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永远的爱人 哈晓光   男人生存的理由是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女人的东西。自从男人意识到男女有别 的那一天起,他们便开始懂得去欣赏女人了。当然,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举个 简单的例子,就拿男人观赏女人的方式来讲:初级级阶段,男人喜欢看女人的脸; 中级阶段,男人看女人的胸;高级阶段,男人看女人的腿。至于懂得欣赏女人的 手和脚那应该是达到欣赏女人最高境界了。   第一次见伊雯,我记住了她的脚。九月,我经朋友monkey介绍到一家外企入 职。在与sky(一个蓝灰色眼睛的澳大利亚中年男子,公司的运营总监)进行了 一场愉快的交谈之后,我被带到了商务部。"sit down please."sky经常会在并 不标准,但比较清晰的汉语里夹杂几句英文。他示意我先坐在那等一下,随后出 去了。没多久,带了一位年轻女士进来。后来具体谈了些什么,已经记不起来了。 总之,当时我有点意外,就是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年轻的女士(sky所说的yiwen gao)就是我的上司,商务部的经理,但这对我来说总不是一件坏事。我就这么想 着,看着她那双蹬着简洁的浅灰色凉鞋的瘦瘦长长的脚,看着那涂着透明指甲油 的脚指甲闪着健康的光泽。   我的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发掘有意向的客户,然后约见,谈判, 签单。最重要的就是后者,因为只有那样才能给公司带来实际的效益,也能让自 己的日子好过一点。这说起来挺容易,但做起来可就不那么轻松了,方方面面都 需要经验和技巧。老实说,我在以往几年里树立起来的自信与高傲,在实际工作 中,没多久便土崩瓦解了。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我打完了我一辈子该打的电话。 工作之余,我就不停的抱怨着,都是我那倒霉的房子,倒霉的贷款,还有我那倒 霉的倒闭的公司。下班时,我边往外走着边和monkey说了这些,他却不以为然的 说,这就是生活。走出公司的写字间,阳光暖暖的洒在街面上,我踩着人行道上 半黄不绿的法国梧桐叶,望着行色匆匆的人流,望着深蓝的天空,憋足了劲儿大 喊一声:生活真他妈的美好!   一天,我连续约见了三个客户,最倒霉的是最后一个,那是一家什么公司至 今已然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那家公司好象是在搞装修。不知哪出了毛病,导 致电梯不能用了,看看表,快到约定的时间了,等电梯修好是来不及了,心一横 便爬了十八层楼梯。当我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见到那位约好的客户的时候,他 竟轻描淡写的把我给打发了,说要改天再谈。我强忍住想打他一巴掌的冲动,徒 步走下十八楼,下楼的时候,我想上都上来了,还怕下吗。回到公司对着冷冰冰 的经理和电话,我再也提不起精神了,整个下午,就那么傻傻的坐着。快下班的 时候,miss gao在紧张的工作之余问我,怎么了?我正出神的想着什么,突然被 她打断,下意识的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就看到她正用询问的眼神盯着我。没 什么。我不以为然道。晚上开完会后,miss gao找我谈了话,应该是那次以后, 我认定,她是那种外冷内热的女人,记得后来我还当众这么说过她。   对于爱情,我到现在还心存疑惑。确切的讲,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经历 过爱情,或者说,我的那些经历能不能冠以爱情这样的字眼?对于女人,我敢断 定我在过去的一年内接触过的,不讲感情,就拿肉体上有关系的来讲可能比某些 男人一生接触的还要多。但除了身体结构以外,我对女性这一群体却知之甚少。 伊雯的出现,令我陷入了对女性更深一层次的迷惘之中。我们在某些方面共通之 处,当然这是在我对她有了一些了解之后才得出的结论。首先,在音乐方面,我 们同样在排斥流行音乐的同时又舍不得错过几首曲调优美的新歌;在拼命怀旧的 同时又固执的偏爱几首旧得让大部分人无法想起的经典老歌。对此,我在网上和 她交流过,但她好象并不十分肯定。她却认为我们在为人处世的某个方面有相似 之处,比如在大多时候都会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酷。对此,我 并不这么认为,至少我不认为我自己酷,我只是对一些问题保留我固有的看法而 已,因此导致自己常常做出一些和多数人不太协调的决定。但是在对待感情这件 事上,我和她是很相似的,虽然我从没向她提起过,但我始终固执的这么认为。 我们都被封闭在自己编织的网里,越是急着走出来就越是被缠得更牢固,以至于 渐渐的习惯了被网住的生活,渐渐的放弃了走出去的念头。直到有一天,网突然 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我们可以走出去了,但我们却又害怕走出去,并由此陷入 更深层次的迷惘之中。那可以表现在非常渴望一段美好的感情,但又害怕受到伤 害,这段感情越是不出现,就越渴望得到,越是把它想象的尽善尽美。等到那段 感情真的降临的时候,又没勇气去抓住它。之所以说伊雯的出现给我带来了迷惘, 是因为在此之前,我没遇到一个象她一样坚强的女人,至少她比我坚强的多,这 是我在后来辞职的时候所想到的,我想我一个大男人都很难承受的压力,她却能 顶住,而且还比我做得好得多,因此我在她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但我对我的决 定决不后悔,而且也从没后悔过。包括从一开始进入公司到最后辞职。   记不清从何时起我开始和伊雯在网上聊天的,和大多数生活在互联网温暖阳 光下的青年人一样,我们在庆幸和感激之余,深深热爱并迷恋着互联网。由于公 司就是搞网络的,所以进来的每个人就不可能对网络一无所知,同时也给喜欢上 网的人提供了便利条件。我多半是不在公司上网的,因为,在此之前我便形成了 在家上网的习惯。   我是通过非正当手段弄到她的OICQ号码的,后来我了解到公司里不只我一个 人这么干过。其实,我就是觉得好玩,没有别的什么企图,就象《动物凶猛》里 男主人公一样,开别人家的锁就为去陌生人的屋子里看看,并不为偷东西,这么 想着,我就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卑鄙了。我以一个神秘陌生人的身份出现,想看看 她是如何跟陌生人聊天的,然后再在一个她绝对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现身,来吓 她一下。这是我的初衷。可伊雯的确如后来她自己对我说的那样,结结实实的让 我领教了一回她的酷。任凭我怎么花言巧语,她就是不开口说话,几天后,我所 能想到的俏皮话全都用上了,她还是不开口,后来,我记得我还发了徐志摩的 《再别康桥》。结果可想而知,我完全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在一种我自己极不情 愿的情况下现身,她虽然和我说话了,但口气有点冷。说实在的,这样的结果, 连我自己都觉得挺无聊的,因此在网上我们基本没什么话题可聊。直到有一次, 我们无意间聊起了音乐,我们意外的发现彼此的相通之处后,才渐渐找到了一些 聊天的感觉。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网上聊天这种游戏,只是有时的确很无聊。就象我抽烟 一样,并不是非抽不可,但寂寞的时候就会不经意的吸上几口,其实有很多打发 寂寞的方式,抽烟只是一种习惯而已,而且抽多了会头痛的。最要命的是,我有 过一次极其失败的网恋,其直接的后果是导致一个大我三岁的女子放弃相恋多年 的未婚夫疯狂的爱上了我,而这竟无疑与当初她不爱我时我疯狂的爱她形成了强 烈的反差,而我却没有能力去接受这一切。面对她那彷徨失落的样子,我竟无论 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去象从前一样爱她。后来,她嫁给了一个日本人,去了日本。 她走后,我又觉得心里空空的,之后便病倒在床,在医院里一躺就是两个月。出 院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什么也不做,脑子里反复想着自己是个病人,身体表面 上的病灶虽然消除了,但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肯定还有病灶。我把这一想法抽空 向我原来的主治医师说了,她是一位姓杨的四十多岁的内科大夫,在简单的询问 了我的情况之后,她和蔼的笑了笑,年轻人经历的少,尤其是面对男女感情这样 微妙而又复杂的问题时,一时迷失方向也是很正常的,只是你不应该老是放在心 上。不是老放在心上,我打断她,是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自己非常爱她,可 她不爱我,而后来她非常爱我,我又觉着自己也不是非得爱她不可。我正说着, 突然,一个穿白大挂的护士站在门口喊,杨大夫,有你电话。好,等一下,我就 来。她边向传达室那边走边向我说,总之,面对男女爱情这样复杂课题时,人都 会有感到迷惘的时候,关键是要学会及时正确的去调节自己的心态,千万别钻牛 角尖。我很忙,你回去先自己试着调整一下,如果还不行的话,下次我给你介绍 个心理医生。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无声的落在街面上, 来来往往的行人及车辆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纱布,那是一层极薄极轻,但又 无处不在的轻纱,它无声无息的将人和人分割开来,即便是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 方的脸孔。走在人行道上,那细细的轻纱也毫不例外的将我罩住,我突然觉着脑 子很累,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了。在街边随便找了个酒馆,胡乱的将自己灌醉。就 这样,好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上网,不在任何人面前谈感情, 尤其是女人。每天都和生意场上的一帮所谓的朋友,喝得烂醉,然后去找女人, 和各式各样的女人上床。回到家里便是趴到卫生间里大吐特吐,直到将胃里所有 能吐出的东西都吐空,随后整个身躯变得轻飘飘的,如秋风中的一枚落叶,所不 同的是永远也着不了地。就象抽烟的人永远也戒不了烟一样,没多久我又开始上 网了,这一经历可以形象的比喻成,抽烟的人抽着抽着,突然觉着不过瘾,偶尔 吸上了毒,然而他还不想就这么死去,于是便开始戒毒,但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就是历尽磨难戒了的毒,没过多久又重新吸上了。   瞧,这不,我又开始吸毒了。我边飞快的打着字边不断的给伊雯传过去。   我觉着这够写一本小说了,你为什么不当个作家。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以为我在给你讲故事呢!   没那么可怕吧?不就是上网吗?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对你说这些,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你肯定以为我喝醉 了,在这乱讲吧?   怎么会。   谢谢你!真的。   那我也谢谢你!   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讲了这些,这说明你信任我,不是吗?   是的,总之,我谢谢你!   是一个时髦的男孩使我萌生了辞职的念头。那天,我约见了一位婚纱影楼的 女经理,由于大堂里人特别多,而且碰巧来了位非常重要的客户,所以她让我先 坐在靠近窗子那的沙发上等她。我正闲坐着,无聊的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们。这 时,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宽腿牛仔裤,黑色风衣靠近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副奇 特的太阳镜的瘦瘦高高的男孩轻盈的走进来,俊俏的脸在橘黄色头发的映衬下显 得有些苍白,左耳垂悬着个白色的小金属环,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闪着抢眼的金 属光泽。老实说,要是平时走在街上我是不屑于看这种装束的人的。但眼下时间 不同,地点不同,同时也碰巧我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闲坐着,所以就盯着他看了 一会。他四下环顾了一下,象是在找什么人。这时,从侧面的小间里飞快的跑出 一个身着店装的俏丽女孩,一脸惊喜的迎了过去,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 手亲切的摩挲着他的脸颊。小宇,我好想你呀!那女孩高兴的忘了身处何地。幸 好大家都在忙,没什么人看到。那男孩很酷的站在那里,淡淡的一笑,准确的说 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拉了一下女孩的手,我要走了。日本?女孩 脸上那春风般的笑容旋即被忧伤所代替。对。男孩答道。什么时候?女孩脸上的 愁容更明显了。最慢半年。你父母同意你走么?不同意我也一样是要走的。那-- 那我怎么办?我们结婚。什么?你不想吗?想。那女孩低下了头。那就好,想做 就去做,生活就这么简单,OK?明天我们就去登记。那男孩眼睛里闪着明亮清澈 的光芒,专注的盯着女孩的眼睛。恩。女孩使劲的点着头。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 花,我会象所有的好妻子一样,每天烧好菜等你回来的,但你得答应我,你会早 点回来的。OK,我答应你,最多两年,我不会在那待太久的。恩。女孩眼睛里的 泪珠已滑到嘴边。好了,别这样,人家会笑你的。男孩伸出手来抹去她脸上的泪。 这时,一个同样穿店装的女孩走过来,拍了那个女孩一下,喂,冰儿,别亲热了, 经理叫你呢,那边有客人。那个女孩的脸微微一红,使劲抽了一下鼻子,知道了, 我就来。随后,深情的望了一眼男孩,我得去忙了,你到楼上去看看jack吧,刚 才他擦镜头时,还提到你呢。好,你去吧。我看看他就走,待会还有好多事,明 天我打电话给你。说着转身飞快的跑上楼去了。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我的心 倏的紧缩了一下,接下来胸口隐隐的痛起来,我明白是什么触动了我。我不顾约 好的谈判,拎起皮包飞快的冲到街上,跌跌撞撞的飞奔在人群中。直到筋疲力尽, 才停下来,坐在马路旁边的草地上大汉淋漓。脑子里不断闪现出刚才的画面,我 深深嫉妒他们的年轻,他们的朝气蓬勃,他们的敢做敢为,他们真挚纯真的爱情。 为什么,他们有的我都没有?我的耳畔突然响起那个男孩的话,想做就去做,生 活就这么简单。是呀,为什么不呢,我也还年轻呀,我也可以象他们一样呀,我 没理由活得那么累呀。想到这,整个人仿佛都轻了许多,压在我心头的乌云仿佛 一下子就散开了。我决定趁着自己还年轻尽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管结果如何。 就这么想着,我便辞去了我的工作,回到家里整天敲着电脑键盘,往大大小小的 文学网站发搞,用我自己的话说就是灌水。   辞职的那天晚上,我请伊雯吃饭时,她惊讶于我的决定。但对此并没有提出 太多的看法。我心里想,也许她这会儿正暗暗的羡慕我呢。这样我就多喝了几杯 啤酒,她也喝了一杯。后来聊起了她的家庭,聊起了她所憎恨的那个不曾爱过她 的父亲和她所深爱着的母亲。我渐渐的有点明白了她身上的那种坚强是怎么一回 事。她后来提到,前不久他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没有回家,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但后来回到家,看到母亲那孤零零的样子倒是大哭了一场。   有相当一段日子,对着电脑写东西和上网同伊雯聊天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 不知道我对于她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的心灵深处始终象是压着一块什么重物一样, 她对于我来说决不是网友及朋友那么简单,更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这种关系从我 辞职那天起就已经不成立了。那还能是什么呢,我不敢奢望我还能爱上什么人, 我爱自己远远胜过任何人。或许在她身上有我的影子,我爱上了我的影子,这样 想着我的心才安稳了一些。   初冻,伊雯先前租的房子到期了,而且一同住的女伴因工作调动而到另一座 城市去工作了。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尽快另找一个地方住,而且弄不好得一个人住。 这几天,她白天忙着工作,下了班还要忙着找房子。我很想帮帮她,但很多事, 她不想我过多的插手。虽然她也承认我是她朋友,而且有些话也乐意跟我讲。越 是这样,我就越想帮她,我甚至提出她可以到我这来住,我可以将空出的那间屋 子让给她住。她边谢我边委婉的回绝了,她说那样会打搅我的。我表示坚决不会, 她还是没有答应。一天傍晚,台风裹着斗大的雨点肆虐着整个半岛,人在屋里听 着呼啸的风雨声,会冷得牙齿格格的直响。我将一条厚厚的毛毯裹在身上,坐在 窗口,看着街上遭遇台风的人们浑身战栗着,在风雨中到处乱撞着。我突然想起 了伊雯,想着现在正是公司下班的时刻,不知她怎么样了。于是便给她打了手机, 但电话不在服务区内,又拨通了公司的电话,可连续拨了半个小时都占线。渐渐 的,雨小了些,可台风并没怎么减弱,仍旧象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一样,呼吼着到 处乱撞着。终于,我拨通了公司的电话,可他们告诉我伊雯就在刚才雨小了的时 候已经走了,说是去看房子,谁也拦不住她。我急忙问他们知不知道她去哪看房 子了,他们支支唔唔也没说出什么。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断的给伊雯打着手机, 在房间里来回的走着,想象着她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中如何的象树叶一样飘摇着, 我甚至能感觉到有冰冷的雨水正沿着我的背部向下流着,不尽打了个冷战。电话 终于通了,我急切的询问她的情况,她说她刚刚到家,刚才手机没电了,正巧刚 充上电我就打进来了。这时,我听见她咳嗽的声音。我忙问她怎么样?她说,条 件不太好,房租又高。我都快要气疯了,索性对着电话大喊了起来,我是问你呢, 谁让你说房子了!你是不是疯了,什么鬼天气,还出去看房子,是不是不想要命 了!她显然有点蒙了,停了好一会,才飞快的提高了声音道,你以为我愿意去呀, 我有什么办法,今天早上房东又来催了。沉默了好一阵,她缓缓的说,冬天快到 了,我现在的处境就象一只寒号鸟,不勤快点会被冻死的。我被她逗乐了,我无 法再对她发火,就象一个人很容易原谅自己一样。我说,寒号鸟因为懒惰才会被 冻死的,而你不会,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小窝的。不知怎么,开 着这样的玩笑,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只是觉得鼻子酸酸的,我下意识的抽了一 下鼻子。她显然感觉到了,怎么了?没什么,早点休息吧。我迅速挂上了电话。   为了赶一个长篇,连续一个月,我没有上网,没打电话,也没接任何一个电 话。傍晚写完后记,我便出去洗了个桑拿,正想着应该吃点什么。monkey的电话 就打过来了,喂,你还活着,大家都说你服毒自杀了。胡说八道。我骂道,全世 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死的,这是哪个混蛋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净他妈瞎造谣! 嗨,嗨,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呢?跑哪去了连点消息都没有?我哪都没去,就待 在家里呢。拷,你还冬眠呢?少废话,什么事?没事,吃饭呢,你来不来?都谁? 来了不就知道了吗。那我不去!又来了,象他妈谁该你的是的。好好,你是大爷。 我告诉你,jack知道吧,还有个搞舞蹈的帅哥,最重要的还有美女,就这些,你 爱来不来。在哪?我问道。   我打的来到那家西餐厅,一位穿白衬衣的非常文静的女孩将我领到里面一个 靠近墙角的桌旁,我看到墙上挂着毕加索的画,然后我就看到了jack,monkey还 有个黄头发的男孩和红头发的女孩,虽然那女孩改变了发型,但我还是一眼就认 出了她,还有她旁边的那个男孩。因为,我印象实在是太深了,那天在影楼发生 的那一幕至今仍清晰的浮现在我眼前。我肯定我当时因为有些意外,而走了神, 接着我听到monkey好象叫了我一声,然后说,喂,别那样看人家,老公还在旁边 呢。接着,大家都笑了。别瞎说,这位小姐我见过。我回过神来急忙道。没有你 没见过的女孩。monkey打趣道。得了吧你,我说真的,就在那家婚纱影楼。我说 出了那家影楼的名。哦?坐在一旁的jack开口了,我就在那工作,怎么没见到你? 还没等我回答,那个女孩忍不住开口了,对呀,对呀,我也在那工作,是吧,小 宇?她用手轻拍身旁男孩的后背。好了,好了,总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不 管怎么样,我们既然能凑到一起就是缘分。monkey继续道,我来介绍一下吧。他 指着那个橘黄色头发男孩,小宇,跳舞的。继而转向旁边的女孩,冰儿,小宇的 女朋友,不,应该是老婆了。jack就不用我介绍了,你比我还熟。他呀,化成灰 我也认识。我望着坐在那里傻笑的jack,好久没联络了,还玩摄影呢?是呀,我 这双手除了筷子和相机就会不拿别的东西了。jack道。我瞥见那女孩正好奇的盯 着我看,便转向她和那个男孩道,我光顾着瞎聊了,还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 从,无业游民。小宇微微笑了一下,很高兴认识你。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冰儿忍不住开口了,听monkey说你会写小说,我很想看看。别听他瞎掰,骗你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在晚报上看到过你的文章,不错。小宇淡淡的说。谈不上什 么文章,就是闲着没事,随便写写。在哪看到的,怎么没听你说过?冰儿兴奋的 望着小宇。   回家的路上的,我和jack顺路,便结伴搭了一辆车。望着车窗外一闪即过的 阑珊的灯火,想起了大学时的事。monkey整天忙着结交各式各样山南海北的朋友, 我和jack则迷上了摄影,因此参加了校摄影协会。当时记得我们都接受了超现实 主义和达达主义,而我们的会长,一个操着糟糕的普通话的福建人,却是个典型 的现实主义者。而且,每次开会座谈的时候都大讲特讲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摄影, 什么要深入生活,要走到群众中去发现艺术,去挖掘美等等,甚至经常有意无意 批判超现实主义的摄影风格。终于有一次他拿麦克贝恩用四重曝光拍摄的自画象 做反面演说时,jack拍案而起,去你妈的该死的现实主义吧!想到这,我不禁笑 出了声。回头见jack竟歪在后座上睡着了。   这几天,上网没见到伊雯,不知她在忙些什么,想打电话给她,却又想不出 该说些什么。正想着,jack来电话说,晚上到小宇家吃饭。我说不想去。他说小 宇和冰儿特意强调一定让我去,冰儿还等着和我谈谈的小说的事呢。无奈,我只 得答应了。下午,伊雯打电话告诉我说她搬到一个老乡那去住了。我问她什么时 候搬的,怎么没通知我?她说上个星期,那边一切都挺好的,也没什么东西可搬, 就没打电话给你。我问她住得惯吗?她说还好,只是她老乡和男朋友住一起,有 时觉得有些不方便。最后她说,今天晚上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到她那去吃饭,看看 房子,顺便介绍她老乡给我认识。我想起了答应jack去小宇家,便说很不巧,晚 上已经有安排了。   走在楼梯里,我便闻到糖醋鲤鱼的味道。是小宇出来开的门,他告诉我jack 等一会到。我见冰儿扎着一个样式夸张印有米老鼠图案的围裙,手里握着一把芹 菜,从厨房迎出来。呀,还行,挺准时,没费劲吧,找到这?   没有,我一路寻着香味就找来了。哈哈,我们都笑了。当冰儿将最后一道狗 肉沙锅端到桌上的时候,jack准时按响了门铃。一进屋便冲着我大叫,周从,学 着点,这叫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冰儿边用筷子敲着他的头边说道,巧你个头,哪 有那么好的事,光吃不干呢,快把酒杯摆好。转眼一切准备停当,我们依次坐在 桌旁,冰儿双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并没有开饭的意思。jack早已忍不 住了,别等了,monkey不能来了,他有约会。我知道,本来也没等他。冰儿道。 那等谁呀,还有客人?jack问道。马上就好了,再等等。冰儿眨着眼睛。正说着, 门铃响了,好了,说曹操曹操到,快去开门。冰儿高兴的嚷着。我坐在桌旁抬起 头就看到伊雯提着一兜大大的鲜红的草莓走了进来,脸和耳朵冻得有点红,呀, 不是就等我了吧?可不是吗。冰儿故作嗔怪状,怎么这么晚,不饿吗,光顾着工 作了?不是,晚上临时有个会,没办法呀。她放下手里草莓,抬起头来便望见座 上的我,咦?你怎么会在这?我微微一笑,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你们认识?冰 儿有些意外。他是我的上司。我一本正经道。曾经是。伊雯补充道。是么,怎么 搞的,看来这世界真的太小了。伊雯,你怎么没向我提过他,我是指你有一个写 小说的朋友。冰儿道。你们认识?我疑惑的望着伊雯和冰儿。是呀,我和伊雯还 有她妹伊琳从小玩到大的。冰儿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继续道,现在好了,伊雯 搬过来住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好了,别光顾着高兴了,菜都凉了,小宇温 柔的在冰儿脸上掐了一下。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轻轨电车上,望着车窗外的夜色,想着自己的现在和未 来,想着这茫茫的夜,想着那些苍白孤独的日子,不知不觉的就又想起了伊雯。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我便望见不远处的马路上,伊雯肩上挎着那只白色的手袋漫 无边际的走在霓虹下的夜色里。电车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清楚的在她眼中 找到一种同样存在于我身上的叫做孤独的东西。前面快要到站的时候,我没等车 停稳,便越过人群,挤到车的后门口,车门一开,我便飞身跳到站台上。等车再 次开动的时候,站台附近的乘客渐渐的少了。我倚在乘车厅的柱子旁,点上一支 烟,心里开始默默的数着自己的心跳,当我数到九十九的时候,抬起头便看见伊 雯正挎着她那只白色的手袋,安静的站在我身旁。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家酒吧喝 了好多黑啤。后来,我记得我对她说,其实你的内心和外表有些不相称。她抬起 头来,用诧异的目光盯着我,但并不开口。我是说,你骨子里其实是很传统的, 或者说你这个人比较严谨,或者是别的什么。我有些词不达意,其实我的本意不 是想这么说的。她仍旧没开口,只是边盯着我看,边将酒杯慢慢的送到嘴边,然 后轻轻的喝一点啤酒上面的泡沫。我是说你完全可以找个人(异性朋友)来同居。 我继续道。她双手捧着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后镇定的望着我缓缓道,我想知道为 什么,到目前为止,我觉得一个人挺好。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的眼神告诉我你 很孤独,其实你我都一样,我们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那又能怎么样呢?我觉 得自己就适合过这样的生活。她幽幽道。没有人愿意过孤独的生活,我打断她道, 只是你太怕受到伤害了,所以你就宁愿一个人去品位孤独,去饱尝寂寞。你敢说 你不曾从噩梦中惊醒过,不曾对着漫漫长夜恐惧过。她默默的端起酒杯大口大口 喝起酒来。所以,我认为你完全可以尝试一下两人世界的生活。但前提是,你得 找一个彼此不讨厌,最好是有点喜欢对方的异性朋友。我见她双手捧着杯子正安 静的盯着我,便继续道,但有一点至关重要,就是对方必须是和你一样孤独的人。 她放下杯子,这对我来说有点牵强,不过,你可以继续说下去。我想了一下,继 续道,我为你设计两套方案,A方案:同居不同床,就是说两个人可以生活在一 起,但不睡在一张床上,也就是说两个人可以彼此关怀,彼此照顾,但不发生肉 体上的关系。B方案:同居同床,就是说比A方案多了彼此身体上的安慰一项,也 就是说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是?她摆着手打断我。来 到街上,夜已经深了,我打车将她送到楼下,分手的时候,她最后跟我说,你说 的那些,也许我会考虑一下的。   星期六的晚上,我在网上见到了伊雯。   这么敬业?周末还来公司,不会是就为上网和我聊天吧?   你以为自己是谁呢,我是没地方可去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越来越觉得 我住冰儿他们那不自在。   哦?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你知道吧,再过几个月小宇就要到日本去了,而且,他们又是新婚, 我真的不忍心打扰他们,但又没办法,我总不能每天晚上都在街上瞎转呀,况且 天又渐渐的冷了......   OK,OK,I KNOW,I KNOW.我的心隐隐痛起来。你来我这吧,我们同居。OK?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开心!   没有,没有,我哪敢呢,说真的,我不是早就劝你搬出来吗,来我这吧,你 还信不过我吗?   要不,要不,我就先暂住几日,在你那。等小宇去了日本,我就搬回去陪冰 儿。   好,就这么定了,你尽管来住吧,一辈子都行。   拉倒吧,说不定没几天你就烦了,我可事先说明,我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你 哪天要撵我可得事先通知我一声,否则我就得睡马路了。   哈哈,一定,一定。   星期天的一大早,伊雯带着她的行李站在我的门外按门铃,我边揉着惺忪的 睡眼边穿过客厅去开门,见她背后背着个大大的帆布包,手里还提着个大旅行袋, 就那么镇定的站在晨光里。我急忙接过她手里的旅行袋,不是说好了我去接你吗? 我边往屋里走边埋怨她。我东西不多,今天碰巧起的又早,想你肯定还懒在床上, 就先来了,果然就被我抓个正着。呵呵,她站在客厅里捂着嘴,笑着看我胡乱的 往睡衣外面套着外衣和裤子。我顺手把她的旅行袋放在我卧室门口的地板上,她 见了急忙拖了出来,然后一指对面的屋子,我应该住那吧?她望着我。我急忙打 趣道,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选择B方案呢,这我就放心了,执行A方案。。 臭美吧,你就在那。她推开对面卧室的门,好,这屋我喜欢。她取下背后的包, 放在地上。虽然小了点,但这间朝阳,很暖和。我对她说。就是可惜我那张即宽 敞又舒适的大床了,有人无福消受,那也罢,我只有动用我的折叠床了。说着, 我走到阳台将放在那好久没人用的那张小折叠床拖了出来,费了半天劲才把它打 开。好了好了,交给我吧。伊雯从洗手间找了一块抹布,小心翼翼的擦着上面的 尘土和锈迹。   整个下午,我坐在电脑旁边听王菲的《只爱陌生人》,边看米兰.昆德拉的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而伊雯则全身心的投入到对她的小屋的清扫和布置的 工作中。最后,她强调,为了表示对我的感激之情,她决定将其他房间也顺便打 扫一下。傍晚,当我从超市回来,提着啤酒,饮料,汉堡,午餐肉走进家门的时 候,我还以为走错了房间,一股茉莉花的清香钻进我的鼻孔,地板涣然一新,客 厅的餐桌上的一大堆餐具和食品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洁白的台布,上面 一支椭圆型的白色透明水晶花瓶,里面斜斜的插了两支白色的茉莉花。客厅的灯 没开,电脑的屏保里有一只漂亮的金鱼在悠闲的游着,音箱里流出王菲的《你快 乐所以我快乐》。我穿过客厅,见伊雯那间卧室的门开着,一束蛋黄色并不太亮 的光从她屋里流出来。我站在门口,轻轻的敲了一下开着的房门,见她开着台灯, 正倚在床头,看《挪威的森林》。一见到我,她便坐了起来,回来了?是呀,我 都不敢进屋了,还以为走错房间了呢。哪弄的花?我问道。就在前面呀,靠近市 场那有家花店。我怎么从没见到过那有茉莉花?我去买铺桌子的台布,无意间看 见花店的橱窗里的这两支茉莉花被冷落在角落里,就买回来了。谢谢!我望着她 道。什么?她盯着我。我是说我这屋里还从没放过花。不会吧?她的眼睛瞪得大 大的。真的。哦,对了,我私自做了点决定。她指着靠近窗子的墙,我在那钉了 两个钉子,为了挂窗帘。我顺着她的手看到了白色的沙质的窗帘水银般由窗子顶 部垂到地板上。很漂亮!我赞道。还有,在那儿,我贴了张画。我看到了靠近床 的上方的墙上有张王菲的海报。随便你,这件屋子现在归你所有,你想干什么都 可以,只要你别把它拆了就行。那可没准儿。她笑着道。晚上,当我们在开着茉 莉花的餐桌旁吃晚饭的时候,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伊雯时的情景,想着生活的变换 无穷,那时决不曾想有一天,我会和我的上司miss gao坐在我的餐桌旁共尽晚餐。 然后,我就想起她那双蹬着简洁的浅灰色凉鞋的瘦瘦长长的脚。于是,我下意识 的低了一下头,我就见到那双瘦瘦长长的脚交叉着放在桌子下面的地板上,蹬着 一双透明的白色拖鞋,脚指甲上依然涂着透明的指甲油,闪着健康的光泽。   然而,没过多久,我便惊奇的发现我的生活发生了太多的变化。那不仅仅是 餐桌上多了几束鲜花,我甚至有时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就那么傻傻 的呆坐着。我原来是喜欢白天睡觉,晚上工作的,现在不得不更改我的作息时间 了。伊雯晚上常常加班,我又不忍心见她大半夜里吃泡面,所以经常做好饭菜留 给她吃。她每次都说不好意思。我还得坐在旁边假惺惺的说,又不是特意给你做 的,你不在时我每天都是四菜一汤,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写累了换换脑子。 我心里却在嘀咕,我平生是最痛恨下厨房的,她没来之前,我一年能下几次厨房, 我都能数的出来。还有就是,我必须改掉一些多年来养成的恶习。比如,我习惯 在房间里大声唱歌,包括所有我喜欢的,我能想起的,会唱的,不会唱的,在任 何时候只要我想唱,我就会敞开嗓门在屋子里大吼一气,否则我会疯掉的。有一 天夜里,我写着写着,突然来了兴致,想起了柯受良的那首《大哥》,一时忘记 了卧室里还在熟睡的伊雯,便扯着嗓子唱了起来,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我--后半 句硬是给噎回去了,因为,我听见伊雯从睡梦中惊醒的呻吟声。第二天早上,伊 雯对我说她昨晚梦见狼了。还有,我通常小便的时候会忘记关卫生间的门,有好 几次,我正酣畅淋漓之际,突然听见客厅里有脚步声,便不得不停下来,边仓皇 的提着裤子边拼命的去抓门的把手。然而最要命的是,连续好几天了,我没有写 出一个字,我的脑子里一直都想着那双瘦瘦长长的脚和那透明指甲油闪着的光泽。   星期六的早上,我醒得很早,照例看着传呼上的信息,在天气预报的开头有 农历的日期,我意外的发现今天是我的生日。其实,我不太看中什么生日,节日 的东西。那只不过是给亲朋好友提供一个凑在一起吃喝玩乐,联络感情的借口而 已。对于我这样一个身在异乡,朋友又不多的人来讲那实在件索然的事,只能徒 增伤感而已。但不知为什么,这次我决定为自己小小的操办一下。想着正好今天 是周末,伊雯应该在家,那样也顺便为她庆祝一下,毕竟,她现在算是有了一个 可以过冬的小窝了,寒号鸟没有被冻死。就这么想着,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轻轻的来到伊雯门外,敲了几下门,里边没有声响,稍微用力一推,门开了,我 见她的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人却没了踪影。   我为自己弄了一杯热牛奶,切了几片面包,坐在电脑前,边慢慢的享用我的 早餐边计划着我的生日晚宴。我很高兴我没费什么劲便在卖旧书的地摊找到了一 本我想要的烹饪技法大全。整个上午我便怀揣着那本秘籍,奔忙于大大小小的农 贸市场。中午时分,终于基本上备齐了足够一桌丰盛晚餐的原料。回到家里,我 捧着那本秘籍,一头扎进厨房,现学现用,理论结合实践,到傍晚的时候,除去 个别实在不堪入目的作品,绝大部分菜肴还是具备了色香味俱佳的特色。连我自 己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我想我要是系统的进修个把月,然后去参加烹饪大赛的 话,一定能赢一把金马勺回来。   等到五点半左右,伊雯还没回来。我拨通了她的手机,回铃响了两声,然后 便没了声音。隔了几分钟,我再次打过去,电话提示对方已关机。过了大约一刻 钟,再打去,电话提示关机,半小时后,仍然关机。我想打到公司去,但心里却 愤愤的想无论什么原因她也不应该关机不接我电话呀,出去也不打个招呼。守着 一桌子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我却只觉着心里闷得要命。于是便开了一瓶好久以 前朋友从国外给我带来的不知名的洋酒,倒在透明的高脚杯里,颜色看上去有些 怪怪的,喝了一大口,味道比颜色更怪,简直不能仅仅用难喝来形容。但我还是 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心里想着或许传说中用鸩的羽毛泡制过的酒就是这样的吧, 就算是吧,又能怎样呢,现在我把它喝下去了。   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中,一大瓶酒已见了底。我恍惚中还是打通了公司的 电话,那边一位小姐告诉我,伊雯上午在公司,下午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我问 她,伊雯今天是不是加班,那位小姐说没听说她加班。我将电话重重的砸到地板 上。然后我就听到开门的声音,伊雯无精打采的走进来了,外衣揉成一团,提在 手里。脸冻得煞白。我故意提高了声音,冷冷道,高经理回来了,大礼拜的都忙 什么去了?我见她好象要说什么,嘴微微动了一下,但没开口,就那么站在那好 一会,然后瞪了一眼醉眼朦胧的我,愤愤的冲进洗手间,开始洗衣服。过了好一 会,我见她把洗好的衣服裤子凉到阳台上。我用挑衅的口气道,喂,吃了没有? 如果高经理你不嫌弃的话这还有点残羹冷炙。停了好一会,她缓缓的一字一句道, 谢谢,我不饿!然后,我见她脸色苍白,从手提袋里迅速抽出一个牛皮纸袋来扔 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嘴里冷冷道,来不及包装了,况且我也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 的纸片,你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从窗子扔出去好了。说着人已走到了卧室的门口, 然后又传来冷冷的一句,不管怎样,祝你生日快乐。接着,我听到了重重的关门 声。我打开纸袋,一副软牛皮的手套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我小心翼翼的套在 手上,大小宽窄竟出奇的合适。我戴着那手套,坐在客厅里,抽了几支烟,发了 好一会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无聊,多么的狭隘自私。于是,我飞快的 起身,来到伊雯卧室门外,轻轻的敲着门,嘴里轻声问道,伊雯,睡了么?我隐 约听见她翻身的声音,安静了一会,我明显听见她抽泣的声音。我的心一阵紧缩, 急切的敲着门,伊雯,开门呀。我手上一用力,发现门没锁,于是我便推门而入。 伊雯怎么了?我将壁灯打着,见她蜷缩在床上,脸上有两道未干的泪痕。你出去, 谁让你进来的!她冷冷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急忙道。这时,我 见她双手有些发抖的按着胃部。怎么了,你?我关切的问,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没事的,真的,你出去吧,我躺一下就好了。她缓缓道。好,好,你等一下。我 迅速跑到厨房,烧开了一壶热水,然后冲了一杯浓浓的牛奶,用汤匙迅速的搅动 着,等到温度不太烫嘴的时候,迅速端到伊雯的床前。伊雯,快起来趁热喝了吧。 她微微闭着眼睛,不吭声。我继续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我气,为我这样的人犯 得上么?来吧,我知道你晚上没吃东西,要不,我给你热菜去?告诉你,我今天 做了好多好吃的,满汉全席也不见得有我这丰盛,慈禧她老人家也没你这个福分 呀!我听到伊雯憋不住笑出了声,别在这烦人了!一边贫去!她大声道。遵命, 我大声道。随后,我把牛奶递了过去,你先喝了它,我就不跟你贫了。去,去, 去!别打扰我睡觉!不会吧,这可不象你呀,跟我峙气不要紧,可别跟自己过不 去呀。你不配让我生气。说着她冷不防抢过我手里的杯子,将牛奶一饮而尽。哎, 这样才对吗。我接过空杯子。我给你热几个菜去?不必了,我饱了。哦,对了, 我给你找点胃药去。不用,我包里有。好,我拿给你。我又倒了一杯开水给她, 然后在她包里翻出一盒胃药来,等凉了再喝。望着她楚楚可怜样子,任凭肚子里 有多大委屈,也不值得一提,我心想。你下午给我打手机了吗?她忽然问道。是 呀,可是响了两声之后你就关机了。不是,我听到了,可我还没等接,手机就没 电了。那时,我正忙着给你挑生日礼物,我想给你个惊喜,就没打电话给你。在 我下车的时候,后面的人一挤我就摔了一交,那可怜的蛋糕就弄了我一身。我想 你的生日最好还是有块蛋糕,于是我就将一踏糊涂的外衣脱下来,然后打车去了 几家蛋糕店,可都关门了。看来,你今年不适合吃蛋糕。我望着她泪痕未干的脸 颊,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鼻子有些酸酸的,我对她讲,我发誓这是我听过的最 悲惨的笑话。   一天,伊雯兴奋的告诉我,她的一个远在西双版纳的网友来见她了。我象听 童话一样望着她,是专程来见你?她想了一下,就算是吧。什么叫就算是吧?我 问道。他是来旅游的,但要不是因为我在这,他会选择别的什么地方的。你就在 那自作多情吧。真的,你想呀,谁大冬天的到北方来旅游呀。那你才说错了,他 们南方老很少见到咱们这么大的雪,你说不来北方来哪?好了,好了,我不跟你 抬杠,晚上还有约会呢。说着提着包飞快的走了出去。我听着她高根皮鞋达达的 声音渐渐的消失在楼道里,心情莫名的沉重起来。晚上快到九点钟,我见伊雯哼 着歌开门进来。吃饭了吗?我问道。吃过了。她飞快答道。怎么样?什么?你的 西双版纳网友呀。不错,比我想象的还好。那你怎么不带回来,让我给你参谋参 谋?有什么好参谋的。她微笑道。没准儿,你们能成呢?我道。别那么无聊,我 们只是朋友,只是由网上的朋友变为现实中的朋友,况且,我在感情方面是很冷 静的。   这几天,伊雯的业余时间基本上都被那个西双版纳人占用了,逛商场,购物, 去公园,甚至还看电影喝咖啡。每天晚上挺晚才回来,而且一回来便扎进洗手间 里洗洗涮涮,然后便回屋睡觉,连话都很少跟我讲。我抽了几支烟后便上床了, 但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无法入睡。脑子里一次次浮现出伊雯那瘦瘦长长的脚,还 有她那消瘦的脸颊。想着想着我不禁有些心慌起来,我反复的问自己,我这是怎 么了?难道我爱上了她?不,不会的。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我只爱我自己。我 不停的告诉自己。那又是什么呢?我怎么会总想着那双瘦瘦长长的脚呢?怎么会 时常为她心痛?还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竟不知不觉的改掉了好多长期以来的积 习,而且竟渐渐习惯了厨房里的生活。我越想越心烦意乱。不会的,不会的!我 的心在拼命的呼喊挣扎。我告诉自己,伊雯身上有我的影子,我仅仅是爱上了我 的影子而已。这样,我的心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一天,monkey,jack他们约我晚上去吃西餐,说是再过几天小宇就要去日本 了,最好让我把伊雯也带上。我给伊雯打了电话,她说不行,她的网友明天就要 回去了,她今晚得为他送行。我失望的挂上电话。晚上,几个人坐在一起,看着 冰儿和小宇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吃了顿不怎么样的西餐便兴趣索然的来到街上。 我提议让小宇和冰儿他们单独待会。于是我和monkey,jack先走了。他们两一致 提议要去歌厅疯一疯,但我想,一会伊雯就该回去了,她一个人会害怕的,于是 便找了个借口回家了。临走时,monkey和jack坏笑道,对了,我们怎么忘了,周 从现在是有家的人了,他和我们可不一样了呀。别瞎说,我笑道。我到家时,已 经快十点了,但伊雯没在家。打她手机,没人接听。躺在床上又睡不着,索性就 爬起来坐在客厅里拿冰箱里的啤酒喝。喝到大约十二点,我有些担心伊雯,便又 拨通了她的电话,铃声响了好久,话筒里竟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告诉我伊 雯去洗手间了。我问他们在哪?伊雯什么时候回来?他竟问我是谁?我借着酒劲 冲着听筒大喊,我是你大爷!放下电话,我便给monkey他们挂了手机,于是便打 车去了他们所在的那家歌厅。   凌晨四点半,我踉踉跄跄的爬上楼梯,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找到钥匙。于是 便大声的砸着门。过了好一会,门后传来伊雯有些惊慌的声音,谁呀?是我,开 门!我大吼道。门开了,伊雯惊慌的看着衣衫褴褛,醉眼朦胧的我,你这是怎么 了?她不住的问。哦!回来了?我边打着酒嗝边往里走。怎么样?你那网友挺棒 吧?她站到她卧室门口冷冷道,周从,你喝醉了。我没醉,一晚上都去哪风流了? 我坏笑着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她的脸顿时变得有些苍白了,气乎乎的瞪着我。 突然冷不防扯住我的衣领,使劲将我拉到客厅里的梳妆镜旁,打着了最近的一盏 壁灯。然后指着镜子里的我,厉声道,到底是谁去风流了?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德 行!我依稀见镜子里的自己领带节开了一半,象根绳子一样胡乱的挂在脖子上。 白色衬衣上印着乱七八糟的口红的痕迹。然后,我便使劲甩开她的手,晃晃悠悠 的向她的卧室走去。她突然挡在门口,冷冷道,这是我的房间。哦?我伸长了脖 子向里边看,是不是屋里有人呐?怕我看见是怎么着?我嘴里嘀咕着继续往里闯。 你还有完没完了!她仍然挡在门口厉声道。让开,我扁要进去!酒精伴着血液拥 到我的脑子里,我使劲推开挡在门口的伊雯。接着,我听到她重重的撞到门上的 声音。,我便冲进她的卧室,见床上只有她的被褥在那。然后,我就一歪身子倒 在她床上。伊雯一只手捂着另一边的肩膀,强忍着疼痛,站在地板上,你给我出 去!我假装打着呼噜,没理她。好,你不出去,我走!说着,她飞身跑了出去。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我猛的爬起来,追了出去。在楼梯的拐角处,我抓住了她冰 凉的胳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她拖回到了屋里。她挣开我紧抓住她胳膊的手, 狠很的瞪着我,有病呐,你!我见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浑身颤抖着,满脸泪痕的 站在地板上,就那么一直瞪着我。我的头开始涨痛,无力的倚在门框上,随时防 备她再一次冲出去。她将头一甩,踉跄的跑进她的卧室里。我就那么倚着客厅的 门框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冻醒了,感觉浑身都痛。我哆哩哆嗦的来到卫 生间,倒了一盆热水,洗了把脸。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脑子嗡的一下。于是,我不顾一切的冲到伊雯的房间,我看见早晨的阳光透过白 色的沙质窗帘均匀的洒满整个房间,伊雯双手紧紧的抱着肩膀蜷缩在床上,被子 的下角掉到地板上,那瘦瘦长长的脚就露在外面,在柔和阳光里闪着健康的光泽。 望着她眼角湿湿的泪痕,我的心又开始发慌了,我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一只无形 的巨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我这是怎么了?我不停的问自己。我受够了!我不能再 压抑自己了,对,我就是爱上她了!承认吧!这么想着,我立刻觉得整个人都变 得轻松了,似乎一切都超脱了。我坚定的走到床头,俯下身子轻轻的吻着她的额 头,她的脸颊。我能感觉到她眼角有滚烫的泪珠流到我的唇边。我不顾一切的将 双唇重重的压在她紧闭的唇上,迎着她呼出的炙热的体温与滚烫的气息。她睁开 眼睛,用颤抖的双手无力的推开我,然后满脸泪痕的用颤抖的声音道,你放了我 吧,别再伤害我了!望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好了,好了, 伊雯,一切都过去了。来,把脸擦干。我拿起她的枕巾擦着她脸上的泪。她一把 抢了过去,你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她用沙哑的声音道。伊雯,我--我想告诉 你......让我安静一会好吗?她打断我。我温和的看着她,帮她把被子重新盖好。 好吧,你好好的睡一会吧。我起身走到门口,转身出来,将门轻轻的关好。然后, 我突然转过身来对着门里面大声道,伊雯,我爱你!   回到我的房间,我将厚厚的棉质窗帘挡上,然后换上睡衣,舒展了一下身子, 便一头扎进我宽大舒适的床里,暖暖的睡去。就那么整整睡了一天,连动也没动 一下。有几次我梦见自己轻飘飘的如一枚羽毛,或是一片雪花,就那么飘啊飘啊, 然后,我就听见了伊雯欢欣的笑声,看见她明朗的笑脸。再后来,我的身体就变 得更轻更轻了,象空气一样融化的蔚蓝的天空里。傍晚,我被外面的刮风的声音 吵醒。我掀开窗帘的一角,见昏黄的天底下,狂风肆虐着呼啸着卷起它所能带走 的一切东西,几段腐朽的老树枝和地上大块大块的泥沙被它牢牢的攥在手里,然 后再拼命的砸向住宅的门窗,街上的行人车流等一切它看不顺眼东西上。我就那 么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看着夜色缓缓的蔓延到房间的每 一个角落。我顺手打着壁灯,我喜欢那种带着几分忧郁的橘黄色光线。不知又过 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正处在半睡半醒之际,突然一阵猛烈的狂风呼 啸而过,紧接着,楼下就传来了玻璃窗破碎的巨响混合着女人和孩子惊恐的尖叫 声。随后,我发现墙上的壁灯就在那一声巨响中灭掉了。房间里一片黑暗,外面 混乱成一团。我起身冲到阳台,见一截电线干倒在对面二楼的窗前,有半截可能 砸进了窗子里。断了的电线正噼里啪啦的闪着幽蓝可怖的火花。楼里不时传来阵 阵尖叫声,街上远远的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不多时,几辆警车,救护车呼啸着 赶来了。我看见一位浑身是血妇女被大家七手八脚的抬上救护车。回到卧室,想 起伊雯的房间正好对着出事的那家的窗子,我便轻轻的来到她门前,听里面没有 什么声音,便又回屋躺下了。就在我刚要睡着之际,我的房门突然被撞开,然后 我猛的睁开睡眼,看见伊雯就站在我的床前,浑身战栗着,脸色苍白的盯着我用 颤抖的声音道,血,鲜血,那女人满身是血。我起身,揽过她战栗着的身体。来 吧,到这来。我把她拉到我宽大温暖的床上,让她的头枕着我胳膊,然后一只手 轻轻的拂弄着她的长发。好了好了,没事的,睡吧,在这你安全了。我在她耳边 轻声道。伊雯就那么紧紧的抱着我,渐渐的恢复了平静。那晚,我梦见自己牵着 伊雯的手,赤着脚轻快的跑在无边的大草原里,后来我抱着伊雯骑上一匹银白色 的骏马,我轻轻的一拍那匹马,它便腾空而起,穿过火红的云霞,载着我们向着 金色的太阳飞去。霞光中,伊雯就那么赤裸着瘦瘦长长的双脚,兴奋的张开双臂, 我从后面揽着她的腰,轻吻着她飘舞着的长发。清晨,从甜美的梦乡里醒来,我 吻了熟睡着的伊雯的那双瘦瘦长长的脚。   几天后,小宇去了日本。冰儿参加了一所的大学办的研究生辅导班,住在市 郊的学生公寓里。月末,我和伊雯去那看冰儿。她变得安静多了,她告诉我们小 宇每个礼拜都给她打电话,她现在每天忙着上课学习,生活很过得很充实。回来 的路上,伊雯对我说,冰儿变得成熟了。是呀,但我觉得她这样比以前更可爱了, 我说。哦?伊雯盯着我道,的确,冰儿是个很轻易就能打动男人心的女孩。是不 是你们男人都喜欢她那样的?哦,那到不是,我就是个例外。我道。真的?伊雯 笑着盯着我。是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捏着她的鼻子道。别捏我鼻子,她打 开我的手说,我告诉你个秘密吧,jack曾经疯狂的追过冰儿。胡说,我怎么没听 说过。我惊讶道。真的,是冰儿亲口告诉我的。你可别跟别人讲呀。伊雯一本正 经道。哦,有意思,竟有这事。我揽着伊雯的腰,拂弄着她的头发,哎!男人的 悲哀呀!   出乎意料的是,年底,小宇便回国了。那天,我和伊雯兴奋的赶去他家。完 全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冰儿默默的给我们开门,我见小宇一脸憔悴,脸色比先前 更显苍白,眼神散散的。一个星期后,冰儿哭着给伊雯打电话说,小宇被送去了 戒毒所。后来,我们去那看了他,才得知小宇在日本的一家舞厅跳舞时染上了毒 瘾。那些日子,冰儿每天都忧心匆匆的奔忙于戒毒所和学校之间。那期间,我去 看过小宇过几次,见他眼圈黑黑的,一次比一次憔悴。有一次,我见他手里捏着 一张冰儿的照片,满眼是泪的说,他对不起冰儿。我不住的安慰他,让他一定要 坚强些,一切都会好的。出来的时候,我在戒毒所门口看见了jack正靠在门边神 色不安的抽着烟。   元旦过后的一天下着大雪,傍晚,我在伊雯公司楼下等她下班,然后准备去 超市买菜。伊雯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jack打来的,他说冰儿出事 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我和伊雯打车火速赶往那家医院。病房里,我看见jack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色慌张的站在病床前,冰儿紧闭着双眼躺在那里。我急忙 将jack拉出病房,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道,小宇死了。我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沉没了好久,jack缓缓道,下午冰儿接到公安局的电话,小宇吸了过量的毒后死 在一家酒吧里,他是一大早从戒毒所跑出来的。这时,我看见jack从兜里掏出一 张冰儿的照片,他说小宇死的时候头下枕着这个。我能想象出jack是如何把晕倒 的冰儿送到了这里,我无声的落了泪。   从医院回来后,伊雯变得沉没了。有好几次她在噩梦中惊醒后,便闹着让我 陪她去医院看冰儿。然后,一去医院她就那坐在那守着神志恍惚的冰儿,一待就 是大半天。每次,我都得劝她半天,她才肯回家。边往家走我边安慰她,冰儿没 事的,jack不是天天守在她身旁吗。   春节前一周,我劝伊雯回老家看看她母亲。她答应了。第二天,我早早起来 帮她打点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我们给她妈妈买的一些衣服和补品之类的 东西,再就是几件伊雯换洗的衣服。将伊雯送上了车,我缓缓走出站台。天阴沉 沉的,没有一丝风,也许会下雪吧,我正想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便无声的漫天遍 野的飘落下来,转眼间,天和地便白茫茫的连成了一片。我将双手深深的插进棉 夹克的袖筒里,漫无边际的走在街上,突然想起好久没去看冰儿了,便迈着大步 向医院走去。病房里没有人,护士告诉我,他们可能到后院的花园里去了。我下 楼,绕过住院部,顺着碎石铺就的小径,来到后院,那便有个不大的园子,角落 里散落着几株法国梧桐,黄黄的叶子落了一地。花园的中间有个不大的水池,里 面有从深海里弄来的大块的珊瑚礁石。几株垂柳就那么斜斜的靠在池边,雾气氤 氲着将雪花裹满枝条,直压得那枝条垂到水里。绕过水池,前面有一块空地,远 远的见冰儿双手抱着肩膀,身上披着jack的大衣,头顶落满了雪花,一动不动的 站在雪地里望着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的jack。我看见jack正拿着不知从哪弄 来的煤块给一个新堆起来的雪人安眼睛,嘴里嘟哝着,就快好了!瞧,他有眼睛 了,他能看见这个美丽的世界了。这时,不远处的枝头传来了几声喜鹊的鸣叫声, 我看见冰儿用她那茫然而散落的眼神直盯盯的望着那枝头,接着,便痴痴的笑着。 我没有打搅他们,便一个人悄悄走出了花园。街上的积满了厚厚的雪,但这丝毫 没能影响到人们匆匆的脚步,因为他们正兴高采烈的置办着年货。是呀,要过年 了!   除夕夜,我给monkey打电话,约他出来喝酒。他说很不巧,他正在通往机场 的路上,去赶飞往泰国的班机。我问他去泰国干吗?他说陪他们部门新来的经理 散心。女的吧?我笑着问道。那当然。他也笑道。那你最好别去泰国。我严肃道。 为什么?他问。那人妖太多。我大笑道。去你的吧。新年快乐!他将电话挂断了。 我从冰箱里翻出几罐啤酒,兴趣索然的打开电视,坐在沙发里无聊的看着永远的 都不会走样的春节晚会。我拿起电话给远在异地的父母拜年。照例问寒问暖一番 后,妈妈问我和谁一起过年,有没有吃饺子?我说我正和一大帮朋友在一起吃海 参馅儿的饺子呢。最后又是老生常谈,就是喋喋不朽的催问我的婚事。我嬉皮笑 脸的说,出了正月就办。刚放下电话,伊雯便打进来了。她问我和谁在一起?有 没有出去玩?我说你不在,我还能和谁在一起,就一个人待在家里喝啤酒想着你 快点回来。她说,我才不信呢。后来,我说了我父母来电话催我结婚的事。她沉 默了一会说她在帮她妈妈包饺子呢。我们就那么闲聊着。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 透过客厅的窗子,我看见一大片绚丽的烟火蔓延在墨蓝的天幕里。我喝干了冰箱 里所有的啤酒,以此来庆贺这个十多亿人的不眠之夜。   春节过后,我从车站接回提着大包小包的伊雯。一进家门,她便不停的捣鼓 着她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哪些怕冻,哪些可以储藏,哪些得先吃等等。我不耐烦 的说,累不累呀?你看看你带回的这些东西,有哪一样超市里买不到,何苦呢? 她听了,突然停下来,提高了声音道,你以为我愿意呀,这么大老远的,我图的 什么呀?真是好心没好报!说着便不顾满地的大小包裹,一头扎进卧室里。我急 忙跟进去赔不是,你瞧,这是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去拉她的手。起来, 别碰我!她甩开我。好,好,是我不好,这不是给你赔不是了吗?她开始呜咽起 来,人家大老远的回来,连口水还没喝呢,就要受你的气!哦,我不是东西。我 给你倒水去。后来,我哄着她睡着了。晚上,她醒来。我陪着她去看了冰儿。回 来的时候,她就又变得沉默了。我对她讲,现在冰儿虽然看起来痴痴的,但这未 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没有痛苦,而且有jack日夜相伴,这样看起来她实际上 是很幸福的。伊雯却自顾自的默默的流着泪。   伊雯从家回来后,变得沉默寡言,而且情绪非常不稳定,动不动就发火。周 末,我和伊雯坐在电脑前看了一整天的VCD。晚上,做饭的时候,我跟她提起了 结婚的事。她又沉默了。我问她,你不愿意?正在切土豆的她一不留神用菜刀切 掉了食指的大半个指甲。我慌乱的翻出纱布,笨手笨脚的为她包扎。她却推开我, 脸上流着泪。我记得我当时冲着她大吼了起来。那晚,我们大吵了一架,彼此说 了好多伤害对方的话。我甚至发疯般砸了我心爱的电脑。后来天快亮了,她从我 床上拿了一条被子去另一个房间睡觉。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胡乱的睡了一会,便起 身披了一件棉大衣跑到楼下的小酒馆里喝起了闷酒。喝到中午时分,我的头开始 痛了,又不想回家,脑子里正盘算着该去什么地方,我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 monkey打来的。他说他刚从泰国回来,给我和伊雯带了点东西,让我有时间去他 家里拿。我说我马上去。就这样,我在他家一待就是一个星期,没给任何人打过 一个电话。周末,monkey把我赶了出来,让我回家去,他说他们经理要来他那度 周末,我在那会打搅他们的。   回到家,伊雯不在。客厅的桌子上新换的台布洁白平整,一尘不染,透明水 晶花瓶里斜斜插了两支白色的茉莉花,下面压了一张纸条。我迅速抽出来,见上 面是伊雯的字,周从,我爱你!但我不能说服自己嫁给你。我始终固执的认为婚 姻会带给人莫大的不幸。我那可怜的母亲的经历,从小便深深的扎根于我的内心 深处,还有我没对你讲,我姐姐春节时刚刚结束了她不幸的婚姻。还有就是那令 人心痛的冰儿,新婚才几天便成了那个样子。也许你觉得我太偏执了,但是,你 知道吗?周从,当你要我嫁给你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害怕自己受伤,更害怕 伤害到你,我真的不忍心见你为我心痛的样子。所以我只有离开你,我别无选择, 请原谅我。保重!爱你的伊雯。   接下来的日子,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到处找伊雯。但始终没有丝毫的进展。我 每天喝得烂醉,晚上回到家门口用颤抖着的手开门的时候心里总是憧憬着一幅画 面,我一开门就能闻到茉莉花的芬芳,然后就看到那瘦瘦长长的双脚在地板上轻 快的跑来跑去。我就这么憧憬着孤独的走过多风的春季和炎热的夏天。秋日里的 一个爽朗的清晨,我在楼下信箱里意外的发现一张从上海寄来的明信片。当我看 到那熟悉的笔迹时,我的心几乎跳了出来,是伊雯!是伊雯!我知道她是不会忘 记我的!我发疯般叫着,跳着。大声的念着,周从,近来还好吧。请原谅我的不 告而别,我只想告诉你,这段日子我就象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着清风四处 飘荡,但不知道风什么时候会停下来,也许很快,也许要很久。但我知道总会有 那么一天的,那时我就会落地生根重新发芽,然后在春天里的某个温暖的清晨悄 悄的张开蓓蕾,绽放出一朵浅黄色的小花,那虽然并不美丽,并不芬芳,但即便 那样我也知足了,不要求多,只想绽放这么一次,一生中就这么一次,那便是即 刻死去也不足为惜了。我的双眼模糊了,心里无声的喊着,会的,一定会的,我 一定能够让你绽放出绚丽的花朵的。我飞身上楼,简单的打点了行囊。乘上了开 往上海的特快列车。   我裹着上海闷热的气流,迎着大都会的车水马龙,满大街的询问明信片上的 地址。最后终于找到了那家叫茉莉香的小旅店,在前台,我用颤抖的声音询问一 位女服务生,有没有一位叫高伊雯的小姐在这住?她不慌不忙的翻着住房登记表, 然后慢慢的告诉我,好象没有。我急了,你再查一下,不可能!好吧,我再看看 另一本。随即她又拿了一本退房登记表翻了起来。哦,是有位高伊雯小姐在这住 过,不过她两天前已经退房了。那她现在在哪?我大声喊着。那我怎么知道?女 服务生有些待答不理的。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好久,终于决定先在这里住下再想办 法。   清晨,我早早醒来,在楼下餐厅胡乱吃了点东西,便来到街上。我漫无边际 的徘徊在马路上,没走出多远,便望见前面有一个小公园。我信步走了进去,沿 着蜿蜒的林间小路向前走去,眼前便现出一面碧绿的湖来。一座拱型的石桥浮在 碧波上,湖里有几只白的黑的天鹅在悠闲的游着。岸边的垂柳下有几张长长的木 椅。一双双情侣就那么悠闲的互相依偎着坐在那望着碧绿的湖面,欢声笑语不绝 于耳。我看得有些痴了,想着伊雯一定来过这。于是回到旅店,我便找出笔在一 张信纸上写到,伊雯,我知道你还在上海,我现在就住在你曾经住过的茉莉香旅 馆里,而且我会每天清晨到那附近的小公园里等你,直到你出现。我答应你,我 们永远不结婚,就做一辈子的情侣,相恋到永远,好吗?你永远的爱人--周从。 然后,便在旅馆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在本地的各大报纸上刊登了以上内容。接下来 的日子里,我便每天清晨买一支火红的玫瑰,守侯在那小公园的湖边。闲暇的时 候,我便躲在房间里写我的新小说《永远的爱人》,当然,毫无疑问,女主人公 是以伊雯为原形的。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没等到伊雯。但我坚信总有一天她会出现的。一天 傍晚,《永远的爱人》终于在我笔下完成了。我舒展了一下身子,来到窗前向楼 下望去,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站在这正好可以望见我每天都去的那个小公园。平 静的湖面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静谧祥和,黑白的天鹅划着金色的波纹,悠闲的荡漾 其中。湖边的垂柳下,一双双情侣肩并肩的相互依偎着。看着看着,我的突然觉 得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我飞快的翻出了伊雯送我的那张明信片,我 惊奇的发现那上面的风景和我现在所看到的是那么的相似,那静谧的湖面,黑白 的天鹅,垂柳下的情侣。还有那夕阳,对是夕阳!我真笨!我恍然大悟,兴奋的 冲出房间,飞奔向那座小公园。我摔倒在湖边的的草丛里,当我爬起来的时候, 我顺手摘了一朵开着浅黄色花朵的蒲公英。抬起头来,我便望见,晚霞中伊雯身 着白色长裙,瘦瘦长长的双脚蹬着她那双简洁的浅灰色的凉鞋天使般站在我眼前, 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完)2001/10/7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