科学家都是哲学家出身， 所以Ph。D是哲学博士的缩写，我想总有一天，科学家会与哲学家再合二为一。” 　 　　可在她心里，她知道多年来她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寻找父母的真正死因，这是 她身上卸不掉的包袱，只有意识到父母的真正安息，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和解 放。　 　　他们居然在商店里找到了蜡烛。来到庙里，忠郁在庙中心而不是佛像前点上 蜡烛，便盘腿坐下，合掌静思起来了。真是每个人参拜神灵的样子都不同，笑妹 惊奇地看着他，觉得这个在美国长大的中国人倒比大陆来的中国人在某些方面更 像中国人。　 　　忠郁拜完后，他们离开小庙又来到了墓地，笑妹忍不住问：“你刚才拜的是 什么？”　 　　“我的祖先。” 见她迷惑的样子，他接着说：“据爸爸讲，我们这个家族 是灭绝了，他是唯一幸存下来的……”　 　　笑妹从小对人感兴趣，爱缠着人刨根问底。现在她也不想饶了忠郁：“能给 我讲讲你家的故事吗？”　 　　“这可不是一个快乐的故事，”他叹了口气：“好吧，我讲给你听。”　 　　忠郁的故事是父亲讲给他的：忠郁家曾是个显赫的大家族，如果向上算去， 应该是孔子的后代。可这一支习起武来，是明朝的武将。清灭明后，他们逃到了 南方，扶持着小皇帝，准备以清朝没有完全降服的南方为据点，伺机反清复明。 　 　　在清朝官兵的多次围剿中，他们家族死了不少人。但新的生命源源不断，他 们和其他的反清势力结合起来，最后和孙中山先生同属于广东的“三合会”。家 族伤亡最惨重的一次是参加孙中山领导的第一次反清起义。而真正到战死最后一 个人，是他爷爷参加国民党抗日的军队在上海战死的时候，忠郁的奶奶再也找不 到一个姓孔的亲戚来收留他们母子。　 　　奶奶只好携子逃回香港的娘家，含辛茹苦地养大了爸爸。爸爸从小看不惯香 港街头上横行霸道的英国警察。奶奶去世后，他便跑到夏威夷去念大学，博士毕 业后，他想回大陆，但大陆正搞文化大革命，所以他便去了台湾。　 　　没想到当时台湾在蒋介石的严格控制下，哪有民主可言。他参加了知识界的 民主运动，在同伴们被杀头坐牢后，满腔愤怒地逃到了美国。　 　　幸亏妈妈是虔诚的基督徒，她用了一生的爱心和耐心去抚平爸爸心中的怒火。 她是香港基督教长老会养大的孤儿，她的父母是在日本二战空袭香港时被炸死 的……　 　　笑妹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属然给他们娶了个日本儿媳妇。”她说 完又不忍心，同情地望着忠郁。 俩人满怀凄凉地望着这些坟坑，中国的历史居 然延续到了这里，中国人的悲哀又在哪里？在于思维、信仰还是行动？　 　　“你到底信什么？”她认为一个人的信仰对人的思维和行动起着巨大的作用。 　 　　“说来话长，简单说我什么都信，我这个生在东方、长在西方的人，宗教、 文化、信仰一直迷惑着我。好在我现在终于弄懂了，心里才真正踏实了。“　 　　”你弄懂了什么？“　 　　”我弄懂了所有的宗教信仰其实都是一回事，都是走向一个山峰的不同路径。 只是不同宗教的出发点不一样，而且在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交流通融，所以各个宗 教之间争论不休。其实他们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接受对方，因为对方也是 在上帝的允许下存在的。“　 　　”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是信孔子的儒家信徒。“　 　　忠郁笑了：”别忘了我是黄香蕉，我在天主教学校系统地学习了宗教的起源 与发展。从基督教开始，向上联系了犹太教，向下联系了伊斯兰教，因为这三种 宗教起于同一个源头。想想他们都有着同一个准则：人是有原罪的，所以要相信 上帝，照他的话做，这样死后就可进天堂。　 　　“后来我又找了许多书来搞清印度教，因为佛教是在印度教上面派生出来的。 这两个宗教的主题也相似：人可以经过自己的努力，把自己升华到另一个境界， 可这另一个境界与天堂又有什么不同？　 　　“世上存在的第三种宗教是非洲人、印第安人及各种土著所信奉的原始宗教， 其实这也是在几大宗教之前全人类的宗教。这原始宗教崇拜自然中的万物，强调 万物唯一，而这唯一的万物就是地球母亲。我们都生于地球，死于地球，都是地 球之子，地球对于我们的今生和来世都是唯一的境界，也就是我们的天堂和归 宿。”　 　　笑妹插了话：“别忘了我们中国产生的道教。道教的说法更玄，说有一条道 是通往极乐世界的，但又不告诉我们是什么道，怎么走，所以搞得大家都很迷 惑。”　 　　“我倒以为这道教是谦虚的，如果没搞清楚就不要强加于人。我们每个人来 自不同的地方，起点都不同，路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就象爬山一样，别人走的 路也许并不适合于我。”　 　　她赞同道：“我也想过用爬山来比喻认识宗教。就像认识其他的事物一样， 现代的人们要想在有限的一生中爬上所有的山，唯一的办法是利用科技手段，比 如缆车或直升飞机，或干脆坐宇宙飞船。”　 　　“对，我这次去大陆，爬黄山、泰山都是坐缆车，在半空中，人所看到的景 致比默默沿小路爬的人要广阔得多。宗教也是这样，站在高处才能更好的认识 它。”　 　　“那你到底是否相信有上帝？” 辨别人为信神的和不信神的，又是一条分 界线。　 　　“我相信有一种主宰我们全体的力量，叫它上帝也好，上苍也好。而这种力 量是因我们的局限性而一时不能完全理解的，科学实验一时也证明不了。历史上 的圣人们在自己不同的出发点上进行了一些解释，但我认为那都是盲人摸象的理 解，不然我们今天早就有一个清晰的大象了。但我们还没有，人类还在迷茫，也 许这迷茫就是我们生存的意义。”　 　　“你是说，过程比结果更重要，爬山的过程是一个人和自然的直接接触，而 到了山顶，只是一种意境了。”　 　　“对！”　 　　俩人停了半刻，笑妹又问：“你是怎么理解三种宗教的不同？”　 　　“我想上帝为了使这个世界更丰富多彩，创造了三个阵营，东方、西方和原 始文化。东方象印度、中国是封闭的文化，但他给了东方文化以自由思考的宗教， 象佛教、道教和印度教。西方文化是迁移的，为平衡和统一他给了那里一个很专 一的信仰，通过上帝来解决最终问题。他让原始文化存在，是想让我们在发展中， 还能看到我们的直觉、本源和过去。结果是，西方文化由于相信人的原罪，便使 他们处心积虑地不断探索和重建一个严防人性劣根的严格平衡的法律和制度。而 东方文化中崇拜人性的精神反而使人们聪明反被聪明误地缠在了人织的大网 中。。。。”　 　　这时，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笑妹看到向他们走来的亚瑟和尼克。　 　　尼克对笑妹说：“本来我还认为把你丢了，一找忠郁也不在，我们就想到了 这个地方，你是愿意继续在这里呆下去，还是接受我的邀请去酒吧跳舞。”　 　　笑妹和忠郁谈得怪沉重的，正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便答应了他跳舞的邀请。 　 　　其实她不喜欢在酒吧跳舞，她永远难忘的是在杭州西湖边上与她的初恋江帆 翩翩起舞。虽然后来和弗兰克也在荷兰大街上跳过舞，但那是大学生的胡闹，根 本比不上西湖边上的气氛。但这个古朴小镇的酒吧的确很有吸引人的地方，客人 也都是天南地北来的游客。　 　　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对来自新加坡的情人在跳很帅的自由舞。笑妹自己把舞 分成古典舞、民间舞、南美舞和自由舞，尼克的自由舞跳得很好，看样子他才是 快乐的意大利王子。笑妹也跟着他渐渐舒展起来，试图忘掉一切而只沉浸在音乐 和运动之中。亚瑟和忠郁一边喝啤酒一边看他们跳舞，后来便专注地聊起天来。 　 　　当笑妹和尼克跳累后加入他们时，正听到作为美国人的忠郁在抱怨：加州物 价昂贵，人满为患，缺水缺电，还时有地震大火。还是加拿大好，地广人稀，高 福利高税收，政府把钱都用在完善和提高社会服务设施上，使人感到处处有爱不 紧张。美国政府应该向加拿大学习，不要把那么多钱投在造武器上。　 　　而身为加拿大人的亚瑟却对加拿大的现状深为担忧：“我们的社会主义把人 都搞懒了；这里的高税收也使得企业纷纷搬到了美国；美国对高知人才的重用， 挖走了加拿大许多人才。而加拿大人呢？　不愿意有工业，怕造成污染；不愿有 旅游业，怕破坏环境。结果是眼见着二战后的日本从原子弹废墟上站起来，一步 步走向第二大经济强国，而我们的加元却在不断下跌……”　 　　“关于美加之间消灭国境的事谈得怎么样了？”忠郁在问。　 　　“说来让人伤心，我们加拿大人有许多好的文化和传统，我们为全世界树立 了和平、宽容、博爱的榜样。可我们的制度中假民主的地方太多了，首相的权力 也太大了。我同意搬些美国的平衡体制过来，这样个人的权力就不会太大。但我 决不愿失去加拿大。1812年美国武力侵略英属加拿大失败的事情，但愿不要在和 平时期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他是指历史上的1812年的美英战争，那是一场很奇怪的战争。起因于美国商 船在东海岸受英国侮辱，实为美国想趁英国正与拿破仑较量，借着解决与印第安 人的领地之争，在打赢了独立战争后，一举向上把现在的加拿大也并入自己的版 图。那时加拿大的法国人刚被英军打败，是一个松散的英国殖民地。法国人在明 智友好的英国总督领导下正和从美国逃出的亲英派一起建立新家园。印第安人也 组织起来，决心不再失去更多的土地。美国的侵略使加拿大人意识到团结的重要， 而英国也绝不愿再丢掉这片巨大的土地。　 　　几年下来，劳民伤财却不分胜负。美军刚在边境报捷，英军已攻下了白宫。 最后的结果是美加两国人民终于认识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两国之间大约一万公 里的的边境线从此成为世界上最长的也是最和平安宁的边境，而美国也由此战争 诞生了星条旗的国歌。　 　　“我们要珍惜社会主义国家的优越性。”尼克一边擦汗一边加入他们的谈话： “现在世界上只有两个真正的资本主义国家，一个是美国，一个是日本，只有这 两个国家的人在拚命干活，连德国人都不跟着他们干了。”　 　　“但美国的制度还是目前为止最引发人积极性的”。亚瑟不全赞同尼克： “人人都说瑞典的社会主义搞得好，可他们的教授和技术员所拿的工资一样多， 谁还肯去读那额外的十年书？还有法国，80年代密特朗上台大干了一通社会主义， 拚命搞国有化，现在还不是回过头来再搞私有化吗？　德国更迂腐，硬不承认自 己是移民国家。等发现没有移民资源后就撑不下去了，他们早已失去了德国纳税 人培养出来的成千上万优秀的外国青年，他们都跑到北美来了。”　 　　“我们意大利才要命呢！”尼克也来劲了：“前几年我都不敢回国，因为回 国走不动路，到处闹罢工。好在现在右派上了台，至少旅游业又兴旺起来。”　 　　“在欧洲人们可一概把加拿大和美国连在一起。”笑妹提醒他们。　 　　“说起加拿大和美国的区别，”尼可准备缓和一下气氛：“我刚看了本美国 人写的书，作者在加拿大游荡了一阵子，发现所有的公共电话和停车场的定时表 没有一个是坏的，可问了许多加拿大人，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愿为保卫加拿大而 死。”　 　　亚瑟随大家笑完后，发现笑妹盯着他看，只好回答她：“我是幸运的一代， 到真有仗打的时候，我已经老了，没人要了，只能干些救护伤员的事情。但别指 望我当白求恩，别的地方打仗，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笑妹又把目光转向尼可，尼可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家可有几个大酒窖， 里面有许多机关，能藏许多人。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全家父母兄弟自从 来到加拿大就没停止过干活，外面打仗正给我们机会好好休息一阵，养养神……” 他说着闭上眼睛，给人的感觉是真累了。　 　　亚瑟这时却严肃起来了：“虽然人类的历史可以用战争连接起来，但文明终 究会战胜野蛮，时代必竟不一样了。现在没有人愿意打仗，可人们为了维护民主 和自由，在关健时刻会不得不拿起枪。二战时，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加拿 大人都不愿打仗，德国人、日本人就以为文明了的人都变成懦夫了。民主阵营还 是联合起来不惧牺牲地打败了法西斯！”　 　　“只可惜我们加拿大现在化在国防上的钱太少，打仗的事还得靠我们的老大 哥美国和老母亲英国。”尼克解释目前加拿大执政的自由党年年削减国防开支， 实在是无力保卫国家。但愿无仗可打，天下太平。　 　　“其实几十年后美国和加拿大合二为一不会是太可怕的。”一直聆听的忠郁 把话题又转了回来：“美国是共和制，地方的权力很大，在纽约住段时间再去盐 湖城，就会感觉这是两个不同的国家。还有新英格兰和路易丝安娜两处文化地貌 的差异，和欧洲英法两国之间的区别又有什么不同？”　 　　“我是很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笑妹在补充忠郁的观点：“每去一 个新地方，我都观察着本地人的行为做一些细心的思考。其实这地球上是先有地 区后有国家的。在地区内人们想的是如何生存，如何娱乐，由于地理条件相同， 人们的想法也接近。有了国家后才有了内战和对外族的侵略。如果国家能做一个 大家族的明智家长，对各地区的人们公平对待，谁还愿意分家呢？”　 　　“加拿大就是这样形成的。”尼克又变成骄傲的加拿大人了：“最初的四个 省成立联邦时，是为了共同发展经济、抵御外敌。后来其它的六个省为了自身利 益加入联邦才形成了加拿大今天如此大的版图。你们不要听信魁北克的独立言论， 多年来我们让他们投票了多次，才知道要独立的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不舍得离 开我们”　 　　“美国也是，刚建国时只有十三个小州。美国人真应该感谢有华盛顿这样的 开国元君，他在打败英国后，既没有向拿破仑一样称帝，还开辟了美国总统只任 期两界的先例。文明公平的制度自然吸引了其它州的加入，不然星条旗上就没有 五十颗星星了。”忠郁此时也变成骄傲的美国人了。　 　　“美国确实起了把艰苦奋斗的新移民团结组织起来的作用，就连夏威夷也明 智地加入了美国联邦，比起赶走了美国人后直到现在还乱糟糟的菲律宾来，夏威 夷真是人间天堂了。”　 　　加拿大有许多人象亚瑟一样对美国忽冷忽热、又爱又恨的，守着美国这个强 大的邻居，加拿大人也只能这样了。　 　　“不管怎么说，国家和文化是两回事，国家可以在一夜中兴亡，苏联的解体 就是一个例子。而文化是植根于土壤中的。天时地利人和的重要，说明地理条件 是培养文化的根基，所以夏威夷不管是独立还是共和，它的文化永远是独特的。” 　 　　笑妹这席话说得尼克和亚瑟都很高兴：“我们当时学地质地理就是想到这个 点子上，看来君子所见略同。”　 　　这时，音乐声突然变慢，这熟悉的旋律，原来是笑妹高中时就会唱的：“这 是你的土地，这是我的土地，从加利福尼亚，到纽约长岛；从那茂密的森林，到 那辽阔的海洋；这土地是为我们创造的。”　 　　的确，这土地属于所有的人类和生灵，而我们也都共属于同一个地球母亲。 可怜的人类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们都是同等的世界公民而学会尊重所有的人， 不再狭隘，敞开心怀。我们的地球母亲就不会再承受战争、仇恨、污染、滥用的 痛苦。 想起曾经是半个兄弟的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之间的长期厮杀，笑妹痛 苦地摇了摇头。　　　 　　第十七章 神秘的化学作用 　　星期一下午，笑妹接到了亚瑟的电话，要请她吃晚饭，这可是他第一次约她 单独见面。她不想拒绝他，便问他们可不可以在晚上七点见面，还有她不想回去 换衣服，因为手里还有一大堆周末留下来的事情要处理完。　 　　亚瑟在那边连声同意，并声称他是极不愿带领带的人，所以不会把她带到什 么很正式的场合，她根本没必要换衣服。　 　　笑妹本来以为亚瑟会带她到那种墙上点着油灯，天花板上吊着鱼网，壁炉上 放着各种旧猎枪的乡间餐馆。没想到他却在一幢典型的维多利亚式的房子前面停 下来。　　这房子被漆成蓝色，房檐上是白色的花纹木，窗外有黄色的隔阳帆布。 房子里，地上是花纹地毯，窗上挂着苏流窗帘，白色的桌布是手工编织的，素雅 的墙纸上有几顶漂亮的老式女帽，身后摆放着漂亮的开花植物。她看着对面的亚 瑟，觉得他和周围的环境不协调。　 　　他看出了她的想法：“有时我觉得需要在这样的温馨环境中呆一会儿。想想 当年的维多利亚女王，她手中有着巨大的权力，而她本人却注重家庭，珍惜爱情， 的确难能可贵。”他接着问笑妹：“你喜欢这里吗？”　 　　她深有同感，便点了点头。　 　　亚瑟接着说：“我看你坐在这里很适合。工作一天后，坐在这里想想一百年 前，女人们织着花边，谈论着家人，个个温柔多情……”　 　　“要知道那时的女人比男人多，有些女人再温柔多情，也逃避不了做老姑娘 的命运。”　 　　“真的吗？我倒不知道这点。总之，换换环境对我们都有好处。”　 　　侍者来后，笑妹点了奶油烤比目鱼，亚瑟点了羊肾牛肉馅饼。　 　　这时亚瑟问起了笑妹对尼克的印象如何。她恍然大悟，望着眼前这位高大、 黝黑、英俊的“红娘”，不由得大笑起来。　 　　她把他也带笑了：“记得你说鼻子太大的不行，他的鼻子可是正经的罗马鼻 子，漂亮挺直而不大。我说话是算数的。你到底感觉如何？”　 　　“我可是学化学的，化学的神秘作用（chemistry）对我很重要。”　 　　“你是说见到他后，你的大脑没有分泌出对神经系统产生作用的化学物质： 安非他明和后叶催产素？”　 　　“对。没有这些化合物，我的生物能便不能产生人体磁场去感受情感。”　 　　“真是知识越多越糟糕，你的荷尔蒙比我的要求还高，还要产生磁场？”　 　　她说没那么简单，还有命运呢。接着她给他讲了一个小时听姨妈讲过的故事： 一个男孩天天上学从大树下走过，见一老者在那里摆弄石头。老者自言自语：这 是一对，那是一对。男孩觉得很有趣，便问：我将来和谁是一对？老者回答：村 里要饭的小丫头。男孩一听很生气，可后来听说这丫头在邻村要饭时落井淹死了， 他便忘了这件事。直到新婚之后，妻子才告诉他实情，她就是那要饭的丫头，落 井被救后，显出了她白净的皮肤和娇好的面孔。一家财主收养了她，最后把她嫁 给了这个年青人。　 　　听得他呵呵直笑：“看来那大树下的老者肯定是把你给忘了，我们得赶紧找 到他。”　 　　“你先别管我了，”她转了话题：“下星期的比赛准备好了没有？”　 　　“我有时真欣赏自己做出的决定，我准备弃权不参加了。”　 　　“为什么？”　 　　“自由呗，我想参加是喜欢参加时的练习，弃权是不愿做最后的竞争。”　 　　“你总是这样对待比赛？”　 　　“不。年轻时，我总是对比赛全力以赴。看样子是年龄使我渐渐改变了，其 实名次并不重要，关键是自己和自己比。回想起来，我把一生中很多时间都放在 球场上、运动中去自我陶醉，现在是该换换重点的时候了。”　 　　他接着说：“我不同意你的缘分论。这些年来，我把生活重点都放在自己身 上，一副很自私的样子，交了女朋友也把她们带到台上看我打球，就是和谁有缘 分也让我给破坏了。”　 　　笑妹同情地问他：“我真的不明白一件事，就是人的心理成熟和人的性成熟 为什么经常要相差十几年。”　 　　“那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处理？”　 　　“我从内心羡慕那些从始至终的恋人，我们中国叫'青梅竹马‘，你们这里 叫'高中甜心’（highschool sweetheart），我想这种人是幸运的。”　 　　“你小时没有男朋友？”　 　　“我总觉得我小时太多情，太爱幻想，喜欢上了好几个男孩子，可根本就没 有办法了解他们，因为全社会从小学起就不主张交异性朋友。记得我很喜欢我高 中的同桌，两年同桌我们所做的唯一的行动就是两人把椅子靠近，从而能使臂膀 接触。”　 　　“我不相信，那男孩什么话也没对你说？”　 　　“真的。你不了解中国，当时全部的社会教育都把爱情说得很神秘，神秘得 都好象不存在了。我自己也认为此事神圣的不得了，只能想不能做。也不知道这 是否就叫纯洁。”　 　　“我和你的经历真是不一样。我小时候就让女孩子们追，总觉得她们对我有 所企图，所以一个也没爱上。东方女孩不那么主动，所以能让我还回男猎人的本 性。”　 　　“你知道我们曾经可笑到什么程度吗？　我先给你念首诗……”　 　　笑妹给他翻译了杜十娘的“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 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讲完后，她期待着他的理解。　 　　“这是首爱情诗，”亚瑟小心翼翼地想说到点子上：“好好的喜欢上了一个 男孩，又不敢去亲吻拥抱他，便站在花树下，对他说了这些诗句。对不对？”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给他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大学时，有位男生 为追我的好朋友看不下书，睡不着觉。我的朋友对他一点没兴趣，可又怕影响他 的学业，便抄了这首诗给他，原想告诫他把心思放在珍惜光阴，好好学习上。” 她说着先忍不住笑了。　 　　“那男孩从此就好好学习，不追求她了？”　 　　“不是的，” 她怀疑他也变得纯洁了：“那男孩拿到诗，高兴得又一夜没 睡，第二天约了我朋友，见到她兴奋异常，庆祝他的好运。她只好向我求救，我 们俩人又一同向他解释这不是首爱情诗，但是没用，他坚持说是。后来我们查了 经典，又一同向他认错。” 这下惹得亚瑟也笑个不停。　 　　笑妹转移话题提起馨宁：“我看你对她松松垮垮，一点没有穷追猛打的样 子。”　 　　他叹了口气：“你还是不了解她，她那个坐化了的小姨对她影响非常之大， 外界是不会影响她的，而她的内心又平静如水。”　 　　她真的同情他：“冰山还可以融化，看样子她比冰山还难对付。”　 　　“她不是冰山，她简直象月亮，我看你倒象冰山。”　 　　“我才不是冰山呢。你不了解我，我没告诉过你我和阿瑞天的事？那时我和 他几乎同吃同住，可伊斯兰教真厉害，教化得他们的男人不仅忍吃，忍喝，还能 忍性。我是真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他拉下水的。”　 　　亚瑟眉毛一扬：“你还会花功夫？”　 　　“去你的。我花的是精神功夫，不是肉体功夫，那东西对他没用。”　 　　“告诉我，你是怎么把他说服的？”　 　　“你想学来对付馨宁？”　 　　“实际上，我现在已决定放弃对她的追求了。”　 　　“什么？” 她简直不相信：“你最近怎么老变来变去的？”　 　　“我是准备给忠郁一次机会，他更适合她，也更需要她。”见她还是迷惑， 他接着说：“不要认为我有什么牺牲精神，她本来也不属于我。我只是看到了自 己的局限性，不想再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这时侍者进来把他们的盘子拿走，递过甜食的菜谱。　 　　“哈，spotted dick！”笑妹甜甜地笑了：“我就点这个了。”　 　　亚瑟也随她，点了同样的甜食。这是一种加了巧克力颗粒的布丁，不知谁发 明了这个名子。侍者走后，俩人一起笑了起来，笑英国人的如此幽默。　 　　Dick在英语中也俗称男性生殖器，所以spotted dick　就是带花点的男性生 殖器。笑妹在英国的导师菲利浦教授第一次请她和同组人吃饭时，全桌人为这道 甜食着实激动了半天。后来回到实验室，英国人才给她解释清楚。　 　　从那时起，笑妹总想象在英国人彬彬有礼的外表之下，他们也许真有一些 spotted dick。后来英国拍了一部轰动一时的探讨男性生殖器的电视片，在其中 数不胜数的生殖器上她什么点子也没有发现。但英国幽默给她的印象之深，使她 在欧洲的裸体浴场也没忘此事。　 　　亚瑟忍住笑问：“你最后找到了没有？”　 　　她这时已笑得直不起腰了：“没有，看样子英国人着实把我骗了。”　 　　亚瑟正言道：“英国人的确厉害，他们能造出如此温馨的环境，再开个东方 姑娘的玩笑，我为我的英国祖先骄傲。”　 　　“你还应该为你们那丑恶的鸦片战争负责呢！你们那时多坏啊，把印度人用 酒灌醉，让中国人抽鸦片变成东亚病夫……”　 　　“你还是这么不温柔，看样子这地方对你还是不起作用，下次我得找个更浪 漫的地方…”。他迎着她那挑战的目光，回给了她一个挑战的微笑。　 　　配着这英国甜点，他们每人要了一杯加拿大特产的冰酒（ice wine）。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葡萄酒。全因酿作它的葡萄经过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春 雨、夏阳、秋霜还不够，一定要在冬夜中冻到零下八度，葡萄才被人用手迅速摘 掉。因酶的转变和化合物的浓缩，酿出的葡萄酒香甜醇厚。　 　　亚瑟描述了自己少年时和姐姐、表兄妹们在寒冬深夜中摘葡萄的情景，他们 那时挣了许多零化钱。爷爷建议他买了股票，他从小看着自己的股票升升降降地 长大，很早就体验到钱是身外之物，所以从没想去经商赚钱。　 　　“给我讲讲你的成长过程，好吗？”笑妹趁机问。　 　　“我也有个迷茫的成长过程。我这个在偏避小镇长大的混血儿，在十岁时突 然想得到血统上的认同。因为我发现黑孩子们不接受我，白孩子们不认同我，那 时我非常苦恼，便跑去向爷爷发牢骚。爷爷告诉我，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出身， 没有人能控制别人的思想，但人可以经过努力而改变别人的行动。他鼓励我参加 白孩子们打的冰球，因我是最好的选手，白孩子们接受了我；他又鼓励我参加黑 孩子们热衷的爵士乐队，这回是我认同了我的黑人血统，自然和黑孩子们打成了 一片。”　 　　“没想到你还有这段经历。和我一样，一会儿是中国人，一会儿是外国人， 夹在中间糊糊涂涂。”　 　　“我知道你能理解我，而一个在加拿大长大的白人倒不见得能理解我　”他 接着说：“加拿大的城市文化和乡镇文化是不一样的。到多伦多上大学后，我才 算融入了社会主流，知道了区分加拿大人的方法：不是看人的长相，而是听人的 英语发音。”　 　　“那我是做不成加拿大人了？”她知道自己还是有口音的。　 　　“对不起，”他吐了一下舌头：“我不是成心惹你难受，第一代移民的确很 苦。幸亏加拿大有双重国籍，我妈妈就从没放弃过德国国籍，也从没忘过她是德 国人。在两个国家中寻求认同，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也是一个极为丰富的过程，和 我这个混血儿在不同血统中寻求认同是相似的。”　 　　笑妹怀疑他永远也不能真正理解她，却听他在说：“我有个诚恳的建议，你 最好找个加拿大丈夫，日子会对你相对容易多了。我以前也怀疑过婚姻，只是最 近才意识到婚姻对人们幸福的重要。”　 　　“原来你绕了半天，还没忘了你的红娘任务。”　 　　“我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十八章　温哥华 　　夏天来了。这里到底不是美国，而且V大学也算是小地方的小学校，所以化 学系的教授们纷纷休假旅游。笑妹也想去温哥华玩几天，小城市的人还是需要大 城市的，另外来了这么久还从没去过温哥华也说不过去。　 　　她准备就便去趟那里B大学的医学院，向与她合作的章森教授了解一下她那 宝贝类固醇化合物的临床实验情况，再和工业界的合作者们见个面。　 　　和馨宁一说此事，她也想去探望刚生了孩子的小学同学丽君，而这丽君也记 起了忠郁，邀他们一起去做客。小佳佳放了暑假，正求着忠郁带她出去玩呢，看 样子她渐渐对馨宁的花园失去了兴趣。　 　　可忠郁正陷在花园工程中不得脱身。馨宁安慰他，花园的建造永远没有完成 的时候，它就象人本身一样不断发展变化，不象造台机器，有始有终。　 　　罗伯特听说笑妹要去温哥华，送了她两张《蝴蝶夫人》的歌剧票，说是朋友 送给他的，他太忙去不了。这时亚瑟也说要去温哥华，说是接到罗伯特的电话， B大学有个为期两天的人体基因讲座会，由美加的人体基因前沿人士主讲。　 　　他们再去联系尼克，而尼克却在工地上号称“正像鼹鼠一样地寻找钻石”而 继续工作。　 　　星期六一早，当他们一行五人上了大轮船向大陆进发的时候，小佳佳激动地 从一个甲板跑到另一个甲板。难怪她激动，这巨轮上载着数不胜数的大货车、大 客车、小汽车，五层甲板上到处都是人。直到吃午饭时，他们才使她安静下来。 　 　　虽然笑妹一直和馨宁一起照顾佳佳，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馨宁更有耐心， 因此佳佳和馨宁更亲近也是她意料中的。　 　　有熟人就是方便。一到温哥华，他们就住进了丽君的亲戚家，亲戚在孩子暑 假期间携全家回台湾休假，丽君就把这空房子送了人情。丽君的小女儿只有18天 大，浑身胖嘟嘟的真让人爱不够，几个大人围着她评头品足的，而小佳佳一到就 和丽君四岁的男孩聪聪玩起来。　 　　原来忠郁和馨宁、丽君并不同班。他比她们低二个年级，当年因为父母在大 学工作忙，就把他放学后放到馨宁家，由馨宁妈妈照顾，好在两家是近邻，出门 象走平地似的。　 　　丽君真不相信当年那个整天和她们捣蛋的小弟弟，竟长得这么高，还居然抢 在她前面做了五岁女孩的父亲。她列举了一系列的‘典故’，诸如小时的忠郁曾 用小虫子吓她们，抢她们的冰棒，藏她们的鞋子，偷听她们的悄悄话等各种“劣 迹”，弄得忠郁脸上通红。　 　　她还揭发说馨宁从小就宽容她，被他玩火烧伤后还护着他，害得她天天去医 院看望他们两个烧坏了的家伙。她那时顶着烈日，真希望他这个捣蛋鬼早点搬家 走了算了。可他家突然搬走后，她们还真又挺想他的。想起他为她们爬树摘花， 想起他为她们跑腿，想起他吃她们剩下的点心……忠郁受着她的折磨，好象在后 悔不该来。　　丽君回忆起往事讲的都是中文，亚瑟坐在那里象看哑剧一样。幸 好丽君的先生吉远及时回来了，便把两个男人带上顶层去参观他自己装饰的图书 房。　 　　晚上他们去吃中国自助餐。这自助餐本是海外中国人为外国人开的，因为他 们不会点菜，这样吃起来方便。　 　　没想到现在温哥华的华人越来越多，于是便有了以中国人为主要顾客的自助 餐馆。这顾客一变，内容也就变了，简直就像是东方食品的群英荟萃。笑妹找到 了许多她爱吃的东西：酱猪蹄、炒苦瓜、泰国辣尤鱼、凉拌海哲；馨宁在吃越南 春卷、炒黄豆芽和北京烤鸭；佳佳吃她的瑞士丸子、日本寿司；忠郁找到了熏鱼、 荷叶糯米糍和北方式炸饺子；吉远要先吃螃蟹、龙虾；丽君要先喝赖汤圆；亚瑟 则带回来满满的一大盘，每样东西都是辣辣的。　 　　亚瑟说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这种吃法真让人兴奋。丽君说他们家每周至少 来吃两次，这里人多，任何菜都不会放得时间长，因不用等菜，对孩子也方便。 　 　　丽君问忠郁为什么不退休到温哥华来，两个孩子玩起来也有伴。忠郁说周末 休假来大城市玩玩挺好，但他退休后是绝对不愿受堵车的煎熬了。他本来想搬到 温哥华北部的山区，但那里的教育水平不如城市。　 　　笑妹想起了馨宁对她讲的盘子里不能放太多的话。现在馨宁正帮佳佳切寿司， 她一直对佳佳很好，但笑妹看不出她和忠郁之间有任何“神秘的化学作用”，也 许馨宁把亚瑟当同事，把忠郁当弟弟，这样两个人谁也没有希望。　 　　可她自己却在这慢慢的接触中，既喜欢亚瑟也喜欢忠郁。她知道自己和馨宁 不一样，她可是什么都想放在盘子上，只是能力有限罢了。从小到大，她一直感 激她所接触的男孩、男子们，她从心底喜欢这些可爱的男人，他们每个人都教给 了她很多东西。没有他们的帮助，她还能成为今天的她吗？　 　　可喜欢一个男孩容易，爱一个男性就难了，嫁一个男子更难，为一个男人而 生孩子是不可接受的。现在到了三十六岁，她这条路是走到头了，看来只好回过 头来往回走。以自己的能力，她相信能养好一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嫁个男人 也是应该的；既然嫁了这个男人，只要不苛求，也总能培养出感情的；既然有了 感情，她怎么能说不喜欢他呢？　 　　可这个男人是谁呢？　 　　忠郁其实是个很资深的人，他从小受了东西方的双重教育，家里有父亲儒家 思想的影响外面有天主教学校的熏陶。这个从来都是全A的好学生，回家后还要 被望子成龙的父母送去学钢琴，练武术，上中文学校，参加数学竞赛……　 　　他象许多中国孩子一样，深知自己出生于移民家庭，也体会到父母给予的希 望，更迫切地要为自己在这新大陆争得一席地位。本来他想成为一名宇航员，但 因轻度色盲而只好放弃。那时电脑行业是个热门，好象能为未来打开门窗，所以 他就跟着钻进去了。　 　　他的博士论文是关于光导纤维的研究，当时的几个师兄弟们越搞越觉得应该 把这个技术开发成新产品。在导师的支持下，他们居然开了个公司大干了起来， 他们经历了吸引投资、企业上市、产品入市等关键步骤，正在他们的事业冲过艰 险走向高峰的时候，他却因家庭悲剧而痛定思痛，激流勇退，告别了纷乱的商界， 走进了自己的空间。　 　　他的爱情故事真让人同情。他从小就太忙了，从来没有时间和女孩子谈情说 爱。读博士时，他参加了斯坦福大学的一个项目，在日本做了一年实验，在那里 认识了纯子。　 　　纯子是工程系中不多的女生，她爱上了忠郁，理由举也举不完：忠郁人好， 英俊，聪明，既是美国人又是东方人……忠郁当时只身在陌生的国度，远离父母 朋友，再也抵不住这美丽日本姑娘的主动追求。　 　　在一次集体旅游中，纯子把忠郁从同伴中引开，领他去拜访了她山中的亲戚， 在那儿教忠郁洗日本式的温泉澡。忠郁当时对这美女、温泉、山林、美食等等都 低估了，而文化的不同也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认为这是纯子的国家，既然女孩 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总会把避孕的事也安排好的。可纯子却想美国的男性是开放 的，男孩子在这方面有经验，应该让他来决定一切。　 　　小泉子就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忠郁知道后，当然要和她结婚。纯子样样都 好，这也算是水到渠成。可这时忠郁又低估了父母的感情和意愿，他甚至忘记了 自己两边的祖父母都是被日本人杀掉的，他的家族与日本人有着深深的国恨家仇。 好在忠郁的父母受了高等教育，默认了这门亲事，但他们怎么也不能对纯子亲热 起来，尤其是听到她那有浓重日本口音的英语，他们便用疏远来表示不再伪装了。 　 　　忠郁回美国后忙着办公司，便把纯子安顿到旧金山，因她在那里有个姨妈。 他自己则跟着同伴们到西雅图创业。他不是不爱纯子，只是觉得自己让父母失望 了，希望事业成功后也许会补救这一切。没想到这一干就是三年，真是上了贼船 下不来。　 　　在西雅图，他多次想把妻子女儿接过来，可他自己一直是披星戴月地忙，她 们来了反倒更添乱。好在公司办得越来越好，他有了钱，便买下一块有温泉的山 林，造了一栋日本风格的房子，只等着房子建成就去接她们，好给受委屈的纯子 一个惊喜。　 　　他怎么也没想到纯子会拒绝他的苦心和礼物，她怎么会失去了耐心，居然以 死来拒绝他。他现在好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别人都在津津有味地吃饭，笑妹却想着忠郁的事，因为她身上有两张《蝴蝶 夫人》的歌剧票。刚才在丽君家，他们已经决定了。晚饭后，由亚瑟陪笑妹去听 歌剧，其他人留在家里招待另一对来聚会的台湾朋友。临行时丽君给了笑妹一包 软纸：“那歌剧好悲惨呀，你准备好不要哭得太厉害。”　 　　笑妹想如果是忠郁陪她看，他自己也一定会哭的。那亚瑟呢？如果他娶了个 东方姑娘，他会让她受尽委屈吗？　 　　晚饭后，她和亚瑟坐出租去剧院，一路上她真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为什么她 要让这一百年前的悲剧来影响她今天的生活？亚瑟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就说：“你 要怕哭，我们就不去了。在这个城市里能干的事很多，你有没有更好的建议？” 　 　　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决定去，但觉得自己很脆弱。　 　　当年在英国，她一直想去伦敦听《西贡小姐》这个新歌剧，别人告诉她西贡 小姐和蝴蝶夫人的剧情很相似，都是美国人到了日本和越南，爱上个姑娘，让她 们生了孩子，又抛弃了她们，使她们最后以一死而殉情。　 　　当时陪笑妹看西贡小姐的是约翰，而笑妹本人也差点为约翰而放弃了许多东 西。但幸好她不是蝴蝶夫人，也不是西贡小姐，更不是纯子姑娘，她是在北京长 大的现代姑娘，她要拥抱整个世界，而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而放弃自己的追求。 　 　　车越往市中心走，开得越慢，好象全世界的大城市都在堵车。亚瑟建议说： “ 反正我们时间还早，你是否愿意下车走过去，一是自由，二是我吃得太饱了， 正好消消食。”　 　　笑妹也想着同样的事，当然同意了。好在她个子高，出门从来都穿舒服的平 底鞋，这样起码能和男人一样想跑就跑，想走就走。　 　　到了温哥华，才明白为什么香港人找不到工作也愿意挤在这里。这是一座三 面环水一面靠山的城市。维多利亚的雪山是隔海在美国的那一边，这里的雪山可 是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人们真应该羡慕在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中工作的白领们， 这批人可以在午休时间到海滩晒日光浴；而冬天呢，可以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去滑 雪。　 　　而且温哥华是新大陆的象征，是西部、欧洲、东方、北美各种风情交融起来 的加拿大城市。犹太人在美国长期生活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美国是个大融炉， 不管谁来了，大家都要经过质变在一个锅里搅成同样的美国人才好。可在加拿大， 人们仍是一锅美味的汤，里面土豆是土豆，胡萝卜是胡萝卜，洋葱是洋葱，蕃茄 是蕃茄。这就是加拿大所谓的多元文化而不是美国的一体文化。　 　　从历史上说，当年英国化了那么大的财力、人力，在今天美国的土地上打败 了法国人和西班牙人。战争胜利后，美国儿子也长大了，不需要这个时不时犯糊 涂的母亲了，所以美国一反抗也就从英国独立出去了。可加拿大不同，这里的东 部寒冷，北部荒凉。早年全靠法英两国政府艰苦创业，修了水陆交通，派来神职 人员，建立了山林骑警，才把已来的人们团结起来，并坚持下去。从制度上讲， 加拿大是先有了制度，后有了移民。而美国正相反，是先有了移民，后有了制度， 而这制度也是由人民在参考了不仅是当时的英国，还有古时的希腊、罗马，革命 后的法国，本土的印第安联盟等而建立的。　 　　所以目前在制度上，美国有着全世界最好的系统。但好的东西也会得到滥用， 想想美国那些被滥用的枪支吧，民主的过分便是极端的自由！可加拿大呢？加拿 大的独立是水到渠成的结果，它多年来几乎没和英国母亲闹什么别扭，还在两次 世界大战中，从物资和人员上全力支援，并和那个早年分家的美国儿子一起，拯 救了英国母亲。所以加拿大是历史上和平的象征，她被评为世界上最适合人类居 住的国家是有其背景的。　 　　住在小城市的人来到大城市，难免浮想联翩的。亚瑟今天也挺严肃，不知他 脑子里想什么？　 　　走到剧院，她看到很多人穿着晚礼服，打扮得珠光宝气；但也有近一半的人 象亚瑟和她一样穿着舒服的休闲装。这里真好，人人都可以自由自在，都可以享 受不顾及别人评论的个人快乐，剧场里没有包厢，大家人人平等。　 　　十年前的西贡小姐都是由菲律宾姑娘们扮演的，而今天“蝴蝶夫人”的扮演 者却是从大陆来的中国姑娘。在纽约听大陆姑娘拉小提琴，在多伦多看大陆姑娘 跳芭蕾舞，她这才感到自己的确老了，老到可以做她们的阿姨了。也许正因为她 老了，她的翅膀才不会象当年仅有15岁的蝴蝶姑娘一样，被那美国海军上尉为占 有而折掉。　 　　她看了一眼亚瑟，他自然不会忍心去折什么翅膀，但他曾象忠郁一样伤过女 孩子们的心吗？随着剧情的深入，她虽做好了准备，还是哭得一塌糊涂，弄得亚 瑟只好搂住了她。　 　　演出结束后，她和亚瑟感慨万分，手拉着手踱到海边散步，手是在下台阶时 给他的，便随着他牵着走。晚风中的海浪声像是一首轻轻的无伴奏合唱，应该能 抚平她心中的忧伤。但今天不行，西方人把我们痴情、温柔、软弱和无知的女同 胞们搬上了舞台，以倒映出他们的阳刚之强。现在她不会象当初看了西贡小姐后 默默无语，可亚瑟能听懂她的声音吗？她决定试一试。　 　　“亚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当年英国的简·爱，作为一个地位低下的女教师， 可以放弃富贵，放弃神灵，放弃不平等的爱情而最终得到心灵的平静？”　 　　“我想她是在追求个人的自由和解放。”　 　　“那这些可怜的东方女孩为什么不能做同样的事？”　 　　“我想是因为你们的儒家思想，孔子不是说过‘唯女人与小人难养’吗？所 以东方女人前面的阻力太大了。西方文化中从来都有女神，天主教有圣母玛丽亚， 欧洲又有那么多的女王，就是俄国也是在凯瑟琳女皇统治下发达起来的。所以女 人在西方不管是在思想上还是在地位上都要比在东方强多了。”　 　　“所以你对儒教是持否定态度的？”　 　　“不，儒教也有精辟的一面，比如中庸之道。我也很欣赏孔子对知识的注重 和博爱的理想，但他提出的君臣父子的等级概念，是束缚东方人的主要绳索。” 　 　　“你什么时候懂得了孔子？”　 　　“在中学学历史时我们加进了各种哲学，儒教是我们当年最热衷讨论的东方 哲学。这又是我们加拿大和美国的不同。美国人花了好些时间去学独立战争、南 北战争……所以他们的爱国感都很强，但他们没有时间去学美国以外发生的事了。 加拿大人少，教育系统又随英国，英国因曾有众多的殖民地，所以对外面发生的 事都很在乎。”　 　　“你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学习孔子的？　是在批判他时学的。”　 　　“这倒真新鲜。你们中国人要在鸦片战争之前能好好思考一下就好了，一时 落后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你们这个可敬可爱的孔子，把你 们没想到的都帮你们想好了，理论体系一大套，就是没加上科学技术。这本来不 怨他，但他把这个封建田园体制建得这么完美，别人想加什么也加不上去了。” 　 　　笑妹开始试探他：“有人认为别人侵略中国也许是好事，满族的文化和汉人 文化不同，可汉人居然把他们同化了。所以如果英国占领了中国，也许中国最终 会把英国同化了呢？我们加在一起也许会比现在的美国文明更强大呢。”　 　　“我不同意，满人被汉族同化是因为满人的文化太浅，根本不能和中国的悠 久汉文化相比。而鸦片战争时的英国文化，是在古老的西方文化上建立起来的。 这文化经过了两河流域和古埃及，再以后，是犹太人为西方开启了道德和信仰， 是希腊人激发了人们对美的热爱和对自由民主的憧憬，是罗马人奠定了法律和政 治机构。所以西方文化的源泉实际上不比你们中国的文化更晚。人人都说美国没 文化，可坐在岛上喝酒唱歌的希腊人正指着大西洋彼岸的美国，说希腊文化正在 那里发扬光大呢。”　　　 　　也许上帝预见到了人一旦有了传统，就不愿进行改革了。或达到一定程度， 就开始腐败了。所以他让文明迁移，迁移到英伦三岛上形成了一个大英帝国还不 够，又把人类文明引到了美洲新大陆。　 　　和外国人谈谈中国也好，所谓旁观者清。而且他们在谈中国时，会和自己国 家进行比较，看法就会是两面的而不是一面的。而且他们能化繁为简地把中国放 在世界版图上看。　 　　“你是怎么对中国感起兴趣来的？”　 　　“我中学时的历史地理老师去过中国，她在二战时参加了红十字组织。在七 十年代初她就告诉我们：人们不应忽视中国这个人口最多的国家，日本已经升起 来了，下一个就是中国了。中国比埃及、伊朗、印度更有希望，当中国人抖掉束 缚他们的传统观念时，对知识和财富的追求会使他们最终发挥出聪明和才智。　 　　“我小时对她讲的中国历史极感兴趣，便听了她的话，读了斯诺所写的“西 行漫记”，我还读了英译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我的老师退休时把”红宝书 “送给了我，现在书页都发黄了。”　 　　笑妹回想起自己的七十年代，那时停课闹革命上学没有压力，正是她贪婪地 读《红与黑》、《父与子》、《罪与罚》的年代。看来她和亚瑟之间没有太大的 距离，便把自己的童年和家世讲给亚瑟听。说到父母惨死的时候，心里一股积淀 已久的悲痛升起来，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便在亚瑟面前哭了起来。　 　　多少年了，她从没有这样伤心地哭过，现在在亚瑟的怀里，不知为什么，好 想哭个痛快。为自己哭，为父母哭，为所有的孤独、悲哀、无奈而哭。　 　　当她最后终于打住时，一抬头发现亚瑟的眼里也有泪水。她一下子慌了，没 想到他这种人也会流泪，她再也不敢哭了，只是默默地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过了好长时间，她才轻轻地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在想我那在潜艇中的德国舅舅，他死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 是你我现在年龄的一半。”　 　　“可德国人的悲哀不能全算在希特勒的头上，”他接着说：“我的外祖父一 直教育他的子女所谓日耳曼人的高尚血统，他也恨死了邻国对一战战败后的德国 索取大量战争赔款。正是这种自大和仇恨使德国人失去了理智。直到我妈妈这一 代，当他们站在德国废墟上时，才终于认识到被打败了两次的日耳曼人不享有高 尚血统，只不过和其它民族一样有兴有衰罢了。”　 　　笑妹寻思做亚瑟这样的混血人也好，什么民族的历史他都能沾上一点边，凑 上一份子。好在他是个乐观理智的人，不然历史上有的是让他忏悔的事。想着想 着她的心情好了起来，也随着他谈了起来：　 　　“好在欧洲打了几十年的两次世界大战，终于把人们打醒了。而法国和德国 吸取了一战后的教训，为全世界树立了原谅、宽容、团结的榜样。亚洲人自己打、 被人打的历史也够长了。现在欧洲有欧盟，美洲有自由贸易，真希望亚洲人也团 结起来搞个亚洲联盟。”　 　　“你说的对，现在应该是亚洲人学习合作的时候了。”　 　　“问题是亚洲没有领班。日本是经济强国，可它在二战时侵略了我们所有的 国家，至今还不好好认错，所以人们根本就不愿原谅和尊重他们。”　 　　“我以前和馨宁也谈到过这个问题，她是完全地原谅了日本人，因为上苍已 经用原子弹惩罚了他们，他们需要的是内心的反省，别人的原谅和不原谅又有多 大的作用呢？我理解中国人身上的负担，但想想埃及这个文明古国所受过的数不 胜数的侵略和掠夺，昔日奥斯曼帝国荣耀下当今阿拉伯国家的无所是从，但愿武 化的时代能够结束，真正文化的时代能够到来。　”　 　　“我们的文化大革命就是武化，好在我终于理解了人是受历史、地理、信息 等各种因素的限制的，所以我们有很长很长的黑暗历史。现在觉醒的人们越来越 多，对那些不觉醒的人，那些认为恨能征服对方的人，我是真的可怜他们。我对 日本人也极为失望，因为他们对西方人炫耀的是中国文化，而对东方人炫耀的则 是西方发明。他们所居的的地方太小了，他们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很 难培养出博大的胸怀，这他们自己心里也知道。”　 　　“我同意。我到认为虽然西方文化目前处于优势，但这个文化明显不能解决 人类的问题，而东方文化正可以做一些矫正和补充，这是必然的趋势。” 他甩 了甩头，对笑妹说：“你我不能忘记过去，但我们应该学会感激。我们现在比历 史上任何一代人都活得好，我想我们的下一代会活得比我们更好。”　 　　笑妹望着满天的繁星，听着大海的阵阵涛声，想着此时她所站的这块自由的 土地，　感觉着亚瑟那有力而温暖的大手，揣摸着自己的内心，那里最后只剩下 了一样东西－－感激！　 　　第十九章　中山公园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他们准备上午去爬山。丽君一高兴，也不坐什么月子了， 再说现在谁还坐月子，刚坐半个月就坐不住了。　 　　丽君、馨宁和忠郁带着孩子们坐缆车上山，吉远征得了丽君的同意和亚瑟、 笑妹爬山。这一千米的山虽不算高，但六月了山顶上还满是积雪。　 　　亚瑟说这山一定要爬，不然在这里吃这么多好东西准得发胖。吉远一边爬山， 一边问起女人分娩后的身体状况来了。亚瑟回答他：“你们中国人坐月子的观点 是对的。其实在老欧洲也有类似的坐月子，只是现在条件好了，人们就忘了过 去。”　 　　他又讲起这一个月女人要愈合伤口、筋骨回收，要排净和收缩子宫，要催奶 并控制奶的流量，要控制大脑神经对这个新婴儿的认同，特别是体内的荷尔蒙此 时乱得一团糟，总之要从不平衡调节到平衡，而这个过程也因人而异。　 　　“我现在是不干活不行，”吉远苦着脸说：“不陪着她也不行；抱小宝宝不 行，不抱小宝宝也不行；饭做的太咸了不好，太淡了也不好；伺候女人的月子真 是不容易！”　 　　亚瑟安慰他：“孩子是上帝送来的最珍贵的礼物，所以来之不易。你低头干 你的活，过了这一个月，她会慢慢恢复正常的。”　 　　笑妹插话道：“几千年来，我们女人都是看着你们男人的眼色行事，现在让 你们伺候几天就这么委屈……”　 　　“哎呀，你们大陆女人真的比我们台湾女人还厉害。”　 　　“女人挣脱了枷锁后就不会再受骗了，这一点我们大陆的女人比哪里的女人 都强。”　 　　他们到了山顶时，个个大汗淋漓。先来的人正在看印第安人表演舞蹈。男人 们决定玩滑翔伞，女人们带孩子看伐木比赛。丽君有馨宁和笑妹帮她抱孩子，高 兴的不得了：“幸亏你们来了，我一个人真闷得很，在台湾总觉得人太多，出来 后才知道台湾人太少，平时碰到的不是香港人就是大陆人。”　 　　“其实我们这一代还分得清。”笑妹摇着怀抱中的小婴儿：“到了他们这一 代，都是这里生，这里长，一样的中国面孔，他们就不会象我们一样分这分那了， 肯定都说自己是中国人的后代就是了。”　 　　这时小佳佳回过头：“那我算不算中国后代。”　 　　“你会说中国话，当然是中国后代了。”　 　　“那我还会说日本话，生在美国，住在加拿大呢？”　 　　“所以你既是中国后代，又是日本后代，既是美国后代，还是加拿大后代。” 　 　　小佳佳很高兴，便对小聪聪说：“我比你多了好几个后代。”　 　　聪聪到底聪明：“要那么多后代有什么用，我只要做加拿大后代。”　 　　“好，我也不要那么多后代了，跟你一起做加拿大后代。”　 　　三个大人笑了，看样子小孩子们有化繁为简的本领。　 　　笑妹本来也想随男人们去玩滑翔伞。但她不想也怕一个人悬在空中，可惜不 能两个人成伴，不然和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上去一定会很好玩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已很喜欢亚瑟了，但她总还惦念着那一个人带着孩子的忠郁。 记得那天，忠郁从外面干完活后，回厨房帮笑妹做饭。笑妹问他看没看过《红楼 梦》，他说只看过英文版的《水浒》、《三国演义》和《西游记》。她从书架上 找出了中文版的《红楼梦》对他说：“《红楼梦》中有建造大观园的描写，我们 现在是建造小观园，你应该看看这本书，里面可有不少中国园林的精华。”　 　　忠郁看着她指给他的地方：“我还是找本英文版吧，这些字词太深奥，我那 点中文根本不行。”　 　　“你不懂的我和馨宁可以给你解释。”笑妹直摇头。　 　　“那多麻烦，我还是去找英文版好了。”　 　　“中国人要靠英文版来读中国古典，你真气死我了。”她假装生气。　 　　“谁让我是黄香蕉呢？　我可是早就告诉你了。”　 　　后来亚瑟来了，笑妹也建议他看《红楼梦》，亚瑟干脆拒绝了：“我曾在大 学图书馆里翻了一下你们这个古典的”红色秘室“ “Red Chamber” 看了半天 一点头脑也摸不着。你还是把我放了吧。我现在的职业是给人看病，要读懂这红 楼里的梦只好等退休以后再说了。”　 　　下午，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温哥华的中国城，这是海外除旧金山外第二大的中 国城，的确比伦敦、纽约的中国城干净、气派。笑妹想去中山公园看看，看它到 底和北京的中山公园有什么不同。　 　　中山公园建在中国城庞大的中华文化馆边上，进来一看，才发现这只是一个 照搬来的苏州园林，但讲解员的精彩介绍却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讲解员先把游人领到正堂，里面摆放着一些精美的刺绣作品，她询问众人： 　“如果你要娶一位有能力的女人，你凭什么来鉴别？”　 　　在场的多数是加拿大人，大家七嘴八舌，各有标准。　 　　她微微一笑，举起了一幅双面绣的鸳鸯牡丹：“你们是否喜欢这件作品？” 　 　　“喜欢。”　？　“是否愿意娶绣这个作品的女孩子。”　 　　“愿意。”男人们马上抢着回答。　 　　“在过去的中国，女孩要想出嫁，必须要有刺绣作品来证明自己。如果不想 早点嫁出去，可以在家慢慢绣。可有的女孩的绣工又好又快，这个女孩就会嫁得 早，而且选择的余地也会更多。”　 　　笑妹、馨宁和丽君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有这个传统，也许这只是苏杭一带 的风俗，丽君轻声说：“我连绣花针也没拿过，不也嫁了。”　 　　导游又把他们领到一块竖立在庭院当中的怪石旁，让他们想象这石头象什么， 大家又七嘴八舌。最后导游说这石头象母亲抱着孩子。丽君看着不像，真想抱着 孩子过去比试比试。　 　　“你们谁知道太湖？”导游接着问。“加拿大人没有不知道五大湖的。同样， 中国人没有不知道太湖的。” 这回轮到吉远挤眉弄眼了，他的确不知有太湖之 说。　 　　“这块石头被称为太湖石。是当年被人们特地扔到太湖湖底，经几百年沉积 后再挖出来的，所以它才有如此怪异嶙峋的形状。”　 　　怪不得在国外看不到假山石，原来这假山石还真需要人为地把它造出来啊！ 　 　　导游往前走了走，又指着白色的长廊墙问：“为什么这墙的两边各有路可 走？”　 　　没人回答，亚瑟期望地看着笑妹，以为她知道。笑妹耸耸肩、摇摇头。　 　　导游问住了所有的人后很满意地说：“这是因为中国女人怕晒黑，所以修了 两条路，以便任何时候都可以在阴凉处走。” 这回大家都瞪着眼笑了。　 　　她又讲了中国园林中的各种奥妙。例如，阳阴搭配的必要，亭台楼榭的造型 与风格，水声对花园的作用，月亮门的意义，一花独秀和百花满园的区别，松、 竹、梅、兰的含义，门坎的用途……　 　　最后，她赞美了包办婚姻：“西方人不认同包办婚姻，可现在网上不知有多 少人在看征婚启示，你能相信那些启示吗？　但你可以相信媒婆，因为媒婆是看 着两个孩子长大的。一个刁钻厉害的女孩是骗不了媒婆的，可这并不意味着这女 孩就完蛋了，因为媒婆知道还有一个男孩天性懦弱，正需要这样的女孩当领导呢！ 我自己的奶奶总对我说，自由恋爱的人，结婚时的感情已到了沸点，婚后怎么努 力温度也上不去了。而包办的婚姻呢，就是婚前是零度，经慢慢加热，最终也能 达到沸点，这和自由恋爱的结果不是一样吗？”　 　　讲解完毕，大家给了她热烈的掌声。　 　　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啊！中国向西方学习，废皇帝改共和 后在这一百年中发生了多少变化：中国人剪了头发，改了服装，废除了科举，减 改了文字，引进了马列理论、西方教育系统、现代科学技术。。。在摒弃糟泊时 如何保持好的根基将是中国人面临的问题。　 　　一行人坐下喝茶，亚瑟嘲笑地望着这帮中国人：“原来你们对中国知道的也 不比我多。”　 　　笑妹忙辩解道：“我们中国地方大，各地风俗都不同。”　 　　他还是不依不饶：“你们中国人到底喜欢肤色黑还是肤色白，笑妹可对德国 人臭吹，说中国人肤色黑好，日晒不脱皮，又不得皮肤癌，还显年轻。”　 　　馨宁回答他：“中国人的时尚也在变嘛，以前喜欢皮肤白的现在喜欢皮肤黑 了。”　 　　“我看你也别看那红楼里的什么梦了。”亚瑟对忠郁说：“既然一切都在变， 看那些书有何用？　你还是在帮馨宁堆完石头后，帮我妈造个喂鸡挤羊奶的机器 人算了。”　 　　幸亏丽君催他们去餐馆吃饭，亚瑟才住了口。　 　　丽君介绍的餐馆是在一座大楼的顶层，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他们可以看到正 降落的海上飞机和启航开往阿拉斯加的大游轮。　 　　吉远这个商人走遍了五大洲，出门在外对得起肚子的还是中餐。他现在口口 声声说全世界最好的中餐厨师在温哥华，令笑妹大为怀疑。吉远又讲这里的大厨 曾是香港的名厨，旧金山有家知名的中餐馆曾高价聘请他。他之所以选择来温哥 华是因为他接受不了加利福尼亚的强烈阳光，此公好象皮肤不好，而温哥华的气 候湿润，天空总有云彩，正适合于他。　 　　“原来中国人里也有德国皮肤的。”亚瑟还是不放过笑妹。　 　　笑妹从花瓶中抽出了一枝玫瑰，插到了亚瑟的上衣口袋里：“好了，我送你 枝鲜花，你该闭嘴了。”　 　　这是传统的中国吃法，穿着旗袍的小姐先上冷盘，然后为每位客人夹菜。小 姐走后，亚瑟又唠唠叨叨：“既然中国人保守，可旗袍为什么两边开得那么高， 这简直是诱惑人嘛！马可·波罗可能有点毛病，不然怎么还走得回来？”　 　　笑妹对丽君说：“他这个人在大自然中可爱的很，到了大城市便如此刁钻。 也许是我们中国人太多，他感到了威胁。”　 　　她转身对亚瑟解释：“马可·波罗来的时候中国女人还不穿旗袍。旗袍是满 人的服装，她们那时要骑马，两边自然要开得高了。”　 　　“所以满人进关后，中国人就浪漫起来了。”　 　　最后还是馨宁发话了：“快吃你的盘中餐吧，一会儿小姐还会给你夹菜来 呢？”　 　　“是，妈妈。”亚瑟这才遵命，老老实实吃了起来。　 　　忠郁说：“我真喜欢我们中国人的圆桌子，无头无尾，每个人之间的距离相 同，是一种平和平等的象征。”　 　　笑妹又想劝他：“你要是读了《红楼梦》，就可以和我们边吃边读诗咏词， 那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吉远在那边来了劲儿，“我先给你们来首诗，”他摇头晃脑：“老刘，老刘， 壮得象头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大家全都笑了。　 　　笑妹此时觉得来了诗兴：“记得那首唐诗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 桂堂东。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 红。……’ 这后两句就在嘴边，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还是馨宁给接了下 去：”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丽君一听，也和吉远两人一唱一和起来：“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 离别意，　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　 　　忠郁也想起小时父母教他的唐诗来了：“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忘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亚瑟这回可傻眼了，赶紧让站在一边听的小姐给解释。二十多岁的上海小姐 说她们这一代已不背唐诗了，在国内时只顾抓紧时间学英语，古代文学早已还给 老师了。　 　　笑妹看着亚瑟甜甜地笑了，他气得又把花还给了她，并小心地插到她的头上。 　 　　没想到他一生气，倒吟诵起美国继惠特曼后著名的自然诗人罗伯特－弗洛斯 特的诗　 　　‘没有走的路’THE ROAD NOT TAKEN 　　森林叶黄，林中叉路各奔一方。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我一人独行，无限惆怅，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d both 　　不能把两条路同时拜访。And be one traveler，long I stood 　　良久伫立，我朝第一条路眺望，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路转处惟见林森草长。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我把另一条路探望，Then took the other，as just as fair， 　　一样美丽，一样坦荡，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但或许更令人向往。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虽然两条路都曾有行人过往，Though as for that，the passing there 　　但这条路芳草萋萋，更少人踏荒。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那天早上落叶满道上，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落叶上尚无脚踩的痕伤，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啊，且将第一条路留待它日寻访！Oh，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明知道路穷处又是路，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toway， 　　重返此地怕是痴想。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那以后岁月流逝，日久天长，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有一天长叹我要诉讲：Somewere ages and ages hence： 　　林中两条叉路彷徨，Two roads diverged in the wood， 　　我选择了行人更少的一条路，And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人生从此就全然两样。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笑妹看到忠郁随着亚瑟轻轻地读着这首诗，而介绍给她这首诗的是爱德华， 那时他俩在美国金秋的森林中散步，爱德华踩着纷落的枫叶，念给她听。　 　　的确，一个人不能同时走两条路，而选择的时候就应该是明智的。可谁又能 认定自己为明智之人呢？她一生中不知做了多少重大的选择，每次都是直觉起了 最大的作用。离开自己的祖国是悲哀的，可走向世界又是欣慰的。　 　　第二十章 人类的故事 　　星期一，亚瑟和笑妹又一同坐出租车出去。B大学可能是世界上最美的一所 大学，它也是三面被水环抱，背靠雪山，哥特式建筑遍布校园。他们在亚瑟听讲 座的生物楼前分手，笑妹要再走到医学院。　 　　她找到了章森教授的办公室。章森教授是双料的科学博士和专科医生，正值 壮年，手下不知有多少个博士、博士后。幸亏有这样的中间人物把科学和医学联 系起来。他的研究领域是在志愿病人身上作临床追踪，以寻找生理、病理、免疫、 药物、遗传、饮食、情绪等各种因素的单一和综合作用。　 　　笑妹庆幸她研究的对象是无生命的化合物，所以她本人可以生病，可以休假。 章森教授却不同，他的研究是以人为实验物，一点都马虎不得。要把他们分组， 还要做对照实验，有时让他们吃一样的东西，有时又要限制他们的某种饮食…… 所以章森很感激笑妹，因为她带给他的合作课题相对比较简单：只是看一下这种 类固醇在不同的食品添加剂中对高胆固醇病人的化解作用。　 　　笑妹参观了他的实验室，向博士们讯问了一些细节，介绍了新的分析方法。 午饭后，他们又和食品公司的格兰碰头，征求他在食品中的配方建议。　 　　三点钟，她到了化学系，正赶上一个博士答辩。这个研究是关于乳腺癌的， 他们发现一种蛋白和癌的发病成正比，然后他们用老鼠做实验，把老鼠身体中产 生这种蛋白的基因去掉。结论是没有这种基因的老鼠对乳腺癌有抑制能力。　 　　现在人真成了小上帝了，在植物和动物的结构中加减基因已是常规操作了。 当然干这种事需要大量科研基金，而且那些吃饱喝足不生病的人们都反对基因研 究。　 　　想想人类在很长时间中都对科学一无所知，连十进位这个简单的思维还是靠 阿拉伯人攻克的。后来一个苹果砸到牛顿的脑袋上，楞把人们砸开了窍。也许上 帝觉得人类傻的时间太长了，也从哪里找了个基因给人加了进去。所以黑暗的中 世纪就结束了，大航海的时代开始了，文艺复兴萌发了，蒸气机发明了……工业 革命使人类走向了新纪元，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增长速度都是指数的而不是线性 的。　 　　她赶到生物楼时，正碰上亚瑟刚从楼里出来。俩人一块赶回丽君家，涮羊肉 正在等着他们。别人都在涮羊肉，只有馨宁涮豆腐、粉丝、西洋菜、鸡蛋。小佳 佳也学着她不吃羊肉，幸亏丽君准备了大虾让她们涮。她向大家证明：“馨宁小 时候就不吃羊肉，估计上辈子是只羊。”　 　　晚上孩子们睡后，大家坐在后院凉台上。这里真好，夏天没有蚊子，因为高 山上流下来的水很冷而不养蚊子，这也是笑妹热爱这里和维多利亚的另一个原因。 　 　　这时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了一阵阵快乐的歌声。丽君点 了几种不同的户外蜡烛，让亚瑟讲关于人类的故事。　 　　亚瑟清了清嗓子：“记得那个偷盗火种的普多米修斯吧！连神都在邦助人类 获取知识，所以更没有人能阻止人们对知识的追求。人类发明了原子弹，自此惊 骇找到了毁灭自己的力量。后来人们登上了月球，又不免沾沾自喜起来。现在人 类要从内部读懂自己，第一次写出人类的传记，所以人体基因工程牵涉到了每个 人的利益。而我今天听讲座后所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都是非洲人的后代。” 　 　　“你要好好解释一下！”　 　　“首先，要知道目前我们所发现的人类基因有三万左右，这只比果蝇的基因 高二至三倍，而黑猩猩和我们共享的基因却有百分之九十九。所以要研究人类间 的差异要用更复杂的统计方法来进行。　 　　”我们都有23对遗传染色体，一半来自父亲，一半来自母亲。但细胞内除细 胞核外，还有其他的组分，比如线粒体，它们的作用是提供和转化能量的。在精 子和卵子的结合过程中，精子只把细胞核给了卵子，所以在受精卵中，除遗传基 因外，其他的基因都是由母亲单一提供的。　 　　“科学家们研究了线粒体的DNA性状，因为它是不受父亲影响的从而能把问 题简单化。他们把亚、非、欧三个人种的线粒体基因进行了统计分析，得出的结 论是非洲人有的基因其他人种没有，而其他人种的基因却包含在非洲人中。”　 　　“也许这些多出来的基因是由于非洲环境恶劣而突变出来的。”馨宁质疑道。 　 　　“以你的说法，欧洲寒冷也应突变出一些别的基因。”忠郁在摇头。　 　　“所以从基因的角度上看，我们所有的人都是非洲人的变异。”亚瑟接着说： “ 从形态上，人类可分为黑人、白人、黄种人等。但从遗传上，这种分类是不 科学的。”　 　　“别买关子了，快往下说呀！” 丽君是急性子。　 　　“每个人都有条X染色体，这又是从母亲身上来的。科学家把来自亚、非、 欧个体的X 染色体进行了碱基序列分析，发现同种间的差异比不同种间的差异更 大，所以人类以肤色而分种类的方法从基因的角度上是不符合事实的。”　 　　丽君叫了起来：“我不是学科学的，现在一点也听不懂了。”　 　　笑妹试着给她解释：“苹果有红、绿、黄三种颜色，人们买苹果是为了吃而 不是为了看的，而口感是由酸甜度、芳香度、软硬度等决定的。所以区分苹果要 靠味道而不是颜色。”　 　　丽君脑子转了过来：“你是说在遗传上我和一个黑人也许比和你更接近，对 不对？”　 　　“不愧是当记者出身，真聪明。”亚瑟又贫上了：“我和笑妹可是非常接近 了，你也去找个黑人接近一下吧？”　 　　吉远赶紧给了他一拳，他才老实下来。　 　　丽君也厉害上了：“亚瑟，你想娶东方女人也不必讲些歪理来骗我们，我们 不信你就是了。”　 　　亚瑟着急了，回屋把《科学》杂志拿了出来，找到了页码让她看。烛光和月 光的亮度都不够，吉远只好把户外电灯打开，丽君看后，只好心服口服了。　 　　馨宁接着问：“现在到底发现了多少种和疾病有关的基因？”　 　　“这方面的信息恨不得天天要更新，单一基因造成的疾病还好些，多重基因 造成的疾病就太复杂了，所以研究工作还处在婴儿期。”　 　　“现在是该了解人类自己的时候了，可我还不懂这些术语，什么叫单一基因 病症，什么叫多重基因病症呀？” 吉远发问。　 　　“看样子大商人什么都懂，就是不懂自己。”　 　　馨宁说：“我这么给你举个例子吧，丽君和你的个子不一样，你们俩可一个 孩子接一个地生，但孩子的高度会有高有矮的呈正态分布，因为决定孩子高度的 基因也许有八种，也许有十八种，所以这叫定量遗传，也属于多重基因决定现象。 而另一种假设是，如果你是蓝眼睛，而丽君是黑眼睛，你们孩子的眼睛一定不会 是蓝色的，因为控制蓝眼睛的基因只有一个，而你的这一个和丽君的另一个基因 结合后，因她的黑色基因是显性基因，你这蓝眼睛的基因便潜伏起来而不显示。 所以这是单一基因决定现象。”　 　　“所以只有蓝眼睛和蓝眼睛的结合才会生出蓝眼睛的孩子，对不对？”　 　　“你只对了一半，蓝眼睛和蓝眼睛的人结合，生出的孩子只有蓝眼睛一种可 能。但棕眼睛和绿眼睛的人结合，只要他们两人中各自潜伏起来的那两个蓝眼睛 基因碰到一起，生出孩子的眼睛也会是蓝色的，我在百慕大就见过有蓝眼睛的黑 人。”　 　　丽君问亚瑟：“我注意到你的眼睛一会儿绿、一会儿棕的，怎么象变色龙一 样。”　 　　“这就是混血儿的好处，你没注意我的皮肤还会变色呢？”他又开起了玩笑。 　 　　“那我们把你送到动物园好了。”　 　　“送到动物园之前，让他把报告做完好不好？”　 　　亚瑟这才又接下去：“至今为止，人们已发现了1000多种病症是由单一基因 变质而引起。可人类大约共有3万多个基因，而这些基因又是互相影响，互相制 约，互相变化，而且共同起作用，可见多重基因病症的研究任重而道远。更难的 下一步是要了解在基因指导下合成的蛋白质和酶，这些才是在基因骨架上人类真 正的血和肉。”　 　　忠郁问：“你是说，关于我们人类的这本书，我们现在才写到概要。”　 　　“对，而且写完概要，我们才知道这本书有如此之厚重，如此之深奥。”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我们可以为新生儿检查出可医治的遗传疾病；那些有家庭心脏病史的儿童 可得到早期防预；年轻夫妻在怀孕前可对自己的遗传信息做些咨询；中老年人会 在老年遗传病发作之前做好选择；全人类会学会重视生活的态度和方式，以及饮 食和医疗之间的相互联系。总之，知识是无止境的，知识越多的人更会觉得自己 渺小，这就是你们孔子所说的’知之而知之，不知而不知，是知也‘。”　 　　忠郁望着满天的星斗：“我们在太空观察俱乐部也讨论这样的问题。现在人 类造的望远镜越来越大，看得也越远越清晰，我们的宇宙飞船也越飞越远。但我 们对宇宙的认识还是很可怜，相对论也一直相对不起来，那个理论上设想的黑洞 也看不见摸不着，而星际间的距离却在增大，可见宇宙中斥力大于引力。”　 　　馨宁接着说：“就是对地球上的生物，我们的认识也远远不够。人类用武器 火药征服了凶猛的大动物，狮虎狼豹不再是人类的对手了，但小的东西却使人们 生病致死。我们发明了抗菌素对付细菌，发明了疫苗对付病毒，可更小的东西象 爱滋病毒却使人们无奈，而比病毒还小的疯牛病原体更使人们一筹莫展。”　 　　笑妹也发表感慨：“我们本来认为发现了元素就发现了构成一切物质的基本 单元，可分子下面有原子，原子又由电子、中子、质子组成。现在呢，我们又发 现最小的电子也是由更小的粒子组成。”　 　　吉远也不甘落后：“我们很早就发明了电，使用了电，缺了电都活不下去了， 但我们直到今天也没弄清电磁的真正原理。”　 　　“所以我比你们都聪明，”这回是丽君自豪了：“我不管那么多，先生两个 孩子再说。也许科学的进程还需要时间，人类大脑的进化还跟不上去，光着急也 没有办法，这些事，应该留给我们的后代去解决。”　 　　“而且，”她强调说：“养孩子比我一生中干的任何一件事都难，都重要。 你们几个不应该怕结婚，结婚有什么？不好还可以分开嘛。养孩子可不行，你手 中拥有的是一个生命，那不止是你自己的延续，也是我们人类的未来。想一想这 孩子象对上帝一样地仰望着你，你只能感到任重道远，责任巨大了。”　 　　笑妹问：“你给我举个例子好了，我也好准备一下。”　 　　“比如聪聪小时候爱闹中耳炎，有时半夜痛得哇哇大叫，给他吃药还不好好 吃，我忍不住就打他几下子。后来我自己也得了中耳炎，不仅犯病时难过得神魂 颠倒，好了以后还阵阵耳鸣，花了好长时间才能正常听声音。我心里非常内疚， 觉得做母亲的即使尽了最大努力，还是不能彻底地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馨宁劝她：“中耳炎在大人和小孩身上的反应是不一样的，而且因人而异。 不要把自己当成上帝，那样的话你会永远处在内疚之中。我们都是普通人，凡事 只能尽力而为。”　 　　吉远搂着她的肩劝她：“你可是个出色的母亲，”他对大家说：“我们丽君 在有孩子前，爱唠叨，小心眼儿，动不动就上街买衣服。有了孩子后除了在坐月 子时折腾我，其他时候绝对是贤妻良母。”　 　　看样子两个人打算好好教育一下这帮单身贵族。无奈这时笑妹叫了起来，他 们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遥远的天际闪过了一颗流星。　 　　第二十一章　裸体海滩 　　第二天下午，笑妹和亚瑟在校园的墨西哥小餐馆吃那有名的玉米饼，耳边传 来的是悠扬动听又十分亲切的墨西哥歌曲。　 　　笑妹干完了她该干的事，亚瑟也听完了讲座，他们的台湾同伴们今晚有个什 么活动要出去，所以他们准备单独行动，吃完晚饭后，去海边沙滩游泳。　 　　亚瑟谈到了巴西的亚马逊河流域，他感觉的巴西和笑妹感觉的绝不相同，因 为他们的所到之处不同。笑妹只去了里约热内卢，那是一次国际化学会议。她有 幸站到了那俯视全市的巨大耶酥像下，看到了这座城市天堂般的景观。可这里贫 富差别太大，她走在大街上既不敢戴首饰，又不敢带相机，再美的地方不感到安 全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亚瑟去的是北部的小镇。那里有热情好客的人们，人人待他象亲人一样。 狂欢节时，他被拉着通宵在街上跳舞唱歌，累了就停下来喝啤酒开玩笑，每次和 谁相见，都要拥抱亲吻，女孩子们游泳时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呢？”　 　　“巴西的女孩虽然美，但美不过东方姑娘，再说她们太感情用事，真让人不 好对付。说实在的，我们西方的男子真是被惯坏了。” 他指着窗外走过的年轻 女大学生们：“这里有红发绿眼的，有棕发深眼的，有金发碧眼的；有阿拉伯美 女，有印度姑娘，有热情的黑姑娘，也有文雅的东方女子；看得我们这些男人眼 花缭乱的，也许这也是离婚率高的原因之一。但有些人还是很专一的，比如尼克 以前就是非金发碧眼不约会。”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金发碧眼？”　 　　“我从小见惯了她们，反而不感兴趣了。”　 　　“原来你喜欢东方姑娘是物以稀为贵呀！”　 　　“不是的。”他校正她：“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他又狡猾地笑了： “　要知道我的家族里什么血统都有，就差东方血统了。”　 　　“你第一个看上的东方姑娘是哪国人？”　 　　“我上高中时，学校来了一位南韩的交换学生，她有天穿着朝鲜服装上学， 那样子简直柔美的象仙女。但我那时打球太忙，眼看着她被另一个男生抢走了。 可是她一年后还是走了，那男孩难过了好长时间，我当时是又喜又悲。”　 　　“后来呢？”　 　　“上大学时，带我实验的一位老师是从香港来的。我从没见到过如此温柔的 女人，她是结了婚有了孩子的人，但她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决定了我对东方女 人的专一追求。后来我随导师去印度尼西亚研究矿物，顺便游览了东南亚，那时 就下了决心，娶一个东方妻子。”　 　　“可怜你运气不好，到现在还是个单身汉！”　 　　“有你这样的美人陪我吃饭，怎能说我运气不好呢？”他越发得意起来： “我总怀疑你一直独身是把自己保留给我这样的英俊男人。“　 　　”你又自吹自擂了，“她瞪了他一眼：”我是命不好，错过了一个个的好男 人，今天才沦落到和你一起吃晚饭。“　 　　”好，给我找个最好的男人讲一讲，会不会是弗兰克？“　 　　倒不是弗兰克。那到底是谁呢？笑妹望着外面一对亲密的恋人，想起了自己 的初恋。　 　　那是在杭州。刚到浙江大学时，就有男生请她去西湖划船，然后又是学校的 舞会。大学里读理科的女生们是幸运的，那时化学系的男女比例是2比1，物理系 是3 比1，数学系是5比1。笑妹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江帆的爸爸是杭州人，妈妈是东北的旗人，家住美丽的昆明。他和笑妹都是 学生会的干部，经常在一起组织舞会、球赛什么的。女排比赛时，他是笑妹的教 练；跳舞时，俩人一起切磋舞技。　 　　暑假时，江帆曾到北京让笑妹陪着玩了几天。他们在中山公园的五色土旁订 了情。至此，他在她的心里独占了一大块地盘。江帆既有东北人的大个子，又有 南方人的温情。在感情上，他们永远没有厌倦过对方。但在性格和思想上，他们 之间却有很大的距离。　 　　江帆有个完美和睦的家庭，伴着他一起长大的是亲切的父母和可爱的小妹。 由于成长过程极为顺利，他宁愿追求平淡清静的生活，不想思考太多的事情，自 然也就没什么进取心。没过多久，笑妹便发现他不是她能共渡一生的人。但此时 的他已认定她不放了。　 　　大学几年，她狠不下心与他分手。毕业时，由于俩人各自被分回原住地而最 终离开了。现在想来，当时江帆的追求实际上正是她现在的意愿。而且他所给予 她的，是她一生中真正的珍惜，那就是纯洁、专一、青春和安宁。　 　　所以，如果选最好的，江帆还是她一生中最好的男人，因为当她享有最美好 的青春年华时，江帆忠诚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后来呢？　 　　后来她回到北京工作了一段时间。她那些被第一批公派到美国和西欧的同学 们纷纷为自己的女朋友办了自费留学，而这些女朋友们又把过程告诉了她。她便 加入了申请自费出国深造的队伍。　 　　看着别人一个个拿到助学金和入学通知书，她真有点沉不住气。而那些要走 的男孩子们都愿意在临走前抓个女朋友，她曾狠心地拒绝了三个男孩，因为她相 信自己，相信爱情，更相信心想事成。 　　亚瑟这时问：”如果那时不能出国， 你该怎么办？“　 　　”诚实地告诉你，不知道。当时是孤注一掷，只感到世界很大，一定会有一 块桃源乐土，不然一个人一辈子圈在一个地方便成了井底之蛙。可我现在走了许 多地方，觉得还是井底之蛙。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永远有局限性，都是井底之蛙。 “　 　　他提议是青蛙下水的时候了，他们付了账。走到附近的小店买了游泳衣和游 泳裤，防晒膏和大浴巾，便向海滩走去。　 　　这个海滩是大学边上的合法裸体海滩，亚瑟笑着问她到了这里是否还想找加 拿大的”spotted dick　“，她不以为然，反正她想到这里看看，看看和欧洲有 什么不同。再说，要享受一下美妙的海水浴，谁还管什么海滩。　 　　西方多数的海滩是不准裸体的，但那些崇尚自然、相信自己的肌肤比衣服更 漂亮的人们怎么办？所以国家开设了一些裸体海滩给他们展示自己的”真自然“。 亚瑟问她是否也裸体上阵，她说因为沙滩上还有她这样假自然的人，所以她不想 假装真自然。　 　　沿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他们碰上了几个穿高跟鞋的日本小姐，她们是来加 拿大的旅游者，看样子这地方无形中成了一个旅游景点，所以这海滩上的人们是 真自然和假自然的混合体。　 　　终于从树丛中看到了海滩时，第一个映入笑妹眼帘的是一个东方男孩的大屁 股，亚瑟也示意远处一对裸体的东方恋人给她看。她此时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便 拉着他径直往远处人少的地方走去。裸体浴场的好处是换衣服不用去更衣间，她 背对他拉上了游泳衣，便自顾自地向海里走去。　 　　海水还是挺凉的，浪也挺大，脚下的沙子让她一点也站不住。扑腾一会儿她 就累了，便回来上岸，涂了防晒膏在大浴巾上躺下来。　 　　亚瑟现在已游到很远的地方了，粼粼波光里只能见到一个小黑点儿若隐若现。 她享受着夕阳的温暖，更热爱这自由的地方。远处，一对老夫妻赤身裸体地从浪 花里相拥着走过来，他们谁的身材也不美，而且几乎是丑陋的，但如果把他们和 自然融为一体，就没有人会说这种自然的结合不美。　 　　这就是我们所追求的真，真的就是美的。如果有人把裸体和色情划等号，那 就错了。仔细想一想，裸体的人们是诚实和自信的，他们是勇于表现自己缺陷和 脆弱的一类人，他们所展示的是一种不加修饰的本色，和他们交流的只省下思想 了。　 　　沙滩上几个皮肤晒成红棕色的小伙子在玩飞碟，他们是青春、健美和自由的 象征。看着他们那充满活力的身躯，她想到公元700年前的第一届雅典奥运会上， 所有的运动员都是裸体的上阵的。时代变了，人们已经不自由了。她承认自己虽 然号称来这里不是看人的，实际上她还是的，她是想看看什么样的人自由得一点 约束也不想要了。　 　　一群大学生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吃着比萨饼，喝着啤酒。弹吉它的小伙子使她 想起弗兰克，他目前正在为将生的孩子准备婴儿室吧！她知道阿瑞夫已有了两个 孩子，目前正在开罗任大学教授，说不定下回在美国化学年会上又会见到他，但 她从没见过他那裹着面纱的妻子，从照片上看，她是个极为美丽迷人的阿拉伯女 子。而约翰呢？约翰现在还在澳门，难道澳门没有可爱的女基督徒？还有爱德华， 告知已经与模特姑娘分手了，回到了悉尼的农庄，找了份农业部的工作。　 　　还是想到了忠郁。上个星期六，小佳佳要去狂欢节玩，可是不巧，馨宁要去 东方养老院不能陪她。她便转过来求笑妹，好象一直是这样的，佳佳没了馨宁， 才会把她当替身。　 　　佳佳走在忠郁和她两人之间，兴高采烈地一会想玩这个，一会想玩那个，有 时还一定要笑妹陪。和这个可爱的孩子在一起，真的唤起了她的母性。她知道周 围的人会认为忠郁和她是佳佳的父母。　 　　玩累了，他们去大树下吃冰淇淋。这时看见人们从不远处的教堂内走出来， 他们簇拥着一个身穿洁白洗礼服的婴儿。女婴躺在父亲的怀里，旁边是母亲、教 父教母、两个祖母、两个祖父，全家人呵护着女婴，一副天伦之乐的样子。　 　　小佳佳问爸爸：”我什么时候洗的礼　？“　 　　”甜心，你还没有受洗礼。“　 　　小佳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泪慢慢地涌了出来：“那我就得不到基督的 身体了。”　 　　笑妹一下子也慌了，幸亏忠郁沉着：”宝贝，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爸 爸想让你自己决定。可你现在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对你最适合的，所以爸爸想 等你长大些，再和你商量，那时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爸爸都会同意的。“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什么都能决定。“ 佳佳嘟着小嘴。　 　　”那好，告诉我你长大了干什么？“　 　　”反正不当医生，象笑妹阿姨一样做教授。“　 　　”为什么呀？“　 　　”教授周末不去养老院。“　 　　笑妹也凑过来问：”等你长大了，要不要结婚？“　 　　佳佳认真地想了想：”是的，我要结婚。“　 　　”要不要有孩子？“　 　　”要。“　 　　”要几个孩子？“　 　　”两个，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人正好一块玩，不象我一个人太孤单。 “　 　　笑妹和忠郁对视了一眼，没想到五岁多的女孩已经懂这么多事了。　 　　这时忠郁认真地对她说：”关于洗礼的事，我给你一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要记住你还有很多时间，一切都来得及。等你决定了，我一定随你的意愿办，好 不好？“　 　　佳佳这才止住了眼泪，吃完了冰淇淋，便去玩滑梯去了。　 　　笑妹知道忠郁是佳佳学校里家长委员会的成员，家长委员会大多由在家做家 庭主妇的妈妈们组成，他们组织并参与了学校的许多活动，忠郁是不多的几个父 亲之一。于是问他：”在佳佳上的天主教学校里，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受了洗礼？ “　 　　”大多数都受了洗礼，佳佳是剩下的极个别的孩子。“他无可奈何地说： “看样子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安排让她受洗了。”　 　　她又好奇地问：”你小时上的也是天主教学校，那你洗礼了吗？“　 　　”当然了，不仅我如此，连我妈妈都重新洗了礼呢。“　 　　忠郁解释天主教学校的规定，学生家长必须为天主教徒才有可能把孩子送进 学校。妈妈虽为基督教徒，但她欣赏天主教学校的正规教育系统，所以她为儿子 改信了天主教。　 　　笑妹一是惊异天主教至今还不接受从其自身变革而来的基督教，二是惊异忠 郁的妈妈怎么能临时改了信仰。　 　　”妈妈和我在骨子里都把天主教和基督教认同为一个宗教。历史上天主教对 基督教的迫害无非是阻挡宗教的改革，而改革后的新教又怎么能确定保持了基督 的原意？所以我极为厌倦天主教和基督教之间永不休止的争吵。对洗礼这件事， 我最近翻遍了圣经，不知是否赞同基督教，让孩子长大后自己决定，还是遵从天 主教洗礼婴儿和幼童。”　 　　“我十年前也是因为洗礼而最终没有接受基督教。”笑妹也若有所思：“我 倒认为正是西方文化中这种无处不在的讨论，给了人们多种选择。我们东方文化 中总有一种绝对的东西来压制其它的新思想、新思考，所以我担心在和西方文化 的竟争中，东方文化很难取得优势。”　 　　“别忘了我们这些中间人，我们会起一个桥梁的作用。在美国受了教育回到 日本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改变日本那恶劣的工作习俗了，他们拒绝每周工作九十 小时，拒绝每晚喝酒到凌晨两点；他们开始尊重妇女，他们开始陪伴孩子。。。” 　 　　“可他们还是没有扭转日本持续多年的经济萧条。亚洲的四个小龙也在走下 坡路，因为中国这条巨龙醒来了。但愿这条巨龙名符其实，因为起飞容易，保持 飞翔就难了。”　 　　现在笑妹躺在海滩上又想到了中国问题，她怀疑中国多久才能象这里一样有 合法的裸体浴场。想想当年洒脱的老子和正统的孔子见面时，他们再怎么争论和 探讨也不会涉及裸体的问题。也许中国人永远不会认同裸体。　 　　的确，这裸体浴场不是电影里的裸体浴场，裸体的人们也不是个个身材健美。 可她还是不甘心，总想找到希腊的“掷铁饼人”、罗马的“大卫”、或罗丹的 “思想者”……可艺术家们在最佳想象力下创造的艺术境界，在现实中需要多久 才能达到？　 　　她伸展着四肢，自由地躺在这里遐想。她不喜欢裸体，所以她可以不裸，但 她也不必假斯文，对这地方嗤之以鼻。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想想她出生的背景， 这中庸的位置对她再合适不过了。　 　　但如果当年她在约翰的陪伴下受了洗礼，成为基督徒，那她现在会在哪里？ 她想她一定会在澳门，成为约翰的妻子、姐妹和朋友，与他并肩传教。那她肩上 的担子一定很重，她也许没有时间躺在沙滩上看夕阳，即使有，也不会去裸体浴 场。　 　　“你闭上眼睛的样子真美。”她睁开眼，看到了湿漉漉的亚瑟，他在夕阳下 显得如此高大。她示意他坐下来，因为她实在不愿仰视一个人。　 　　他乖乖地躺了下来，听她称赞他：“你游得这么好，真应该去参加比赛。” 　 　　指着腿上的一个包，他对她说：“这是我几年前打冰球时碰伤的，里面有一 大块淤血，我认为它会慢慢地被吸收掉，看样子要做手术取出来了，不然引发癌 症可了不得。”　 　　她关心地问：“很痛吗？”　 　　“好久不痛了，今天没穿游泳套服，在冷水里感觉很痛。”　 　　“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下。”她想起亚瑟曾为她检查乳房，看样子大家应该 互相帮助。　 　　他当然不错过这好机会，赶快把腿给了她。　 　　她轻轻地揉着那肿块，试图把淤血驱散，嘴里又问起问题来了：“亚瑟，你 为什么不愿意做一个专科医生，或是脑外科医生？”　 　　他享受着她的抚摸，不愿回答。　 　　她停了下来，他没有办法只好应付：“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是既愿意当医 生，又愿意享受美好人生。”　 　　“那当脑外科医生就不能享受人生了？”　 　　“想想看世界上有多少脑外科医生，而全世界又有多少个脑子？他们忙不过 来，恐怕连喘气的时间也没有！你为什么不问我想不想做加拿大首相？当了首相 就更好了，谁的事都得管，连自由也没有了。”　 　　“的确，你们加拿大的问题是没有人愿意参政，所以几年来连个象样的反对 党也凑不出来。”　 　　为预防她告诫他从政竟选，他赶紧先发制人：“也许我该学学比尔·盖茨， 为了挣最多的钱还得去搞垄断，遭人骂。手里的钱太多了花不完，办个全世界最 大的慈善基金会，再绞尽脑汁琢磨把钱给谁。好容易坐下来喘口气，再收一批恐 吓信练练神经。”　 　　“可这世界上总得有人争当豪杰，才能使世人有个仰视的地方。”　 　　“别忘了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争当豪杰的人难免失去人情味。”他反 问她：”他们是真正值得令人仰视的人吗？“　 　　笑妹没办法，干脆倒了下来躺在他身边。可她不甘心，还要接着问：　 　　”我知道你不是基督徒，那你到底信什么？“　 　　亚瑟欠起身来看着她：”你是不是要嫁给我，问我这么多严肃的问题？“　 　　”别管我脑子里怎么想，你要是回答好了，我接着给你按摩。“　 　　”你真能折磨我，让我躺在裸体浴场谈宗教问题。“ 他叹了口气：”我真 想相信我自己，可我什么也控制不了。你知道，我在加拿大北部的一个小镇做了 近三年的医生，那里几乎进入北极圈，在那漫长冬季的黑夜里，人不得不想些什 么。其实人们多少年来只有三个最基本的问题：一、我们从哪里来？二、我们为 什么活着？三、我们死后去哪里？　 　　“我在想地球应该是我们的母亲，而我们的父亲应该来自地球外，不然我们 就不能解释宇宙了。每个人都来自一个什么地方，因为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唯一的。 记住地球的吸引力使得所有的物质都不能逃脱开，所以才出现了地球上万物分解 化合的循环。那我们的灵魂呢？　灵魂跑得出这地球吗？我不知道……“　 　　”你真的相信灵魂？“　 　　“别忘了我是医生，我有亲身经历。我见过病人在心肌梗死后，没有心跳、 没有呼吸、没有大脑活动。但他们在被抢救过来后，描述了那段临死界的经历： 有人灵魂脱出体外观察着医生们的抢救；有人体验到了一种莫大的解脱感；有人 来到了轻飘飘、暖洋洋的空间。。。而有这种经历的人的共同之点是，从此以后 他们不惧死亡。”　 　　“并不是所有经历临死界的人都有这种感觉。”笑妹也看到过这样的报道。 　 　　“这种人只有百分之十。”　 　　“我在想用什么方法来证实灵魂的存在。”她想到自己曾无数次梦见父母， 但她还是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是否安宁？　 　　“不好证实，除非灵魂脱出体外能做些事情。可灵魂本是意识，脱离了肉体 就不想做事了，也许做为人，我们永远没有能力证明灵魂。”　 　　“我可是读到灵魂意识的证明将是二十一世纪的挑战，正象十九世纪证实的 电磁理论和二十世纪发现的量子力学一样。”　 　　”如果科学家能证明灵魂的存在，那将是科学与宗教的结合，而更深的意义 是证实了宇宙是有意义而不是无目的的。”　 　　笑妹望着西边那粉红色的天空，望着夕阳下云朵堆成的几个柔软金色的小岛， 它们慢慢地变为橙色，渐渐地发暗，最后变成了灰色。　 　　她为亚瑟下了结论：“你相信灵魂、相信科学与宗教的结合、相信宇宙是有 意义的。对不对？”　 　　他笑了：“我是相对论者，不是绝对论者。我曾把希望寄托在理论物理学家 的身上，现在我把希望寄托在所有科学家的身上。而对宗教，我认为世界上的任 何宗教开始时都有好的愿望，但后来总是被人所异化，所以对宗教我愿保持相对 的自由。至于宇宙吗？现在有人提出两个宇宙论、多个宇宙论，我脑子不行，累 死也想不明白。”　 　　“我这么多年未加入任何宗教组织也是为了自由，可伴随自由的是不安定和 不安全。可我想宇宙、地球、人类全部在动态中，哪里还有绝对的安定和安全　” 　 　　“我发现你的脑子非常聪明，可你的手太懒惰了。”　 　　她只好坐起身，又帮他揉起腿来。　　　　“你现在倒像是我的救世主，我 能感觉到那些淤血都被你推开了。”他闭上眼睛，又享受起来。　 　　笑妹也躺了下来，她知道亚瑟的手在那里等着她。但这回她不是找男朋友， 她是在找能共渡一生的人。她成熟了吗？　她有足够的认识了吗？她真正了解自 己内心了吗？　答案都和亚瑟没关系，只有她自己能回答，而她一时半会儿还是 回答不了。　 　　这时她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一生中对你影响最大的人是谁？”　 　　“当然是我的父母了。爸爸无论做什么事都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是工 厂最出色的技师，农场最勤奋的耕作者，妈妈最得意的丈夫，姐姐和我最骄傲的 父亲。。。他教育我的名言是：‘出一分力，得一分收获。’我很难想象我的成 长过程中没有他的陪伴和支持。　 　　“妈妈的作用更大，要知道她小时候受过很好的教育，她通读了古典，并热 爱艺术和音乐。如果没有那可憎的二战，她可能会是位艺术家或音乐教授。妈妈 从小教育我要遵循三个原则：阅读古典，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把自己的思想付 诸实践。” 　　他越说越来劲儿：“阅读古典，就是取过来人的精华，包括科 学、艺术、哲学和宗教。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就是不跟在别人的背后，我想这 就是我们生存的意义。把自己的思想付诸实践，就是不做幻想家，要为这个社会 做出自己应做的贡献。”　 　　笑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父母没有看着她长大，也从没系统地教过她什么， 但她知道父母是全心爱她的，希望她活得好，而更重要的，是父母给了她宝贵的 生命。　 　　“告诉我，你一生中对你影响最大的人是谁？”她听到他在问她。　 　　“影响我的是所有我接触的人。但我想是简爱教给了我如何自爱，是赫思嘉 教会我永远不服输。”她掉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她红起来的眼睛：“你不知道， 我小时曾一遍又一遍地看“简爱”，后来当我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找到夏绿蒂· 伯朗特的亲笔手稿时，热泪盈眶，只看到我那吧嗒吧嗒掉在玻璃上的眼泪……” 　 　　第二十二章　盐泉岛上的陋室 　　夏天真好，人人都放下工作休假，让身体得到一段放松。　 　　淑贞和永详去渥太华看了女儿、女婿和外孙女；吉姆和芝琳带了奶奶和一儿 一女去了一趟美国的黄石公园；卡罗一直忙着参加一个什么杯的帆船赛，这回居 然得了奖，高兴得把功劳归于馨宁为他定的保健计划，这个计划使他一年内减了 三十多磅，血压正常了，自然帮助他赢了。他要专门为馨宁进行一次航行，现在 就等着她定目的地了。　 　　馨宁感到很内疚，因为忠郁放弃了自己热爱的高尔夫球而一直在帮她的花园 堆石头。忠郁不以为然，他说在高尔夫球场上享受蓝天、白云、绿地、鸟鸣，找 到小球打一下；现在也是享受蓝天、白云、绿地、鸟鸣，找块石头搬一下，既增 加了美景还没人打扰，真是不花钱的享受。　 　　现在馨宁问忠郁愿去什么地方，因为佳佳周末是不愿再呆在家里了。忠郁想 去盐泉岛上参观艺术家们的创作。笑妹这个夏天没计划休假，所以不想放过周末 的小游。亚瑟本想这个周末在家帮父母干点活，无奈小佳佳不忘他，央求着他一 定要和他们一块走。　 　　卡罗那四十英尺的大帆船还是坐得满满的，在人们的说笑中开出了港湾。帆 船也象他人一样有欧洲风味，帆是橙红色的，使它在大海中格外醒目。　 　　笑妹喜欢看男人们在升帆时的那种紧张、忙碌、庄严、神圣的样子。尼娜对 她说，这帆船就是卡罗的小老婆，有时卡罗惹她烦了，她就把他推给这小老婆。 淑贞说永详的小老婆是作物，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跟随这小老婆从韩国到美国， 从美国到南美，再到菲律宾、台湾，幸亏加拿大这个小老婆松树不错，竟使他们 安定下来了。芝琳说吉姆的小老婆是棋，从围棋到中国象棋，现在又搞起了国际 象棋，每晚要在计算机上被国际大师杀得人仰马翻后才睡觉。　 　　笑妹反问她们有没有小丈夫，她们回答说有一个丈夫就够烦人的了，要伺候 他们吃穿，还要听他们回家那发不完的牢骚。她们说孩子们才是最可爱的，可惜 十几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现在人去巢空，真使这些妈妈们怅然。　 　　芝琳指着馨宁正给穿外套的小佳佳说：“佳佳这时的年纪是最可爱的时候， 我那两个孩子这么大时就象两个小天使一样，现在可好，玩一趟都是陪我们。” 　 　　东方女人就是娴惠，尼娜、淑贞、芝琳都是笑妹该学习的贤妻良母。她们这 些新式的职业妇女做到了旧式呆在家里的妇女所能做到的一切。她们有丈夫、子 女、事业、朋友，还有的是为这些所倾注的爱和精力。淑贞是最能惯丈夫的人， 把永详惯成了工作狂。他每天早晨七时出门，晚上七时准时到家，家务事是很少 沾手的。　 　　现在他和笑妹有了合作项目，他们打算用他培育出的一种生长快、抗病强、 寿命长的松树和笑妹提供的含高量类固醇松树杂交，以便培养出一种兼有的好品 种来生产这种化合物。　 　　在农业研究中，化学家、生理学家、病虫害学家、遗传学家都是为杂交育种 学家服务的，因为他们是作物的上帝。没有他们，人类早就养不活当今巨大的人 口了。永详曾培育出优良的土豆、大米、番茄品种，现在松树是他的儿女们。　 　　自然界中从来就有育种学家，在漫长的生物进化中，万物都在尽最大的努力 杂交，这样才有可能出现最强、最好、最适应自然的品种。可自然的过程太慢了， 人类的聪明才智帮助了自己。很少有人意识到，我们今天所吃的食物，几乎全部 经过了育种专家的杂交和筛选。既使少有的野生品种，也是大自然千万年进化的 结果，因为纯的物种是很难战胜杂种的。　 　　永详把他的育种理论也用到人类上来。韩国人吃的一样，长的相似，能长期 以来在中国和日本两个强国之间没被吞灭，也充分证实了韩国人的刚强意志。现 在南韩人辛辛苦苦地干了五十年，政府才刚刚有些起色，但金融还是一团糟。他 去的国家太多了，深知在当今的世界上，每一种单一的文化都很难和北美的多元 文化竟争。法国人在极力抵御好莱坞文化的侵入，殊不知好莱坞文化是由全球各 地最优秀的艺术家们创造的。　 　　驾帆船怕无风也怕风太大，可这天是一路顺风！海上美丽的景色真使人心旷 神怡。极目远望，温哥华大岛外的大群小岛象是保护这美丽大陆的卫兵们，它们 各有各的特色和风情，真愿把足迹踏遍每一个小岛！　 　　卡罗先把馨宁一行人放到盐泉岛，他要送剩下的三对夫妻到另一个无人烟的 小岛上。他们愿意在那里钓鱼、捞海、游泳，或什么事也不干，只享受安静和纯 朴。　 　　盐泉岛是这些漂亮的岛群中最大的一个，岛上有医院、学校、市场，云集着 艺术家、自然爱好者、退休者、耕作者……反正是一些想远离嘈杂的人世，而又 能干自己喜欢事的人们。　 　　他们慕名而来的是岛上艺术家们一年一度的开门展艺。参观者可走入艺术家 们的创作天地，看他们装饰的房屋，布置的花园，观赏他们的创作，从而使人更 能理解他们的追求。　 　　他们租了车，买了游览票，便一处接一处地参观起来。第一处走到的是两位 木刻家在林中的处所，他们用手工工具刻出了栩栩如生的各种野鸭、野鸟、野鹅； 第二家是一位从东欧来的艺术家，他住在岛上广场的边上，制做的是各种造型的 水晶和玻璃制品；第三家是一位离码头很近的专画海洋的画家；第四家是一对印 度夫妇在丝绸上绘画。　 　　午饭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制陶作坊，并有机会用手去摸那转动的泥土，忠郁 突然对这兴趣大发，他仔细问了艺术家好多问题，大有拜师为徒的意思。　 　　馨宁揭发他从小就爱玩泥巴，也许这工程师的背后还有一颗艺术之心。忠郁 感慨他总是遥望天空，越望越觉得万物离他更远。可用手摸着这泥土，他却感觉 到一种异样的亲近感，也许他以后该白天摸泥土，晚上望天空。　 　　笑妹心想这是什么日子呀，白天做陶罐，晚上看星星，一个人拉扯一个缺少 母爱的女孩子。就算他犯了个错误，也不应该受如此苦行僧的惩罚啊！馨宁也真 够狠心的，拒绝了亚瑟，又不接受忠郁。也许她能接受忠郁，同为中国人，她总 觉得与他能交流的东西更多，比在亚瑟面前更自如、更安全。也许忠郁在不自觉 中伤害了一个女人后，会加倍珍惜生活中可能有的另一个女人。　 　　忠郁平时在人前话不多，但单独和他谈起来，发现他事事有自己的理解。他 们花了好长时间谈中国的事，笑妹是从里向外看中国，而忠郁则是从外向里看。 　 　　笑妹认为中国最根本的问题是人太多。如果每个女人一生只生两个孩子，一 个为自己生，一个为所爱的男人生，并把这两个孩子养好，中国就会安定富强。 而忠郁则认为中国的问题是人的思想。人可以多一些，因为现在许多发达国家的 人口都在减少。但有能力的人都应该出国看看外面的世界，喜欢在国外的留下， 不喜欢的再回去，这样才能使中国人彻底冲破几千年的封建枷锁，意识到个体的 作用，而不再等别人来救自己。而且现在是全球化的年代，中国人在哪里活着不 是一样？　 　　下一个拜访的是一位雕琢玉石的香港人。粗粗的璞玉在他手里精雕细琢，竟 成了精致的作品，看得馨宁都不想走了。　 　　笑妹在一旁又浮想联翩：西方人喜爱透明闪亮的宝石，一直不理解中国人为 什么对这温嘟嘟的玉石感兴趣。可玉石有纹路，给人以连贯的感觉；玉不透明， 给人以神秘感；玉变化莫测，使人不容分辨。据说选一颗护身的好玉很难，但一 旦选好，就应该是陪伴终身的了。　 　　她有时把自己也比作一块璞玉，流落在西方世界，这里磨一下，那里刻一下， 她也时时给自己来上一刀。但刻来刻去，她还是一块璞玉。论风度，她永远比不 上剑桥菲利普教授的夫人珍妮；论谈吐，她对美国的博士后导师玛丽佩服得五体 投地；论自信，身边就有一个才貌双全、有儿有女的同事安娜；论文静，馨宁可 算是该学的榜样。　 　　但她毕竟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一块玉，有自己的来龙去脉，摆在闪闪发亮的宝 石间，一块温玉会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但有多少人能理解玉也是硬的，而且内心 更滚烫，又有谁能真正地珍惜这块玉呢？　 　　在美国的两年，她从没时间多想这些，也许人需要外界压力，才不会内心如 此多愁善感。想到这里，她同情起这些艺术家来，这些人凭着感觉行事，他们的 内心自由，行为自如，可他们能驾驭住情感这条船吗？　 　　再下一个拜访的，是一位印第安女画家，她穿着印第安人的服装，长发披肩， 和笑妹长得倒象姐妹。她用的颜色极浅，一反印第安艺术传统的深色，而且线条 极为细腻。　 　　馨宁停在一幅画前不走了。笑妹凑上去，发现这是用浅紫和浅绿的细线条构 出的一个女人的侧面，她没有脸，手上捧着的是流泪的月亮。。。　 　　看到了馨宁眼里的泪花，她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一时间她脑子里什么也没 有了，只觉得这画拨动了她的心弦。　 　　听见亚瑟在后面说：“我倒更欣赏一个捧着流泪太阳的男子。。。”。他停 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她们俩人的眼泪。　 　　忠郁于是提议到：“既然你们俩人都喜欢，我们就把这幅画买回去吧！”　 　　这幅版画只做了200张，她们每人各得了一张。笑妹真想留下来和女画家谈 一谈，但还有最后一处要去，而且时间已经不早了。　 　　回到车上，笑妹在想为什么男人不爱哭而女人总是哭。也许是因为古时在岩 洞里，当女人面对夭折的孩子、伤残的男人和患病的老人，因无能为力而感到的 无奈和不自信。也许正因为如此，女人们才更重感情，更能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沟 通和需要。而男人们呢，他们总不能流着泪去打猎吧，他们只有坚信自己强大， 才能战胜艰险，帮助人类得以生存下来。　 　　她想她哭的原因还是觉得自己太弱，受的委屈太多，同时在冥冥中又想起了 自己的妈妈。那馨宁为谁而哭？是为她外婆，还是妈妈和小姨；是为她的朋友、 病人；还是为纯子、佳佳和她自己而哭。也许馨宁也爱男人们，她只是怕他们， 才为自己筑起了一座高墙。想想也是，为和平而生的女人哪能不怕为竟争而生的 男人呢？　 　　看起来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比东方和西方的文化差别要大得多。可大家还是彼 此需要并且学会和平共处地生活下来了。不需要女人的男人为极少数，没有女人 那还能叫男人吗？　所以没有妻子的人在西方被选为总统或首相的可能性不大。 　 　　开车的亚瑟向笑妹示意她应该笑一笑，她向他咧了一下嘴，又沉思起来。车 后的小佳佳挤在馨宁和忠郁之间欣赏着她那些刚得到的漂亮玻璃球。突然，一只 梅花鹿挡住了他们的道路，亚瑟来了个急刹车，大家全体前仰后合。那鹿跑到路 边的草丛中，又回过头来好奇地望着他们。亚瑟解释说这里的鹿根本不怕人，它 们经常到住户家的后院捣乱，吃人们的蔬菜和花卉，所以这岛上很时兴日本人发 明的惊鹿竹板。　 　　笑妹问人们为什么不猎鹿烤肉吃。亚瑟说来到你后院的鹿就不是猎物而是庞 物了，小佳佳也插话这么美的鹿怎么有人会忍心打死呢。　 　　亚瑟提到小时在加拿大中南部的老家，他常陪爸爸和他的朋友们去猎鹿。打 猎的季节规定在秋天，因为在寒冷的冬季，每年都要饿死冻死一些动物，允许秋 天打猎正是为了控制它们的数量。打猎要买执照不算，还要进行一年一度的培训。 亚瑟知道，其实爸爸只是跟着伙伴们到树林里去感受，同时端把枪，假装猎人做 做样子。　 　　当年他爷爷打了鹿，都是他的意大利奶奶帮助开膛、剥皮、剔肉。到了他爸 爸这一代，一只鹿也没打回家。他自己虽然也跟着去猎鹿，但手里连枪也不带了。 正因为如此，加拿大的鹿是越来越多。尤其是冬天，它们外出到处找食，开车要 极为小心。　 　　忠郁感慨自己从来没有一个游玩的青少年时代。既便去夏令营，父母也要把 他送到什么数学夏令营、网球夏令营。他小时花了那么多时间参加这个学习、那 个活动的，可他那时最愿意做的事，就是呆在家里陪小弟玩，帮妈妈做饭，问爸 爸一些困惑的问题。　 　　“正因为你从小练习，才把脑子和手练得这么灵巧。”亚瑟却在夸他。　 　　“我脑子才真笨呢！　净犯大错误。。。”　忠郁不同意。　 　　“忠郁！” 馨宁搂着小佳佳，试图停止他。　 　　“你不必担心，我什么都对佳佳讲了，她不愧是个好孩子，原谅了我的错误。 我要让她从小就认识到她有一个常犯错误的爸爸，这样我就能做她一生的好朋 友。”　 　　正说着，他们在最后的一处停下来，惊喜地发现入门处飘着一面旗幡，上面 用中文写着两个大字：“陋室”。这位艺术家一定是中国人了，而且多半是从大 陆来的。因为在高楼大厦中长大的香港人不会想到山中的陋室，而正在为脱贫致 富而忙碌的台湾人也早就从陋室中搬了出来。　 　　忠郁对这陋室的含义一点也不明白，馨宁只好为他背刘禹锡的《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潭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为吾德馨。苔痕上阶绿， 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南阳诸葛庐，西 蜀子云亭，孔子曰，何陋之有？　 　　听后，忠郁还是问了一大堆问题，馨宁和笑妹只好一一解释。这么一忙乎， 却把亚瑟忘了，又赶快回来用英语为他解释。没想到他理解得到快：“你们这个 陋室还不如我的陋室呢，我的陋室里连素琴、金经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陋室。” 　 　　看样子馨宁也去过他的陋室，她们俩一时无话可说。　 　　“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这陋室吧！”　忠郁提议道。　 　　石子铺成的小道旁全是树，但这些树上挂有着各种不同形状的金属饰物，它 们在微风中钉铛作响，带来了质朴的音乐声。　 　　再往前走，他们看到了一个硕大的风车，是荷兰式的造型。又听到了那怪石 堆成的喷泉的响声，感到了人造火山中天然气燃烧的灼热……　 　　门开了，走出了一个中国男子，他眯着眼睛微笑着打量这最后一批来参观的 人们。笑妹感到这人面熟，她在脑中迅速地扫描，希望这真是她的一个熟人。而 对方已经叫出了她的名字：“张笑妹，真的是你吗？”　 　　“哇，王乐同！我简直都认不出你来了！”　 　　的确，当年瘦瘦的王乐同已经有些发福了，他是笑妹大学时的书画学会会长，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赶快把自己的朋友们介绍给乐同，亚瑟借 机又发起了牢骚：“为什么你们中国人老在这里遇到老相识，我这个加拿大人倒 一个熟人也遇不上？”　 　　“你回家有父母，出门有朋友，走到街上认识的人比市长还多，不要嫉妒我 们这些可怜的异乡人吧！” 听了馨宁的话，他老实了。　 　　乐同安慰他：“我的邻居可是加拿大最有名的自然画家罗伯特，他经常在这 里散步，你一出去可能就会遇到他。”　 　　“咳！我认识他，他可不认识我，我还是好好欣赏你的作品吧！”他说着便 走开去看乐同在草地上和工作室中展示的作品，馨宁和忠郁也带着佳佳去看喷泉。 　 　　乐同在大学时，属于那种多才多艺的男生，他学的是哲学，但从小书画皆通。 笑妹只能写些隶书，号称培养情操。他却是动辄狂草、大写意，一副气势磅礴的 架式。笑妹很崇拜他，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是很熟。今天在这里碰到他，尤 其是看到了一个成功了的他，她真的从心里高兴。　 　　乐同告知他十年前以学语言的身份来到纽约，靠每天去中央公园找退休老人 聊天而突击掌握了英语。然后是餐馆打工，街头画像，读完了艺术硕士学位。再 以后他就用所有的收入来买材料，他现在专注于原始雕塑。　 　　其实他的创作手法很简单，借鉴于中国的阴阳五行，他所取的是金属、木材、 石头三种原料，再加上人工火和循环水。用这几种基本原始的物质，他要展示给 人们一种心灵上的共鸣。　 　　乐同的取材是原始的，意义也是经典的。他的表现形式是西方的透明直率， 而内涵又是东方的高深奥妙。正因为如此，他便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造源 泉。　 　　这时亚瑟回来了，看来他十分欣赏乐同的艺术，自嘲自己在陋室中什么也不 干，而乐同却创造出了感人的作品。　 　　乐同开始向他们一件一件介绍起来，《入门》是以大石作成的圆门，门后有 堆积的木材，整个造型呈圆锥状，给人以洞天石扉，轰然中开的感觉。　 　　下一幅是《龙虎之间》，铅做的虎和石做的龙，纠缠在一起，不知是争斗还 是嬉戏。　 　　《生命之花》是由躺在地上的大石块构成的花，但花瓣内有水，花瓣外有木。 　 　　《人类进化》木做的人类不断加高，把头上连接的石块顶成梯状。　 　　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个寓意，但表现形式是粗线条、直接而又深远的。　 　　笑妹问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乐同回答纽约的确是一座炼狱，真使他伤筋动 骨，在这儿缓了一年还没缓过来。但艺术家要吃饭，必须先弄点名气，而纽约就 是使人出名的地方。　 　　他是幸亏带着祖国的东方文化出来的，所以还能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现在 他知道自己是不愁吃穿了，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喧闹的大都市。在这里，他离 自然更近，可做更深刻的思考。而且此地的艺术家们淡泊名利，和他们聚在一起 的气氛十分融洽。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找到了人生知己，一位波兰裔的女画家， 可惜她这个周末去了温哥华。　 　　他边说边引着他们下阶梯来到了海边，这里竟是乐同自己的私人海滩。海滩 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小的象珍珠，大的象脸盆。他用鹅卵石堆成了几个 爱斯基摩人的指路石人；又用不断漂到这里的漂泊木搭了一个城堡式的观象台； 以大石头为底座，他又支起了一座圆形的印第安帐蓬……　 　　忠郁问他能否为馨宁的后花园做一件作品，起名为《天地之间》。木为地， 石为天，中间有只栖息的黑乌鸦，那将是对玛丽亚的纪念。乐同满口答应。他刚 运走了一件为中国某名牌大学创作的《可行的道路》，就是木架上顶着青铜做的 十二生肖动物，它们的形状、大小不同，但头上石头做的的天空是一样的。　 　　佳佳让乐同教她堆石人，馨宁和笑妹也各堆了一个。亚瑟和忠郁经不住大海 的诱惑要去游泳。乐同坚持他们留下来吃饭，因为他们一定要尝尝艺术家做的艺 术饭。　 　　笑妹志愿帮忙，俩人便来到了室内。这房子里倒的确简陋，少有的几件家俱 也都是旧的。乐同介绍这是上一户艺术家连房子一块儿卖给他的，他平时只在室 内吃饭、睡觉，工作、思考、读书都在外面的工作室进行。　 　　她问他为什么不结婚，他说艺术家的生活方式太幼稚，结了婚不伤害妻子也 要伤害子女。他反问她，她说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固定下来，地点不固定， 思想也不固定。乐同问她那小白脸江帆现在哪里，笑妹说他娶了个南韩小姐，现 在定居在新加坡。　 　　乐同奇怪她当初为什么先去英国后来才到北美。笑妹便向他讲了她出国的经 历。　 　　当年她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中国科学院，在科研中使用了一台法国产的分析仪 器。这个公司为了在中国扩大影响，在青岛举行了一次学术讨论会。会议结束的 晚宴上，法国总裁皮埃尔请笑妹跳舞，然后请她回北京后一同共进午餐。　 　　她那时根本不了解外国人，也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便在皮埃尔的同意下又约 了其它几个同行。他们在京伦饭店吃了一顿精美的午餐，皮埃尔又带他们去“马 克西姆”喝香槟酒，那是她第一次喝法国香槟，自然品不出什么味道。　 　　然后，他们一行人又去了故宫，爬了景山。在景山的最高处，皮埃尔热情支 持她的出国深造，因为他自己也是去美国读了学位，再回法国为这家跨国公司开 创了法国分部。是美国开扩了他的眼界，才使他更好地为法国服务。他答应为她 写推荐信，并鼓励她，世上没有幸运的人，幸运是靠自己心想事成。　 　　所以笑妹比其它中国学生寄出的申请材料中多了份皮埃尔充满肯定的推荐信。 她申请时把北美、欧洲、澳洲的大学全揽上了，她从没怀疑剑桥大学录取她有皮 埃尔推荐信的巨大影响。　 　　“那你后来和皮埃尔有联系吗？”　 　　“没有，对此我一直感到内疚。我到英国后该应付的事情太多了，总想有机 会去法国后再找他。可到法国旅游已是两年后了，又不好意思解释这几年的沉默。 后来搬到荷兰竟把他的地址给弄丢了，为此我恨死了自己。也许他现在已经退休 了，我是多么想好好当面谢谢他，让他知道是他为一个中国姑娘打开了通向世界 的大门。可我一直就象一个无能为力的孩子，心里虽然万分感谢那邦助我的好人， 却失去了表达感谢的机会，但愿他能知我的心。”　 　　乐同理解地点了点头，说他也曾接触到许多象皮埃尔这样的人。帮助弱小的 人们是人的一种天性，但只有充满爱和自信的人才能做到。　 　　民以食为天，他们边做饭边聊天。他给了她一个菜板和几种蔬菜，让她切细 细的菜丝。笑妹已很久不干这种事了，建议下次来带给他一个切细丝的工具。　 　　乐同说这不是一回事，用手切和用工具的感觉不一样。切细丝的过程是分解 的过程，把不同的细丝分炒后再加到一块又是合成的过程。这本身就是艺术，行 为的艺术。笑妹则争论说这也是科学，是她这个化学家的任务。乐同只好同意说 目前是艺术家学科学，科学家懂艺术的年代了。他对他们这些搞科学的人对他艺 术的理解感到无比欣慰，而他自己也正在学习金、木、水、火、土的结构和化学 组成。　 　　他又询问化石的生成机理，笑妹解释了化石是在重压下碳被硅取代的结果， 有机物转化成了无机物。乐同刚搞到了一块珍贵的化石，他想要用它刻成一条龙。 　 　　中国人自认是龙的传人，而龙又象征着世上的最高力量。可龙有九似：角似 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鹅，腹似蛇，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这 是早期华夏各部族兼并统一的标志，所以龙的文化是从不纯杂交开始的，是一种 凝聚力的象征。　 　　对两个中国人来说，做顿饭的确是件极容易的事。不多时，笑妹便被派到海 边去呼唤那些游泳的人们了。亚瑟已用手机和卡罗打过招呼，卡罗在荒岛海滩上 一觉醒来，正咀嚼着别人做好的海鲜呢。他允许他们再多呆几个小时，但大家要 赶回维多利亚过夜。　 　　一群人回到陋室，只见粗糙的木桌上摆满了食物。乐同开始讲解：第一道菜 是“太极图”，是由乌鸡和白鸡胸肉淹渍后，卷成团蒸成切好的。这是他的艺术 家朋友们最喜爱的一道菜，因为它是道教的象征，黑白两色交接在一起，组成一 个圆。而这阴阳代表着天与地，山与水，男与女，强与弱，黑与白，艺术与科学， 东方与西方，美与丑，爱与恨，真与假……总之，这道菜包含了一个宇宙。　 　　第二道菜是笑妹帮他做的“大地回春”。里面的粉丝代表春雨，竹笋代表春 芽，金针菇代表萌生，红萝卜代表鲜花，黄花菜代表枯木，绿豆芽代表逢春，豆 腐丝代表未化的积雪，嫩香菜代表满园的新绿……真是一道附庸风雅的菜！　 　　这第三道菜为爆炒的墨鱼头和扇贝，他声称这菜名为“花好月圆”。亚瑟问 里面的青豌豆有何意义。他说那是花好月圆下萌发的种子。亚瑟还不满意，问那 是人类的种子还是植物的种子。乐同回答那要看吃菜人自己的理解。　 　　亚瑟恍然大悟，方知中国为什么拥有如此多的人口，原来中国人在花好月圆 时都在积极创造龙种。乐同感叹道：“无奈龙种太多，把个池塘挤得水泄不通。” 他不愿亚瑟听到，改用中文接着说：“只怕龙太多了就变成虫了。”　 　　主食为雕刻成鱼型的面包。乐同在纽约啃了多年面包，终于热爱起酵母的清 香，反到对米饭无所谓了。配着面包，他打开了红酒。　 　　以前在教堂里，看到人们以面包为基督的身体，以红酒当他的血液，而每人 分食他的时候，乐同认为这是一种残酷的仪式。现在想来，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在 子宫里剥夺母亲的营养，出来后又吸尽她的乳汁，最后让她耗尽精力而长大的。 我们对母亲如此，对父亲不也一样吗？　 　　只有小佳佳不欣赏他的艺术真理饭，只愿吃乐同那波兰女朋友做的香肠。　 　　乐同假装伤心。忠郁安慰他，他自己是到了上高中时才真正喜欢吃中国饭的， 也许小佳佳舌头上的感觉细胞不成熟，接受不了多滋多味的中国菜。　 　　酒足饭饱后，他们在海边点起了篝火。乐同和亚瑟在火旁跳起了印第安舞， 小佳佳也跟着跳，后来所有的人都跟着跳，直到他们接到卡罗的电话，才恋恋不 舍地和乐同告别。　 　　第二十三章　午餐论坛 　　笑妹这段时间也琢磨着和吴刚学，从国内招一个博士生。她从吴刚手里要来 了一些简历，又向母校浙江大学请求帮助，从众多的申请人中她选出了一个出色 的姑娘。　 　　郑小丽是沂蒙山区出生长大的姑娘。她在自传中提到父母是没有文化的农民， 而她是他们唯一的独生女。以她在山东大学全优的成绩看，笑妹知道她达到了父 母的期望，为父母争得了荣耀。想想全中国的农民都能有郑小丽这样的女儿，谁 还一个接一个地偏要生男孩子？　笑妹不知那些弃女婴者为何人，可那些女婴中 一定会有比她和郑小丽更出色的女人！　 　　她和郑小丽约好了时间，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想在发录取通知书前和她用 中文好好谈一谈。郑小丽像她想象的那样，深知自己是农民的女儿，只有埋头用 功读书才是出路。所以她能在学业中不受外界经商的干扰，坚持在她所热爱的学 科中走下去。　 　　笑妹想起大学毕业后参加山东讲师团时在山区所带的那个班，她当时真被山 东孩子们的淳朴友爱所感动。男生女生们分别挤在几十人一间的门窗不整的集体 宿舍里，每晚九点钟熄灯，全室鸦雀无声。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们像成人一样稳重， 很少见他们争吵、打闹、恶作剧，每个人都在观察别人的意愿，希望个人的行为 不会受到批评。而且他们从来不愿单独行动，就是来找她也是成群结伙的。　 　　北京是个移民城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浙江大学也是云集各方人的地方。 唯有在山东这个闭塞的小县城，她看出了地区性的民风，这是孔子的老家，到处 有着他的痕迹。　 　　她知道郑小丽会是一个好学生，但她对西方文化怎么认识？小丽回答说这些 年来她一直在看有关西方文化和社会的各种信息如文学、历史和新闻报导，她也 读了圣经，去过教堂。　 　　那她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呢？小丽认为中国的问题不是中国的落后，而是西方 的先进。中国人的罪魁祸首是乾隆皇帝，他在享受皇权荣耀的同时更应该承受历 史的责任！是他强迫来交流的英国爵士下跪，号称中国什么也不缺，从而使中国 错过了工业发展的好时机，小农经济造成人口膨胀、思想禁箍。在清朝庭抑制任 何新思想的几百年，西方的君主们为竟争却在大力赞助科学、技术、艺术、文学。 我们越落后心理越不平衡，尝试了多少次都没有找到正确的道路。剩下的只有虚 心学习才能赶上超过，目前不是认同中国文化的时候，而是如何将中国文化融入 世界文化。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中国的新一代另人刮目相待。　 　　她又问小丽忍心离开只有她一个的父母吗？　小丽知道出国读博士可以把父 母接出来看看，这也是尽孝心的一种形式。虽然她的父母养长毛兔富了起来，可 中国还有几亿相对越来越排课的农民。她目前最不能接受的是中国日益贫富分化 的现象。　 　　笑妹自己也在担心同样的问题，中国要想真正的富强取决于能否扶植起一批 有知识勤思考的中产阶级。不然有了民主也会是印度那样乱糟糟的民主。　 　　中午的饭桌上发起了独生子女的论坛。书凌说独生子女太自私，所以她才不 怕艰辛一连生了三个孩子。旁边的吴刚一听就来了气：“你可真把我给骗了，我 当初雇你做实验员时只觉得你富态。系里秘书告诉我你怀孕了，我还大言不惭地 告诫她中国人在国外没有生老三的，没想到雇了你半年就得让你休产假，弄得我 自己还得去实验室给你扫尾巴。”　 　　书凌当然不高兴了：“教授，记住你现在是在加拿大，如果你话里话外有歧 视孕妇的行为，我可以告你一个干涉人权罪。”　 　　有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告诉我们养三个孩子有什么好处？”　 　　“当然好，我们家三个小伙子，出门去浩浩荡荡，回家来热热闹闹。”　 　　“可你现在让老三闹的晚上睡不好觉；等你睡好觉了，他们再吃得你天天不 停地买东西；上大学时榨得你口袋都空了；娶媳妇时让你操够了心；再生些小孙 孙让你晚年不得安宁。”　 　　“我是愿打愿挨。”书凌对大李说：“我看你趁现在安定下来，考虑生老二 还来得及。”　 　　“我好容易安定下来可不准备养孩子。从现在开始我要每年订几个旅游计划， 冬天和夏天都出去度假，平时周末再短游几次。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再不动以后 就动不了了。”　 　　“要想活动根本就不应该结婚也不应该买房子。我原来有个邻居是个教师， 人家平时只拿百分之八十的工资，每五年便休假一年，目前全地球已跑了一多半 了，那才叫想得开呢？”　 　　谢虹不同意：“其实结婚不结婚，有孩子没孩子，一个孩子还是一堆孩子， 都是有利也有弊，人都可以活得幸福。只是每个人要意识到自己的追求不同，大 可不必看别人怎样活，只要满足自己内心的平静就行了。”　 　　笑妹也跟着凑热闹：“我觉得人还是应该结婚，孩子也应该争取要，数量吗？ 一个太孤单，两个最好。我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这几样一个也没有，看来人对有 的不珍惜，对没有的才向往。”　 　　“我认为还是一个孩子养得好，一个花盆里两棵花就是不如一棵长得壮。独 生子女孤单，所以他们从小就懂得要善待别人，否则连个玩的伙伴都没有。再说， 孩子从小不缺吃不缺穿，长大不会少见多怪，不会重物质轻精神。” 学文的看 法又不一样。　 　　吴刚想下个结论：“我认为谢虹是对的。人的幸福不是由是否结婚、是否有 孩子决定，更与金钱没有关系，只有内心是属于自己的，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而且孩子也一样，不管从什么家庭生出来的孩子都应该有同等的机会。我看过一 篇文章讲两个小时候都受到强奸的女孩，一个长大做了女宇航员，另一个却终日 酗酒，不能自拔。”　 　　“那你说二三十年后，独生子女们在中国掌了权，中国会有更好的前途吗？” 　 　　“我敢肯定他们比我们更会独立思考，而不会一窝蜂地倒向一边。他们更会 知道一个人的局限性，所以懂得团结的力量。他们不会去报名打仗，因为每个人 从小让父母教育得懂得惜命。他们会更注重友情，因为他们自己没有兄弟姐妹。 他们对自己的孩子会百般爱护，因为他们自己的父母为他们做了榜样。他们还会 真正的崇尚民主，因为真正的民主就是合理的自私加上对同类的顾及。”　 　　“难道上帝要用这些独生子女来拯救中国？” 王强疑惑地问。　 　　“没人能预测上帝的意图。但现在中国变没变好？当然变好了，中国控制住 了人口，中国的产品打到了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中国人自己也遍布天下。东欧 没有像人们预言的那样起飞，而起飞的是中国。但道路要慢慢走，慢慢走才能轻 松愉快，慢慢走才能欣赏风景，慢慢走才有时间与旁边的友人交流，慢慢走才不 会迷路。”　吴刚真是胸臆大发。　 　　笑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如果她活在父母的年代，她该如何做？人 没有迫害别人和被迫害的权利，但父母的一生都在被迫害中度过。以清华高材生 的才智，他们总能找个无人烟的地方养活自己吧！比如去海南岛，或去云南，那 里连房子都不需要，他们照样可以生活，把一切交给自然而远离同类的迫害。他 们为什么不逃？　 　　但她又怎么能埋怨自己的父母呢。正像不能痛恨那些在文革中迫害别人的人 们，更不能去质问他们的良心一样。历史使人感到无情和无奈。这场浩劫中几乎 没有一个知识分子能逃脱掉，却是每一个中国人都有目共睹的。文革是成万上亿 人的运动，而这成万上亿人中有几个是能独立思考的？　大家陪斗陪审了十几年， 还个个唱着国际歌，被自己的救世主蹂躏着。　 　　也许亚瑟说得对，我们的孔子太伟大了，什么都替中国人想到了，就是没想 到中国人今天会落后。好在这世界上不仅有孔子，还有苏格拉底，还有耶酥基督， 还有华盛顿、达尔文、牛顿、爱因斯坦……孔子的后代们应该走向世界了，而且 不仅是人，更应是人的思想；如果思想再一次被万里长城挡住，我们就会又一次 失去机会。　 　　笑妹可以放心地把郑小丽录取了，她只觉得自己幸运，一下子就找到了一个 好女孩。而郑小丽也会比她当年去剑桥时更幸运，她可以加入他们的午餐论坛， 为他们注入些新鲜话题。也许她会选择坐在加拿大学生旁边，参加他们的谈话， 可加拿大人在吃饭时是不讨论大事的，他们太温和，她来后就会知道了。　 　　发走了给郑小丽的录取通知书，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罗伯特现在成了笑妹的好朋友，对她有求必应，见面时还要跟她聊聊。他告 知他的儿子乔治一个月前去了新加坡，他是去投奔捐给他骨髓的救命恩人，在新 加坡英文学校当校长的澳大利亚人哲米。　 　　彼得痊愈后，一直想去哲米手下教英语，同时也想在哲米身边好好了解、报 答他。现在他和哲米一起在新加坡创建了一个东方人骨髓志愿者捐献登记站，希 望更多的东方白血病者由此而获得新生。　 　　短短的一个月，彼得向罗伯特这个当爸爸的发来了许多信息，新加坡人热情 友好，新加坡美丽宜人，而他在新加坡的房东待他简直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罗 伯特确认儿子找到了新生活，感觉到他要留在那里结婚生子了。他准备和妻子过 了秋天去看望儿子，感谢儿子这座桥梁，不然他对那遥远的东方会永远陌生。　 　　离开了罗伯特，笑妹回到自己的实验室。她每天都愿在实验室呆一会儿，本 来她给自己留了一个实验，但终因杂事太多而转交给了别人。但洗瓶子的时间总 是有的，她常把洗瓶子当作休息大脑和活动身体的运动。现在她手里科研经费多， 便和其他教授合雇了一个洗瓶子的合同工贝蒂。　 　　每天贝蒂来，只要笑妹有时间，她都愿意和她聊会儿天，就势帮她一块洗瓶 子。贝蒂的丈夫工伤后在家吃劳保，他们的房子也有个两英亩地的大花园，但他 们的收入不能和馨宁比，也就不能象她一样想要什么奇花异草就能买什么。　 　　贝蒂花园里的大多数物种都是和别人交换来的。她愿意从种子开始培养，连 几米高的松树都是她用松籽养育而成的。儿女、丈夫、朋友和亲戚们也送给她植 物作为礼物，而她自己从不忘在每年的母亲节送给妈妈一棵玫瑰。　 　　自从笑妹搬到馨宁那里，她就成了贝蒂和馨宁间互换植物的中间人。馨宁把 贝蒂没有的种类挖出来装到花盆里，观察几天，发现移植成功，就让笑妹带给贝 蒂，而贝蒂又用同一个花盆把馨宁没有的带给她。目前为止，没有一棵植物夭折， 全要感激园丁们的细心爱护和传递中的小心翼翼。　 　　和贝蒂聊花园、家庭、旅游这些事，会使笑妹忘掉她要争取终身教授，忘掉 这个活像战场的实验室。当然贝蒂也渴望能受到高等教育，可她觉得自己活得不 比任何一个人差，她反倒总是可怜早早秃了头发又从没结过婚的福特教授。　 　　贝蒂的丈夫雷蒙现在成了个家庭妇男。他是因祸得福，出了工伤倒换来了一 份自我享受的生活。他喜欢做饭，更爱做点心，手艺一流。笑妹爱死了他常做的 樱桃奶酪小蛋糕，怨不得贝蒂总抱怨发胖，谁有了这样的丈夫也会因贪吃而发胖 的。　 　　雷蒙除了做饭洗衣外，还干一些粗活。他们的房子刚买来时又破又小，每当 攒了一些钱，他就进行一些修理，现在他们的房子和花园都被装点得赏心悦目， 温馨舒适。夫妻俩加入了本市园艺协会，常在那里与会员们交流切磋对各种花草 的栽培知识。　 　　笑妹在羡慕之余心想也许她应该找一个在家的能干丈夫，因为一个家庭里如 果有两个一天到晚都紧张工作的人可不是件好事。朱丽娅不断地告诫她，大学里 虽然开设有名目繁多的妇女社会学科，但对自己的女教授却格外刻薄。有多少女 人为了拿到终身教授的职位，错过了婚姻，错过了子女，错过了青春。人人在年 轻时都认为自己有许多时间，能干许多事，但人的精力和时间毕竟是有限的。　 　　另一种可能是像许多女博士一样，毕业后在公司先找份工作，这样根据情况， 可上可下。一些真正好的大公司还是珍惜自己的雇员，会让她们休完产假再来上 班，可休了一年之后，你会发现原来工作单位的环境会变化很大，这是不是另一 种挑战？　 　　最近加拿大向西欧学，把产妇的假期从半年延至一年。这对即将要生孩子的 人可能是件好事，可这更可能也断了别人的后路，因为雇人公司将对还未生育的 女士提高警惕，她们受雇用的可能性会降低许多。想想谁会雇个不断地休产假的 人？　 　　笑妹知道她还有另一种选择，嫁个养得起她的人，弃职回家算了！有时她累 得真想这样做。她可以选门英语文学，看看历史书，参加个烹调班，修心养性地 好好怀个孩子，再加入个社区组织，交些轻松愉快的朋友。但她又怎么能放弃多 年努力的学业而在经济上依靠另一个人呢？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群大大小小的瓶子，再环顾一下这个属于自己的实验 室，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放弃了这个打算。　 　　电话铃响了，是忠郁打来的，他在一个石头公司发现了笑妹提过的那种泰山 石，但是这块石头太大也太贵了，他想在下午5点与笑妹和馨宁碰头后再做出决 定。　 　　第二十四章 飞来横祸 　　待笑妹赶到石头公司时已是五点过五分了，忠郁带着小佳佳在门口等她，他 们又一起等馨宁。十分钟过去后她还是没来，忠郁决定先让笑妹看看，他们便走 了进去。　 　　这个石头公司真大，地上摆放着许多种类、大小、形态各异的石头，专供人 们建造花园时选购。他们走了很远才看到了那块石头，它是橙粉色的花岗岩，坡 度缓慢，颜色柔和，花纹奇异，的确是块好石头，也的确巨大，笑妹担心如何把 这石头搬走。　 　　忠郁让她不要担心搬动的问题，关键是她感觉如何。她的感觉当然好了，好 不容易在国外找到了一块像泰山的石头，她还想把这石头搬到自己的后院去呢。 　 　　想着她便向忠郁谈了自己要买房子的事，她还是有顾虑，因为她对拥有什么 总觉得是一种责任和负担。忠郁建议她先认真考虑一下什么样的房子最合适自己， 然后定个价钱，找个代理人，看它十几所房子，挑出一所最满意的，任务就完成 了。 他又强调房子是身外之物，不要为它花费太大的精力而忽略了房子里的主 人。好在房子可买也可卖，不象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忽然他的眼神变得迟缓而呆滞，看样子这话触动了他的痛处。他的错误就是 一心要建一座令妻子和女儿满意的房子，结果找地基需要时间，设计需要时间， 建造也需要时间。这些时间里他把妻儿扔在旧金山，认为只要最终给她们一个惊 喜就会补偿一切。可他忘了最能让她们心满意足的是全家人能在一起。房子有了 却是人去楼空，最终还是要卖掉。　 　　笑妹想一定是纯子在等待的过程中认为他在西雅图有了新欢，因过于悲伤而 想入非非，不然她为什么会在去幼儿园接佳佳的路上闯了红灯而撞在大卡车上？ 　 　　她只好劝他不要过于自责，应把精力放在培养小佳佳身上。他说他是这样努 力的，可他的脑海中却不时地映现出纯子临死前那哀怨的表情。　 　　这时小佳佳吵着要回大门口去等馨宁，他们便随着她往回走。走出大门，在 路边的人行道上他们继续交谈，这时听到了佳佳一声叫喊：“馨宁阿姨来了！”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佳佳在叫喊的同时，冲下了人行道，向馨宁跑去，她 根本就没有想到注意道路上来往的车辆。所以，只在一刹那间，她被一辆汽车撞 出了几米远。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还是笑妹反应快，她让忠郁快打911，自己便向佳佳跑 去，可馨宁已经跑在她的前面了。　 　　小佳佳满脸是血，听到了馨宁的声音，便大声喊妈妈。她一定是吓坏了，紧 紧地搂着馨宁声嘶力竭地叫个不停，一点也控制不了自己。馨宁不想让她乱动， 便坚定温柔地对她说：“佳佳，宝贝，妈妈在这里。你不要动，安静下来，让妈 妈给你好好看看。”　 　　佳佳听了这句话，立刻安静下来，这时她的左脸已肿得不成样子，一条腿不 能动，也肿得吓人。馨宁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闭上眼睛，然后为她量脉搏。　 　　这时从车里出来了一位近七十岁的老人，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佳佳面前，老泪 纵横。笑妹看到后，赶紧过来扶住了老人。　 　　忠郁回来后，也握住了佳佳的手，他和佳佳都听了馨宁的叮嘱，尽量不要动， 因为她怕佳佳伤了脊椎和内脏。　 　　救护车在五分钟内赶来，他们量了佳佳的血压，给了她氧气，打了镇静针， 然后把她放到担架上。佳佳真是个勇敢的姑娘，她一手抓着忠郁，一手抓着馨宁， 嘴里一直不停喃喃地叫着“妈妈、妈妈”。　 　　救护车离开后，老人还在笑妹的臂膀中不停地颤抖。笑妹不停地安慰他说： “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跑得太快了，谁也控制不了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　 　　但老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笑妹感觉到不好。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位穿白色 护士服的女士，老人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了急救药，护士帮他服下，并和笑妹一起 扶他坐下来。　 　　过了一会，老人脸色渐好，他说出了第一句话：“能否给我妻子打个电话。” 　 　　在护士打电话的过程中，老人还在哭泣和颤抖，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可怜 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笑妹把他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背，她不知道是应该为老人叫救护车，还 是开车送老人去医院，或是等老人的妻子过来。护士打完了电话，到她的车里取 来血压计为老人量血压，血压偏低，也许是吃药的作用，她建议还是先等老人的 妻子来后再做决定。　 　　不多时，笑妹看到从停车场中跑来一位高大、胖胖的黑女人，因为老人是黑 人，看样子这是他妻子无疑了。可是从另一个方向也跑来一位胖胖的五十多岁的 白女人，她又是谁呢？　 　　老人看到她们俩后，停止了流泪，他们仨人先抱在一起，然后低头祷告。祷 告后，老人终于安定下来，便向笑妹介绍，原来黑女人是他的妻子，名叫美林达； 白女人是他教堂的牧师，是史密斯小姐。　 　　她们俩听笑妹讲述了发生的不幸事件，也感到非常悲哀。美林达的眼中含满 了眼泪，他们又手拉手地祷告起来，笑妹很想加入他们，但她好久没祷告了。她 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汤姆，老人的名字叫汤姆，在两个女人来后就镇定下来了。笑妹告诉他，馨 宁临走时说佳佳伤了大腿骨，另外她的血压偏低，可能伤了内脏，但应该不会有 生命危险。笑妹请汤姆不要过分紧张，并答应他等知道更多的消息后，一定会打 电话告知他，她劝他先回家休息一下，史密斯小姐和美林达也连连同意。　 　　汤姆和美林达走后，史密斯小姐问笑妹是否也需要她陪一会儿，这时笑妹眼 中的眼泪才止不住地流下来：“可怜的孩子，她的妈妈就是被车撞死的……”　 　　这回是牧师搂着她了，她对笑妹说上帝是仁慈的，他会让小佳佳好起来的， 我们要多为她祷告，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这些话现在听起来非常顺耳，她的确想不出还能做什么，不对，她想打电话 给亚瑟，她现在的确需要他。想到这里，她便对史密斯牧师说，她现在好多了， 只是想打个电话给朋友。牧师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给她，决定再去汤姆家看看， 便开车离去了。　 　　笑妹现在不知亚瑟在哪里，但她眼下的情绪乱得一团糟，实在不想自己开车 去找他，便打了他的手机，让他快点来这里会她。　 　　亚瑟来后，看到了脸面苍白的笑妹。马路上小佳佳的血迹还在，他便把她紧 紧地搂在怀里。过了好久，他感到笑妹好多了，才告诉她自己不是专科医生，现 在一点也帮不上小佳佳，而且他们现在也进不去急救室，她还是应该和他一起回 家，等待馨宁的消息。　 　　到了海伦和安德鲁家，她又哭了起来，海伦也劝她要相信上帝，他会保佑小 佳佳的，看样子人在无望时，就只能乞求上帝了。　 　　一小时后，馨宁打来了电话，事情比她判断的要坏些。小佳佳的大腿骨折， 脾脏破裂，脑震荡导致眼底出血，而且在渐渐失去视力，但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亚瑟解释说，大腿骨折是会自己痊愈的，而且小孩子的骨头长得很快；脾脏 破坏的程度不大也会自己恢复，眼底出血也会自己吸收，所以佳佳现在需要观察， 可能医生不会马上决定手术。　 　　笑妹马上打电话告诉了汤姆，她向老人免去了细节，只告诉他佳佳已没有生 命危险了 。　 　　又过了两个小时，馨宁来电话说，医院已给佳佳做了个小手术，在她的膝盖 里穿了一根钉子，从而把她的大腿固定住。内科和眼科医生认为她伤了大腿是坏 事变好事，因为她只有躺着不能动，才会使脾脏和出血渐渐停止而被吸收。现在 她在镇静剂下已浑然不知事了，所以不要为她担心，大人们能做的就是等了。　 　　亚瑟在深夜把笑妹送到馨宁家，她的确累了，没想到好事与坏事之间只有一 刹那之隔，真让人感到生死莫测，福祸在天。现在她感到了孤独，真想求他留下， 在他的怀抱中得到慰籍。可她和亚瑟只是朋友，她没有理由只在困难时才想到要 他。　 　　她应该是坚强的，于是向他保证会好好休息，明天一起和他去医院看望佳佳、 忠郁和馨宁。　 　　第二十五章 谁来拯救我们的灵魂 　　第二天，当亚瑟和笑妹赶到医院时，小佳佳还在急救观察室沉睡，只要她一 醒来，她就要忠郁和馨宁一人拉着她一只手，还不停地叫馨宁妈妈。　 　　医生和护士们大多认识馨宁，听佳佳一个劲儿地叫她妈妈，心里一定很惊异。 好在加拿大人没有打听的习惯，所以没人上前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是劝告馨 宁和忠郁要吃些东西，不能靠只喝咖啡来硬撑。　 　　一夜未眠使忠郁一下子变得苍老憔悴，亚瑟见状赶快给他买来了洗漱用品， 让他去冲了个淋浴，刮刮胡子。笑妹也坚持让馨宁找个床位，抓紧时间睡一觉。 　 　　馨宁和忠郁离开后，她和亚瑟一起来到观察室，站在玻璃窗外望着正熟睡的 小佳佳。她的脸还是肿得不象人样，嘴唇厚得不得了，膝盖被吊在空中，这样她 的大腿就能够垂直而立。这个浑身缠着绷带的小人，悬在这些纵横的管架之间， 活象一只无助的羔羊。　 　　可怜的孩子！笑妹心里涌动起一种母爱，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又吧嗒、吧 嗒地掉下来。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这孩子的妈妈，尽管她心里知道这孩子和馨宁比 和她更亲，馨宁也比她更爱这孩子，但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那种母亲对孩 子发出的悲痛。　 　　这一刻，她好象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的灵魂慢慢地离开自己向上升， 升向母亲，和她并在了一起。她像母亲那样俯视着佳佳，就像母亲看着自己一样。 她感到忽地一股暖流冲向自己，心中那块多年不解的怨气像冰一样地融化了，一 刹间她觉得和母亲溶为了一体。　 　　她感觉到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搂住了她的腰，亚瑟将她轻轻地拥入自己那 宽阔而坚实的怀中。是啊！有他在，她不再感到孤单，她需要他，只想顺从地靠 在他身上，把自己的脸贴在他胸前，听着他那低缓的声音轻轻地说：“不要伤心，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很可怕，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时，听到有人在询问，他们很快看到了走过来的汤姆、美林达和史密斯牧 师。美林达一见笑妹，便张开她的臂膀。笑妹伏在她宽大的肩上，她身上的肉软 软的，真有一种慈母的感觉。　 　　史密斯牧师向亚瑟问了佳佳的病情。亚瑟说最令人担心的应该是她的眼底出 血，这孩子一旦醒过来会发现自己看不见东西，这对她来说是很可怕的事。　 　　史密斯牧师在年轻时曾做过修女，后来转变为基督徒。她始终未婚，把一生 献给了教堂这个大家庭。由于她的牧师经历，她见到的病人不比亚瑟少，对各种 病情也有所了解。　 　　这时，她开始隔着玻璃为佳佳做祷告，汤姆和美林达也过来加入了她，笑妹 和亚瑟望着他们，觉得在这种时候求助于宗教倒真是件好事，人们可以把现实的 痛苦和未知的焦虑都交给一个万能的上帝去操心，自己只留下衷心的愿望。　 　　这时佳佳醒来了。可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她的馨宁妈妈而不是笑妹， 亚瑟没办法，只好赶快把馨宁和忠郁找了回来。　 　　医生们决定把佳佳转到儿童病房，于是一伙人陪着她来到了她的单人病房。 他们把带来的鲜花摆好，可小佳佳这时已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她能做的只 是一手抓住爸爸，一手抓住馨宁。　 　　待护士们走后，美林达便开口唱起了圣灵歌曲，真没想到她竟有一副极美的 歌喉。她唱的是《Amazing Grace》，这是基督教徒礼拜时总唱的歌曲，也许是 最著名的一首圣歌。　 　　可是这首歌的词作者约翰·牛敦，却是当年把美林达和汤姆的祖先从黑非洲 贩运到美洲的白人船长。在一次面临船毁人亡的海上大风暴中，这个双手沾满黑 奴血泪的异教徒和浪子在绝望中大喊：“主啊，请给我帮助吧！”　 　　奇迹发生了，主帮助他战胜了风暴。他得到了平安后，便写下了这赞美诗： 　 　　Amazing grace！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am found， 　　Was blind，but now I see。 　　That was grace that taught my heart to fear， 　　And grace my fears relieved； 　　How precious did that grace appear， 　　The hour I first believed！ 　　Through many dangers，toils and snares， 　　I have already come； 　　This grace has brought me safe thus far，　 　　And grace will lead me home。 　　这首词传到了美国，竟被用黑人的曲子谱成了歌广为流传。想想这个作词者 干的肮脏事，黑奴们是否真的原谅了他？　 　　牛敦当年在伦敦起航，把船停在西非海岸，那些非洲酋长们把在战争中俘获 的男女俘虏交给他们挑选，以换回金属制品、武器、酒和衣服。这些奴隶被铁链 锁在甲板下以防自杀，然后像沙丁鱼一样被运到美洲，卖给那里的白人农场主， 船长再把换回的蔗糖运回欧洲，然后开始下一轮交易。就这样黑人被当作商品一 样贩运，想想波涛汹涌的大西洋曾吞没了多少黑奴！而它的大风暴终于警醒了牛 敦船长！没有人告诉我们他在那场风暴中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们只知道从那以后 他再也不干这勾当了，他的晚年是在教堂的祈祷中度过的。　 　　在汤姆和史密斯的伴唱下，美林达的歌声深沉、亲切、柔美，充满了爱意， 带得其他人不由得跟唱起来，这首歌连上天主教学校的小佳佳都会唱。　 　　佳佳的病房是隔音很好的单人病房。大家还是压低声音，唱了一首又一首的 圣歌，歌声把他们和上帝拉近了，每个人都得到了巨大的安慰，小佳佳也渐渐在 歌声中又睡了过去。　 　　笑妹想起在英国时在教堂唱圣歌的情景，只要一唱起来大家就自动地分成多 声部，歌声在高高的教堂屋顶下回荡，最能表达出人内心的感激之情，把人们象 兄弟姐妹一样联系在一起，要是能载歌载舞就更好了。　 　　但不是所有的教堂都提倡载歌载舞，有的教堂根本就禁止跳舞。她一直感叹 同一个基督创下的教会就象同一个释迦牟尼创下的佛教一样，有如此众多的分支。 基督教和佛教按信的异同分，犹太教按信的程度分，伊斯兰教则按信的领袖分。 　 　　当年基督被他的十二门徒之一犹大出卖后，被罗马总督逮捕。总督问围观的 犹太人他是否有罪，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有罪，于是总督便遵从民意将他处死在 十字架上。　 　　所以犹太教至今不承认出生为犹太人的耶稣基督，因为相信了他就等于承认 他们的先祖是处死他的罪人。基督死后，他的门徒们一个个被追杀。但圣彼得还 是顽强地把基督开创的教义坚持下去，并成了第一个教皇。　 　　幸亏后来的罗马皇帝信了基督教，并在罗马建立了教会中心，天主教才算正 式扎下根来。后来天主教又一分为二在康士坦丁堡建立了东正教。再以后德国的 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认为人可以直接和上帝对话，不用神父做中间人而创立了 路德教。英国的亨利八世也跟着凑热闹，为要儿子和王后凯瑟琳离婚而脱离天主 教并自成了英国教会。　 　　英国教会又分为各种流派，上至比目前天主教更呆板的继续用拉丁语礼拜的 保守派，下至接受同性恋并为他们举行婚礼的宽容的联合教会（united church），而史密斯三人就属于这个教会。　 　　基督教是西方文化的一块奠基石，在历史上，它起了促进也起了制约社会发 展的作用，但它毕竟源远流长。自从有了基督后，人被告诫光是行善做好人还不 够资格上天堂，上天堂必须要通过耶稣基督，这个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的 神。　 　　没想到后来又出现了一个穆哈默得，他认为基督和他一样只是一个预言家而 不是救世主。他创立了伊斯兰教，并把迈向天堂的路规定得有条不紊，所以才引 出了伊斯兰教如此繁多的清规戒律。　 　　伊斯兰教为了改变基督教，基督教为了教训伊斯兰教，在欧亚大陆之间打了 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这种为上帝而开战的事简直不可思议，可人就能这么愚昧。 　 　　这一切都是历史，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变的事实！想想几千年前的人类懂得 太少，宗教便成了人们的唯一寄托。现在人们一知半解地懂了些科学，难道我们 就不需要宗教了吗？　 　　看着佳佳睡觉了，人们便纷纷告辞。汤姆三人准备明天再来，亚瑟要回诊所 帮助沙马，馨宁也要回去换洗一下。大家离开后，笑妹让忠郁在躺椅上睡一会， 她坐在佳佳的身旁看着她。上帝保佑！汤姆的车速很慢，不然结果不堪设想。现 在佳佳的腿会长好的，脾脏也停止了流血，就是她眼底血管中的淤血不能很快散 去，从而影响她的视力。　 　　笑妹曾问亚瑟为什么不开刀把血块取出来。他回答说医生们在很多时候并不 迷信手术，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他们宁愿让身体的自然规律起作用，使伤口自然愈 合。　 　　没想到下午佳佳的爷爷和奶奶就从美国东部赶来了。忠郁妈妈的名字珊娜是 小时候教会给起的，介于中西名字之间；他爸爸的名字很响亮，叫孔世雄。　 　　他们为小孙女的意外事故忧心如焚，也为自己的儿子感到万分怜悯，更令他 们感到意外的是看到了多年不见、从小就喜欢的馨宁。看样子忠郁并没向他们提 起过她，这使得珊娜又悲又喜，拉着馨宁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笑妹想让激 动的老人平息一下情绪，就在一旁提议带他们到楼下去喝茶休息，珊娜感激地同 意了。　 　　珊娜是当年从台湾出来的赴美留学生，她是在台湾拿下硕士后，在美国又重 读了统计硕士。他们和笑妹这批从大陆出来的留学生几乎走了同样的道路。刚出 来时孤苦伶丁、全无依靠，语言、学位、工作、移民、定居，没有一件事是容易 的。但她和丈夫毕竟赢得了一份安定的生活，培育出了一对出色的儿子。　 　　笑妹刚到剑桥时曾马上被一位台湾来的教授请去作客，教授把买来的带骨头 的肉剔好，再把骨头扔到冷冻室，为以后炖汤用，这是和大陆人一样的勤俭持家 精神；后来大陆来的人们终于安定下来，买了房子并开了菜园，那韭菜根经常是 从台湾人家的菜园里挖来的；再后来大陆人遇到养孩子选大学这类事也爱去台湾 人家中取经。现在大陆学子们又步台湾人后尘，一部分扎根国外，一部分回国发 展，把先进的知识和精神带回祖国。　 　　她曾随好友参加过一个四川同乡的聚会，大家都说四川话，能让她听懂的没 几句，做的东西也是又麻又辣。而一星期后她去了台湾人的聚会，大家都讲国语， 包饺子拌凉粉拍黄瓜，还有松花蛋加茶鸡蛋，和北京人的聚会差不多。她感到很 亲切，大概是因为北京和台湾的文化背景很相近，都是移民组成的社会。　 　　在海外，香港人的国语总讲不好，新加坡来的华人有种自卑感。而台湾人认 为大陆人来自祖国的大好河山，大陆人则认为台湾人在科技和经济上走在了前头， 所以总能迅速地交上朋友。时常听说某个城市在中国文化协会的选举中，大陆人 和台湾人联合起来把早来的香港人选了下去。　 　　笑妹知道现在的台湾人比大陆人脑袋里的传统观念更顽固，也理解珊娜和世 雄在异国他乡养大了两个出色的儿子不容易。可子女总有独立的一天，那时长辈 们就只好尽量做他们的朋友，而不是父母了。珊娜和世雄能做到这一点吗？　 　　珊娜喝了几口茶后感觉好多了，她谢了笑妹，然后谴责起自己来了：“都怪 我们脑筋转不开，其实纯子姑娘漂亮娴惠，对忠郁百依百顺，我们当初应该接受 她，而不应该计较她是日本人。可忠郁从小听话，人又一直很出色，我们就对他 抱了很大的期望，当他突然从日本带回一个怀孕的新娘，而且连结婚都没有通知 我们，真让我们伤透了心。　 　　“后来纯子去世后，他又偏要退休。我们劝他不要这样做，我们愿意帮他带 佳佳，他还年青，公司办得正红火，他不应该离开工作和事业。可他说这辈子干 什么都行，就是不挣钱了，因为钱能给人自由，也能剥夺人的自由，如果人不能 控制手中的钱，至少能做到不要让钱把人控制住了。他要用所有的时间陪佳佳， 补偿她失去母亲的损失。　 　　“我们又没能理解他，只觉得他一时感情用事。所以，我们间距离越拉越远。 现在小佳佳出了事，他一定非常难受，可我已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抱在怀里安 慰他了……”　 　　珊娜说着又掉下了眼泪。笑妹安慰她：“医生说佳佳的伤会痊愈的，只是需 要一个过程，现在你们来了，忠郁就有了巨大的支持。另外还有馨宁，她会帮助 你们，并在你们中间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　 　　一提起馨宁，珊娜脸上现出了笑容：“我怎么也没想到忠郁会在这里发现她， 他们俩小时都是独生子女。馨宁虽然只比他大两岁，但她一直象对亲弟弟一样地 照顾他，所以那时忠郁整天赖在她家不走。我现在还忘不了他俩小时候同喝一碗 粥的样子。”　 　　事到如今，笑妹觉得应该好好和馨宁谈一谈。她小时能爱一个男孩，现在为 什么不能和这个长大了的男人把命运连接在一起，而这男人的全家都迫切地需要 她。　 　　可后来的两天，大家都在忙。忠郁的弟弟忠耀也从旧金山带着女朋友匆匆赶 来。忠耀虎背熊腰，皮肤黝黑，一副加州阳光下天之骄子的样子。他的女朋友金 发碧眼，长发披肩，但文雅得像个东方人。珊娜接受了经验教训，对忠耀的女朋 友只有欣然接受的态度。长硬翅膀的子女就随他们飞吧！　 　　和忠耀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忠郁当年在斯坦福的好朋友崔健。崔健是陕西山 沟里农民的儿子，父母大字不识一个，但他聪明无比，从山沟里跳到了清华，又 从清华跳到了斯坦福大学做电子工程学教授。　 　　在他的牵头下，旧金山的一些大陆专业人士酬款在斯坦福大学建立了一个资 助中国农民后代的奖学基金，没想到捐款最多的居然是忠郁。忠郁把他和佳佳一 生的财政问题都算好了以后，其余的都捐给了基金会。他自己只愿过中产阶级的 普通生活，这样他觉得活的自在和心安理得。　 　　笑妹手中曾有过忠郁合伙创建的那家公司的股票，那价值比1999年涨了几百 倍。但忠郁住的是极普通的房子，开着中档的丰田车，现在有了崔健的解释，她 才恍然大悟。　 　　崔健带给小佳佳满满一行李箱的玩具和用品，使忠郁极为感动，因为这都是 斯坦福老朋友们的心意。　 　　佳佳对叔叔忠耀可是热情极了。忠耀来后，忠郁终于好好睡了一晚。看来兄 弟俩的感情很好，忠郁渐渐地恢复了原貌，不仅和弟弟开起了玩笑，还与崔健谈 起了老朋友们。　　　 　　笑妹经常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世雄，她看得出这是一个曾经长满棱角的火性 中国男人，也许是他武将世家的遗传吧，他通常是不苟言笑又非常随和的样子。 看来他最后还是屈服于儿女情长，听从珊娜的指挥而随着两个儿子了。连小佳佳 也意识到爷爷的态度变了，机灵地央求爷爷为她读书讲故事。　　　 　　现在这么多人来了，笑妹认为可以放松一下了，就去叁加了赛龙舟的练习。 第一天下来，腰酸背疼，胳膊都要肿起来了。亚瑟告诉她，加拿大到处都是水， 许多人就是在船上长大的，所以要想赢是不容易的，唯有出大力苦练才行。　　 　 　　星期日上午，送走了崔健、忠耀和他的女朋友，珊娜夫妇也飞回东部去处理 一下临时搁下的事务。现在小佳佳脸上和腿上的肿块渐渐消失了，漂亮的小脸也 开始笑了。只是她的眼睛还看不见，忠郁着急地问医生是否该做手术了。　　　 　　下午，笑妹和亚瑟为他们仨人送来了小佳佳最爱吃的比萨饼，这时人人都在 担心佳佳的眼睛，亚瑟便给佳佳讲了和他一块爬上珠穆朗玛峰的那个盲人的故事。 　　　 　　他说上苍的确把优点平分给了每一个人。到了第二营地的时候，盲人杰克跌 跌撞撞，已摔得鼻青脸肿，所有的人都在摇头，劝他放弃。可到了第三营地，别 人在发烧发牢骚，杰克的鼓励却比谁的都有效。到了第四营地，他良好的平衡能 力、强健的心脏和肺，以及对恶劣环境的适应，使他占了优势。而到了第五营地， 所有的人都武装到了牙齿，墨镜和挡风帽使正常人的视力也仅局限在自己的脚下。 而他们对顶峰的冲刺是在傍晚中开始的，最后的200米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用冰 镐刨出来的，此时看见看不见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亚瑟说他做为医生参加这个登山队就是想要向人们证明，一个盲人也能爬上 珠峰顶峰。任何一个人经过训练，都有可能站在世界屋脊上，关键是看此人的意 志和上苍的保佑了。　　　 　　小佳佳听懂了：“亚瑟叔叔，你是说，虽然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照样 能做许多事情。” 　　　 　　“对。你可以唱歌，可以和爸爸做算术，可以教我讲日语，也可以说服馨宁 妈妈和爸爸结婚。” 　　　 　　佳佳又马上领会了：“妈妈你什么时候跟我爸爸结婚啊？” 　　　 　　见馨宁求助地望着他，忠郁只好半推半就地说：“佳佳，你不要太贪婪，只 要你有了妈妈，爸爸结不结婚都无所谓。” 　　　 　　幸亏这时护士进来送药，才为馨宁解了围。　 　　晚上又来了许多人，其中有美林达和汤姆，热情和善的美林达使在场的每一 个人都放松愉快，小佳佳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当年是美林达硬把汤姆从他美国中部的农场拉到了加拿大，因为这里没有黑 人和白人之间的冲突和歧视。的确，几十年前，美国的黑人只能上黑人厕所，坐 黑人公共汽车，去黑人学校。那时美国区分黑人和白人的情形与现在伊斯兰国家 区分男人和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来到加拿大后，又是美林达的主意，他们开创了一家进出口公司。进口非洲 的手工艺品，出口加拿大的纸张。多年来，她是丈夫和三个孩子的顶梁柱，因为 她身上凝聚了母亲的所有品质：爱、坚强、宽容、任劳任怨和永不屈服！是她和 丈夫一起把三个儿子培养成了优秀的军官、警官和法官。　 　　现在，美林达在为佳佳编那种非洲人崇尚的众多小辫子，做这件事要细心专 致才行。笑妹在美国的黑人朋友曾花了晚上的几个小时为她编过一次，她为此臭 美了一个月，照了许多相。美林达答应她，会再让她美一下的，只是要等小佳佳 痊愈后。　 　　几天前的午餐话题中，笑妹曾把从亚瑟那里得来的信息现买现卖，告诉大家 所有人都来源于一个黑女人母亲。吴刚立刻反驳她：“我可是听说我们人类来源 于七个女人 ，也许是一个肤色的人种一个母亲　” 　　　 　　”那是种族主义的观点，因为这七个女人也许都来自于那个黑母亲　” 　 　　 　　男同胞们还是不同意：“也许这第一个女人不是黑的，而是其他的颜色。” 　　　 　　谢虹接下了话头：“招供吧，你们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黑女人的后代。记 得我在哪里看到北京猿人让迁移来的非洲人给灭了，也许我们真是黑人的后代。” 　　　 　　王强认真地说：“我衷心认为我们都是同一个单细胞藻类的后代，而且形成 这单细胞的糖分子是由陨石从外星球上带来的。” 　　　 　　这才让大家都接受了。　　　 　　现在笑妹看着美林达的一举一动，越来越觉得她就像人类的母亲。现在她又 领着大家唱歌，歌声把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所有的人都联系起来了。　　　 　　第二天，当笑妹和亚瑟下午赶到医院时，意外地发现馨宁破天荒地穿了件红 颜色的套服，平时她可总是穿淡雅的颜色的。忠郁也穿了件红色T 恤衫。小佳佳 忙不迭地报告：“馨宁妈妈和爸爸结婚了？” 　　　 　　笑妹惊奇地不相信，亚瑟忙问：“什么时候？” 　　　 　　忠郁回答：“我们下午在佳佳午睡时去市政厅办了手续。” 　　　 　　“你们要举行什么仪式吗？” 　　　 　　“现在小佳佳还不能动，我们想等她好了，我们全家准备从美国回台湾和馨 宁全家庆祝一下。” 　　　 　　这时笑妹已过来紧紧地拥抱了忠郁：“恭贺新喜！你准备好喜糖了没有？” 　　　 　　亚瑟也拥抱了馨宁：“呵呵！我们男人还是最终赢得了你和你的心。” 　 　　 　　“是借助一个可爱的女儿的帮助。”忠郁赶紧接过来。　　　 　　“不管怎样，一个天下最好的妻子、母亲诞生了。恭喜你们！” 　　　 　　亚瑟突然拉着笑妹的手向门外走去，他边走边转身叮嘱道：“你们俩不要离 开这里，好好等我们回来！” 　　　 　　下了电梯，他对她说：“快去买来所有的鲜花。” 　　　 　　笑妹领会了他的心意，马上开车走了。花店已经关门了，她去了市中心农贸 市场，并把那里的鲜花一揽而尽。再开车回到馨宁家，在花园里摘了些馨宁最爱 的、只有在此地才能跟英国媲美的巨大玫瑰花。　　　 　　赶到病房，亚瑟已先回来了，正在忠郁的帮助下，往屋顶上挂星星。这家伙 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各种各样的星星，玻璃的、金属的、木头的、纸的，此时 病房的屋顶上已挂满了星星。　　　 　　馨宁帮助笑妹把所有的鲜花摆好，一时间满屋花香馥郁，小佳佳高兴得咯咯 直笑。笑妹突然想起白朗宁夫人那有名的十四行诗：谁会嫌太多的星星，即使每 颗都在太空转动；谁会嫌太多的鲜花，即使每朵都洋溢着春意？　　　 　　这时人们得到亚瑟的通知陆续赶来了：海伦和安德鲁带给了新婚夫妇一对德 国特产的接吻新婚瓷人：淑贞和永祥带来了韩国的五彩拼花枕头：吉姆、芝琳和 奶奶带来了大红的双喜字和喜糖；尼娜带来了甜米糕，说是菲律宾人在婚礼上必 有的；美林达和汤姆带来了非洲人结婚时的全套婚礼服；沙马和米特丽带来了一 套纯金手镯；欣蒂医生带来了香槟和一大篮水果，并一进门便放出了《婚礼进行 曲。；看来婚礼要在病房里举行了。　　　 　　美林达带着大家唱了几首优美的爱情歌曲后，芝琳用小提琴拉起了欢快的舞 曲……　 　　突然，小佳佳喊了起来：“我看到了星星！那个银色的星星真好看！”　 　　所有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馨宁赶快把脸凑到佳佳面前：“你看到妈妈了 吗？” 　　　 　　“看到了，”小家伙顿了一下：“你脸上怎么有个大黑点呀！” 　　　 　　亚瑟赶紧解释说，她眼底的淤血不会一下子消去，这视觉中的黑点会越变越 小的。　　　 　　这时佳佳看到了忠郁：“爸爸，你怎么变瘦了？”　 　　忠郁抱着她，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孩子，我们应该感谢上苍，感谢这 屋里所有的人，我们要好好记住这个日子。”　 　　史密斯牧师在亚瑟的帮助下，挑了一个很折中也很简练的结婚誓词，馨宁和 忠郁看后都非常满意。　　　 　　笑妹手中捧着韩国五彩枕头，上面放着两个戒指。馨宁的戒指是奶奶送给她 的祖传戒指，忠郁的戒指是卡罗在海底探宝时找到的。美林达为他们套上非洲的 婚礼服，　现在人们都静了下来，听着史密斯牧师的声音：“感谢主，感谢您的 爱、仁慈和博大。今天在您的认证下，一对新人永结连理。” 　　　 　　她让忠郁为馨宁戴上象征永远的圆戒指：“我，孔忠郁，发誓永远爱你，忠 实于你，誓死不渝。” 　　　 　　馨宁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她为忠郁戴上了戒指：“我，梁馨宁，愿把我的 生命和你结合在一起，永远不变。” 　　　 　　在场的好几个人都红了眼睛。　 　　这时史密斯牧师宣布：“承蒙主的恩典，我宣布你们为丈夫和妻子！”　 　　欣蒂这时又奏起了《婚礼进行曲》，这真是幸福的好时光！　 　　下面的节目是吃米糕。医生护士们也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三层的西式结婚 蛋糕，这时人们有了选择，想吃米糕的吃米糕，愿意吃蛋糕的吃蛋糕。　　　 　　这个临时拼凑的、国际化的婚礼真令人难忘，但延续的时间并不长，因小佳 佳要休息了，人人便纷纷告辞。　　　 　　笑妹没有时间、也不打算问馨宁是如何改变主意的。这个结果是自然而然， 水到渠成的表现。亚瑟今晚也异常激动，他要带笑妹去看月亮。　 　　第二十六章 接受我，别再拒绝 　　这真是一个难得的仲夏傍晚，没有风，天上连一丝云彩也没有。硕大的圆月 已出现了，而西边的残阳似火。　 　　笑妹算了一下，今天一定是阴历六月十五。中国人认为月圆是团圆的时刻， 西方人却认为月圆是感情冲动的时候。但没有人拒绝鲜花，没有人拒绝星星，更 没有人会拒绝圆月吧。　 　　他们坐上了亚瑟的吉普车，她此时又激动又劳累，随他开到哪里都无所谓了。 他们开出了市区，一直沿着海边走。在林中停车后，亚瑟拉着她，沿着羊肠小道 向海边走去。　 　　他解释说，这十英亩一块的森林靠海边的地基，是他的两个在中南部的表兄 买下，准备退休后再盖房来住的。现在只有活动住房，供远方来的亲戚们休假用。 　 　　小道蜿蜒，笑妹不久就闻到了花香。这是一种白色的小花，她采了一把，看 到了一对正在交配的花蛾子。亚瑟说它们美得都睡过去了，可能明天才会醒来。 　 　　终于看到了海滩，这里是黑色的细沙滩，浪缓缓的，非常柔和。笑妹坐在粗 大的浮木上，看亚瑟手脚麻利地点上了篝火，他们看着火苗，一时间，谁也不想 说话。　 　　最后还是亚瑟先开了口：“我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馨宁这样的好女人怎 么会留下做老姑娘。”　 　　“那我就该留下做老姑娘？”　 　　“你要嫁也早嫁出去了。你只是把自己留下给我，才拒绝了所有的男人，对 不对？”　 　　笑妹认真起来：“亚瑟，从我第一眼见你，我就怕你。我现在还怕你，为什 么我要把自己留给一个害怕的人？”　 　　他搂住了她：“你除了怕我，还有什么别的感觉？”　 　　“你是问那种化学神秘感？我又不是只对你才有。”　 　　“好，现在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你对谁还有那感觉？”　 　　“没有别人了，谁让我们在这个孤岛上呢？”　 　　“再回答我，一年之内，你能否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作你的丈夫？”　 　　“我还是不明白，你凭什么要我？”　 　　“因为我孤独，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聪明，更美丽，更可人的女人 做我的妻子和我孩子的母亲。而且我下定决心不让你从我身边走掉。要知道你需 要我，就象我需要你一样。”　 　　她还在挣扎：“你知道我为什么怕你？你太高大、太英俊、太出色，你这种 人不给女人安全感。”　 　　“那你一定要找一个矮小、丑陋、平庸的男人做丈夫喽？”　 　　“不知道。反正现在我不是找爱人或情人，我是在找我孩子的父亲。”　 　　“说对了，我也是在找我孩子的母亲。”　 　　“你认为我会是个好母亲吗？” 笑妹突然间也拿不准了。　 　　“把孩子放到丈夫之上的人怎能不是个好妈妈。”　 　　她呆呆地望着他，他真把她看透了。　 　　亚瑟抚摸着她的长发：“想想我的妈妈。当她来到加拿大时，她是一个不会 说英语，人人憎恨的德国人，她本可以嫁给那整天追她的德国小伙子。但她还是 勇敢，勇敢地嫁给了我那高大英俊的爸爸。我感激她的勇敢。”　 　　“记得我们的家史吧，”他接着说：“我们家没有出过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 也许我家男人在遗传基因上有特性，能准确地找到好女人。到了我这一代，一切 变复杂了，所以我才等了十几年，我不仅在寻找生活上的合作伙伴，更需要灵魂 上的伴侣（SoulMate）。要知道你最可贵的是舒展和豁达，这两样东西能包容一 切，也能包容一个我。”　 　　他直视着她的双眼：“你好好想一想。现在有夕阳、有满月、有火光、有石 头、有森林、有大海。”见她还在沉思，又对她说：“但你要记住，听从你的内 心，而不是你的脑子。”　 　　说完，他便向大海走去，在离水不远的地方，他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最 后脱了个一丝不挂，把自己投入到大海里。　 　　这时笑妹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在大海中搏击。感觉到 生活本身就像在海中游泳一样，永远没有平稳的时候。可人们还是不愿站在岸边， 因为与大海的搏斗，使人们认识了自己；与它的切肤接触，使人们又回到了自然。 　 　　她也开始脱衣服，她的确懒得再想什么了。拒绝亚瑟就象拒绝鲜花、拒绝星 星、拒绝圆月一样，她读了这么多书，走了这么多路，总不会越来越傻吧！　 　　在海里游泳毕竟比游泳池的难度大多了，但并不防碍她在岸边游了一会。她 喜欢那种浪推着她的感觉，望着亚瑟还在老远的地方，她想到该给篝火添柴了。 　 　　她赤身裸体地站在篝火旁，火给了她温暖，她抬头望着那不可质疑的圆月， 轻轻地念了起来：　 　　明日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 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时常向别时圆？　 　　“当初在紫玉兰树下第一次见到你，我认为那是天下最美丽的一幅画，没想 到现在的这幅画更美。” 这时她听到了亚瑟的声音。　 　　她转过身也在欣赏他这幅画，突然她抑制不住自己地大笑起来。原来她在亚 瑟的阳物上看到了一颗黑痣，这正是她找寻了多年的Spotted Dick。　 　　亚瑟也跟着她大笑起来，他就势把她抱了起来，她还在不停地笑。当她感觉 到了那膨大的Dick，　便停止了笑：“你让我好好看看。”她把它捧在手里，嘴 上还是忍不住又笑了。　 　　愿不得有些民族崇拜阳物，这东西的确造得完美，人体中没有其他的器官象 它一样随情绪而变化多端。再加上一颗痣，就象美人脸上的美人痣一样，使它格 外唯一，令人格外怜惜。她亲吻着这阳物，感觉它在她的爱抚下快乐万分。她真 的欣赏它，惊奇那些毛细血管的作用。这是一件她需要而没有的东西，她决心要 珍惜它。把它当成宠物。　 　　此时，在她的脑子里，高大的亚瑟消失了。只存在这含在她嘴里，捧在她手 上，爱在她心房的，不知道是几寸长的宠物。　 　　她慢慢地让它进入了她的身体。亚瑟躺在海滩上，把自己和宠物一起交给了 她。她感到自己象天空中自由的鸟，没想到这庞物带给了她飞翔的翅膀。她快乐， 她也带给了他快乐……　 　　鸟也有飞累的时候。亚瑟把她放到身下，他给她好长的时间。她闭上了双眼， 眼前却出现了极光，出现了彩虹，出现了晚霞，最后出现的是实实在在的一轮满 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常久，千里共婵娟。” 　 　　他停下来：“你在念什么？”　 　　她当然不会让他停下来，可她脑子里还在自责：“我一定是亵渎诗人了，诗 人做这首诗时，会在做爱吗？　不是，他在喝酒，喝酒的感觉能比得上做爱吗？” 　 　　但这时亚瑟已加快了节奏，她失去了思想，被他无头无脑地带走了；她被他 带上了天，带入了地，进了森林，下了海洋，直至最后痛苦地忘掉了什么是快 乐……　 　　夜里，他们躺在活动住房里那吱吱作响的沙发床上，亚瑟还在不停地亲吻她。 “你刚才想到避孕没有？” 笑妹问他。　 　　“这做爱还有避孕之事？” 他在装糊涂。　 　　她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他才招供：“我当时把全部身心都交给你了，你这个 大教授不下指示，我想那么多事干吗？”　 　　她不说话了。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良辰美景中，她真希望能成就一个 孩子，不然真对不起这花好月圆。另外，这结合本身有多少是为了孩子，她和亚 瑟现在能说清楚吗？　而这没有避孕的做爱比她多年来避孕的做爱，感觉来的多 么美好自然！　 　　他这时紧紧地搂着她，好象生怕她跑掉：“我同意你，我们俩都没有太多的 时间了，我可不愿在50岁时再跟在小孩子后面跑。别担心你怀了孕，诊所马上会 再来位医生，我会每周减到工作三天，以腾出时间帮你带孩子，因为我不愿错过 孩子的每一个成长过程。我也不会东跑西奔了，现在该是我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的时候了 。”　 　　她背着他已流下泪来了，听他继续说：“亲爱的，你不用担心你的终身教授， 有我和我的全家支持你，你会干得更好。”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了。他吻干了她的泪水，直到把她吻笑了：“你上辈 子一定欠了我，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也许我们上辈子就是夫妻，没过完这辈子接着过。”　 　　“你不是不信我说的缘份吗？”　 　　“我是不信你和别人的缘份。你要真和那忠郁好了，我怎么还能信缘份。” 　 　　笑妹欠起身，望着他那双忽棕忽绿的漂亮眼睛：“我要是和忠郁好了，你不 是就可以和馨宁好了？”　 　　“你要是和忠郁好了，馨宁还会是单身，我也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为什么你对她那么没有信心？”　 　　“她刚见我时，我还没有成熟；而你见我时，我已经成熟了 。”　 　　”那她初见忠郁时，他还是个小男孩呢？“　 　　”忠郁能赢得她，一半以上是靠佳佳。“ 他也直对着她那双黑棕色的大眼 睛：” 感激上苍。现在好在大家都定了位，我会用我的一生向你证明我对你的 安全感，不会亚于忠郁。你也知道，忠郁更需要馨宁，而我更需要你。我从一开 始就意识到这点，幸亏有佳佳，谁能想到我们这几个大人需要一个孩子才能把一 切都理顺了。“　 　　他躺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笑妹还不放过他：”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放心？ 　我给了你如此的安全感吗？“　 　　”当然。第一，你热爱你的工作。第二，你迫切地需要一个家。第三，除我 外，你没有时间找到一个更适合于做你孩子父亲的男人。第四，我们俩有缘分， 有荷尔蒙，有化学神秘感，有物理磁场，还有那人间千古传颂的爱！“　 　　罢罢罢，这一切全是命运！为什么走了三大洲，遇见了那么多可爱的男人， 只是和他能有天时地利人和呢！　 　　她喃喃地对他说：”你知道，你是我所见到的最美的男人。“　 　　”我想我还是为你而造的呢？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寻你，等待你，幻想着 和你的合二为一。现在想想，世上有许多珍贵的东西，但都不能与我们此刻的结 合相比。因为这结合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力量，它是人类延续的源泉。“　 　　”听你这么说，你那精子已经找到了我那卵子，一个小生命已经延生了。 “　 　　”你别太着急，它们前面的道路还长呢，那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道路，只有前 面最出色的那个才能成为胜利者。”　 　　笑妹把腿翘起来：“我帮它们些忙，我想我的卵子一定在着急地等侍着那最 出色的精子的到来。”　 　　她就这么睡着了。　 　　清晨，她还想睡懒觉，可她在朦胧中感觉到亚瑟那双医生温柔的手，轻轻地 在她的长发中划动。她不想睁开眼睛，只感到一股柔情从发梢传入她的脑中，再 从那里传向全身。她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侵入肌肤中的波动，她抑制自己不要 醒耒，试图在潜意识中理解自己，认识亚瑟。　 　　她能感到自己浑身上下所发出的爱场，而每条场线都在寻找亚瑟的爱场。同 时她感到亚瑟的爱线搅得她热血沸腾。那膨胀扩大的爱需要一个归宿，她期待着 他和她的合二而一。他还在亲吻她的全身，喃喃地赞美着她酮体的每一个部分。 她感受着他爱的折磨，决定伸展四肢，不保留地全部接受他。她知道自己不完美， 既然亚瑟认为她美，她最好接受这赞美。或许亚瑟也不完美，但此时在她的迷离 中他是最完美的。感谢上苍！他终于进来了，与她合为一体。她愿把自己变成船， 让他行驶；她愿把自己变成花园，供他耕耘……　 　　不知清晨何时，笑妹在半睡半醒中被亚瑟抱上了吉普车，开到了馨宁家。这 时她才全醒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度蜜月。他甜蜜地笑了，陪她上了楼，又陪 她一同淋浴，在帮她洗头时，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婚礼？　 　　“你刚为馨宁和忠郁办了个婚礼，你计划好了　”　 　　他着急了：“我办那婚礼是为了馨宁。婚礼是女人所重视的，对男人来说多 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我们就不办这个婚礼吧。”她搂着他：“我只觉得自己好累，该休个假 期了，我现在需要的是蜜月，而不是什么婚礼”　 　　“好，我们就先来个蜜月。以后你不累时，我们随时可以补个婚礼。”　 　　她给了他最甜蜜的微笑：“我们是先怀孕，再度蜜月，最后举行婚礼。”　 　　他用长吻迎上了她的微笑，然后问她：“你愿不愿马上失去自由，我们今天 能否就把结婚手续办了？”　 　　她歪头想了想，今天是阴历六月十六，六六大顺；阳历是七月七日，七七是 牛郎织女见面的日子。去他什么的黄道吉日吧，她拥有的只有今天，而她今天绝 对是幸福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钻进了他的怀抱。　 　　她为他俩做了标准的中国早点：煮了中国店买的冷冻馄炖，烤了现成的油条。 望着窗外，那棵紫玉兰树居然第二次绽出了花朵，明摆着为他们祝福。　 　　饭后，他们手拉手向湖边那小岛走去。那弓形小桥已被忠郁漆成了红色，与 周围的石块和水声配在一起，阴阳终于达到了平衡。　 　　笑妹拉亚瑟在草蒲上坐下，然后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她看见了满面春风的 妈妈沿小径向她走来，爸爸加入了她，他们俩人都喜笑颜开。妈妈把怀中抱着的 婴儿给她看：这孩子有妈妈高高的额头，爸爸有棱有角的嘴唇，她自己明亮的眼 睛，可这孩子的皮肤是棕色的，头发是卷曲的，鼻粱是高直的。。。　 　　原来这是她和亚瑟的孩子！当她伸出双手要接过孩子的时候，妈妈、爸爸、 孩子均消失在粉紫色的霞光之中。。。　 　　她很不情愿地睁开眼，发现亚瑟还在那里凝思。待他最后睁开了眼。她迫不 及待地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他甜甜的笑了：“我看到了你子宫里的那个受精卵，正在忙碌地进行分裂。 外面的一层已分裂成胎盘，而里面的干细胞还在重新排队，因为它们之间要派生 出 200多种不同性状的细胞来组成婴儿的各个器官。我看到了上苍手中的神棒， 奏着音乐，指挥着细胞们工作。而那些勤奋的可爱的细胞正吸吮着你的养分，健 康的繁殖长大，一个小鱼的雏形已经形成了，那将是我们俩的小宝宝。。。”　 　　“亲爱的医生，我们现在有什么手段来证明你的幻觉是真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最早的检测也要再等十几天，当你的身体产生出更多 的孕激素的时候！”　 　　“那如果我根本就没怀孕，或试了几年也怀不上孕怎么办？”　 　　“那我们就一直试下去呗，要知道你还年轻，离更年期还远呢！”　 　　她睁大了眼睛：“你让我一直试到更年期？”　 　　“我可没想到那么远，我们俩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教授，如果真生不出个孩 子，就收养着两个孩子罢了，要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孤儿。”　　 　　笑妹搂住他：“你真不在乎我生不出孩子？”　 　　“也许是我的毛病呢？我有对病人，精子也好，卵子也好，就是携带的精液 在里面捣乱，使卵子有过敏反应。专家把精液洗来洗去的，把那个妻子洗烦了， 干脆领养了一个从南斯拉夫来的孤儿。”　 　　她迟疑地又问：“如果我们领养了孩子，那你们家的家谱该怎么往下写？” 　 　　“我的血统中什么种族的人都有，难道领养的孩子就不配写入我家的家谱？ 另外，我的亲戚、堂兄妹们多的让你认都认不过来，每年全家团聚，满公园全是 我们家的人，这本书总会越写越厚的。”　 　　她又闭上了眼睛，看到在父母消失的地方，升起了万道金光，一位身穿白袍 的老人，正在对着她微笑。她满怀感激地望着他，望着他腾然而去。　 　　第二十七章 蜜月旅行 　　那天上午，笑妹去学校处理了一些事情，转眼间已经十点了，她忽然想到应 把这结婚的喜讯先告诉姨妈，这时是北京晚上十点，姨妈已经躺在床上了，正不 知为什么睡不着觉呢？　 　　多少年来，姨妈对笑妹的婚事比她自己更着急，但她十二岁来北京投奔姨妈 的时候便明显地向全家表示了她的任性和独立。善良的姨妈也就给了她很大的自 由：她小时可随便梳长发，剪短头；夏天一到三十度便和伙伴们去八一湖游泳； 她看小说可一直看到清晨三点；她想去外地上大学，全家人也没法留她……　 　　出国多年，姨妈真希望她早日有个丈夫能照顾她，有个孩子趁自己还能动帮 她带一年，而这丈夫最好是中国人，以后回娘家大家可以一块交流。　 　　现在笑妹打电话过来，冷不丁要结婚，姨妈马上想到了爱德华。去年春天， 笑妹把爱德华带到中国，全家人都很喜欢这个绅士式的大男孩。他在广州怵极了 那些关在笼子中的动物龟蛇，而且在广州看不到昆虫，也使这个生长在动物昆虫 间的澳大利亚人极为恐惧，老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好在他喜欢阳朔，喜欢黄山， 喜欢北京。　 　　开餐馆的大表哥在家里为他做了美味佳肴，拥有出租汽车公司的二表哥为他 做了义务导游。姨夫陪他喝他那独锺的醇香桂花陈酒，而他最爱的是吃着北京酸 奶看姨妈在公园做晨操。。。　 　　笑妹提到新婚的丈夫是亚瑟不是爱德华。姨妈那边静了一段时间。她听笑妹 提过亚瑟，遗憾的是他又不是中国人，但好在他比她大几岁，做为医生一定会疼 爱她的，姨妈多年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中午赶到海伦那里吃午饭。笑妹和海伦兴趣相投，一点小事，俩人会笑个不 停。饭后喝茶时，亚瑟才把他们的好消息告诉了父母。　 　　海伦听后就哭了，她默默地紧紧地抱住了笑妹，过了好半天，才破涕为笑： “我等了这么多年，每次他谈恋爱，我也跟着他谈恋爱，他让我失望的都不敢有 希望了。”她拍拍她的脸：“可我一见了你，就又有了希望，你是我想象中最好 的儿媳妇。” 　　安德鲁在一旁红着脸也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张开 了双臂，在笑妹的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　 　　亚瑟打开了香槟酒，全家举杯庆祝，人人喜笑颜开。　 　　他们四人驱车到市政厅办了结婚手续。回来后，亚瑟和笑妹躺到他楼上的房 间休息。安德鲁和海伦在楼下厨房，又唱又跳地烤羊腿土豆。　 　　躺在他的怀里真舒服，她听他在说：“妈妈做的饭菜好吃，但她有种本事， 连中国饭都能做出德国味。好在我有福气，以后能吃上正统的中国饭了。”　 　　“我一星期只做两顿饭的。”她告诫他：“我也喜欢吃你做的饭，所以你每 个星期也要做两次。”　 　　“那剩下的饭呢？”　 　　“乞讨呗，我们可以用钱或者用力。”　 　　晚饭后，笑妹和亚瑟来到了医院，打开了结婚证书让小佳佳看上面有否黑点。 忠郁和馨宁都愣住了，这份结婚证书和他们的一模一样，当然名字不同，日期差 了一天。　 　　馨宁把笑妹拉到了楼下，俩人各要了一杯苏打柠檬水，馨宁只是微笑着看着 笑妹，笑妹也微笑着看着她：“我昨天可是一个字也没问你，你今天要问我什 么？”　 　　“我当然不想问你什么，只是想不出用什么方式祝贺你。”　 　　“好姐姐，”笑妹抓住了她的手：“把房子借给我几天，我现在结了婚还没 有地方住呢？”　 　　馨宁也问了海伦问她的问题：“你打算办个什么样的婚礼？”　 　　“说实话，我参加了许多的婚礼，觉得婚礼真美，真神圣，可又真费时间精 力。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匆忙而行。所以，我想先休假渡了蜜月，而且我们想 马上要个孩子，回来还要找个住的地方，只好一件件事情慢慢来”　 　　“你们愿在我那里住多久都行，我可以搬到忠郁的地方住。你们准备去哪里 度蜜月？”　 　　“我们计划花两个星期的时间，从这里一直开车到北极圈内。我从没去过真 正的北部，所以一直向往着那巨大的冰川和北极熊。亚瑟说我们应再等几天，等 佳佳出院后再走。”　 　　“你们自己也需要几天准备，尽管用我的房子度蜜月吧，以后的几星期便不 会有这么舒服的床了。”　 　　笑妹拍了一下她的肩：“做了新娘，感觉如何？”　 　　馨宁笑笑：“我们昨夜一直在病房，谈小时候的事情和各自的亲人，到现在 为止，这夫妻还是精神上的。”　 　　这回是笑妹拉着她的手向楼上走。回到病房，小佳佳把手中的卡片交给她， 打开一看，是一个大红的双喜字，是这可爱的小家伙花了一天练好的，没想到真 用上了。　 　　笑妹感激地亲亲小佳佳：“你长大会是个比乐同叔叔更杰出的艺术家。今天 晚上要不要和阿姨一起画画，让爸爸妈妈出去看场电影？”　 　　佳佳懂事的点了点头，亚瑟对忠郁说：“把她领走吧，我们会按时给佳佳擦 身洗澡，不想回来就明天再回来吧！”　 　　但他们不到十点就回来了，说是真的去看了场电影，是莎士比亚的爱情故事。 　 　　亚瑟和笑妹用了两天的时间准备行程。这时珊娜又飞了回来，现在有了心爱 的儿媳妇馨宁，她高兴得几天都合不拢嘴。有馨宁回诊所帮助沙马，亚瑟便可以 放心度蜜月了。　 　　说来滑稽，笑妹把度蜜月的事只告诉了罗伯特，因为她想要那几天的结婚假 期。罗伯特听了一点儿也不惊奇：“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和亚瑟在一起跳舞，便认 定了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笑妹坐下来，想借此向他陈述一下做为一个女教授的艰难。没想到倒是罗伯 特先开了口：“我这几个月一直在观察你们这些女博士。那天我在实验室和安娜 谈事情，她思路敏捷，提了一些我没有想到的问题。同时，她的手一刻也没停， 配完液，加样品，再跑胶。我知道她丈夫正在和航空公司打官司，女儿上一年级， 小儿子正在得水痘。从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了，她能干的事，我的确不能胜任。 我们男人从小被教训的是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分开干，而你们女人天生就知道把几 件事同时干好。比如喂孩子时，手上要接着干活，同时脑子里还要想事情。现在 不需要你说服我，我相信你结了婚，有了孩子，会同样当好你的教授。”　 　　“谢谢你的理解和对我的信任。”笑妹诚恳地说，多愿罗伯特能真正理解她： “　我知道科学在很长时间里是男人的领域，只有个别的女人才能进来。我是不 多的认为女人需要科学的人，因为只有科学才能把我们武装起来，使我们透过现 象看本质，帮助我们进行逻辑思维，更重要的是给我们一份安定的工作，让我们 获得安全感。但通过长时间与女科学家们的交流，我们一致认为科学更需要女人， 女人使科学更具有人情味。　 　　”且不谈居里夫人对化学和物理的贡献。是美国女科学家瑞秀·卡森的《沉 默的春天》一书，才使人们第一次意识到了人类活动对自然环境的巨大危害。是 她发出的第一声呐喊，环境做为一门科学才得以扎下根来。所以我们愿意和你们 男人并肩工作，取长补短。当然我们能干你们忽略和想不到的工作。“　 　　”是这样的。“罗伯特看了一下自己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我和我妻子是 在读博士时认识的。当时我们的导师极为欣赏她，而对我却一般。可由于我结婚 后不断地变换工作，她被迫放弃了专业。那时我认为妻子全职在家，她主内，我 主外，是种理想家庭，可这正给了我借口拼命工作不回家。彼得生病后，我真懊 悔没在他小时候教他系鞋带，陪他游泳，带他上公园。我现在已意识到了你们年 青一代不会像我们当初那样傻，大学也要改变对年青教授的苛刻态度，不然你们 都转到工业界，我们的学生交给谁？“　 　　”多雇些人，人人都有工作，人人也都能享受生活。“笑妹终于有机会提出 建议。　 　　”我最近总想这个问题，人不能在很大的压力下生活。我十年前戒了烟，是 因为看了一家烟草公司的报导，说他们为国家做贡献，因为吸烟人会早早得肺癌 死掉，国家即省了养老金又省了医药费。可工作压力和吸烟一样害人，如果我们 都能健康地活到八九十岁，为何偏要在年轻时、孩子小时拚命工作呢？“　 　　他又接着说：”我这个系主任干到九月就到期了，我们把建议都汇总到一块， 留给下一任系主任好不好？“　 　　他站起身紧紧握着她的手：”接受我的衷心祝福！放心，我会帮你保会儿密， 等你回来给大家一个惊喜。也许我会先悄悄告诉爱伦，看她对你抢在她前面做了 新娘如何看。好了，赶快去渡你那个宝贝蜜月吧！“　 　　现在笑妹和亚瑟终于坐在他的四轮驱动吉普车中。车顶上有独木舟，车后箱 有帐蓬，她坚持带了一个中国炒锅、一小袋中国米和几盒中国罐头。　 　　车开过了温哥华继续向北，笑妹认为这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公路。雪山上落下 的瀑布象新娘脸上的白面纱，而这些面纱一个连一个，流入了碧绿的河流中。河 中漂着伐木，走着渔船。而在公路边他们居然看到了大灰熊带着幼仔散步。　 　　亚瑟嘴上又带着他那迷人的微笑：”我们现在可是开进了山区，感觉到空气 变清新了没有？”他夸张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我的病人中有人报怨我休假太多， 可另一部份人却支持我休假，因为休假后的医生才是好医生。我当初选择做医生 就是因为这职业可以自由地帮助别人，从而也帮助了自己。”他的心情的确好得 很：“从现在起，你尽管放松，把脑子倒空，把自己交给我这个导游，一心享受 良辰美景吧！“　 　　可笑妹没这福气，她的头开始越来越疼，嗓子也越来越难受。亚瑟看了一下， 判断是病毒引起的，决定马上停下让她好好休息。 他熟门熟路地开上了乡间小 道，穿过小河，在山脚下一个包餐的住家客栈停下来，院前的石头花园（rock garden）　美丽宜人，带有一种异国风情。　 　　亚瑟走到门前敲了一下门，里面传来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门从来都是开 着的！”　 　　他们推门走进客厅，壁炉上醒目地挂着美国最伟大的公民本杰明－富兰克林 的名言：自由居住的地方，就是我的国家（　where liberty dwells，　there is my country）！　 　　男主人耐思是美国滚石歌手的儿子，妻子莫尼卡是墨西哥富商的女儿，可他 们选择在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居住，因为在他们的心中，这才是最高质量的生活！ 　 　　莫尼卡生长在热带大城市中，却爱上了这清凉的北国风光；耐思从小在人群 中长大，却极为珍视山林生物；他们厌倦了在人这个最大的动物园中的生活。在 这里，他们可以选择所接触到的人们，因为在他们这里做客的，都是热爱北部、 热爱自然的人们。　 　　亚瑟曾多次在这里停留，现在带了自己的新娘来投宿，惹得耐思感慨万分： “这世界上的单身汉可是越来越少了，女人们还是比我们更厉害，把我们一个个 收降了。”他拥抱了亚瑟，又亲吻了笑妹，随口动情地唱出了一首爱情歌曲。然 后他搂着莫尼卡向亚瑟宣布：“我们是上个月结的婚，我老兄还是早了你一步。 今天算你老弟有福气，我们把新房让给你们住。”　 　　新房让莫尼卡装饰的一派墨西哥风格，最使笑妹惊喜的是那张心形的大水床 （water bed），她感激地望着这三个人，他们都向她摇着手。　 　　她坐在床沿上，莫尼卡问她想吃什么？她想起了小时妈妈做的紫菜香油鸡蛋 挂面汤。妈妈并不太会做饭，但她小时感冒时，妈妈总做这病号饭，特别是那最 后淋上的香油，她现在几乎还能闻得到。　 　　她知道这只是妄想，所以连提也没提。莫尼卡便建议那西方人信奉的治感冒 的面条鸡汤。没想到她做的汤非常可口，里面不仅有面条、鸡肉，还有胡罗卜、 土豆、洋葱、元白菜、番茄、秋葵等蔬菜。笑妹唱了两大碗，才意识到自己病得 不太厉害。　 　　她对亚瑟说她从小就这样，紧张后一放松马上就生病。亚瑟说有一种理论认 为女人一生中小病多反而活得长。因为每次生病，体内的免疫系统都警惕地把每 一个细胞检查一下，并把有害的细胞排斥掉。　”我以为嫁了个医生就不会得病 了。“她开起了玩笑。　 　　”你不要认为我每天为你检查乳房，你就不会得乳腺癌。“他严肃起来：” 真正能感觉到你身体的，还是你自己。“　 　　”咦，我乳房上的肿块怎么没有了，难道它真的消失了？“　 　　”乳房象人体中其他的器官一样，有非常神秘的功能，我们医生在好长时间 内都不会完全了解它。一个乳房上会出现多种病变，所以要有专科医生。可在我 的眼里，没有两对乳房是相同的，因为上苍造女人时便给了她们特征。那些人工 加大的乳房，真让我担心以后所发生的病变。因为未哺乳的乳房易生病，同样经 过处理的乳房也易生病。”　 　　“全世界的女人都非常重视乳房，而我们的最大杀手之一却是乳腺癌。”笑 妹长长地叹了口气：“难道母乳对婴儿的成长真的非常重要？”　 　　“怎么你还有去掉乳房的念头？”他在设法说服她：“我们每个人都被赋予 了一个生命，剩下的是我们的选择了。我想生命的意义是过程和经历，如果你能 享受哺乳婴儿的特权却放弃它，你失掉的就不仅仅是经历，还有勇气！”　 　　他把她的两只手攥在他的两只大手里：“我们每个人前面都有未知的危险， 但我们现在是夫妻，就要共同面对我们前面的一切，而且坚信我们前面的幸福和 快乐！”　 　　“你真的非常爱我吗？”　 　　“非常非常爱！”他坚定地表了衷心。　 　　“为什么？”女人的通病来了。　 　　“记得我说过你是花仙子吧，你一见我就对我下了咒！”　 　　笑妹甜甜地笑了，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说：“我从小 失去父母，那是极其悲惨的经历。我一直缺乏安全感，更不敢轻易把自己交给另 一个人，我还是怀疑能否做个好妻子。”　　 　　”我知道，我知道。“她感受着他双手的抚摸，听他在说：”我知道你的成 长过程不容易，所以我一直钦佩你的意志和精神，也非常欣赏你的奋斗和追求。 我想正因为你坎坷的经历，才造就了你谦卑的态度和感恩的心理。我知道你一直 在珍惜自己，但一个人是孤独的。“　 　　他指着墙上的一幅画：”看到那海上的彩虹了吗？圣经上说，彩虹是上帝发 过大水后对诺亚及儿孙们的承诺：他再不用此方式惩罚人类了。同样的，承诺在 人间也应是以心换心的誓言。现在你告诉我，你能否相信我对你的承诺而开始信 赖你的丈夫。“　 　　此时的笑妹已是眼泪汪汪了：”我从小到大一直学习，学知识，学本领。看 样子学会爱最难。“　 　　”爱是靠感觉的。这些天与你在一起，我感到格外的踏实、满足和幸福。我 想我是得到爱了，它本在你心中，只要你打开心扉，它就会自由地飞出来。“　 　　”我的心太复杂了，开门都不好开。感谢上帝让我找到了你，我倒认为你能 开我的门，我把自己交给你，由你开算了，这是我对你的最大信赖。“　 　　她望着丈夫，在想这爱到底是什么？是承诺还是信赖？是感恩还是需求？或 许爱是灵魂的结合，可感之而不可认之；也许爱的确是本能的东西，因个人的理 解而定。　 　　她又想起了命运，命运才是真正不可理解呢？她对亚瑟说：”我在美国认识 了一位从印度尼西亚来的华人，她向我介绍了一个将基督教和佛教结合起来的宗 教。她给我讲了一个理论：我们人在出生前，是在上苍身边的，在我们再一次降 生之前，他会和我们讨论我们上辈子的所作所为。因他是我们的父亲，他永远不 会消灭我们，他只是让我们一辈子一辈子的学习，从而不断成熟起来，从而更接 近他。　 　　“我曾问她：如果一个人杀了人，做了许多坏事，上帝会把这个人打入十八 层地狱吗？她认为这十八层地狱还是在人间，只是这辈子这个人要受很多苦，而 通过这些苦，这个人才能认识到自己的罪，就象圣经上的该隐一样。但这个人还 是上帝的儿子，他最终还是会醒悟过来。她还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从野蛮无知开始 的，只是一辈子一辈子的学习和努力使我们人类渐渐地分开了，就象一年级再一 年级的上学一样，有些人会跳班，有些人会留级。但人类整体不断地走向文明， 这也是我们一辈子一辈子学习的总体效果。”　 　　她停下来，望着亚瑟，想听他的意见。他却开起玩笑来了：“是不是她那时 就和你说，加拿大有个叫亚瑟的人在那里等着你，所以你就不顾一切地向维多利 亚赶来。”　 　　“我在和你说正经的，”她拍打了他一下：“我问她人类是否有一天能达到 上帝的同等水平？她说上帝父亲希望我们动脑子，想问题，解他的谜团，和他不 断地缩小距离。但他要求我们首先学会判断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而能真 正判断对错，不知要人类多少代的努力。”　 　　亚瑟这才认真起来：“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她只是个很普通的小学教师，当年从印尼逃出来，是因‘九三零’事件后， 华侨大遭屠杀。她去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也接触了许多的人，又因为长年生病， 所以一直在思考命运的问题。我问她我是否该听信她所有的话。她说听她的话， 但并不要信她的话，要听从自己的内心，珍惜自己和上苍的交流，因为我们每个 人的水准都不一样，而唯一理解我们的只有上苍父亲了。”　 　　亚瑟告诉她：“你要想找到这个宗教组织，维多利亚就有，你真有心加入？” 　 　　“你难道什么宗教也不加入？”她反问他。　 　　“我是在基督教的家庭和文化中长大的，就是我不承认自己是基督徒，潜移 默化的作用太大了，我想在我的骨子里，我还是个基督徒。”　 　　她又意识到他俩的不同，这是他的国家、他的文化、他的土地，他根本不必 象她一样寻寻觅觅。。。　 　　她不得不停止了思想，感觉到他在抚摸她的乳房，她沉浸在这销魂的快乐中， 发誓永远和她的乳房们在一起，她要好好保养它们，而更重要的是要好好保养她 的心房。　 　　水床在悠悠地摇动，给人的感觉是温柔的海洋，她闭上眼，听着他轻轻的话 语：“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好好睡一觉。只要我们俩在一起，不管在哪里，我 们都不再孤独。”她把头紧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他们准备休息一天再走，耐恩是作曲家，现在却骄傲地向亚瑟介绍 他的菜园，这菜园的确不同寻常，每隔一段距离便竖着一个火把，燃烧的是地下 产的天然气，用这种方法，他可在下雪的十一月收获番茄。　 　　莫尼卡是作家，她自豪地展示给笑妹她的藏书室，里面英文和西班牙文的书 各占一半，旧书、新书安排地井井有条。感谢当今的电子时代，她要买新书，只 须在电脑上敲一下键盘，世界上最大的书店，亚马逊公司几天后便送书上门。　 　　告别了耐恩和莫尼卡，他们跨过了落基山脉，便来到了加拿大最著名的、也 是最老的国家公园——班芙。　 　　1885年，修铁路的工人们在这里发现了温泉。为了保护温泉和周围的美景， 加拿大政府有远见地为人民和他们的后代开辟了第一个国家公园，这个国家公园 又经过不断扩大，发展到今天的6700平方公里。现在全国共有约40个国家公园， 遍布在每一个省和特区。　 　　他们先去了温泉，泡在热腾腾的泉水里，笑妹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靠在亚 瑟的怀里，透过圆顶的玻璃窗，她端详着眼前那带雪的山峰。这里的确是北国风 光，但却如此温暖宜人。　 　　当他们又停下时，眼前的景致使笑妹真感觉到灵魂出窍：碧兰碧兰的湖水， 挺拨威武的劲松，错落各异的山石，到处盛开的poppy（一种罂粟属的野花）， 而那背景却是婉蜒而下的雪山冰川。　 　　她忘掉了感冒，坚持要在这里荡舟。亚瑟二话没说就放下独木舟。在这里划 浆，比过了北海，赛过了剑河。这是路易丝湖，加拿大最美的湖，世上独一无二 的湖，而且是没有经人类触动的湖。　 　　他们在湖上照了许多像。而另一舟上的一家三口，也热情地为他们照了蜜月 像。后来他们在岸上的茶屋里又遇上了这一家人，便加入他们来一同喝荼。　 　　这家人三年前才从西伯利亚移民到加拿大。这次旅行，他们是为庆祝女儿喀 秋莎以平均99分而名列温哥华市高中毕业生首榜而安排的，女儿满分的化学、数 学、物理和统计学得益于教数学的妈妈和做工程师的父亲。　 　　亚瑟问喀秋莎要去哪里上大学，她回答去多伦多的约克大学攻读数学物理， 女孩子谦虚地说：“我并不聪明，我只是非常愿意学习。”　 　　父亲尤金解释说：“当年斯大林把我做工厂主的父亲赶到西伯利亚，可他并 没有想到这些原来有钱或者有知识的人，在最寒冷的地方会变得坚强起来。其实 西伯比亚和加拿大的北部一样，富饶美丽，夏天更是人间天堂。我们在那里长大， 更注重知识的重要。咯秋莎从小练钢琴，学英语，她喜欢算术，我们三人经常在 漫漫的长夜比赛心算……”　 　　母亲娜塔沙接着说：“喀秋莎在温哥华上的高中里有一半的学生是新移民， 真要感谢那些老师，是他们把一块块钻石磨亮的，她的英语是靠学校专为移民学 生设置的英语课程和老师的课下补习而在短短的三年达到了94分。”　 　　笑妹望着窗外那变换着颜色的湖水，想起前些日子参加的一个多元文化讲坐。 组织者问参加者的祖先为什么来加拿大的？　 　　第一个人的先祖是在英国因偷马被放逐的；第二个人也是从英国，但因偷羊 而来的，大家都笑了，认为他们一定是亲戚。第三个人是从德国因为宗教迫害而 来；第四个人是从南非不愿忍受黑人和白人的冲突而来；孟加拉人是发了大水后 来的；爱尔兰人是土豆大瘟疫后来的；立陶宛人是在苏联占领后来的；美国人则 是为逃避越战而来的。　 　　早年，几乎没有人情愿放弃自己的家园而来到这个遥远而荒凉的异乡创业。 可这些早年到来的犯人、穷人、受压迫的人们，居然把这里创建成一个最适于人 类居住的地方，从而吸引了出色的喀秋莎和她的父母，可没有喀秋莎这样的新移 民，这个国家还能保持这个前列吗？　 　　喀秋莎讲她来到这个国家后，最欣赏的是加拿大传统的社区志愿工作，她正 是在帮助低年级的前苏联学生中，把自己的知识理解得更透彻。她还是学校义务 献血的组织者，她的负性O型血是最缺少的一种血型。　 　　而她自己正在两种选择中徘徊，一是做物理学家，另一个是做医学研究者。 亚瑟让她先放松，大学的几年会帮她理清楚的。他还告诉她要好好享受青春，要 学会平衡，如果一个人能活到九十岁，一生中有的是时间学习。　 　　娜塔沙说她从来不用担心喀秋莎有没有男朋友，因为女儿深知学生生活的重 点。笑妹却怀疑她一上大学马上就会被丘比特的爱箭射中。喀秋莎笑了，也许是 她该有男朋友的时候了。　 　　喀秋莎是幸运在加拿大，她上大学的分数是由全年的成绩累积而成的，而不 象笑妹在北京的表侄女要经过了三天紧张的高考。这三天全家都跟着她紧张，连 在加拿大的笑妹也默默地为她祈祷。　 　　而在日本的高考生更惨，年年都有可怕的自杀人数。　 　　亚瑟感叹加拿大那些从小在幸运的环境下长大的女孩，不时便有人在父母的 陪伴下来找他看病。父母认为她们不开心，可能得了抑郁症。可没有人是永远快 乐的，优裕的环境把人惯坏了，连克服困难的精神都没有了。　 　　告别了尤金一家，他们继续向前开，亚瑟对她说：“我其实很想去看看前苏 联，他们的地理条件和加拿大很相似，乌克兰更有着比加拿大更富饶的沃土。我 怎么也不明白斯大林在和平年代杀了三千万人，那是加拿大现在全国的人口数字， 而他死时还得到全国人的痛哭流涕。”　 　　“想想当年的十字军东征，貌似神圣的目标和信仰会使人们失去思维的能力， 而历史上的暴君就利用了人们的这个特点，而让他们互相残杀。德国的希特勒也 一样，高举着民族主义的大旗，使得精于思考的知识分子都不得不跟着他转。” 　 　　他们很久都没有说话，路过一个省级公园，看到了几千只秃头鹰。这鸟飞翔 起来雄伟美丽极了，亚瑟说他的双手伸开只有2米，那鹰却能达2.5米。而金鹰更 伟大，展翅后竟达八米。所以印第安人崇拜鹰,认为它是地球母亲和造物主父亲 之间的信使。　 　　第二十八章 印第安保留地 　　终于到了印第安保留地。亚瑟的朋友，印第安首领扎西接了电话正等着他们。 扎西是小时候被政府强行从父母身边带走，送到寄宿学校而受了正规教育的。他 不仅读完了高中，还上了大学，并在大城市做了几年会计。最后在他那自然主义 者的白人妻子米少的支持下，回到了他的出生地，回到了他的亲人中间。米少不 想生育，他们便领养了两个印第安女孩。　 　　扎西的房子建在湖边，是一幢外形设计是印第安长屋的风格，而内部是现代 化的房子。米少正和两个女儿准备装饰服，夏季的印第安大聚会就要举行。笑妹 高兴地问亚瑟为什么不早告诉她，他只是笑而不答。　 　　扎西说到了这里就象是到了家一样，他把房子里的主人睡房让给他们，自己 和米少睡到客房。笑妹不同意，他说就这么定了。然后他拿出了家族照片，指着 其中一位穿漂亮装饰服的姑娘，问亚瑟这姑娘和笑妹长得像不像？　 　　亚瑟和笑妹都觉得有些像，扎西说这是他的姑姑，可惜没结婚便夭折了。笑 妹望着他们：“我是不是你姑姑转世啊？”　 　　扎西望着她笑，亚瑟也望着她笑。她急了：“你们把我弄到这里，就是证明 我也是个印第安人？”　 　　亚瑟只好回答：“你是不是个印第安人，我们谁也证明不了，只有你自己来 感受了。你不是爱跳印第安舞吗？　集会中会有很多跳舞能手，你跟着他们跳， 那时谁都会感觉到自己是个印第安人。”　 　　其实印第安人还是为自己保留了一块极美丽的土地。扎西说目前保留地的人 口在增加，可他们除了艺术、手工、旅游、打猎、捕鱼外，应该想出点什么新门 道来安置不断增加的人口。　 　　笑妹马上建议在这里建立一个萃取工厂。她保证新的萃取方法不会造成污染， 因为回收系统已设计好了。这里有大量宝贵的木材资源，老树会自然腐烂，以腾 出空隙让小树长大，而老树中的类固醇含量更高，而这类固醇对印第安人不断增 加的心血管疾病会有防治作用。　 　　扎西把细节记了下来，答应会好好想一想，如果想通了，会在会议上提议让 大家表决。笑妹还想再解释什么，被亚瑟用眼色止住了。　 　　现在人人都在准备大聚合的事，倒给了笑妹和亚瑟修养的时间。他们到林间 散步，在湖面荡舟，进清水中游泳，享受着清新的空气。喝了米少做的草叶茶后， 笑妹的感冒很快就好利索了。　 　　无边无际的处女森林中，有各种野玫瑰、野草霉、野浆果。更诱人的是在林 中发现的木刻，它们是人们利用残留的木桩制作的。这些木刻有新有旧，有动物 有人物。笑妹最欣赏的一幅作品是在巨大网上的一只蜘蛛，看样子这曾是棵巨大 的树，上面的树干已被砍去做了独木舟或图腾柱，下面的这段便被一位能工巧匠 看上了，而且这一定是位十分耐心的人。　 　　可她还是不敢独自走到树林中，因为她怕碰上熊。亚瑟告诫她其实熊更怕人， 因为人是熊唯一的敌人。它们只是在人突然出现时，为保护小熊仔才有可能袭击 人。当然也有个别的头脑有问题的熊，但这样的熊出现的几率比在高速公路被酗 酒的人撞到还要小。　 　　但她还是不敢离开他，他感慨道：“在我们男人打跑了毒蛇猛兽后，现代女 人便认为不缺我们，一个个搞起独立来了。真应该把她们都带到这森林里来。” 　　 　　“我还不是最终嫁给你了，连馨宁也嫁给了忠郁。” 　　“那是因为你俩 聪明。”　 　　“我看不然。这世界上不知有多少男人，有了女人便把她束缚起来。”　 　　“反正我和忠郁是不会束缚你们的，我们的儿子也不会去束缚他们的妻子。” 　 　　“你怎么能这样肯定你的儿子？”　 　　“因为我要花很多时间和他在一起，回答他的问题并以身作则。”　 　　她还是心有余稽：“如果现在熊突然出现来袭击我们，你会不会不管我自己 先跑？”　 　　他笑了：“熊来了，跑是没用的，连上树也不管用。如果是黑熊，我要表现 出一副英勇作战的样子。如果是大灰熊，我只好抱着你一块儿在地下装死了。我 看你放心享受良辰美景好了，人到了自然，就要把自己融于自然，交于自然，我 还真没想到你这么怕死。”　 　　“我是怕死，从小就怕死。再说谁愿在渡蜜月时，让熊给吃了。”　 　　没想到这话触动了他，居然引出了他一生中最痛苦的经历：在他三十岁的时 候，他同年的高中好友约他一起登山庆祝。可他们运气不好碰上了雪崩，俩人被 抛进了冰谷，亚瑟的肩膀骨折，好友却头朝下被夹在深冰中。他化了几个小时都 不能把好友救上来，当时他真想和好友换了位置。可好友是位难得的坚强之人， 他鼓励亚瑟替他好好活下去，他是唱着他们的学校校歌而死的。　 　　笑妹听后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知自己多久才能了解丈夫单独走过的四十年， 也许她永远也不能完全了解他。　 　　亚瑟此时还沉浸在往事之中：“好长时间我都在想：为什么是他不是我？几 年后在爬上珠峰的那天晚上，我才终于想通了一些：人活着总想向自己和世人证 明些什么。我的好友证明了他三十年的宝贵年华，又最后证明了他不惧死亡。可 留下的是我，我还要不断地证明，从这个角度，他选择的是一条容易的道路　 ” 　 　　笑妹又想到了她的父母：他们在五七年时也试图证明什么吗？证明他们有头 脑和智慧可以帮助中国！他们的牺牲的确引发了下一代的深思，中国再不会有反 右运动和文化大革命了。他们的早逝也使她过早地成熟起来，长成为一个能独立 思考的人。也许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她应该接受即成的事实：父母的苦难是有意 义的而不是徒然的！　 　　这时亚瑟珍惜地把她搂在怀里：“生活如此美好，我们应享受其中分分秒秒。 你们孔子所说的四十不惑是对的。我也是到了四十岁才发现，不惑的生活不是向 别人证明的生活，是为自己内心深处所过的生活！”　 　　在他的怀里她突然有了新的闪念：这么多年来，不让父母安息的是她！因为 她不愿接受成为孤儿的事实，因为她希望父母能回到人间过一段自由和快乐的日 子。。。 现在是她承认自己没有这个能力的时候了，她能做的是让父母伴随着 她幸福的生活！所以从现在起，她要卸掉身上沉重的包袱，让父母安息，让自己 获得自由！不然象亚瑟这样强壮的男人也帮助不了她，她一定要开始试一试！　 　　第二天，他们一个湖接着一个湖，划到了绝对没有人烟的地方。　 　　湖面上有两只嘻嘻闹闹的潜鸟（loon），这是美洲最古老的鸟类。这潜鸟平 常是很优雅的，这天不知为什么一直在冒傻气，看得笑妹高兴，望着正在划桨的 亚瑟，她歌起了小时爱唱的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湖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 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亚瑟这时也不想问她歌词为何意，他只是望着她在船头梳长发，这几天她一 直象小时一样，也象印第安人一样，编两条辨子。　 　　他突然严肃起来。对她郑重地讲了一个她所不知的加拿大传统，就是在独木 舟上做爱。　 　　她又大笑起来，英国人已经幽默地开了她一个玩笑，难道老实巴交的加拿大 人也如此浪漫？从没听说过加拿大人平衡木走得好，却要在独木舟上做高难度的 动作？　 　　他承认自己也不知有这传统，只是今早从报纸上看到了有人评论，还在比较 各种姿势，据说挑战性很强，他问她愿不愿试一试？　 　　她在琢磨这独木舟是印第安人的发明，所以这文化一定是白人从印第安人那 里学到的。他回答是这么回事，并解释印第安人都是做爱能手，因他们把做爱本 身当成是一种对自然之爱的表达。　 　　笑妹说既然我们来到了他们的领地就跟着他们学吧！　 　　他提醒她，报道上说翻舟的可能性比成功大的多，所以要先准备好方式方法。 俩人商量了半天，决定由他坐在舟的中间，让她再坐在他身上。好容易笨手笨脚 的到了位，俩人谁也不敢动。好在这舟在水中摇动，她感到了那微微的颤动带给 她的快感，便慢慢地随舟而摇动起来……她此时的确感到自己象一个印第安人， 沐浴在大自然之间，而这自然充满了爱，爱得到了升华，升华到了九霄之上。　 　 她感到亚瑟从来和她就是一体，不然他们就不会这么默契，心有灵犀一点通， 还是情有灵犀一点通，她一下说不好了。她知道亚瑟现在什么也没想，因他快乐 地发出了各种声音，还是象印第安人学吧，把自己交给自然……　 　　当他们停下时，俩人已大汗淋漓。笑妹起来时竟忘了这独木舟，所以两人最 后的下场还是翻落在水中。待他们把舟翻过来，她向亚瑟宣布独木舟做爱后，她 受了洗礼，现在她也是加拿大人了。　 　　没有人能否认她是中国人，但这并不妨碍她争取做加拿大人。这里不是一个 十全十美的桃源伊甸园，却是一个世上公认的最安全的国家。有上苍俯视着这里， 有女王在遥远的英国做顶梁柱，有众议院、参议院、大法官和首相在各尽其职。 这里全民医疗免费，穷人得到接济，老人得到补助，移民得到帮助。。。　 　　而她呢？她知道自己不完美，也许生下就带着人类的原罪。但她毕竟找到了 自己的一席地位，使她可以尽力享受做为人的尊严。　 　　晚上躺在床上，笑妹感慨子宫中只能容下一个宝宝，亚瑟却满怀幻想：“也 许这个月你一激动能排出两个卵子，或卵子一激动分裂出了同卵双胞胎呢？”　 　　她怀疑这种可能性。在她这个年龄，双胞胎的好处是一箭双雕，坏处是怀起 来危险性大，而且生出的孩子偏轻，对以后的发育有影响。　 　　他抱紧她，希望自己再年轻十年，她又何尝不想呢？他们是相见恨晚。可人 的一生只有有限的光阴，却要和无穷的欲望谈判。她决定不再贪婪，但愿此生只 要能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就好。　　　 　　第二十九章 上帝的礼物 　　为期三天的大聚会终于开始了，扎西的很多亲戚都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参加。 他解释说这是一种庆祝的仪式，庆祝什么呢？庆祝一切。庆祝新生的婴儿，庆祝 健康的身心，庆祝友谊，庆祝爱情，庆祝天地，庆祝先灵。　 　　笑妹点了点头，对亚瑟说道：“我们就把这庆祝当成我们的婚礼吧。”亚瑟 笑了，说他就是这么安排的。　 　　仪式是在几棵千年的古树下举行。相传六千年前，扎西的祖先开创了这传统。 鼓声、歌声、铃声把人与自然联系在一起，而五颜六色的装饰和充满激情的舞蹈 是对天地父母的感激。　 　　于是笑妹和新婚的丈夫便有了这三天的婚礼。米少帮她打扮好，她这才发现 几乎没有两人打扮相同，而亚瑟也被装饰得像只美丽的大雄鹰。　 　　他们不停地唱啊跳啊。其实有些歌并没有歌词，亚瑟告诉她没有歌词的歌更 古老，古老到人们把歌词都忘了。而印第安人在保持古老的前提下，又谱写出新 歌，创作出新舞，谁说这个文化已经死了？它正在被扎西这样的新一代发扬光大。 　 　　现在穿着印第安衣饰的笑妹幸福无比，不知道她的人都会认为她是扎西远方 来的亲戚。她的确是从远方来的，就像扎西的祖先不远万里跨过白令海峡来到这 富饶的土地上一样。她觉得她比那些来参加集会的白人幸运多了，因为她可以滥 竽充数。　 　　这三天的婚礼正象她印度朋友的婚礼一样，自己什么也不用准备，却在身心 上得到了巨大的幸福感。后来，人们开始注意她了，却吃惊她这个北京来的中国 姑娘竟会象他们的自己人，而他们从来也没把亚瑟当外人看待。一位老奶奶对她 说：“ 你真幸运啊，当初我们这里的姑娘人人喜爱亚瑟医生，可还是没能把他 留住。”　 　　“他没留住，我留住不是更好吗？”　 　　亚瑟赶忙为笑妹介绍泰勒医生。泰勒也是通过同样的项目来到这北部的，准 备工作两年再走。没想到来后便被那美丽的图书馆管理员丽沙迷住了。丽沙是个 印第安和白人的混血儿，她的美的确是耐人寻味的，是东方人柔和的线条和西方 人轮廓分明的集合体。她的人也一样，热情自信、恰到好处。笑妹见到她立刻就 理解了泰勒医生。　 　　这一星期的停留，几乎使笑妹忘掉了大学，忘掉了她还有份工作，她习惯了 这只做大地女儿的生活。可分别的一天到来了，扎西和米少准备花些时间为他们 送行。 他们在湖边点起篝火，扎西一边一颗一颗地往火里扔橡子，一面口中念 念有词地感谢万物。笑妹至今还是不明白，一个如此谦卑的民族为什么要受到如 此惩罚？而真正屠杀他们的是白人带来的各种疾病，因为他们连小小的感冒也抵 御不了。　 　　这全能的上苍到底要证明什么？　 　　仪式完毕，他们的两个独木舟向前划去。湖面如镜，水下的细沙在阳光的照 射下闪耀着金色花纹，象金沙一样。四个人谁也没说话，只听那桨声伴着水声。 笑妹几乎可以想象到几千年前，同样的景致，同样的桨声，同样的人……　 　　在对岸停下，扎西又点起了篝火，米少看样子还是对笑妹的身世很好奇， “中国封闭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出来，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中国并没有被绝对地封闭。几百年前，我们就被西方用鸦片和枪炮打开了。 我们学西方废除了皇帝搞共和，西方思想也被早年的中国留学生从最先进的国家 引入，我是真感激那些早期的翻译家。少年时我每晚在15瓦的灯泡下，如饥似渴 地读荷马、但丁、雨果、狄更斯、托尔斯泰、马克吐温、海明威，我想我出来就 是想看看他们描述的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这世界大吗？”　 　　“我曾经认为这个世界大得不可言喻。可现在我们四个人坐在这湖边篝火旁， 我又觉得这世界实在是小，小到我都可以和扎西称兄妹的程度了。”　 　　“有报导说你出生的年月，中国正在闹饥荒，你有没有饿肚子？。”　 　　她笑了：“我很幸运，出生时饥荒已经过去了。但我从小就记得，所有的粮 油米糖都是定量的。我们一家六口挤在两间平房里，窗户上没有玻璃，每年都要 更新糊窗纸，而冬天取暖的只有一只炉子，表哥们还要去捡煤球。我每年都特别 盼望春天的到来，因为手脚上的冻疮会慢慢退掉。可二十年后，我们住上了宽敞 的楼房，表哥们也有了自己的汽车。”　 　　“在经历了如此大的变化后，你现在认为什么最重要？”　 　　“我认为是知识，因为无知的人随时有被蒙骗的可能。我刚才还在想，一个 人可以单纯、善良、谦卑和容忍，但他如果不能抵御凶残和贪婪的侵蚀，这个人 还是需要学习，需要上门新的课程。”　 　　扎西这时严肃地问她：“你是说我们不应该只躲在保留地唱歌跳舞，应该把 孩子们都送进大学，送进军队，让他们掌握能够竞争的技能。”　 　　笑妹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认为所有的人，但你们的孩子中一定会有些对外 面的世界更感兴趣的人，他们应受到支持和鼓励。而且现在和他们做同学的，不 仅是那些早年从欧洲来的白人后代，还有我这样的中国人，还有黑人、印度人、 东欧人、南美人，总之是全世界来的人。现在是公平竞争的年代，谁也没有明显 的优势，全靠实打实的真本领。”　 　　扎西沉思着不说话，笑妹向亚瑟吐了吐舌头。她总是后悔自己太直率，好在 她嫁的是亚瑟，他从小习惯了德国母亲的直率，换了别的加拿大人，一定认为她 太不含蓄了。　 　　最后还是米少说了话：“笑妹你不知道扎西小时候受了白人多少侮辱，长大 后他又做了多少努力，他怎么舍得两个女儿重走他的道路！”　 　　笑妹只好再接下去：“想想我们修铁路的华工和非洲来的黑奴吧，我们也受 了许多欺侮，但我们从没有屈服和放弃。我们从最低点一点点努力，证明了我们 不是劣等民族。时代到底变了，现在黑人当上了美国国务卿，中国人当上了加拿 大总督。而我们所有的人都承认你们是这片土地的原主人，但如果你们自己不出 来争，没有人会把这片土地再白白让还给你们。”　 　　扎西开了口：“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想过了，而且保留地中也有许多人搬进了 大城市，那里工作机会多，教育系统好。但你要理解我，我是搬回来的人，我决 心把保留地建好，从而对得起我的先祖。”　 　　米少接下去：“我们准备开放保留地，和来访问我们的人做更多的交流，听 多方面的意见，路要慢慢走。人类盲目地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教训太多 了。”　 　　亚瑟也一边拨弄着火苗一边说：“时间会把一切都理顺的，我在这里的几年 还是看到了许多变化。多亏有扎西你回来了，又有米少这样的白人生活在印第安 人中间，这交流会慢慢进行的，门会越开越大，总有一天人们会进出方便的。” 　 　　他和扎西开起了玩笑：“要不要我们回去以后为你们做广告，到印第安保留 地举行婚礼？”　 　　扎西倒认真起来，他笑着对米少说：“我们真可以考虑办个蜜月村，那婚礼 就更容易了，天天唱歌跳舞多好啊。”　 　　看来他对这个主意比笑妹所提的建个萃取工厂的建议更感兴趣。笑妹不得不 承认，这世界说小也小，说大也的确大。因为人们之间的差距还很大，而且追求 的也不相同，而谁又能认为别人是错的，自己是绝对正确。　 　　离开了印第安保留地，亚瑟和笑妹继续往北走。这是一条维护得很好的公路， 平坦整洁、景致宜人。这是二战中为防范日本袭击阿拉斯加，美加两国携手快速 建成的阿拉斯加高速公路。但在北方维护一条公路花销很大，因为冬天的冰冻雪 化对公路的破坏很厉害。　 　　“所以我们的高税收就用在这些地方了。”笑妹觉得即便多交税也比在美国 开半小时就交买路钱好。亚瑟认为不然，交买路费的只是总在路上跑的人，而在 加拿大是不分你我大家一块摊钱。　 　　好在加拿大在国防上不花什么钱。以前加拿大的国防靠英国，现在的国防是 靠美国，也许正因为如此，加拿大人从没有美国人的那种自豪感和爱国主义精神。 这个国家深知自己的地位，也从不想向全世界招摇什么，证明什么。当最强者没 什么好处，什么责任都要负，背上背的包袱比谁都重！　 　　“你到底认为美国好还是加拿大好？” 笑妹让亚瑟摊牌。　 　　“当然加拿大好，这是我的国家，爱之深才使我对她不断评头品足。其实我 们心里都明白，加拿大早晚会融入美国。从这个角度上讲人少是不好的，人少没 有竞争力。可我们实在不甘心，要知道我们有最广阔的天地和最丰富的资源。” 　 　　“我们中国可有的是勤学耐劳的人们。你们有地，我们有人，我们团结起来 一起干好不好？”　 　　“现在加拿大以每年百分之一的人口进行移民，第一移民来源就是中国大陆。 记住我说的话，你教的学生，我看的病人，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但我最希望 的是全体人类有一个共同的政府，一个统一的经济，一种相同的货币，从而保证 没有人用强大去欺压弱小。 ”　 　　“你要做好世界总统为中国人的准备，要知道中国人最多！”　 　　“我没意见，只要这个人是选出来的。但不要忘了国会和法院的作用，总统 的权利是有限的。民主是保障所有人利益的，而不是部分人利益的。当古希腊第 一个人在人群中倡导民主的时候，其它的人就在质问他什么样的制度才能保证民 主？”　 　　“你是说制度比人更重要。人民的任务是要找出一种制度来消灭所有的剥削 者，而不是用武力推翻一个剥削者，再造就出另一个剥削者。我知道这是许多人 的理想，　但有实现的可能吗？”　 　　“让我们一起来祈祷吧！”　 　　越往北走，空气越来越清新，人们也越来越热情，因为人太少了，连两车相 交也要打个招呼。树木越来越矮，白昼越来越长，动物却越来越多。他们终于看 到了北极圈内的美丽极光。　 　　在北极圈内指南针是不起作用的，正因为磁场太强，才吸引了太阳上的游离 电子，使它们在这里碰击而产生极光。看来上苍为补偿寒冷寂寞的北极，赐予了 它美妙的极光。　 　　他们在著名的北极熊经常光临的小镇过夜。第二天早上果然随着人群看到了 在街上大摇大摆寻找食物的北极熊。这些庞然大物让人不敢靠近却又恋恋不舍， 真是一番难得的经历。　 　　人曾开枪见动物就打，动物怕人，便躲得远远的。现在人们丰衣足食，谁也 不愿无理由地伤害动物，聪明的动物们马上看到了这一点。现在是夏天，冰化了， 北极熊无冰不好捕食，但它们知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吃的，所以它们频繁地来到 这小镇，有的还赖着不走。政府人员不得不一个个为它们打了麻药，再用飞机把 它们送回更北的地方。　 　　他们终于到了最后一站，是北极圈内的国家公园。这时已见不到树木了，可 石缝中还是能看到许多奇花异草，它们要在这短短的两个月内，开花繁殖结果。 时间紧，任务急，所以要充分利用这长长的日光而不浪费一寸光阴。　 　　正是因为没有树木，造物主的精雕细刻才暴露无遗。笑妹站在山上，看到了 远处的巨大冰川，看到了雪峰，看到了冰河，看到了起伏不平的地表，看到了顽 强生活的生物和动物。这里没有了人声，只有自然的风啸水吟，而在这图画中， 高大的亚瑟也显得极为渺小。　 　　只听他在耳边对她说：“你现在的感觉就是加拿大人的感觉，我们从来都为 我们是北部人而自豪。”　 　　那晚，他们试图观看那世上最长时间的落日。赤道上有最快速的日落，这里 却有最久长的夕阳。　 　　古埃及人是崇拜太阳的民族，他们认为每一天太阳都以新的生命出现，而落 日是它的死亡。正是从这太阳永不停止的生死中，他们为人类定下了年、月、日 和24小时。也正是从这太阳的生死复活中，他们意识到人死后的复生，从而创制 了木乃伊。可木乃伊的肉身到底帮了他们什么忙？有报道说，百年前英国人曾把 上吨的木乃伊肉运到伦敦喂给那些生了疑难疾病的人。自做聪明的人们啊！上苍 又开了人类一次玩笑。　 　　但科学家们毕竟从木乃伊中提取了DNA，从而对古埃及人的身世有了更详细 的了解。可从DNA上能看到他们当时的思想吗？不能。他们的思想到哪里去了？ 　 　　笑妹又提出了哪里看到的理论：一个新生儿在投胎前，会在上苍的赞同下选 择他（她）的父母。以这种理论，不是父母选择孩子，而是孩子选择父母。　 　　亚瑟微笑着问她：“你认为谁来选择我们做父母？”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也就修炼成了。但不管谁选了我，我都要做一个 尽职的母亲，给这孩子许多许多的爱。我会把我学会的要点教给这孩子，我要做 这孩子终生的朋友。”　 　　亚瑟也感慨地说：“要知道养一个孩子的过程是我们重新活过的过程，应该 是人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过程。可二十年时间一晃会过去，孩子离家后，厮守终 生的还是我们俩人。”　 　　他们都知道笑妹至今没来月经，而且每次她去卫生间都祷告着不要看到那红 色，她是极为虔诚地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晚上十一点半太阳才恋恋不舍地落下了，但天空还是红的，大地还泛着金光。 　 　　亚瑟说这太阳很快就会重新升起，应该抓紧时间休息，希望不要错过看日出。 但他们在帐篷里一觉便睡过了头。直到第二天在表上上了弦，他们在清晨两点赶 快爬起来，才看到了北极圈内的日出。　 　　这旭日就象落日的倒镜头，又像电影中的慢镜头，红红的，柔柔的，慢慢 的……　只有在这时，人才体会到这相对而动的，不是太阳，而是地球本身。太 阳从没有落下过，只是我们背离了它。太阳从没有死过，终有一死的是我们人类。 而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它是为新生命的诞生而准备的！　 　　在北极圈内这清冷的早晨，两个新婚的爱人把四只手放在一起，笑妹问丈夫 这世界是变快了还是变慢了，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亚瑟认为这世界以前变得太慢了现在又变得太快了，快得让许多人接受不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全球化是主流，反全球化的人也由因特网组织起来，哪里有 全球会议，他们便在哪里举行示威。他们是谁？大多是一些没有竞争力的男青年， 他们恐惧和别人分享而失去所有的一切。　 　　笑妹回忆起在英国大城市所看到的种族和信仰的冲突。不仅白人和有色人种 冲突，就是有色人种之间也冲突不断。锡克人恨穆斯林人，他们再加起来恨西印 度人。加勒比海来的黑人恨非洲人，认为他们是椰子（外面黑，里面白），可非 洲人还认为他们是罪犯呢。好在加拿大就没看到这些冲突。　 　　亚瑟解释这些人是怀着恨去英国的，因为英国先侵占了他们的土地，把他们 定为英联邦。而且他们是一批批集体去的，所以都有很大的势力。加拿大从没有 过殖民地，来的人都是远渡重洋一个个自觉自愿地来的，来后又忙着生存。再说 加拿大也从不谈什么特定的文化，我们的文化是在不断的变化中形成的。　 　　可什么文化不是在变化呢？英国曾经侵略了许多国家，可英国本身也是先被 北欧人后被罗马人的侵略而形成的。而欧洲呢？还不是因非洲人北上迁移而被取 代的。沧海、桑田、火山、冰川……一切都在变化，可这规律到底是什么？　 　　目前科技的发展之快真使人们措手不及。没有遗传育种专家，我们早已养不 活这地球上的人类了。但以后出现了克隆人，我们又该如何对待？　 　　亚瑟担心的不是克隆人，而是脑子里装有计算机芯片的人，因为这种人可以 不上学便掌握人类的所有知识。再更进一步的是那些把心脏、四肢全都换成机器 的半人，到那时人类会永生不死吗？　 　　笑妹希望科学家们把叶绿素加到人体细胞中，不需要食物链和能量转换，人 们能直接利用太阳能，也就不用吃别的生物了。那时你们这些血气方刚的男人都 搬到火星上算了，好把地球留给我们温柔的女人。　 　　“你和我结婚后还想搞分居？” 亚瑟假装生气。　 　　“放心吧，我们俩这辈子还没有上火星的份儿。”　 　　他们的儿女，孙儿女们将会毫无选择地面对这些问题。　 　　但他们认为前景还是乐观的，因为每一个生命都是宝贵的，都是造物主的杰 作，而每一个生命最终都会学会判断与选择。人类目前能做的就是强的人要学会 帮助弱者，而弱的人也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帮助。这就是爱，是人类体温下的爱， 既不是一百度的爱，也不是零度的爱，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是自爱后才能有的 博爱。　 　　想想中国孔子所崇尚的大同世界和犹太人马克思所宣扬的共产主义。只是人 类还不能太性急，我们前面的道路还很长。到底有多长？没有人知道。也许这个 世界缺个领袖，可这领袖是谁？谁又愿当领袖？有资格当领袖？　 　　笑妹谈到了全球妇女们的觉醒，使得许多男人失去了安全感。她最不愿意看 到的是西方男人一旦娶了东方女子，便认为找到了娴惠而百依百顺的妻子，东方 女子因所受压迫之深而变化更大，所以更要尊重和理解她们。　 　　亚瑟保证男人们会教育好自己，虽然有一个痛苦的长过程。人们会最终理解 这世界本应由男人和女人平分，而且我们相互依赖，谁也离不开谁，我们的力量 应该一样大。　 　　而所有的人呢？我们就象大象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各有各的作用。如果我们 打来打去，这个大象就会生病；如果我们团结一致，这个大象就会健康永远。　 　　亚瑟又唠唠叨叨地大发了一顿感慨，待他说完了，笑妹为他总结了一下：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这是我们中国的孟子在二千年以前 就说过的。让我们坚信总有一天，国界会消失，语言会统一，我们从同一个祖先 出来，最后的人类也会消灭种族和宗教的不同而天下归一。”　 　　天堂在人间，地狱也在人间。只是看这人间的人们如何想、怎么做了。　 　　回来的路上，因亚瑟扭了脖子，由笑妹开车往南走。现在道路上的一切都似 曾相识，好象她已在此路上走过了多次。是该回到她属于的现实生活中去了，她 要尽快地赶到亚瑟的诊所，如果她现在能怀上了孩子，那才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收 获。　 　　但这孩子长大了应该做什么呢？　 　　亚瑟谈到有一次陪父母去教堂时，听牧师讲科学、哲学和宗教的关系。牧师 做了这样的比喻：科学家准备去爬山，爬了很久才到半山腰，却发现有一些哲学 家已经坐在那里了；他们打了招呼之后继续爬，好容易到了山顶，才发现信上帝 的人早已坐满了山顶。　 　　他当时就站起来反驳他：信上帝的不仅有基督徒，还有犹太教徒、伊斯兰教 徒、原始宗教、印度教、佛教等等宗教，他们能一起坐在山顶上吗？他们都分开 坐在各自的一角。而且他们不愿交流，互相指责，每堆人都认为自己上了山顶， 其实真正的顶峰还很远。　 　　只有科学家，开创了小路，研究了山林生物，听取了哲学家的观点，又参加 了各宗教的集会，但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向上爬，而最终能真正爬到顶峰的，最可 能的是拥有全人类知识的科学家！　 　　因为科学家是最开明和最谦虚的。牛顿把万有引力的第一力献给了上帝，达 尔文并没有因为发现了进化论而拒绝死前对上帝的忏悔，爱因斯坦则一直认为自 己是上帝面前开门的小学生。。。而这个上帝，是我们目前人类所不能理解的。 　 　　开车的笑妹歪头看了看他：“你说完这些话，就被轰出了教堂，是不是？” 　 　　“正相反，牧师晚上请我去他家吃晚饭，感谢我对他的提醒。所以，我还是 愿意我们将来的孩子参加一些教堂的活动，因为基督教本身也在不断地改革。我 愿让孩子从小有造物主的概念，因为我只能做孩子暂时的父亲，我死后，他（她） 应有个永远的父亲。”　 　　终于回到了维多利亚，他们径直开到了诊所。亚瑟亲自抽了笑妹的血。从化 验室出来，她看到了他从一耳到另一耳的大微笑。她知道他们现在已成父母，一 个新的生命的确诞生了。　 　　馨宁、沙马和护士们都来祝贺。笑妹实在忍不住感激的泪水。馨宁也陪着她 掉下了眼泪。沙马说现在的孕妇们都太敏感易激动。　 　　笑妹含泪望着馨宁，馨宁含泪点了点头。亚瑟把她俩同时搂在怀里，两个新 母亲都幸福地笑了…… （初稿完于2001年7月加拿大北部湖边小木屋中）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