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爱   竹心   (1) - 童年阴影   美丽出生的那天, 她的父亲贾若谷焦灼地等候在省人民医院妇产科的产房外 面。   听着妻子梅景林在里面呼天喊地地叫骂着自己的名字,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 时。声音时断时续、时强时弱,犹如夕阳下的海潮,一波又一波地冲撞着沙滩, 一会儿激烈,滚滚而来,一会儿又微弱,缓缓而去。   贾若谷烦躁地坐在走廊椅子上, 听着妻子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心里期待着这 一切早点结束。一抬头, 看见一株粉红色的茉莉花在窗外绽放, 不由的脱口而出, 真美丽。   与此同时, 传来接产护士的高亢叫声:“三号,三号家属。”   护士喊了好几声, 贾若谷先是楞了一下,转瞬即反应过来:“哎!我是三号 家属。”   “生了, 女孩儿,七斤。” 护士说完就返回了产房。   贾若谷长吁一口气,终于生了。一回头又看到了那株茉莉。   再一次脱口而出,真美丽。美丽,女孩儿。有了,女儿的名字就叫美丽。   茉莉花是真美丽, 而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孩却叫贾美丽,因为她的父亲正好姓 贾。襁褓中的美丽, 胖胖的笑脸,细细的眼睛,粉嘟嘟的超级可爱。人们美丽、 美丽地叫着,尤其是美丽的母亲梅景林觉得自己的女儿会越长越美丽。   美丽出生后不久,文革就开始了。那是一个怎样疯狂的年代,襁褓中的美丽一 点记忆都没有。只是听父母讲过关于自己名字的故事。美丽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 那时父母大学毕业不久,年轻没有经验,经常顾头不顾尾,又加上动荡年代,所 以美丽差不多半岁的时候,父母才抽出时间带着美丽去派出所上户口。   “出生证, 户口本。”办事员简短地说。   贾若谷递上去。   “叫什么名字? ”   “贾美丽。” 这次是梅景林回答。   “什么名字?太难听了。美丽,资产阶级思想。改个名字吧。就叫文革,出生 在这个伟大的年代,多有纪念意义。” 那个威武的女警察命令般地说。   梅景林急了:“文革?这哪里是女孩子的名字嘛!我们不改,就叫美丽。” 梅景林的父亲和母亲在生梅景林之前,已经有了三个女儿。作为第四个女儿的梅 景林出生时,她的父亲极度失望,便为他起了这个男性化的名字。梅景林一直不 喜欢自己分不清性别的名字,特别喜欢美丽这个女性化十足的名字,所以坚持不 改。   “什么思想意识?革命时代, 不分男女, .......” 女警察一通教训。   “革命时代也不能管人家取名字吧。女孩子叫文革, 可真难听。” 梅景林 小声嘀咕了一句。   女警察猛然站起来,愤怒地瞪视着梅景林:“什么?你说什么难听?”   瞬间,紧张的气氛凝固在空气中,仿佛有一颗可以随时引爆的炸弹。   贾若谷赶紧拉了妻子一下,对警察陪着笑脸:“好,文革,好,多有气派的名字。 我们就取这个名字。”   惹了一肚子气, 就因为一个名字。好在读书以前,没有人会去看户口本。美 丽依然还是叫美丽。梅景林依然希望自己的长女美丽。   然而美丽却没有如母亲所愿。反而在长到一岁的时候, 脸部轮廓模糊, 一双 小小的豆眼, 镶嵌在肥嘟嘟的脸上,几乎看不见。梅景林使劲用手指分开眼睛四 围的肉,看见的是一双豆豆般的小眼睛,心里凉了一大片。镜子里看看自己,再看 看丈夫贾若谷,虽不算浓眉大眼, 可也不至于这么小呀?   于是,梅景林开始抱怨那个办理户口的警察。取那么个破名字,什么文革? 生生的把美丽叫得不美丽了起来。   美丽过了一岁生日以后,梅景林开始训练美丽睁大眼睛。小小的美丽从记事起, 就知道只要用力瞪着眼睛,妈妈就会开心、就会笑,就会抱着自己又亲又跳。可 在全身用力瞪眼睛的时候,人是很难呈现笑脸的。久而久之,美丽似乎不会笑了。 永远都在拼力睁眼睛。以至于长大后的美丽看人的时候, 似乎也总是没有笑意的 怒视着对方。   美丽其实并不美丽,所以梅景林的失望和伤心,伴随了美丽的整个童年。   直到美丽五岁的时候,才有了一个妹妹。妹妹与美丽出生在同一家医院和产 房,美丽的父亲贾若谷等候在同一条椅子上。同样的季节,窗外,茉莉花同样在 开放。于是,妹妹的名字就叫茉莉。   贾茉莉长得美丽可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粉雕玉琢般的皮肤,大大黑黑的 眼睛, 长长浓密的睫毛,笑起来,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五岁的美丽也很喜欢茉莉, 站在摇篮旁边, 对着茉莉说话。小小婴孩的茉莉,张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小 姐姐,只会咧开小嘴笑。   直至有一天, 美丽听见妈妈对爸爸说,其实茉莉应该叫美丽。说完后, 抱着 茉莉转圈子, 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美丽,美丽,真美丽。美丽从里屋跑出来,大喊着, 她是茉莉,我是美丽。   当梅景林把茉莉放进摇篮里。腾出手来,抱美丽时,美丽一手抓住了茉莉的脸, 吓得父母赶紧拉开。   从此,美丽开始讨厌茉莉。乘父母不注意就欺负妹妹。于是美丽的父母经常 在茉莉的脸上发现抓伤的血印和痕迹。他们骂过美丽,也打过美丽。但似乎打骂 根本无济于事。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父母只好将五岁的美丽送到乡下姥姥家。   这一呆, 就是美丽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漫长的七载春秋。期间父母也曾想把 美丽接回城里读书, 都因美丽死命的反抗而夭折。   当美丽从乡下回到父母身边读初中时, 她已经十二岁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七月初。一大早,父亲就来到姥姥家,嘀嘀咕咕的和姥姥说话。 美丽支起耳朵也听不清父亲的话,只是看见父亲和姥姥的情绪都比较激动。   美丽心里明白,父亲的每一次到来都与自己有关。月中是来送自己的生活费。 这才月初,不到送钱的日子,那么就一定是又来接自己回家。   在姥姥家生活的七年里,也有几次被父母接回家的经历。年幼时的美丽只会 嚎啕大哭。一夜嚎哭,不仅吵的父母无法入睡,左邻右舍也不得安宁,频频抗议。 最终又被送回姥姥家。   最近的一次是两年前。美丽十岁时,暑期放假,与姥姥一同回了父母家。父母 的打算是由姥姥陪着过一个暑假,与父母和茉莉有一个熟悉亲密的过程。暑假过后, 姥姥自己回乡下,美丽则留下来读书。   结果在暑假未结束前,全家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所有的人,包括父亲、 母亲、姥姥、美丽和茉莉全部介入。   起因是父母上班后,姥姥、美丽和茉莉在家。那时美丽十岁,茉莉五岁。美丽 虽然一直与父母的关系生疏冷淡,但是对于小自己五岁的茉莉,还是很快就玩在了 一起。五岁的茉莉长得美丽可爱,如梦如幻的大眼睛,漆黑晶亮的瞳仁,长而浓密 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美丽,小嘴甜甜地一口一个姐姐、姐姐地叫着。姐姐, 你 不会走了吧?姐姐,你再陪我多玩一会儿嘛!姐姐,我带你去小糖果家,告诉她,我 有姐姐,她没有,她只有哥哥,我喜欢姐姐,不喜欢哥哥。   白天祖孙三人在家,到也相安无事。姥姥做饭、收拾、做家务。美丽和茉莉 玩。时间久了,问题就出现了。慢慢地,美丽认识了同单元的几个同龄女孩子,她 们相约一起在楼下玩跳格子、跳皮筋。那几个女孩子还带着美丽去逛新开业的百 货大楼, 甚至还一起看了一场电影。对于习惯了乡下生活的美丽来说,城里的一 切都是新鲜的,充满了好奇和探索。美丽变得很开心,很快乐,慢慢喜欢上了城里 的生活。回到家后,对姥姥讲述与小朋友在一起的趣事,讲到开心处与姥姥一同开 怀大笑。   然而茉莉不开心了,她要求姐姐带着她玩。美丽带过一次,五岁的茉莉与十岁 的女孩子们实在玩不到一处。反而成了累赘,碍手碍脚的。于是美丽就不想带她 玩了。   茉莉央求姥姥。姥姥本来就不喜欢茉莉,早已看不惯女儿女婿对茉莉的宠爱 和娇惯。便对茉莉说“你太小了。跟姐姐们玩不到一处,乖乖的在家呆着。” 末 了还加了一句“实在不省心,什么都想玩,你能吗? ”   五岁的茉莉其实是有一些惧怕姥姥的。尤其是父母上班后,姥姥经常抱抱姐姐, 对姐姐说话时和颜悦色,对自己又很严厉。稍微做错一点事,姥姥就会骂自己二丫 头,就是笨。所以当姥姥说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茉莉也不敢顶撞。一个人默默的 玩了一天皮球。直到妈妈下班回家。   看到妈妈回来,茉莉的小脸似绽放的鲜花,笑得两个小酒窝深深的,美丽的大 眼睛,弯弯如月,张开双手扑进了妈妈的怀抱。   梅景林在茉莉柔嫩的粉脸上亲了几下, 没有看见美丽, 就问“姐姐呢?”   茉莉可找着说话的机会了:“姐姐去跟二楼的丫丫姐姐,五楼的胖胖姐姐, 还有二单元的姐姐出去玩了,不带我。说我是小累赘,姥姥也说我是二丫头,要在 家呆着.....” 茉莉的小嘴还真巧。   这时美丽正从外面走进来。梅景林就问“美丽,上哪里玩去了?为什么不带 妹妹?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美丽玩的好开心,攒了一肚子的故事要对姥姥讲。结果一进家门,劈头就被妈 妈一顿教训,本来就不太会笑的脸,这时拉的更长。小小的豆豆眼直瞪着母亲。   梅景林本来心平气和的心情,被美丽的怒目窜起了火气:“你这个孩子,真是 被姥姥惯的无法无天,说不得,你瞪我干嘛? 难道我说的不对,姐姐就应该照顾妹 妹。”   梅景林的声音被厨房做饭的自己的母亲听到。老太太便出来开始教训自己的 女儿:“你这个当妈的,要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美丽够可怜的了,没人 亲没人疼的,也不知将来如果我死了,她可怎么活呀?” 说着说着姥姥的眼泪就留 下来了。   梅景林赶紧说:“妈,您别这么说,我错了,错了。”   姥姥唉叹了一声又返回厨房了。且走且对美丽说:“美丽,来,帮姥姥剥头 蒜。”   第二天,美丽照例要和小姐妹们一起出去玩。   茉莉追过来:“姐姐,妈妈说了,你是姐姐,要带着我玩,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玩。”   美丽看着茉莉,心里掠过一丝讨厌和烦躁。没好气地说:“一边呆着去,是 你昨天告我的状,让妈妈骂我。真没有良心。”   “我没有告状,我就是想让你带我玩。妈妈说的。你要听妈妈的话。” 茉莉 今天很坚持,可能是觉得有妈妈的支持,所以理直气壮。   姥姥在旁边添油加醋:“我是你妈妈的妈妈,她还要听我的话。我说,美丽去 玩,你在家,自己玩。这么大了,还要人照顾,没羞。”   茉莉和小朋友在一起玩,最难堪的事情就是被人说没羞。比如真真五岁了, 还尿床,.....。茉莉被姥姥的一句没羞,骂的恼羞成怒。一把抓住美丽的胳膊, 哭着、闹着,死活不让美丽出门,偏要姐姐带自己出去玩。   于是,茉莉拽美丽, 姥姥拉茉莉,美丽推茉莉,茉莉受到两面夹攻,哭着惊天动 地。祖孙三人拉扯了一会儿,姥姥实在没有气力,就松了手。美丽乘机使劲一推茉 莉,脱身跑了。茉莉摔倒了,额头正好撞到了门口鞋柜的一角, 献血如注般的流出 来。茉莉感到了疼痛,用手一摸,满手鲜血,吓得一声尖叫,嚎啕大哭。   姥姥一看,血汩汩的往外冒,也吓得慌了手脚。用一块手绢捂住伤口,血很快 的浸透了整条手绢。姥姥吓得一阵眩晕,乱了方寸,也开始哭起来。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楼道对面的邻居,男主人与美丽的爸爸贾若谷在一个单位 工作,妻子小李是市立医院的护士,刚刚下夜班回来。听到茉莉惊天动地的哭声, 过来敲门,一看这种情形,赶紧回家拿来消毒水,纱布之类的东西,帮茉莉包扎好伤 口,只是血仍然慢慢的往外渗透。   小李对姥姥说:“额头的毛细血管丰富,容易出血,不必惊慌。只是伤口较大, 最好去医院缝合几针,会比较好。我只是简单的消毒处理了一下。”   于是,小李阿姨与姥姥合力将茉莉抱到楼下,放到自行车上。小李推车,姥姥 跟着,好在医院并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在小李阿姨的帮助下,医生缝合了伤口, 打了一针破伤风,茉莉又是一顿大哭。   哭到最后, 没有力气了,变成了抽抽答答。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水汪汪的 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医生,我见犹怜的小小模样。缝合伤口的张医生哄着茉莉说: “多可爱的小姑娘,伤口不会留下疤痕。你以后一样的漂亮。放心吧。”   祖孙二人回到家,已经中午。一个上午的嚎哭和折腾,姥姥和茉莉都精疲力竭, 随便吃了点午饭,睡了个长长的午觉。   期间,美丽回来一次。看到姥姥和茉莉睡得正香甜,便蹑手蹑角的吃了个包子, 就又去找朋友玩去了。   傍晚时分,梅景林先下班回家。看到了茉莉头上缠着的纱布,和隐隐而现的血 迹。吓得赶忙问道:“怎么回事?”   茉莉抽泣着回答:“姐姐推的。姥姥帮姐姐。”   梅景林说:“小小孩儿,不许瞎说,姥姥怎么会?”   “是的。妈妈,姐姐不带我玩,推我。姥姥拽我,我就碰破了。我没有瞎说。” 委屈的茉莉一头载进妈妈的怀里,又开始哭泣。   梅景林抱着茉莉,轻轻拍着:“可怜的宝贝,没事儿,还疼吗?” 又抬起头问 道:“美丽呢? 现在也不回家,妹妹伤成这样,她还有心思玩。”   姥姥本来心生愧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以至于茉莉受伤,对不起女儿女 婿。可一听茉莉居然告状,编排自己的不是。女儿话里话外也有责备自己的意思。 便说:“你这个老二,可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撒谎,她才五岁,怎么可能与 十岁的孩子玩在一处,况且美丽还是一个孩子,不能过早的承担带孩子的责任。”   美丽的姥姥和梅景林说话的当间,贾若谷和美丽几乎是同时到家。   贾若谷也是第一眼就看到茉莉额头上的纱布和梨花带雨的小脸。茉莉看到爸 爸回来, 张开双臂, 要爸爸抱, 哽咽着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美丽听得一头雾水。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今天清晨的那一推,茉莉正好碰到了 桌角。听见茉莉的话,很愤怒的说:“你胡说八道,我一天都不在家, 怎么推你?”   贾若谷非常生气,骂道:“妹妹伤成这样, 你还有脸说玩了一天,难道茉莉还 会撒谎?”   贾若谷一边骂、一边抬手就打了美丽一个嘴巴子,打得美丽一个咧趄差点摔 倒, 正要抬手打第二巴掌时,看见美丽瞪的溜圆的小小豆眼,那里面充满了仇恨和 愤怒,毫无畏地直视自己。   贾若谷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愣了,有些发呆,举到半空的手掌再也打不下去 了。   这一巴掌, 打落了父女本就不多的亲情。美丽记住了它,从此没有忘记。贾 若谷也记住了女儿的眼神。每每想起,总是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一个十岁小女孩 的眼神,而且是自己女儿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愤怒、委屈,甚至是仇恨。为了这 一巴掌,贾若谷后悔了一辈子。因为至死,美丽都没有原谅自己。   看到女婿不问青红皂白就打美丽,美丽的姥姥觉得女婿的眼里根本无视于自 己的存在。二话没说,拉起美丽就开始收拾行装。一边收拾,一边说“美丽, 走! 跟姥姥回乡下去。在这里,你会被打死的。同样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偏心 眼。”   美丽一听姥姥要带自己走,雷厉风行的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客厅, 拉着姥姥的手,只等着姥姥带自己走。   贾若谷和梅景林见状,赶紧认错:“妈,我们错了。这大晚上的又没有公车, 怎么走? ”   “我和美丽步行走, 也比被打死强。” 姥姥赌气地对女婿说。   转过头来又对美丽说:“可怜的孩子。爹不疼,娘不亲。没了姥姥,你可怎么 办呀?” 说着说着, 老泪纵横。   十岁的美丽对生死全然无知。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就是姥姥。 便说:“姥姥去哪, 我就去哪。”   那一晚, 他们谁都没有吃饭。在贾若谷和梅景林的再三劝解下,姥姥勉强同意, 第二天天亮后再走。   那一晚, 美丽是在姥姥的怀里睡着的。姥姥的怀里真温暖,十岁的美丽睡得 踏实、安然。   第二天一大清早,美丽和姥姥离开了父母的家,搭乘公车回到了乡下。   这一呆, 又是两载寒暑,一直到美丽十二岁。   那年七月,美丽被父亲一大早从姥姥家接回来。   那是1978年,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已经跨进大学校门。城市知识青 年上山下乡运动也已经寿终正寝。美丽的父母决定无论如何要把美丽接回来,可 以接受正规的中学教育,参加重点中学的考试,为将来考取大学做准备。   尽管美丽千般不愿,姥姥也万般阻挠,但是贾若谷和梅景林坚持认为,现在 已经恢复高考,只有读大学是唯一出路。如果美丽继续滞留乡下,乡村学校教学不 正规,师资力量弱,将来会耽搁了美丽的前程。为了美丽的前程,姥姥最终还是同 意了。但是提出了唯一的要求,无论如何,你们两个人不能打美丽,只能讲道理, 不然......   贾若谷和梅景林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姥姥的要求。本来美丽还将不回父母家的 全部希望寄托在姥姥身上,相信姥姥就是自己的保护神。可就在那一天早晨,姥姥 也同意了父亲的决定。对美丽说“跟你爸走吧,姥姥不想耽误了你的前程。”   十二岁的美丽不知何为前程,她只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伤了、碎了。似 乎被姥姥遗弃了,也被世界遗弃了。她才不要什么重点中学,什么考大学,什么前 程未来。最大的幸福就是和姥姥在一起,有姥姥陪伴的日子就有最美丽的天空和 阳光。   最终,美丽拗不过姥姥的劝说,父亲的解释。吃过早饭后,与姥姥告别,一步三 回头的离开了姥姥家。美丽的眼里泪珠涟涟, 姥姥的眼里也水雾朦胧。那个七月 的清晨,美丽离开生活了七年的姥姥家。   父母遵守了对姥姥的承诺,再也没有打过美丽。由于两年前的那场事故,美丽 和茉莉再次见面时,也没有姐妹间的亲热和思念,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茉莉 的心理有些发怵,怕自己的姐姐,怕姐姐看自己的眼神。姐姐不会笑,姐姐的眼里 只有冷漠,狠狠地瞪着自己。   父母为美丽安排了一个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嘱咐茉莉千万不要打扰 姐姐,督促美丽好好复习。一个月后参加重点初中的入学考试。一个月后的考试, 美丽的成绩远远低于重点中学分数线,只能读就近的普通中学。梅景林说:“如 果读那所中学,考大学是没戏的,学生和老师都是混日子。”   父母商量后,决定美丽留级绪读一年小学,明年在考。那是一所全市重点中学, 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走读,高中部就可以住校。   复读小学的那一年,父母尽力改善与美丽的亲子关系。尤其是父亲贾若谷, 一直内疚自己两年前的那一巴掌。但父亲的自尊他又不可能向女儿认错道歉。总 是竭力向女儿示好,可当他一走近美丽,想对茉莉那样摸摸头,拍拍肩膀时。美丽 都会警觉地躲开,用陌生甚至有些敌意的眼光看着自己。那份冷淡、疏离、拒绝 和敌意,寒冷了贾若谷的心。渐渐地,贾若谷收藏起了自己对女儿的歉疚和努力, 对美丽异常的客气。那种客气和疏远,在外人看来,都似乎散发着冷艘艘的寒气。   一年后, 美丽十三岁的时候,终于考入本市那所著名的重点中学。梅景林为 美丽添置了新衣新裙。一放暑假,就将两个女儿带到工作单位。逢人就讲美丽考 上了重点中学。同事们一番祝贺,自是礼貌。但是更多的叔叔阿姨们则夸奖茉莉 的漂亮和美丽。   “茉莉,更漂亮了,闭一下眼睛,看看你的睫毛究竟有多长? ” 梅景林的一个 同事逗茉莉。   乖巧的茉莉闭上了眼,一任长长的睫毛盖住大大的眼睛,如帘似雾的睫毛忽闪 着。娇滴滴地说“可以睁开了吗?”   八岁的茉莉是梅景林同事们的最爱。这个抱抱,那个逗逗。这个叔叔要求茉 莉跳舞,那个阿姨让茉莉唱歌。穿着漂亮衣裙的茉莉如蝴蝶般的穿梭在众人间,众 星捧月似的光彩亮丽。梅景林今天的本意是想张扬美丽考上了重点中学,然而事 与愿违,同事们瞬间就忽略了美丽的存在,围着茉莉,逗着茉莉。茉莉永远都是众 人的焦点和中心。美丽似乎只是陪衬和点缀。   美丽沉默的站在一个角落里,远远地看着茉莉又唱又跳,听着众人的喝彩和 掌声。想起了姥姥和姥姥家,以及那些快乐的在乡下的日子。   突然一只手拍在了美丽的肩头。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响起来“这是美丽吧,考 上重点中学了,真不错。”   美丽回头,看见一位与妈妈同龄的阿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楞楞地 看着。那位阿姨也有些尴尬,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张没有笑意的冷冷的脸,和似乎有 些愤怒的眼睛,直直地瞪视着自己。便有些尴尬、无趣,于是干笑了几声, 无聊的 走开。   留下美丽一个人,落寞的站在那里,搓搓手,踢踢脚,无所事事。却在无意间听 到了一段对话,这段对话,伤害和影响了美丽的一生。   美丽百无聊赖的站在角落里,妈妈同事们逗弄茉莉的谈笑声,茉莉的歌声,叔 叔阿姨们的掌声,断断续续的传进美丽的耳朵。美丽无聊的四处望望,真心希望有 人邀请自己唱歌。   在姥姥家,美丽的歌声如小鸟鸣唱在山谷溪流间,清清脆脆,干干净净的声音。 用姥姥的话说,就像百灵鸟一样。   可是现在,人人都围绕着茉莉,美丽被人遗忘了。   美丽看见不远处有两个阿姨聊天。其中就有刚才同自己打招呼的那个阿姨。 由于美丽个子小,中间又有一些书架什么的,所以两个大人是看不见美丽的。   “景林的大闺女叫美丽,今年考上重点中学了。” 刚才与美丽讲话的那位阿 姨细声细气的声音说。   “唉,学习好,可就是长的太丑。还叫什么美丽,根本不像茉莉的亲姐姐。” 另一位阿姨声音很大。   细声细气的声音接着说:“何止是长得丑,性格也怪异。我刚才同她讲话,笑 也不笑,瞪着小眼睛,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美丽心理抗议,我没有生气啊? 我也没有瞪她呀?   “从来没有见过姐妹的长相,差别如此大,一个天仙下凡, 一个, 呵呵......” 另一个声音说“一个吸收了父母的优点,一个则是吸取了父母的缺点。平均一下 就好了。”   两个大人嘻嘻哈哈的谈论着、讥笑着。自始至终没有看到躲在书架另一端的 美丽。   十三岁的美丽,从小生活在乡下,对于美与丑的概念是模糊的、朦胧的。回到 父母身边的这一年,又都在拼命的读书准备考试。偶尔听到邻居说“美丽啊, 回 来读书了,长大了啊。” 或者说“你和茉莉长得可真不像。” 言下之意似乎与 茉莉长得不像是一件很遗憾很不幸的事情。   不像就不像吧,我才不要和茉莉像呢。美丽总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听到 妈妈同事的谈话,美丽的心理备受打击。原来邻居口里的不像,言外之意就是一个 漂亮,一个丑,而恰恰那个叫做美丽的女孩是丑的。   如果说,过去的十三年,美丽只是没有父母的呵护和宠爱,没有小女孩在父母 面前娇滴滴的撒娇与任性。只有年逾花甲的姥姥的溺爱和陪伴,多多少少是一种 缺憾和不幸。那么,这一天,此一刻,却对美丽有着毁灭性的打击和伤害。因为美 丽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很丑,而丑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又是多么致命的一种缺陷。 美丽本来沉浸在考入重点中学的喜悦中,但那喜悦的日子是如此短暂,如此不经挥 霍。所有的快乐与欢笑,就在美与丑之间,瞬间烟消云散。本来性格就有些拧巴 的美丽,从此与自卑相依共舞。   梅景林带着美丽和茉莉回家的路上。茉莉蹦蹦跳跳的讲述着,妈妈应和着、 夸奖着。而美丽则默默的走在一边。   梅景林注意到了美丽的沉默,便说:“美丽,你以后要像妹妹一样,见了人要 喊叔叔阿姨好,不要总是獗着脸,好像别人欠了你钱似的。刚才小王阿姨同你说话, 你为什么瞪人家。你这个瞪人的毛病, 一定要改一改....”   美丽一肚子的委屈和不快,又被母亲一顿教训,本来性格就倔强,加上姥姥七 年的溺爱,美丽是一点也听不得批评的,随时随地像一头准备发怒的小狼,一个人 一句话不说,头也不回的一个人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一天,美丽、茉莉与妈妈回到家。美丽一声不吭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对着墙上的那面镜子,左照、右照、横照、竖照,镜子里看到的都是一张肉嘟嘟的 脸,镶嵌着几乎可以忽略的眼睛。微蹶的嘴巴,短粗的脖子,高高的颧骨,越看越不 顺眼,自言自语地说,真丑!   美丽突然想起在乡下的日子里,有时跟姥姥闹气,姥姥终归拗不过自己。最后 总是长叹一声说 “唉,你这个丑妮子,还是头倔驴,将来谁会喜欢你呀?世上恐怕 只有姥姥宠你了。”   每每此刻,美丽就会说“我只要姥姥喜欢就好了。”   童年时的美丽,一直以为姥姥称自己丑妮子,是疼爱和宠溺的称呼。美丽喜 欢这个名字,尤其是从姥姥口里喊出来,总有满满的爱意和怜惜。如今看来姥姥也 认为自己是丑的。那么,就自然是真的丑了。   美丽伤心的躺在床上,叔叔阿姨都喜欢茉莉,因为茉莉长得美丽。不喜欢自己, 只是因为自己很丑。丑,对于美丽来说, 就像生命中的一个咒语,从那一刻开始, 深深地刻进了骨血里,如影随行。   其实,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是客观存在的,也是唯心使然的。比如或美丽或丑 陋的容颜,或聪明或愚笨的大脑。假如有一个人说你是丑的,你也许会不以为然, 可是当相识的几乎所有人,或有心或无意的流露出了相同的意思。那么,慢慢的 便接受了这种观点,成为一种理念。尤其是从最亲近和最信任的人口里说出来,简 直如同一根钉子被嵌进了木头里,很难拔出来。即使拔出来,也必定伤痕累累,面 目全非。   美丽又想起姥姥还说过一句话,丑妮子,浑身上下只有鼻子和脚长得好。   于是,美丽从床上一跃而起,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鼻子,实在也没有看 出来哪里好,怎么好。但是姥姥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真的。   美丽一个人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着客厅和厨房里的妈妈和茉莉的 说话声。八岁的茉莉在帮妈妈剥蒜,还听到妈妈炒菜的声音。最后又听到爸爸开 门的声音,茉莉喊着爸爸扑进爸爸怀里的欢笑声。   然而,这一切似乎与美丽无关。她象个局外人一样,游离在这个家的边缘,始 终也没有走进去。   过了一会儿, 妈妈对茉莉说:“乖,去叫姐姐吃饭。”   茉莉轻轻的走到美丽的房间门口。敲了几下,低低地说:“姐姐,妈妈叫你吃 饭。”   美丽开了门,迳自走到餐桌边,喊了一声“爸爸。”   “美丽,吃饭吧,终于考上了,好好放松一下。” 爸爸说。   “嗯。” 美丽答应了一声。   盛夏的傍晚,流火的季节。一台白绿色的台式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凉风,一家 四口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爸爸,我们今天去妈妈单位了。我给叔叔阿姨唱了歌,他们好喜欢我。还给 我们糖吃。我说了谢谢。” 茉莉得意地说。   爸爸摸摸茉莉的头,爱怜地说:“爸爸知道,我们的小茉莉唱歌最好听。”   说完转过头问美丽:“美丽,你唱歌了吗?姥姥说你的嗓子像百灵鸟。要不, 吃完饭,给爸爸、妈妈和茉莉唱一个。”   其实美丽心里也是想唱的。在乡下,人人都夸自己唱的好。尤其是《我们是 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还有电影小花的插曲《妹妹找哥泪花流》。如果是在昨晚, 美丽一定会放声高歌。   可经过今天下午的遭遇,美丽的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根本没有情绪唱歌。于 是便说:“我不想唱,我想回姥姥家住两个星期,开学前回来。”   梅景林一听美丽的话,火气就窜了起来。把筷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摔,说: “你这个孩子,太不识好歹。为了你复习考试,家里什么活也不用你干,茉莉才八岁, 还要洗碗、扫地、剥蒜摘葱。这半个月,你就不能留在家里,白天与茉莉作伴,帮 忙做点家务!就知道回姥姥家,姥姥惯的你什么也不做,就知道漫山遍野的瞎疯。 十三岁了,南屋老蔡家的老二已经负担了全家人的做饭,你看看你。.........”   美丽也冲母亲嚷嚷:“茉莉,茉莉,你就知道茉莉。茉莉什么也好,我什么也 不好。” 美丽的眼睛本来就给人一种愤怒和瞪视的错觉,生气时更甚。   看见女儿充满怒气的瞪着自己,梅景林更火大,提高嗓门骂道:“茉莉是比 你懂事,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懂事。今天小王阿姨同你讲话,你为什么瞪人家? 我还管不了你啦,不许回姥姥家,每天和茉莉在家,并且负责摘菜和洗菜。”   美丽把剩下的半碗饭,重重地放到餐桌上。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又重重的摔上 了门。   梅景林被美丽气哭了,贾若谷也唉声叹气的。茉莉乖巧的帮忙把碗筷放进厨 房的水池里。然后坐在门边的小马扎上,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说:“我可以一个 人在家,不用姐姐陪。“ 小小的茉莉只希望妈妈和姐姐不要吵架。   美丽一个人坐在里面,委屈地哭着,想着姥姥。贾若谷闷闷的抽着烟,无声的 叹息。梅景林默默的流着眼泪,茉莉乖乖的坐着。一家人都在沉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 夕阳已经退去,天色开始昏暗,只是没有人去开灯,只有那台 小小的风扇, 在暮色中仍然呼呼地吹着。   那天晚上,全家人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贾若谷开了口,对妻子说:“要不,明天我还是把她送回姥姥家吧? 茉莉八岁了,可以一个人在家的,咱们楼里的孩子不都这样吗? ”   “不行,还由得她了,这次一定要把她的性格给别过来。小小年纪,信天游的 脾气,以后怎么跟人相处?” 梅景林非常生气女儿在同事面前的所作所为。可她 只是忘记了,是自己从小训练美丽瞪大眼睛的,而美丽根本就不记得这件事情。 她只是习惯瞪眼睛成了自然状态。   唉!贾若谷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我只怕又是鸡犬不宁哪。这孩 子特别记仇,性格硬的很。”   两口子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把姥姥接来,住一个暑假。   第二天一大早,贾若谷借用了单位的一辆车,去乡下把美丽的姥姥接到了城里。   贾若谷离开家的时候,美丽还在睡觉。她并不知道父亲一大早就启程去接姥 姥了。所以整个上午,美丽獗着嘴,闷声不响窝在房里。茉莉也不敢过来叨饶姐姐, 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看一会儿书,又玩一会儿。   中午时分,听到开门声,姐妹俩同时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   美丽一眼看到了姥姥。大叫一声“姥姥!” 就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姥姥。   姥姥的脚是缠过又放开的解放脚,本就不稳当,被美丽一冲一抱,一个趔趄 差点摔倒。顺口骂道:“你这个丑妮子,这么大了,还是没轻没重的。来, 姥姥看 看,嗯,高了,也胖了。”   茉莉也怯怯的叫了声“姥姥”, 站在一边,有些羞怯的看着姥姥。   “茉莉也长高了,越发好看了。” 姥姥摸了摸茉莉的头。对两个外孙女说: “看姥姥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美丽听到姥姥叫自己丑妮子,又听见夸奖茉莉越发好看了。便沉下了脸,闷闷 不乐的返回房间。姥姥也莫名其妙,刚才还兴高采烈的,瞬间就变了脸。回头看了 一眼女婿,他可什么也没有说呀? 茉莉看姐姐又不高兴了,也呆呆的杵在一边。   姥姥从袋子里取出花生、新鲜蔬果,“茉莉,自己先吃。” 说罢便走进美丽 的房间。“你这头倔驴,又怎么了?这次我可没有听见你爸爸骂你。怎么突然就 不高兴了? ”   美丽的眼里泪水涟涟。吓了姥姥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谁欺负你了?” 一 边心疼地把美丽搂在怀里。   “姥姥,是不是我很丑? 茉莉很好看。妈妈单位的叔叔阿姨都喜欢茉莉,不喜 欢我。” 美丽偎在姥姥怀里说。   姥姥好气又好笑地说:“什么大点的事啊!茉莉是好看,跟画上人似的,可那 能当饭吃, 还是当水喝? 要在咱们乡下,这女人呀,就是嫁一个男人,一进洞房,一 掀头盖,一辈子把男人管的死死的。身体再壮一些,好生养,能干活。你是没有茉 莉好看,可你比她壮实啊。你爸你妈说现在城里兴考大学,你就考个大学,找个对 象结婚,女人一结婚, 就都一样了。”   美丽被姥姥说的一扫阴霾。只是不知道姥姥是活在旧时代的观念和生活里。 新的时代,日新月异,一切都不一样了。然而姥姥的观点和观念却潜移默化,深深 地影响了美丽的人生观和婚恋观。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有姥姥的陪伴,美丽总归是快乐的。   一天上午,姥姥蹲在地上摘豆角。唠叨着要求美丽帮忙,美丽躲在自己的房 间读小说,迟迟不肯出来。气得姥姥大骂 “你这个丑妮子,帮帮姥姥很快就摘完 了。累死我了,我这条老腿呀!”   姥姥正骂着美丽,突然屁股下面多了只马扎。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姥姥, 坐着摘。” 姥姥舒舒服服地坐在马扎上,看着站在一旁的茉莉,嬉笑颜开的见牙 不见眼 “哎吆,多贴心的孩子,这么懂事。”   茉莉听见姥姥夸自己,看见姥姥的脸上有汗水,就把那台风扇转来转去的对着 姥姥吹。一边转一边问“姥姥,这样好吗? ”   姥姥已经被茉莉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合不拢嘴的夸茉莉,“贴心小棉袄。 这么小就会关心人,难怪招人疼爱呢。”   祖孙二人一边说笑,一边摘豆角。   美丽听到姥姥夸茉莉,两个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赶紧跑出来,也蹲下来帮 姥姥摘豆角。茉莉屁巅屁巅跑进厨房,又拿了一只马扎出来,“姐姐也坐。 ”   美丽倔强的推开, 粗声粗气地说:“我不坐。”   姥姥生气了:“你属刺猬的?谁对你好,你扎谁,不识好歹。 ”   美丽蹭的跳起来,对着姥姥嚷嚷:“你们都喜欢茉莉,没有人喜欢我。” 说罢, 把手里的一把豆角,往地上一摔。跑回房间,嘭的一声关上门。   巨大的摔门声,震的姥姥的心脏一阵紧缩。坐在马扎上,想站起来, 但坐久 了的腿有些发麻、无力。茉莉过来,姥姥扶着茉莉的肩膀才勉力站起身来。姥姥 一边干活,一边唠叨:“天生属刺猬的。分不清好坏,谁挨着你,谁对你好, 你就 刺谁。长大了可怎么办呢? 驳福的命啊!”   日子如飞而逝。   转眼间新的学年就要开始。父母亲在家里开始谈论美丽去初中报到的事宜。 梅景林说:“美丽在户口簿上的名字还是文革。真难听,不男不女的,哪天我带 她去把名字改过来。”   “好的。” 贾若谷一边抽烟一边回答。   过了几天,梅景林带着美丽去派出所改过名字。从此,贾文革的名字不复存在, 美丽开始正式叫贾美丽。   有姥姥陪伴的日子,美丽终究是放肆和快乐的。尤其是父母去上班的白天, 美丽自然是一言九鼎,任性自由。整天出去与同一栋家属宿舍楼的小朋友疯玩。 姥姥有时希望美丽留在家里陪自己说话聊天,小使小唤的做做家务。比如去楼下 的储存室或者地下室取些日常东西。因为姥姥曾经缠过脚,后来又放开的,脚长 得很畸形,上下楼极为不便,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喜欢住在城里的原因。尽管姥姥 嘴里骂骂咧咧的,却又奈何不得美丽。美丽依旧我行我素。   倒是茉莉喜欢留在家里。要么安安静静地看连环画,要么陪姥姥聊天干活。 姥姥需要下楼时,茉莉小心地搀扶着姥姥。嘴里还念叨着“姥姥,要小心哦!下面 还有三个台阶。” 逗得姥姥喜笑颜开,合不拢嘴。不住的夸奖茉莉。而茉莉呢, 就喜欢被人夸。姥姥越夸,她就越发的勤快,很讨姥姥的欢心。   一个暑假结束了,姥姥真心开始喜欢善解人意的小茉莉。总是说:“你这个 小人精,难怪你爸妈亲你呢,太招人疼爱了。”   一天中午,茉莉搀扶着姥姥上楼。美丽正好从外面回来,冲上来,推开茉莉 “我来搀我姥姥。” 美丽嫉妒了。十三岁的美丽,与姥姥最亲。似乎从来也没有 人如姥姥那样呵护宠爱自己。美丽的心里也认定姥姥只是自己的姥姥。没有人可 以分享姥姥的爱, 即使是自己的妹妹。   将近七十岁的姥姥,其实看的很清楚,暗暗地担心着美丽。有时姥姥会长叹一 声“你已经十三岁了。过去的人,十五岁就嫁人了。你也得学着关心照顾人。不然, 以后谁还能像姥姥一样的护着你,让着你。”   自从上次姥姥夸茉莉漂亮懂事,惹的美丽大哭大闹。后来只要美丽在场,姥姥 就不再夸茉莉。久而久之,就出现很怪异的一种现象。美丽出去玩,姥姥和茉莉留 在家里有说有笑。姥姥一个劲地夸茉莉,茉莉乐呵呵的来回跑。一会儿给姥姥递 个马扎,一会儿又拿把扫帚。只要美丽一回来,姥姥就绝不再夸茉莉半句。而茉莉 也默默的走回自己的房间看连环画。   姥姥虽然喜欢茉莉的乖巧伶俐,但在感情上还是更亲近美丽。毕竟祖孙在一 起生活了七载寒暑。尽管美丽的倔强和莽撞经常惹姥姥生气,姥姥一着急就口不 则言的骂美丽,什么死妮子、丑妮子、倔驴。美丽甚至有些喜欢看姥姥生气。姥 姥假意举着苕帚,追赶着要打自己,两只缠过的小脚,一扭一扭的。美丽在姥姥恨 恨的骂声中,嘻嘻哈哈的跑远。   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陪伴和养育,在姥姥和美丽之间产生了一种链接。那是 由亲情在日久天长的生活中形成的依附和仰赖,相依为命的心理依靠和情感归宿。 在美丽成长的岁月里,事实上姥姥一人兼具了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由于美丽 长期离开父母,父母对茉莉的偏心和宠爱,使得姥姥对美丽有一种特别的歉疚和怜 惜,这种感情和情绪促使姥姥生出一种保护美丽的勇气和决心。   年迈的姥姥保护外孙女的唯一方法,就是加倍的宠腻着美丽,娇惯着美丽。 姥姥的无限制纵容养成了美丽在姥姥面前的肆无忌惮和无所顾忌。而姥姥随性随 意的胡乱责骂, 使得美丽对于辱骂和溺爱产生了一种混乱错觉,接受了打是亲, 骂是爱的情感表现。   夏去秋来,美丽开学了,成为了一名初中生。茉莉的小学也开学了。姥姥一个 人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在一个周日的午后,也回到了乡下。   (2) – 寂寞青春   当时在乡下,美丽到了读书的年龄时,姥姥总是说“女孩子能拨开眼,认识几 个字就可以了。” 年幼的美丽也满足于满山遍野追逐嬉戏的自由随性。于是读 书就晚了一年。回城后,为了考重点初中,又在家复读一年小学。这样一来,美丽 一下子就比同学们大了两岁。而茉莉由于一个人放在家里父母不放心,被早早的 送去学校上学。所以姐妹俩虽然相差五岁,但年级却只差三级。   深秋十月,气温急剧下降,嗖嗖的秋风吹来冬的寒意。然而暖气要等到十一月 中旬才会提供。所以家里只有朝阳的客厅和父母的大屋,白天有太阳照射,还不太 阴冷。美丽和茉莉各自的小屋终日不见阳光,冻手冻脚的。每年的这段日子是最 难熬的,尤其是清晨,从热呼呼的被窝一下子进入寒冷的空气中,实在是一件非常 痛苦的事情。   一日清晨,美丽照例被闹钟吵醒。不知为什么那天特别的瞌睡,眼睛费劲的睁 开,在黑暗中用手摸索着打开床头台灯。   坐起来正准备穿衣服,突然一股热呼呼的东西从身体里流出。迷朦中美丽以 为自己尿床了。可感觉又不像,那是一种从未有过非常特别和奇怪的感觉。美丽 低头一看,流出来的是血,不仅染红了内裤,连床单也红了一大片。美丽慌张的不 知所以然,楞楞地坐在床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就想起姥姥曾经说过“女人见红, 就可以生娃了。” 当时美丽问姥姥“生娃是怎么回事?” 姥姥骂到“闺女家家的,不要乱打听,那是 一件恶心人的事情。”   美丽感到了悲哀,又是一件恶心人的事情。怎么自己总是那么倒霉,总碰到恶 心的事呢? 美丽换了一条内裤,把床单卷起来,可是血还是缓慢的不停的流出来。 美丽从作业本上撕下几张纸来,垫在内裤里。锋利的纸张边缘扎的皮肤有疼痛的 感觉。   正在忙乱中,母亲推门进来。嚷嚷道“怎么这么磨蹭,要迟到了。”   话未说完,就看到了美丽憋红的脸,和卷起来的带血的床单和内裤。母亲明白 女儿来例假了。赶紧回屋取来卫生纸和卫生带 “你先用我的,我白天给你买条新 的。”   母亲一边教美丽如何使用卫生带,一边唠叨:“你就是太能吃了,只长胖,不 长个子,发育才会这么早。才刚读初中,就来了例假。这下可好,就这么矮了,不会 再长个了。上学时小心一点,每次课间休息要勤换着点卫生纸,省的渗到外面。丢 人!”   母亲看了一眼带血的内裤和床单,皱着眉头说:“放学后,自己用凉水把它洗 干净,记住一定要用凉水啊!用了热水血迹就固定在床单上,再也洗不掉了。七天 之内一定要洗了, 过了七天洗也洗不掉了。”   母亲的责备和不耐烦的语气,使美丽越发的认定这是一件丑陋和不光彩的事 情。而自己的矮与胖一如自己的小眼睛,是令母亲讨厌和以为耻辱的。那个时刻, 美丽第一次产生了厌恶自己的情绪。由此,自己所拥有的诸如例假、胖、还有矮, 就在母亲不经意的随口一说中,悄无声息地根植在了美丽的潜意识里。   女孩子的发育和成长本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因为你长大了,成为了一个 真正意义上的女人。身体、发肤是上帝给的,是美妙和美丽的,是可歌可泣,值得 欣赏和赞美的。然而姥姥先前的厌恶,和母亲当时的神情,却令美丽相信成长是一 件羞愧和不体面的勾当。   十三岁,是一个非常脆弱和敏感的年龄。如含苞待放的鲜花,需要阳光和空气, 需要细心的呵护和百般的爱怜。然而这一切,美丽从姥姥和妈妈那里都没有得到。   在学校,那些十一岁的女孩子们仍然懵懂不解,但她们却很快发现了美丽的 秘密。因为每次课间休息,美丽都要去厕所,而且不再与同学们结伴,总是鬼鬼祟 祟的独来独往。于是她们相约恶作剧般的窥探美丽的秘密。一堂课后,她们都假 装不去厕所, 聚在一处晒太阳。一般情况下,美丽会等她们先去,在上课铃声想起 的前一刹那间, 飞快的跑去厕所,然后再飞快的跑回来。美丽等待着,然而她们没 有要去厕所的意思,美丽就一个人去了。几个淘气的女孩子尾随着美丽走进厕所。 哗!一片哄笑声中, 尴尬中的美丽绯红了双颊,受伤和委屈的眼泪潜然落下。   第二天,美丽似乎感到全班同学的眼睛都盯着自己,指指点点的。那些十一岁 的女孩子们似懂非懂的聚在一处兴奋地交谈着。每每美丽经过,她们就嘎然静止。 美丽走过去, 她们就继续如小鸟般的叽叽喳喳。   一连几天,美丽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甚至想独自跑回姥姥家,从此没有学校, 没有同学,只有自己和姥姥。直至第四日,那些女孩子们新鲜劲过去,差不多偃旗 息鼓了。美丽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放松, 以为从此可以天下太平。紧接着,却又有 一件事情发生了。   一日清晨,美丽被刺耳的闹钟从睡梦中惊醒。外面北风呼啸,刺骨的冷风从窗 户缝隙中钻进来,更添寒意。她很不情愿的爬起来,穿上毛衣毛裤,把被子叠好。 去了洗手间,闹肚子,在卫生间的时间耽搁的稍微久了一些。   就听见客厅里的母亲在骂:“老牛上磨屎尿多,天生的懒骨头。别忘了洗你 的床单,再不快点,又要迟到了。” 自从姥姥走后,母亲对美丽讲话总是连训带责 备。美丽已经习惯了母亲的态度。心理就越发的抵触。而母亲原本春天般的好心 情,一看见美丽直瞪瞪的眼睛,永远没有笑意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由自主的口 气就变得生硬而冷酷。   而美丽呢,在母亲的责骂生中,那张生硬、呆板的脸,越发的毫无生气和美感。 最近一个星期,美丽因为初潮的困扰,同学们的讥笑,心理上本来就开始抗拒学校。 一大早又听到母亲的训斥,心情更是雪上加霜,犹如窗外凌厉呼啸的狂风。   美丽背上书包,无精打彩的到了学校。走进教室,默默地在座位上坐下来。 早来的同学们已经开始大声背课文了。今天的早自习是语文王老师带领,就是背 诵《白杨礼赞》。美丽也加入了大声背诵的声浪里。陆陆续续的越来越多的同学 加入,声浪此起彼伏,似乎转化成了股股热浪,流动在寒冷的深秋清晨,温暖了没 有暖气的教室。   早自习时间,外面仍然漆黑一片。阴冷的教室里寒气逼人,拿书的手都有些 僵硬。王老师说:“谁背诵好了, 就可以先回家。”   十几分钟后,美丽第一个走到老师面前。开始背诵,一字不差准确无误的背诵 了整篇课文。   王老师拍拍美丽的肩膀:“很好,帮老师检查同学们背诵课文。”   于是美丽搬了一张凳子,坐在讲台的另一边,等待着。只有这个时候,美丽是 骄傲的、快乐的。她面对全班同学挺直了腰板坐着,俨然一个正襟危坐的小先生。   同学们一个一个的上来,接受老师和美丽的检查。背诵好的欢欢喜喜的回家 去了。过了一会儿,美丽检查一个名字叫秀丽的女孩子背书。秀丽人如其名,秀气 而美丽。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每次考试排名总是在美丽之后。秀丽就是一个星 期前追踪、起哄、讥笑美丽的那些个女孩子中的其中一个领头的。   美丽是很记仇的。秀丽的一个特点就是发音不准。尤其是得、的与地不分, 于是美丽就没有让她通过。气得秀丽跑到老师那边告状。老师说:“以后注意, 这次就算通过了。”   秀丽在回到座位之前,路过美丽身边时,小声嘟囔了一句“大婆姨。” 一边 狠狠地瞪了美丽一眼。大婆姨在美丽他们那个地方就是已婚的中老年妇女,就是 现在通常说的大妈。用在年轻女子身上,就是丑陋、粗俗和老气的蔑称。   当听到秀丽叫自己大婆姨时,美丽倒也无所谓。因为她已经习惯比同学们年 长。反正不管怎样,今晨算是教训了一回秀丽。   早自习结束后,回家吃早饭。美丽一边吃,一边讲述了早自习发生的事情。梅 景林说:“很好,你就是要争气。秀丽虽然长得好看,但你要在学习上压倒她。省 得她妈天天吹嘘秀丽又好看、成绩又好。”   美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记忆里好像这是母亲第一次夸赞自己。父亲贾若 谷接着也说:“关键是要持之以恒。尤其是到了高中,女孩子千万不要分心。”   梅景林白了一眼丈夫:“你放心吧,分心的都是漂亮女孩子。有人招惹,才会 分心。美丽这样子的,坏事变好事。正好可以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学习。”   “嗯,你说的有道理。” 贾若谷附和着妻子。转头又对美丽说:“明白了吗, 好好用功,不要指望别人,一切全要靠自己。”   话再说回来,美丽的母亲梅景林和秀丽的母亲李丽兰在一个单位工作,年龄 相仿,只是梅景林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做技术性的工作。而李丽兰小学文化, 但是是党员,在人事科分管劳资。七十年代末期以前,梅景林由于成分高、学历高、 非党员,所以一直不受重视。而李丽兰则是工农干部,在人事部门任要职。有些小 权利,一直是单位的活跃分子。   然而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尤其是时间进入八十年代以后, 知识分子的价值攀升。梅景林随着时代而水涨船高,加了几次工资,提了职称。在 单位里很受重用。知识分子本就自恃清高,梅景林一直看不起工农干部小人得志 的李丽兰,只是慑于当时的环境,只敢小瞧却不敢表露。而今时代变了,难免言谈 行为就将不屑行之于色。   这就引起了李丽兰的不满与嫉恨。于是李丽兰经常在家议论梅景林,说她的 坏话。说来说去,最后总要说到美丽。什么很丑啊,连初中也考不上啦,比别的同 学大了许多啦,似乎这些都成了梅景林的的缺陷和把柄。于是,在大人们的争执矛 盾中,美丽无可奈何的成为了牺牲品。   那天清晨,秀丽回到家也是一通抱怨。美丽如何刁难自己,美丽的初潮、学 习等等。李丽兰联想到梅景林,便气愤地说:“丑八怪,长得跟大婆姨似的。哪里 有小少女的样子。本来就比你们大那么多,当然应该学习好了,不然白活了两年。 你看吧,高中她就不行了。你要努力再努力,一定要超过她。”   美丽的初潮在同学们中间引发的震撼和波动,已经悄悄的淡下去了。由于早 自习发生的事情,再一次被秀丽挑动起来。那一天,女孩子聚集在一处,又开始议 论挖苦美丽,打碎了美丽萌芽的短暂的自信。   午后,肆虐了几日的狂风终于停止。太阳暖暖的温柔的照射着,天正蔚蓝,云 自飘荡。   美丽一进校门,就看见秀丽的身边围着一群人。兴奋地说着什么。众人听着、 笑着。看见美丽走过,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凝固冻结。秀丽没有看见美丽走过来。 还在一个劲地说:“大婆姨、丑婆姨。” 美丽一声不吭,迳自走到院墙边,捡了 一块板砖,翻身折回到那拨女孩子面前,抡起板砖,照着秀丽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在美丽的板砖要砸下去的瞬间,秀丽身边的一个女孩子看见了,吓得花容失色。 大叫一声“秀丽!”   秀丽随着尖叫声一扭头,正好看到了向着自己砸下来的板砖,惊恐的也大叫一 声,一闭眼睛,身子一软,一出溜跌倒在地。   美丽由于用力过猛,全身力气空砸在空气中。一个趔趄,闪了一下,跌坐在秀 丽的身上。粗壮的美丽骤然跌倒在秀丽身上,恐惧中的秀丽又遭到突如其来的重 压和冲撞,放声大哭起来。   早有同学跑到办公室告状,美丽拿板砖砸了秀丽。班主任王老师也被唬了一跳, 一路小跑到了出事地点。此时上课铃声已经响过。诺大的校园空空无人,王老师 随即走到教室。下午的第一堂是数学课,教数学的韩老师已经开始上课。   过后王老师问过秀丽到底是怎么回事?秀丽支支吾吾搪塞过去。秀丽的心理 总归也是理亏底气不足。如果真要追究起来,自己也难辞其咎。这件事情最后也 就不了了之的过去了。不过,秀丽对于美丽居然敢拿板砖砸自己,确实也有些害怕, 倒是从此消停了许多,再也不敢欺负美丽了。   那些女孩子们也见识了美丽的生猛和勇气,都有些惧怕美丽,便与美丽越发 疏远了。倒是男孩子们对于美丽的行为啧啧称奇, 背后给美丽取了外号 “贾噶 子。” 因为美丽姓贾,噶子来自于电影《小兵张噶》。   美丽回家,未曾对父母提及片言只语。   秀丽却一五一十的对父母汇报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其母李丽兰非常生气:“你怎么这么窝囊?人家拿砖砸你,就这么忍了。最 起码也要让老师知道啊! ” 李丽兰愤愤不平。   秀丽的爸爸张乐海看着暴跳如雷的妻子,息事宁人地说:“人常说,横的怕傻 的,傻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个贾美丽呀,我看就是个既楞又不要命的。 你让秀丽和她拼命去吗? ” 说罢努努嘴,示意妻子看看女儿的样子是打架的材料 吗?   一席话说的李丽兰哑口无言。再瞥一眼女儿的小身子板,心里也就没了底气。 丈夫说得对,报告给老师,万一美丽报复呢!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年哪。   张乐海看着妻子的情绪平稳下来。旋即又对秀丽说:“不是爸爸说你,你也 不对,你干嘛要说贾美丽的坏话呢? 如果你什么也没有说,她也不会砸你。万一她 打你,说到天都是她的不对。可你首先骂她,那就双方都有错。记住爸爸的话,女 孩子,一定要控制自己的嘴。只有你的嘴尊贵了,别人才会尊贵你。女孩子就怕嘴 欠,嘴欠招打、招骂。还得不到同情。”   十一岁的秀丽听得糊里糊涂,但她从小就听爸爸的话,所以一个劲地点头。   最后张乐海又说:“以后离贾美丽远点。我看这孩子是个楞头青,尽量不要 同她一起玩,更不要有冲突。”   但李丽兰总归气不过。第二天上班期间,对很多同事讲了美丽用板砖砸秀丽 的事情。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风言风语很快就传到梅景林的耳朵里。晚 上下班回到家后,梅景林就问美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开始美丽并不想讲,后来 在母亲的一再追问下,才详细的复述了事情的经过。   贾若谷和梅景林也吓得唬了一跳,没有想到美丽居然拿板砖砸同学的脑袋。   梅景林提高了嗓门说:“你这个孩子,我还以为她造谣生事呢。原来是真事 儿。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呢? 万一要砸在脑袋上,可怎么得了。”   “我在姥姥家,和同学邻居打架都用板砖,就是吓唬她。即使砸在脑袋上也没 事儿。顶多起个包。” 美丽辩解着。   其实在乡下时,美丽无数次的用板砖砸过别人,也被别人砸过,有时候蹭破点 皮儿,大多时候就是砸起来一个大包而已。姥姥村子里的孩子们走在大街小巷,人 手一块板砖,互相壮胆互相威慑而已。   这回轮到梅景林瞪眼睛了:“什么!姥姥从来也没有说起过?哎呀,多亏让 你回来读初中,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美丽不服气地反驳:“可她们总是议论我、取笑我、说我大、说我胖。还说 我是大婆姨。”   美丽的反驳提醒了母亲:“你看看,我平时总让你少吃,你就是不听。吃那么 多, 能不胖吗? 瞧你每次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八辈子没有吃饭似的。这点要像 茉莉学习, 要细嚼慢咽。”   梅景林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是比别人大,所以你学习一定要比别人好。 当初要接你回来读书,瞧你那嚎哭的样子,上学就晚一年,复读又耽搁了一年。所 以一定要争口气, 考第一。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晚上,美丽躺在床上,清冷的月光忽明忽暗的铺洒在地上。窗外是偶尔凄厉的 北风刮过,美丽的心冰凉如水。一遍又一遍的问天问地问月光,为什么要同别人 比呢? 如果不用比较该多好啊! 吃饭要和茉莉比,外貌也与茉莉比,学习要同秀丽 比。如果比不过别人, 怎么办呢? 那个夜晚, 美丽带着无数的为什么和怎么办沉 入梦乡。   美丽一砖砸出了威风。从此往后,秀丽再也没有在言语上冒犯过美丽。而且 也起到了威慑作用,其他孩子们从此也不敢再嘲笑美丽。相对来说,到也清静了许 多。但带来的恶果是没有女孩子再敢和她玩,很多女孩子们的父母们告诫自己的 女儿离美丽远点,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打架是男孩子们的专利。女孩子打架本 来就不多见,而且还是拿板砖砸人,实属罕见。砸砖事件后,美丽的初中第一年是 寂寞的。她形单影只,独来独往。虽然母亲一再的说“这样正好,集中精力,冲刺 中考。省的你这个野丫头再次闯祸。 ”   但是梅景林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美丽是一个女孩子。无论她外貌如 何的不讨喜,性格又怎样的鲁莽,但她的心思却是女孩子的。有着十几岁女孩的敏 感和脆弱,也有着所有青春期女孩的困扰和挣扎。美丽开始专注于自己的外貌,经 常拿着个小镜子对镜自览,也开始观察别的女孩子的五官身材。然后在心里逐一 比较, 随之而来的就是伤心失望。美丽的心理特别渴望能够出现一位比自己大, 比自己丑的女生。   初二刚开学,班上转学来了一位叫做向红梅的女生。那个时代有的地方春季 入学, 有的则是秋季入学。红梅原来的学校与现在的学校学习进度不同,所以红 梅就留级到了美丽所在的班级。原来的同学们基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自然而然 的红梅与美丽走在了一起。她们每天一起上学, 一起放学。互相串门,如影随行。 渐渐地,美丽开始快乐起来。   一个冬日下午,美丽和红梅一起步行回家。她们拉着手在大雪消融后又结冰 的街道上滑行。悠长的马路犹如一个宽敞的天然滑冰场。当美丽听说红梅因为转 学也留级一年时,真心希望红梅比自己大,起码也是同年。因为美丽被人比来比去, 总觉得自己年龄大,是一个耻辱。渴望能够有一个姐姐般的同学。   于是美丽问红梅:“你今年多大?”   “上周刚过了13岁的生日。” 红梅回答。   美丽不吭气了,心里有些许的失望。实在不想成为群体中的大姐姐。   红梅还不识趣的反问:“你呢?”   “跟你一样大。” 美丽撒了谎。   红梅看见了前面的街道上有一个很长的下坡路段。兴奋的大叫:“我们滑下 去!”   于是两个女孩子一起用力,开始在坡面上滑冰,开心地笑着、叫着,在冬日暖 阳下,一路溜冰回家。   因为有红梅的陪伴,初二的第一个学期,美丽是快乐的。   然而在寒假时,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得两个小伙伴渐行渐远。   那是春节后的一日下午,美丽串门到了红梅家。她们躲在红梅的小房间嗑瓜 子、聊天。时间过得很快,房间里渐渐暗淡下来,冬日里的一抹夕阳透过窗子照 在一面墙壁上,挥洒着最后的温柔。她们听见了红梅的妈妈开始在厨房准备晚餐。   于是美丽说:“你妈妈回来了,我也要回家了。” 站起身来时,无意中瞥见 书桌上的一面小镜子。美丽拿起来开始照,并且说:“红梅,你也来照一照。”   于是,两个女孩子挤在一处,在镜子里照,推推揉揉,嘻嘻哈哈的。   突然美丽说:“你的鼻子长得真丑。你看我的鼻子,我姥姥说我的鼻子最好 看。你看,是不是?”   红梅冷不防被美丽这么一说,很不开心。因为从小到大总被人夸漂亮、标致。 在赞扬和掌声中长大的红梅,脸色憋的通红,结结巴巴地反驳 “从来没有人说过 我丑。”   美丽看着红梅的狼狈态,嬉皮笑脸地说:“看你的样子,鼻子通红,更丑了。” 美丽的心里终于尝到了一丝丝胜利者的感觉。   美丽离开后,红梅的妈妈看见红梅委屈的样子,眼泪在眼眶打转。便关心的 问:“怎么了?”   “贾美丽说我的鼻子太丑了,她的鼻子好看。” 红梅说。   红梅的妈妈惊讶的瞪大眼睛:“什么?你丑,她好看? 笑话。你去问问大家 怎么看?” 说完自顾自忙活晚餐去了。   那一晚,红梅很不开心,晚餐吃得无精打睬的。   红梅的妈妈看出了红梅的不开心, 问:“美丽多大了?”   红梅说:“跟我一般大。”   红梅妈妈说:“看着可要大一些。她已经发育了,已经是成年妇女的体型。 你以后少跟她在一起,看来她已经分心了,开始关注其他了。我怕她影响你的学 习。”   红梅心里也正自气恼美丽,当即回答:“好,我不跟她玩了。”   从那个冬日黄昏开始,美丽和红梅之间有了隔阂。渐渐地,红梅和其他同学也 开始熟悉起来,融入了大家的圈子,与美丽便更加疏远了。只是偶尔也会一起放学 回家。总归是没有以前那么知心了。   美丽自始至终没有明白的一件事情,就是为什么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情, 总是夭折在半途,难以善始善终?为什么渴望友情, 却总是寂寞?   美丽更没有想到的是半年后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却最终摧毁了这段风雨飘摇 中的友情。   冬去春来,美丽和红梅的关系不冷不热的持续了半年。   红梅与其他同学经过时间的磨合,关系更加融洽。唯有美丽,开始变得行单 影只。虽然没有人再敢欺负冲撞她,但是也无人再与她冬天一起滑冰、踢键子、 夏季一块跳皮筋、玩格子。美丽再一次的失去了朋友玩伴。看着班里其他的女孩 子们或三三俩俩、或成群结对, 嘻嘻哈哈谈笑风生的上学放学。课间休息或自习 课时,头碰头的挤在一处攻克数学难题。有时又聚在一起热烈的讨论新看过的电 影。美丽的内心很孤独,渴望同龄女孩的友情和肯定。于是美丽开始示好,努力与 红梅修复友情,主动找红梅说话,去红梅家串门,甚至从家里拿一些好吃的零食 贿赂红梅。   青春期的女孩子是敏感脆弱的,同时也是健忘的。鸡零狗碎瞬间可以翻脸, 一块糖果又可以和好如初。逐渐的,红梅被美丽所感动,全然忘却了当初的被伤害。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一如当初,一起上学放学,回家一起做功课。美丽的脸上再次绽 放笑容和光彩。因为红梅的好人缘,所以渐渐的也有其他一些女孩子们开始与美 丽结伴学习、逛街、看电影。   那个春天是八十年代第一春。有一次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八十年代第 一春》。美丽的作文被老师在全班宣读“春天的柳树开始发芽,嫩嫩的小小的绿 芽饱满的突显出来,姥姥说过,那就是春天到了。我们唱着歌,和柳树的嫩芽一起 迎接八十年代第一春,因为我们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美丽对柳树发芽的描写 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和表扬。从此同学们对美丽也开始刮目相看。其实美丽的学习 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语文和数学。初二开始的物理和化学虽说有些微的吃力,但 成绩也在中上。加上这次的作文被当作范文传阅,在家长会上,班主任语文王老师 提名表扬了美丽。并且希望各位家长与老师们共同配合,督促学生学习,争取好成 绩,就象贾美丽同学一样。   这次家长会红梅的爸爸去参加。回来就对红梅说:“你们班贾美丽学习很好。 你要多向她学习,王老师都表扬了她。”   红梅的妈妈有些不屑地说:“就那个丑丫头,上次在咱们家居然还说红梅 丑。”   “学习好跟美丑是两档子事。红梅长得好, 那是能说丑了的? 学习可是真才 实料,不是说一说就能变好的,还得努力。” 红梅的爸爸反驳妻子。   红梅的妈妈说:“你说得对。” 转头又对红梅说:“你要多同贾美丽在一 起。丑姑娘不会分心,只有学习好才有前途。那个秀丽,眉清目秀,伶牙俐齿的,恐 怕读了高中就会分心,漂亮女孩总是容易分心。”   红梅睁大眼睛看着妈妈反问:“为什么漂亮的要分心,丑的就不会分心? 为 什么漂亮的学习会变得不好,而丑的就不会?”   “说了你也不懂,长大了就知道了。别问了,赶紧去学习吧。” 红梅的妈妈 命令道。   红梅被母亲训了一通,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美与丑,和学习好坏之间为什么会 有这种奇怪的关系?   历史进入八十年代, 新的潮流和新的生活方式冲击着整个社会。人们的思维 和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电视逐渐进入家庭,走进生活。新时期的电影如 雨后春笋般,丰富滋润着人们的业余文化生活。一大批美丽的银幕女明星出现在 了人们的视野中。经过了几十年的黑白灰主色调的岁月,人们开始欣赏美、热爱 美、憧憬美、也装扮着美。   美丽的同学们,在紧张的学习之余,也开始谈论自己喜欢的女明星。刘曉庆的 姣俏,陈冲的大气,潘红的文静。对于美的追求和欣赏,已经在时代的大潮中植根 在了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的心里。   一日,一大群女孩子聚集一处。一个说“秀丽的嘴巴像刘晓庆。” 另一个说 “芳芳的脸型像陈冲。” 七嘴八舌说了一大通,几乎说遍了每一个人,被说道的 女孩子自是高兴,因为自己的某一部分长得像明星,似乎就与美丽粘了一点边。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红梅长得最像潘红,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深邃,似幽幽 的湖水,清澈晶亮,如梦如幻,如烟似雾。   只有美丽自始至终认为红梅的鼻子不好看。上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致使友情 受损。所以这次她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是鼻子不好看。”   被站在身边的芳芳听到,扭头看了美丽一眼。反驳道“你居然说红梅不好看, 真是怡笑大方。” 她们刚刚学了这个新成语,芳芳就用上了。   美丽的心,很受伤害。明明是自己的鼻子最像陈冲,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并且 提及到。   一日午后,美丽和红梅一起上学。走进糖酒商店买糖,售货员阿姨看着红梅说 “这是哪家的小姑娘,这么漂亮,瞧那双眼睛。”   红梅害羞的一笑,有些婴儿肥的两颊露出了深深的酒窝。   售货员阿姨又指着美丽说:“这是你姐姐吗? ”   “不是, 是我同学。” 红梅回答。   阿姨大惊小怪地说:“我说呢,姐妹俩怎么会长得如此不像呢。”   类似的话,美丽听了无数遍。与妹妹茉莉在一起时,总是会听到如此惊叹和感 慨。所以美丽始终不愿意与茉莉一同出门上街,走亲戚看朋友。现在好不容易有 了个好朋友红梅,又要再一次的一遍又一遍的听这样的惊呼与感叹。久而久之,美 丽对红梅产生了一种既离不开又有些讨厌的复杂情感。而红梅呢,本来就比美丽 小一岁,成熟又晚。每每听到赞扬和夸奖总是嬉笑颜开的。哪里能够体会理解美 丽的复杂情绪和受伤心理。一如既往地与美丽一起玩、一起笑、一起学习、一起 聊天。   春暖花开,开过又谢了。日子进入初夏时节。女孩子们穿上了花裙、凉鞋。 如花蝴蝶般的穿梭在校园里,装点美丽着自然和夏天。   一日,红梅穿了一件嫩黄色的上衣, 淡淡的碎花裙子, 深黄色的凉鞋。母亲 还用黄色的丝绸结了个蝴蝶, 别在了发卡上。引来了同学们甚至高中部的女孩子 们的关注和赞美。   就在一圈人围着红梅,啧啧称赞之时,美丽一直盯着红梅的脚看。突然她发现 了红梅的缺陷。红梅的大拇指下面旁边的骨头非常的突出,像一个小球体一样依 附在脚上,把那双漂亮的黄色凉鞋撑大、变形。   美丽兴奋地大叫一声,所有的女孩子停止了说话,把头转向美丽。“你们看红 梅的脚。” 美丽大声说。   所有人的眼光其刷刷地盯着红梅的脚,然后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美丽, 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美丽看见大家不明白,冲到红梅跟前,蹲下来,用手指着红梅脚部的骨头“她 的脚型不好,你们看, 这有块凸出来的骨头。”   于是大家都注意到了红梅的脚,不再赞美红梅的衣裙和头上的蝴蝶结,专注 于红梅脚的奇怪和变形,七嘴八舌胡乱议论一番。正当大家热议之时,美丽站起来, 看了一眼红梅。看到了红梅憋的通红的脸,和滚动在眼里的泪水,美丽的心里终于 长舒了一口气。   向红梅是一个非常内向腼腆的女孩子。说话细声细气,容易害羞脸红,总是躲 在人后,恨不得被别人忽略的个性。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 脚竟然会成为同学们议论的焦点和笑料。而这一切,都是拜自己最好的朋友贾美 丽所赐。向红梅的心,被深深地刺痛,有一种被出卖的挫败和伤痛。她狠狠地瞪了 美丽一眼,任凭泪水扑倏倏的在脸上流淌,脚掌使劲用力,想把突出来的骨头缩回 去。那些议论纷纷的女孩子们看到红梅泪水涟涟的眼睛,和受伤害的表情,一哄而 散。   那一天, 向红梅是哭着跑回家的。   看到红梅被人品头论足,美丽的心里有如释重负般的快意和轻松。一丝丝欢 喜舒畅的情绪缓缓的流淌,似乎释放了胸臆间累积的所有愤闷和不平。终于发现 了红梅的又一个缺陷,尽管所有的人都在夸红梅,美丽、乖巧、文静、学习好。除 此之外,只有自己观察到红梅的鼻子不够挺拔,姥姥说那是蒜头鼻子。今天又发现 她的脚型是如此的丑陋。姥姥说过 “那样的脚搁在过去是肯定嫁不出去的。” 可是为什么人们却视而不见呢? 而自己的鼻子挺直小巧,脚型端正庄重,人们却又 偏偏忽略呢?   然而美丽的快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当红梅哭着离开,众人散去后,看着空落落 的校园,一丝失望和懊悔袭上心头,快乐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如风飞去。取而代 之的是无聊、无趣、和失落。这样的经历和体验,美丽有过很多次,情绪发泄而带 来的短暂快乐,总是要面对由此而来的愧疚和后悔。那些丝丝缕缕的不安和郁闷, 一寸一寸的包围了美丽,如凛冽的寒风刮割着肌肤,似有若无的一下一下的抽打着 心扉。   大家一哄而散后,美丽也一个人闷闷不乐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六月的下午, 蓝天白云,柳枝摇曳,温润的微风,栩栩吹来。阳光正好,美丽 的身边没有了红梅相伴。她百无聊赖地踢着一块碎石子,一路踢着回到了家。闷 声不响的躲在屋里。整个人,懒洋洋的,没有心情看书学习。躺在床上,眼睛瞪着 天花板,满脑子都是红梅哭着离开的情景。象过电影一样, 一遍又一遍地放着。 还有红梅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神,最后定格在了美丽的脑海里, 挥之不去。   那天红梅回到家后,一直郁郁寡欢。直至全家人一起吃晚饭时,终于对父母讲 了这件事情。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因为叙述又留下了委屈的眼泪。最后抽抽答 答地说:“什么好朋友吗?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下不来台。”   看着女儿楚楚可怜的样子,母亲心疼的一把将红梅搂在怀里,嘴里一迭声的安 慰:“不要再理她了,以后不要跟她玩了。她说你,你也可以说她呀,她长得那么 难看,随便一看满脸都是缺陷。” 红梅的妈妈正准备滔滔不绝的列举美丽的种种 缺陷。   红梅的爸爸用眼神制止了妻子:“这样也不对,你被狗咬了一口,非得反过来 再去咬狗一口?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贾美丽这孩子攻击性强,属刺猬的。谁在她 跟前, 她攻击谁, 就跟我们单位的老王头一个德行。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 是离她远点。”   红梅的父亲非常自信自己的判断。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别生气了, 赶紧 吃饭吧。不过,梅儿,你要有志气,不要人家给你一块糖果,你就什么都忘了。”   红梅点头如捣蒜, 边吃边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对, 对,你爸爸说的对,交朋友就是要看性格和人品,不要被人家的小恩小 惠所迷惑。何况一块糖果,就是给你再好的东西,也不跟她玩了,省得生气。” 红 梅的妈妈特别会补充。   那一天以后,红梅再也没有和美丽主动说过话。两个曾经行影不离的好朋友, 渐行渐远,如若路人。   不久就到了暑假,每年的暑假美丽都要回到乡下姥姥家。临走的前一天,美丽 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搁在心里,憋得难受。美丽不想失去红梅这个朋友, 渴望与红梅和好。   那天午后,天气炎热。美丽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去了红梅家。开门的是红梅的 小妹:“你姐姐在家吗?”   “我爸和我妈不让我姐姐跟你玩。他们都说你是刺猬,逮谁咬谁。我姐姐在 家也会说不在家。” 六岁的小妹口无遮拦的回答完毕,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美丽一个人愣愣的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无精打采的下楼走了。   第二天,美丽乘坐长途公交车,回到了姥姥家。曾经的乡下和姥姥家,是美丽 快乐的天堂。满目青山绿水,遍地芳草萋萋。村口的老槐树,枝叶茂密。清清的小 河水依旧潺潺流淌,昔日的小伙伴依然相依相伴。满头华发的姥姥永远慈祥的呵 护着美丽。以往的美丽,如同脱缰的野马,满山遍野的疯跑、乱窜。姥姥总是满眼 慈爱的一边骂着疯丫头,一边又忙活着为美丽做好吃的。   这个暑假的美丽,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而是满腹心事,忧愁安静,又有些愤愤 不平。红梅居然将自己拒之门外。自己只不过是说出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事实而已, 又不是无中生有的胡编乱造。至于嘛! 美丽虽然在心里千百次的责怪埋怨红梅小 心眼、小气鬼。但是,她的心里,更有深深的担忧,害怕红梅从此不会再原谅自己, 也从此丢失了这份友情。   山明水秀的小村庄,慈爱温暖的姥姥身边,美丽在患得患失、埋怨、自责、 愤怒、悔恨的纠结和矛盾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   (3)- 春心萌动   初三开学后,美丽努力想与红梅重修友情,如同上次鼻子事件一样。然而这一 次,红梅听从了父亲的建议,颇有志气的拒绝了美丽的所有礼物,包括糖果、冰糖 葫芦和雪糕。几次努力失败后,美丽终于明白,她是彻底的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向 红梅。   又是一年春风柔。丁香花香满校园的五月天,美丽和同学们参加了所在中学 高中部的中考。这所中学是一所市立重点中学,高中毕业生高考录取率很高,其中 有两个重点班,据前几年的统计,大专录取率为百分之百。初三那年,大家卯足了 劲冲刺重点班。到了七月份放榜时,贾美丽、张秀丽、向红梅都如愿以偿的考入 重点班,还被分在了一个班里。   黄叶飘零的秋天,美丽进入了高中。高中部提供宿舍,美丽选择了住校。一来 是可以节省每天通勤时间,二来是她实在不喜欢住在家里。初中三年,每天下了晚 自习回家,在门外就可以听到茉莉清脆的歌声,父母的欢笑声。欢声笑语透过门缝 飘到外面的黑暗里,夜色也因此而明媚亮丽。   当美丽推开家门的刹那,茉莉的歌声嘎然而止,拘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父 母的笑容慢慢淡化,在脸上凝固成一种似笑非笑颇不自然的表情。美丽感觉自己 就象一个不速之客冒然闯入,将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而尴尬。总 有一种压抑、沉闷的氛围弥漫在家里,大家都非常的不舒服不自在。所以当美丽 准备住校时,梅景林居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舒畅和解 脱。   大部分住校的同学都是从郊区乡下或者附近县城考入这所高中的。只有少数 几个本市同学选择住校。整个高中一年级,美丽既没有朋友,也省却了浪费在路上 的时间,全心全意的投入了学习,所以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进入高中的第二学年。 刚开学不久的一天下午,是体育课。体育委员带领同学们在大操场列队,体育张老 师带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走到了队列前面。张老师说:“同学们,我爱人 已经转业,我要随他一起调回老家。今天是我上的最后一堂课。”   与此同时, 张老师用手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说:“这位是李老师,是你们新的 体育老师。小李老师今年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刚满二十一岁。比你们大不了几岁, 由他带你们的体育,一定更有趣。”   那堂体育课,是同学们自从读高中以来记忆最深刻最美好的一堂课。李老师 朝气蓬勃意气风发。长跑、球类,样样在行。长身玉立、高大挺拔、俊朗飘逸, 笑起来还有浅浅的酒窝。与同学们一起运动,谈笑风生,没有一点做老师的架子和 威严。   同学们都非常喜欢老师。私下聊天时,一个女孩说:“李老师太像李连杰 了。”   美丽反驳说:“李老师看起来比李连杰更为高挑、健壮、也更帅。”   那些十五岁的女孩子们,青春萌动的年龄,背后原本就喜欢叽叽喳喳的议论老 师。何况是一位年轻、帅气的大学生呢? 从此往后,李老师便成了同学们议论的 焦点和中心。李老师的一言一行都成为同学们的话题。   秋去冬来,春暖花又开。茉莉花盛开的季节,美丽十八岁的生日到了。生日是 在周三, 父母特意嘱咐美丽周三晚上回家。母亲手擀了面条,做了肉炸酱,全家人 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餐桌上,贾若谷看着已经十八岁的女儿,心里有一丝丝的愧疚和遗憾。当初那 个抱在手掌心里的小小人儿,已经长大成人。不由的颇有感慨地说:“美丽出生 的时候,市医院产房外面的院子里,茉莉花开的正美丽,所以我就给你取名美丽。 一晃十八年了。”   在美丽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是陌生的、遥远的。只是一个影子,每月一次到 姥姥家送自己的生活费。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不记得父亲抱过自己,如同抱妹 妹茉莉一样。对父亲最深的记忆就是十岁时的那一个巴掌,清脆而响亮,打的脸颊 火辣辣地疼,似乎一直疼到今天。   今晚的父亲似乎有些动情,一种奇怪和不适应的感觉充满了美丽的头脑。她 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冷漠,无动于衷地看了父亲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头默 默吸允着碗里的面条。   美丽的漠视再一次寒冷了贾若谷的心。作为父亲,当初那一巴掌,是一个无 可饶恕的错误。他明白,在感情上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这个女儿。于是把憋在心里 未讲完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梅景林则早已习惯了美丽的性格。与自己的母亲聊天时,曾经抱怨过“美丽 的性格有些冷酷无情。” 姥姥则说“都是你们偏心眼的后果。” 梅景林便沉默 了。姥姥看着女儿难受的表情,又有些于心不忍,随即安慰女儿:“唉!你们也不 容易。美丽的性格古怪倔强,不似茉莉一样会体谅人。长大了兴许就好了”。   歌德在著名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里曾经有一句名言,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 个少女不善怀春。十八岁以前的美丽,专注于专业课,体育课上只是随意玩玩, 觉 得浪费时间。自从李老师来了之后,美丽开始热衷于体育。最初美丽与那些女孩 子们一样,只是单纯的喜欢老师的朝气和帅气。又是大学生,心中自然有敬仰、有 崇拜、也有羡慕。况且李老师与原来的张老师相比,课堂作风更活泼更生动。很 多时候不像上课,倒像一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小孩子们玩。   有一次上排球课,老师示范拦网动作。当老师轻松的跳起,健腿长臂,一个周 晓兰般漂亮的拦网,美丽看呆了。从此,李老师高高扬起的手臂,幻化成一道帅气 优雅的弧线,深深地划进了美丽的心里。   盛春五月,丁香花盛开的季节,同学们都在准备期中考试。可是美丽满心满脑 都是体育李老师的影子。跑动中的老师,投篮的老师,在双杠上翻腾的老师,最迷 人的拦网瞬间,犹如过电影般的在美丽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以前应付其 事的体育课成了每周最大的期待和盼望。   又是一个周二下午。体育课上,李老师辅导大家跳木马。同学们一个接一个 的冲跑过去,然后起跳,跨越过去,老师在旁边帮助指导规范大家的动作。轮到美 丽跑过去时,老师在美丽起跳的瞬间,与她的手指轻轻一触,美丽的脸顿时绯红,心 跳加速。含娇带羞的走到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的窥视老师,发现李老师仍然在 大声地喊着, 鼓励帮助着其他同学,根本没有再看自己一眼。一丝失望的情绪笼 罩了美丽的心。她有些闷闷的上完了这堂体育课。   体育课后的生物课,美丽显得无精打采,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挨到下课铃响。 因为下午有高二班级之间的男生篮球比赛,大部分同学都去大操场观战加油去了。 美丽落寞的独自走回到宿舍。爬到上铺,趟下来。眼睛直直的瞪视着天花板, 脑 子一片空白,心中翻江倒海。   不知躺了多久,几个女孩子推开房门,叽叽喳喳的走进来。他们刚刚看完年级 间的男生篮球比赛,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自己班级的战况。这是一间原有的教室改 建的宿舍,空间很大。上下铺统共睡了足足有二十个女孩子。美丽躺在上铺,她们 并没有看见美丽。   美丽的情绪低落,也懒得与她们打招呼。只是一个人静静躺着,闷闷地想着心 事。   “李老师今天的那个罚球,有些不公平,他没有看见张建军犯规。” 一个声 音说。   “哎,乱跑成一团,哪能看的那么清楚。” 另一个女孩子说。   听见她们谈论李老师,美丽的神经为止一紧,竖起了耳朵听着。   “你们看到了吗? 站在中间位置的那个女的就是李老师的女朋友。” 一个 女孩子急不可耐地说。   美丽腾的坐起来,大声问道:“是吗? 在哪里?” 心里痛心疾首的后悔没有 观看篮球比赛。   那几个女孩子冷不丁的被美丽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女孩子埋怨道:“贾美 丽, 你是特务啊,藏起来吓人呢。”   “就在大操场看比赛呢,不过现在肯定同李老师一起离开了。” 美丽同班的 一个叫做简的女孩子回答。   “李老师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啊?” 美丽又问道。   简有些兴奋地说:“太美了,特别像明星。个子好高呀!与李老师是大学同学, 分配到二中教体育。”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完毕,各自背着书包,返回教室做作业了。   美丽一个人躺在床上,独自神伤。着了迷一样的在心中幻想着李老师和他的 女朋友。穿过白晃晃的天花板,美丽仿佛看到一幅幅刺人的画面:他们携手漫步, 他们情谊绵绵,他们郎才女貌,他们幸福相爱。这种想象是苦涩的、难熬的,美丽 被自己幻化出来的画面折磨的坐卧不安、痛苦难当。   想着想着,美丽再也趟不下去了。一个人跑到李老师的单身宿舍前,在一个拐 角处藏起来,探出半个脑袋,窥探着老师的宿舍。等了很久很久,直至夕阳西下,暮 色渐浓,也没有看见李老师出来。   美丽站的脚发麻、腿发酸、脖子抽筋。又累又饿,正要放弃之时,看见老师的 房门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高挑秀气的女孩子。一件淡蓝色的蝙蝠衫,一条合身 的蓝色牛仔裤,飘逸潇洒。紧接着李老师也出来了,两人手牵手相伴而行,还不时 的说句话,然后又甜蜜的相视而笑。   美丽一直跟在后面,尾随着他们,直至两人走出了校门,走进了越来越深的夜 色中。   以前母亲梅景林总是责骂她能吃能睡,所以才会胖。但是这一晚,美丽第一次 失眠了   她翻来复去、辗转反侧,数数字,数牛羊,终究却是不能成眠。听着同学们香 甜的呼吸声,甜美的梦话声, 痴痴地望着走廊里的那盏孤灯射进来而形成的一圈 阴影,在层层叠叠、浓浓淡淡的夜色里,深深的陷入了无底的情网之中。   美丽的期中考试很不理想,成绩一落千丈。成绩公布出来的那天下午,同学 们的眼睛齐刷刷的甩向美丽。下课后,班主任齐老师对美丽说:“贾美丽,你来一 下办公室。”   于是美丽随着齐老师到了办公室。齐老师坐下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绩直线下降,照这样退步下去,肯定考不上大学。”   美丽的脸憋的通红,吱吱呜呜话不能成句:“最近晚上睡得不好”   “这就是大问题。晚上休息不好,学习效率就会下降。晚上睡不着时,打着手 电筒看书,看着看着就能睡着,一举两得。” 齐老师建议。   美丽点头答应着,走出了办公室。临出门时,与另一个重点班的班主任方老师 差点撞到。   方老师一进门就气急败坏的说:“我们班学习最好的两个学生早恋。这次期 中考试成绩都大退步,真是气死我了。”   方老师的话引起了齐老师的警觉:“咦?我们班的贾美丽这次的成绩也是一 落千丈,该不会也是早恋吧? ”   “绝对不会。我们班的那个女孩子很漂亮,花蝴蝶一般,吸引的那些男孩子们 的眼球。贾美丽? 不可能,长的那么丑。不过这样反而好,可以踏踏实实的学习, 免得分心。” 方老师一边喝水一边说。   两位老师自顾自地说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对话全然落进了站在门外 的美丽的耳朵里。听到老师们的谈论,美丽的心再一次跌落到了冰窟窿里,由里向 外透着凉意,飕飕的寒意侵袭了整个身心。   其实在两年的高中里,美丽的学习一直很突出。而且每个同学的全部心思都 集中在了未来的高考备战中。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意和谈论美与丑了。因着突出的 成绩,美丽的自信心在高中两年的时间里也逐步建立起来。她似乎已经全然忘却 了外貌给自己带来的伤害与自卑。而今天,两位老师的随意聊天,又一次提醒了美 丽。那就是外表美丽的女孩是蓝天上的彩云,可以任性飘荡,因为始终有足够辽阔 的天空任其舒展和选择。而丑陋的女孩则是一朵毫无色彩的寂寞闲云,只能在狭 小的空间轨道自生自灭。   美丽一直都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有一条道路可走,那就是拼命读书。在美 丽十八年的生命里,听过了太多此类的言论和评判。年少时的美丽唯一的反应是 伤心绝望。而十八岁的美丽不仅有刻骨铭心的痛楚,同时也充满了撕心裂肺般的 怨恨,更产生了一种愤愤不平的反叛和不服气。   离开老师办公室,美丽一个人默默的往宿舍走去。中间要穿过学校的大操场。 篮球架下有一拨男生在打篮球,也有一些同学在跑步。五月的阳光下,暖暖的风儿 吹拂着,操场边的柳树开始发芽,青青的柳枝随风飘逸。   在操场跑道的另一端,李老师迈着矫健的步伐跑过来,汗水湿透了运动衣。美 丽叫了一声:“李老师。”   李老师看了一眼美丽,笑一笑,挥挥手,继续沿着跑道跑步。看着老师迎着太 阳的方向跑去。逆光中,美丽被午后的阳光晃的睁不开眼睛,而老师远去的背影则 停留在眩晕的光中,像一幅定格的电影画面。   当美丽把期中考试的成绩单交到母亲手里时,母亲瞪大了眼睛,一迭声地追问: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美丽不情不愿的嘟囔道:“天太热,晚上睡得不好。”   母亲梅景林急了:“那就不用住校了。可不嘛,二十个人挤一间屋子。这是 关键时候,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没事儿,我在期终考试时,会赶上来的。” 美丽心里根本不想在家里住,别 扭。   一眨眼的功夫,春天就过去了。到了七月份,同学们进入了紧张的高二期末 考试复习。而美丽对李老师的痴迷随着夏日的热度也在升温。根本没有心情和情 绪看书温习功课。只是盼着每周二下午的体育课,可以听到老师讲话,观赏老师 课堂上的示范动作,然后在想入非非中自我沉醉、空度时日。   临近期末考试前的两个星期,再没有了体育课。美丽愈发的度日如年,心绪烦 乱,无法集中精神和精力。   一个炎热难当的下午。晚饭前,同学们或在教室里复习,或在校园里的树荫下 背英文单词。因为第二天就是英语考试。美丽拿着英语卡片,站在一棵巨大的柳 树下,遮天弊日的柳树挡住了七月的骄阳,在松软的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 丝丝微风吹拂,却也没有凉意,只是热的风动。美丽攥着卡片,强迫自己去记。然 而思绪却飞扬起来,穿过浓密的柳叶,天马行空的四散开来。   就在美丽神思恍惚之际,一扭头看见了李老师从操场那边走过来,又突然的飞 奔起来,向着自己所在的柳树方向跑过来。美丽的心突突的跳着,老师是看见了自 己吗? 因为这棵柳树下只有自己呀。于是美丽的脸色瞬间绯红,手心出汗,不知如 何面对突然而近的老师。   当李老师在接近柳树的时候,大声的说:“我说了我去买,你不要出来嘛,外 面太晒了。你怎么不听话呢?”   美丽顺着老师的眼光转头一看,是李老师的女朋友叶老师,正拎着一大袋子水 果蔬菜之类的东西,吃力地走着。只见李老师跑过来,接过袋子,用手搂过叶老师 的肩膀,用爱怜的眼神看着女友,两个人甜蜜的相拥着,向着李老师的宿舍走去。   美丽站在阴影下,直楞楞的看着他们俩。心中有些微的尴尬和恼怒。李老师 起初并没有看见站在树荫下的美丽,在搂着叶老师走过柳树时,才突然发现美丽, 觉得自己有失老师的尊严,于是把手从叶老师的肩膀上放下来,打招呼:“贾美丽, 在复习呢。”   美丽叫了声:“李老师, 叶老师。”   叶老师冲着美丽笑了一笑,露出了牙齿,美丽在第一时间看见了叶老师的牙齿, 参差不齐,而且在牙齿的上部有些发黄的颜色。美丽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兴 奋不已。这样的发现令美丽的神经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在李老师和叶老师 离开后,美丽仍然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仔细研究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突然间, 美丽又发现了叶老师的另一个缺陷,那就是个子太高,足有一米七。美丽自己一 米五八,觉得一米六的个子正合适。一米六五的就显得有些五大三粗了,何况一米 七。   美丽的心里顿时有一种卸下重担而轻松的感觉。叶老师并不像同学们所说的 那么美。姥姥说过“女孩子个子太高了不好,人高马大的,没有女孩子的样子。” 女孩子应该小巧一些的,况且微笑时露出不整齐的黒牙齿,实在难看。美丽在心理 轻叹,其实叶老师是配不上李老师的。   美丽一个人站在树荫下,默默地反复重复着叶老师的缺陷,完全忘却了现实, 在自己编织的梦想里游弋沉醉。直至食堂开饭的铃声响起,才把美丽从梦境和幻 想中惊醒。于是,她便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向食堂。   那天晚上,美丽破天荒地没有失眠。是由春到夏以来睡得最安稳最踏实的一 个夜晚。   只是在黎明之际,做了一个荒诞的梦幻般的梦。美丽梦见了李老师。站在那 棵柳树下,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用梦一般的声音轻轻说,你的牙齿洁白而整齐, 鼻子小巧而挺立,你很美,一如你的名字。梦中的美丽如同踩在一片轻柔飘忽的云 朵上,沉醉了。   突然狂风四起,李老师倏然消失。急得美丽大叫,可喉咙似被什么堵住喊不出 来。就在美丽四处寻找老师的踪迹时, 瞬间又云淡风轻,阳光明媚。李老师又出 现了,而此时的老师却是与叶老师紧紧相拥在柔软的柳叶下,对于自己的呼唤视而 不见,听而不闻。愤怒的美丽冲将上去,试图推走叶老师,可怎么用力都推不开。 反而是叶老师用拳头狠劲的砸向自己的脑袋,痛的美丽大叫一声,梦醒了。原来是 脑袋碰到了床边的铁栏杆。   美丽摸着自己撞的生疼的脑袋,怔怔的发呆,恍惚迷离,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是真是梦? 梦又为何?   美丽从小与姥姥一起生活多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受姥姥的影响很大。 姥姥有些迷信,而且最是迷醉于解梦。儿时的美丽,在睡意朦胧的清晨,对姥姥复 述着梦境后问“姥姥,我梦见有人打我,我哭了。”“哦,那是你打别人,你笑 了。”姥姥解答。“姥姥,我梦见了发大水。”“嗯,那是要发财。”“姥姥,我 梦见了大火。”“嗷,那是要发火生气。”   姥姥万变不离其宗的解梦原则就是,梦都是反着的。梦见哭,就是有喜事,梦 见笑,那就得小心谨慎,免得悲剧。可是自己的梦又算哪门子事呢? 如果说梦都是 反着的。那么最初老师情意绵绵的话就是说“你的牙齿和鼻子很难看,你真丑。 怎么却叫美丽呢? ” 那么后来的梦境又如何解释呢? 难不成是李老师与自己甜 蜜相拥,叶老师怒打自己?   美丽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梦中的一切,试图理出一条清晰的头绪来。可是反 复的用姥姥的解梦原则,总是解释不通。一个人楞楞的坐在上铺,看着同宿舍的女 孩们一个一个的起床、梳洗,拿着饭盒去食堂买饭、用餐。最后背着书包准备上 课。美丽只是呆呆的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心有所念,情有所系,不发一言。   同班同学简看见了美丽的样子,颇觉怪异。便问道:“贾美丽,你发什么呆呢? 梦周公呢。今天第一堂课是英语考试,你还不赶紧起床吃饭。”   美丽面无表情的瞥了简一眼,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一般慢悠悠的说:“你说 晚上做梦梦到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呗。再不起床,要误了考试的。我不跟你讲了, 先走 了。” 简边往门外走边回答美丽。   第一堂课是英语考试。美丽未吃早餐,神思恍惚的赶到教室。老师已经在发 考卷了。美丽看着几页的考题,很多生词,头就大了。心思却一直沉浸于梦的困扰 里, 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总算答完了考卷。   这是高二的最后一个星期,所有的课程已经结束,课堂的主要任务就是复习。 代课老师会留在教室里,解答问题。同学们可以自由选择,有问题的留下来请教老 师,没有问题的可以自行复习。美丽走出教室,下了楼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大操场,还有那棵柳树,是美丽从教室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依旧的蓝天白云, 流火七月,柳树茂密,阳光热烈。可今天,美丽再一次的走过柳树时,心情却全然不 同。她停住脚步,寻找梦中的踪影,默默的站在树荫下,热浪滚滚而来,一时迷惑起 来,竟有一种错觉,似乎是在梦里,却又比梦里的景色清晰明朗,恍惚可以听到老师 的声音,在热浪中响起“你很美,一如你的名字。”   清晨十点的校园,安静的可以听到树叶在热风里的呻吟。同学们或考试, 或 复习。只有美丽在柳树的树荫下,站了很久、很久,回味着昨晚的残梦,又在现实 里追寻梦的痕迹,然而春梦却是了无痕。   很久以后,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把美丽从梦境般的沉迷里惊醒。瞬间校园里 嘈杂零乱。美丽便离开了柳树,回到宿舍,懒洋洋地躺着,无限心事尽在一地沉默 中。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在考试中度过。美丽心中明白,高二最后一个学期的期 末考试,肯定考砸了。只是默默祈祷不要太糟糕,最起码要比期中考试有所进步, 也好对母亲有所交代。   学期的最后一天,期末考试成绩公布出来。美丽的成绩非常糟糕。齐老师表 扬了取得进步的同学,鼓励一直名列前茅的同学要继续努力。最后特意点名批评 了美丽“贾美丽在期中、期末两次考试中,成绩急速下滑,一定要找出原因。在暑 假里争取迎头赶上。其他同学也要引以为戒。”   同学们的眼睛再一次全部集中到了美丽身上。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贾美丽 的学习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从来也没有想到她的学习会退步。在同学们投射过 来的眼神里,有诧异、有疑惑、有惊讶、有开心。美丽注意到了秀丽的眼神,那是 复杂的,里面包含了得意讥笑、幸灾乐祸、还有如释重负。   张秀丽自从初一被美丽用板砖砸过后,与美丽再无交集。秀丽走读,美丽住校。 虽然他们初中同窗三年,高中又在一个班。同窗几载,秀丽的成绩从来都在美丽之 后。从始至终,美丽一直都是秀丽的努力方向,期望终有一日可以超过美丽。   每次考完试,秀丽母亲李丽兰问的第一句话总是“贾美丽是第几名?” 秀丽 呢喃的说出美丽的名次,总是排在自己前面。如果说美丽的心结是没有秀丽的美貌, 她却不知秀丽的心结是成绩永远也赶不上美丽。   然而这一次,秀丽的梦想实现了。她的名次在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终于破天 荒地第一次超过了美丽。所有的一切解读为一句话“女孩子年龄大了,就会分心, 学习就会下降。” 秀丽始终记得几年前,母亲说过的一句话,言犹在耳,终究成真。   “妈妈, 妈妈, 我的成绩终于超过了贾美丽。” 张秀丽一进家门就大声喊 道。   母亲李丽兰正在厨房忙乱午饭。听到秀丽的喊叫,应声从厨房出来:“怎么 回事? 这么大喊大叫的。”   “妈,这次期末考试,我的排名在贾美丽的前面。” 秀丽激动的语无轮次。   李丽兰开心地说:“你看!我早就说过,女孩子年龄大了会分心。她比你们 大好几岁,怎么样? 被我说中了吧?”   在母亲的追问下,秀丽站在厨房门口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贾美丽第18名, 自己第10名。而老师又是如何批评贾美丽的。秀丽学的惟妙惟肖,李丽兰听得哈 哈大笑。   那一天,秀丽和母亲非常的快乐。不过快乐归快乐,最后李丽兰还是说: “秀丽,不要骄傲。要到明年的这会儿才能见分晓。要充分利用暑假时间,努力 学习。”   张秀丽几年的努力终于有了比较满意的结果。越发激发了自信心和向上努力 的动力,信心百倍的准备好了暑假的学习计划。   下午上班后,李丽兰特意走到梅景林的办公室。有意无意地说:“我们家秀 丽放假了,中午就回来了。美丽也应该回来了吧? ”   梅景林说:“还没有。美丽是住校生,估计得收拾一下宿舍。晚上肯定就回 来了。”   梅景林有些纳闷,李丽兰为何如此反常?专门找自己说话。因为最近两人的 关系较以往更加紧张。原因是有文凭的人再一次的向上普调一级工资,这引起了 李丽兰的强烈不满。不时传到耳朵里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均来自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们家秀丽这次的成绩进入了前十名。如果高三保持这个名次的话,考重 点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李丽兰还是没有憋住,得意地说。   原来是这样!梅景林明白了。她一反常态同自己聊天就是想炫耀其女儿的成 绩。第十名,就得意成这样。有点出息好不好? 我们家美丽每一次都是前五名, 我也从来没有夸耀过。人,还是低调一些为好。梅景林的心里其实非常瞧不起李 丽兰的,没有文化、虚张声势,市井小人一个。自己绝对不能同她一般见识, 那 样会自贬身份。   于是便敷衍道:“那很好啊,进步很大呀。祝贺了! ”   李丽兰的心里有一种冲动想告诉梅景林美丽的成绩,又觉得有些不妥。嘴唇 张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梅景林看见她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样子, 好 生奇怪。这个女人今天怎么了? 平日里都像一门大炮,直接简单,到处开火。于 是便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她。   李丽兰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她那种欲说还休、欲罢又不能的神态, 自然引起了梅景林的疑惑。心中暗自盘算,晚上等美丽回来,一定要问问清楚,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女人各怀心思的随意聊了一会儿天,心中却各有打算、各怀心机,暗自 较量,暗藏玄机。那一天下午,梅景林心绪烦乱、坐立不安。心里一直捉摸着李 丽兰的话和欲言又止的神态。下意识地觉得美丽一定有事。突然想起美丽的期中 考试就很糟糕,难不成这次没有赶上去?   对于美丽这个女儿,虽有很多缺点,倔强、固执、任性、偏执、冷酷、自私。 但自己从未质疑和怀疑过她的学习。虽说第一次考初中时不甚理想,曾经复读一 年,但那是因为乡下小学师资薄弱,又没有人管教督促而故。自从读了初中,美 丽的学习从未让父母操心。自己一直将重点放在二女儿茉莉的身上,因为茉莉漂 亮、懦弱、胆怯,所以总是担心茉莉被男孩子骚扰而分心。   美丽绝对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无论是同事的儿子们,院子里的男孩子们, 还是大街小巷的胡同串子们,看见美丽的无动于衷和看见茉莉的目不转睛,就让 她这个作为母亲的人,明白如何分别对待两个女儿。对于美丽,自己总是询问她 的学业和考试成绩;而对于茉莉,更多的关注她的朋友、心态和情绪。   美丽在学校一直磨蹭到黄昏时分,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的离开学校,直至整 个校园空无一人。看看日落西山,天色已晚,美丽才坐公车回家。一路上,都在 盘算怎么样对母亲交代考试成绩。神思恍惚中竟然错过了目的地。一直到了终点 站,才下了车,又往回走了两站地。一路走、一路想,直至走进楼道,也没有想 好如何解释成绩下降的原因。   梅景林心不在焉的熬到下班。时间一到,即刻回家。到家一看美丽仍然没有 回来。只有茉莉一个人在家。便问:“姐姐还没有回来吗? ”   “没有呢。” 茉莉边写作业边回答。   梅景林开始洗菜、淘米,准备做晚饭。一会儿,贾若谷也回来了。晚饭也做 得差不多了,美丽还是没有到家。正要与丈夫交谈下午发生的事情,听见了开门 的声音。扭头一看,美丽走进了房间。   一下午的困惑猜疑,一晚上的焦虑等待,梅景林顾不得客气和措辞,脱口便 是指责:“怎么回事儿?你,这么晚才回家,去哪里野去了? 干什么去了。都放 假了,成绩单? 让我看看。”   美丽本来还有一丝的惭愧和犹豫,不知如何启口。听到母亲劈头盖脸的一顿 责备,残存的不知所措瞬间荡然无存。二话没说,随即从书包里取出成绩单,放 到桌子上,粗声说:“自己看吧。”   美丽的不屑情绪把梅景林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语不成句的说:“你什么态 度。”   梅景林拿起成绩单,扫了一眼,不敢相信似的,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第二遍。 随后就暴跳如雷了。一连串的问号成串成串的滚落出来。   “你不是说期末要赶上来吗? 你干什么呢? 整天除了吃,就知道睡,吃饱喝 足,那就好好学习呀! 你看看你,不用功学习,养膘呢? ..... 你说你,长得 这样,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学习,考个重点好大学。你怎么就这么不省心、不争 气呢? 我就说嘛,李丽兰怎么会刻意找我聊天?原来是这样,我还傻瓜一样的在 心里笑话人家呢? 指不定人家在心里怎么笑话我呢? 你真是让我丢人。”   母亲不问青红皂白的一顿数落和臭骂,如同巨大的雨点一般,夹带着细细的 刺,照着美丽落将下来,打疼了美丽的心。美丽几个月来的相思暗恋,齐老师和 方老师之间关于自己长相的对话,考试的不顺,老师的批评,犹如荆棘一般抽打 着美丽的自尊和自信。而母亲肆无忌惮的谩骂像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美丽几个 月来的痛苦、委屈、愤怒和决绝。   美丽爆发了。把书包往饭桌上重重一甩,震的桌上的菜盘子剧烈的晃悠,溢 出了汤水。然后冲母亲吼着:“你说我丑,我就是你生的,那是因为你就丑。你 不是关心我的学习,你是要同秀丽的妈妈比我们谁的学习好。你自私。”   梅景林被美丽气晕了,挥手一巴掌抽在了美丽的脸上。   美丽捂着脸冲出了家门,冲进了夜幕中。   当美丽冲出家门,冲下楼梯,冲进夜幕中时,正值晚饭时间,大街上行人稀 少。只有宿舍楼拐角处的小卖部门口,有零落的路人,匆匆买一瓶酱油,又匆匆 离去。   美丽孤独的徘徊在宿舍楼外面的街道上。昏暗的街灯发出惨淡的光,斜斜的 投射在空旷安静的路面。灯光把美丽的影子拉得很长,犹如美丽的寂寞和相思一 样绵长。美丽来来回回地走着,百无聊赖的踢着一些散落的碎石子,发泄着心中 的怒气和委屈。脸上还有一丝火辣辣的痛感,美丽抚摸一下发烫的脸颊,羞辱、 痛苦、委屈、恼怒、仇恨,所有的情绪凝结成眼泪,夺眶而出,在脸上缓缓流淌, 如街灯的光影无声无息。   从小随着姥姥一起生活,偶尔才与父母见一面。父女母女间的亲情本就淡薄 的如一张纸,一触即破。五岁前肯定是与父母一起生活的,那时自己是独女,想 来也是被宠爱呵护过的。只是年岁太小,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   后来也只有小学复读的一年,加上初中的三年时光是在家里度过的。四年里 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就是母亲的口头禅“你长的这么难看,一定要学习好,才可以 出人头地,否则。。。。” 类似的羞辱比比皆是。   美丽已经习惯和麻木了母亲的谩骂和责备。如果说母亲与美丽的亲情是在母 亲不断的羞辱和恶言中,逐渐的伤害,慢慢的流失,渐行渐远,最后只残留下那 层血缘关系而已。那么父女亲情就是在美丽十岁那一年,父亲兜头而来的一巴掌, 打碎了美丽对于父亲的所有幻想和期望。没有爱和温暖,没有鼓励与怜惜,只有 辱骂,责备和巴掌,是少女时代的美丽对于父母的全部记忆。   其实对于母亲今天的这一掌,美丽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痛苦,更多的是愤怒。 那是少女单相思的痛苦郁积很久的爆发,考试的不理想,本就使美丽的心理承受 力达到极限。而母亲劈头盖脸的指责,火上加油般的点燃了美丽的怒火。导致美 丽口不择言的回击,最终换来母亲的一巴掌。所以此时的美丽没有痛苦,只有愤 怒。美丽愤怒着所有的一切,包括父母、妹妹、老师、同学。她犹如一只受到伤 害的小狼,寻找着发泄的出口。美丽更加愤怒着母亲的自私,只在乎她在秀丽母 亲处矢了面子,全然无视自己的苦恼。而且再一次的拿长相责备美丽的考试成绩, 无疑雪上加霜,刺激了美丽的神经,也刺痛了美丽的心灵。这已经成为美丽一生 的心病,魔咒般的伴随她,以至于似乎人生所有的磨难和痛苦都由此而来。   美丽的心里愤怒羞愧,百味杂陈。翻江倒海般的想着心事,时不时的狠狠踢 一下碎石子,把全部的怒火发泄在那枚小小石子上,然而碎石子最终却落在了自 己的影子上,这使美丽有些悲哀。凝视着街面上修长的有些变形的影子,暗暗的 叹息,如果我的身材有这么修长,该有多好啊!其实李老师的女朋友叶老师长的 也一般,就是瘦高个而已。   年轻的心,如易变型的水。美丽慢慢的把对母亲愤怒的情绪,变成了对李老 师的思念,以至最终全然忽略了考试成绩和母亲的那一巴掌。满心想着李老师现 在在干什么呢?一定是和叶老师在一起吃晚饭、聊天。或者已经吃过饭,在僻静 的小路上携手漫步。又或者在电影院里相依相偎。。。所有的想象都折磨着美丽 的心。她甩甩头,想把李老师的影子从脑海里甩掉,却越甩越清晰。李老师的影 子扎根般的刻在心里,挥之不去。脑海里如过电影般的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翩翩 而来,最后定格成一幅完美绝伦的画面。而那幅画面里却没有自己,美丽的心再 次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绵长恒久的疼痛起来。   上帝和生活为什么如此的不公?有些人兼有美貌和才华,有些人受到百般恩 宠,如自己的妹妹茉莉。就连姥姥都百般称赞“说什么茉莉性格好,会照顾人, 小模样就是让人心疼。。。”   美丽知道这个世界上,姥姥是唯一最疼爱自己的人。可姥姥生气的时候会骂 自己“你就是属刺猥的,分不清好坏,见谁扎谁。”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讨人嫌, 惹人厌?美丽的心里充满了怨恨和自卑。怨父母,怨姥姥,怨妹妹茉莉,怨同学 秀丽和秀丽的妈妈,怨李老师,怨叶老师。怨恨的情绪如气泡一样在美丽的心里 渐渐扩大,涨满了胸腔,涨疼了自己。   美丽在怨恨里走火入魔的进入了一个思维的怪圈。开始再一次的挖掘着叶老 师的所有缺陷,幻想着自己拥有一切的美好,如公主般倍受宠爱与赞美,四周满 满的鲜花和掌声,蓝天白云,小鸟欢歌,那是一个绝对美好的世界。自己就生活 在那片美好里。突然一阵清风吹破泡沫,美好的梦在现实里被打碎。蓦然回首, 一切皆是梦幻,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觉。美丽的梦,醒了。愈觉世界的残忍和 不公,便越想越愤愤不平,恨恨然的情绪萦绕全身全心。   时间就在美丽纠结的情思萦绕和痴痴幻想中悄然溜走。美丽沿着街道一圈又 一圈地走着、梦想着、痛苦着、失望着、也愤怒着。   就在美丽对着地下的影子,深陷单相思品尝痛苦之时,殊不知自己的家里已 经乱成了一锅粥。梅景林失手打了女儿一巴掌,想起白天被李丽兰看笑话,以及 女儿的不争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贾若谷埋怨妻子:“你不应该打她,她已经十八岁了。美丽很记仇,那年她 把茉莉推倒碰破头,我打了她一巴掌,到现在都记着呢。”   本来已有千般委屈的女人,再被丈夫一数落,积攒压抑的愤怒瞬间喷发出来: “她记仇,那也是象你。就你给她起的什么破名字,还美丽呢,明明就是提醒别 人她不好看嘛!本来指望她学习好一些,读所好大学,自食其力。你看看,瞎猫 踢键子,踢不着一下子。真是丢人。” 梅景林越说越气,猛地站起来,一不小 心把一只碗碰到地下,啪的一声,碎裂了一地。吓的正在吃饭的茉莉一个激灵, 睁大了眼睛,怯怯地说:“妈妈,不要生气了。”   “吃完饭,赶紧回屋学习去,没有一个让我省心。” 梅景林的怒火随意喷 发。   茉莉赶紧回到自己的小屋,轻轻关上房门。坐在书桌前,沉默着,为什么姐 姐一回家,家里就是战场。心里便开始有些不太喜欢美丽回家。没有姐姐的家里, 安静平和。爸爸总是笑眯眯的同自己聊天,妈妈也是一边唱歌一边做饭。为什么 姐姐在家的日子里,总是硝烟弥漫,充满了火药味?   贾若谷看着伤心落泪的妻子,不忍再说什么。也只能唉声叹气的坐在沙发上。   那一晚,除了茉莉胡乱拨拉的吃了几口饭,他们都没有动过筷子。夫妻俩各 自坐着,只有那只碗的碎片横七竖八的躺在地板上,听着男人的叹息和女人的唠 叨。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楼外面想起了卖宵夜的吆喝声,“卖馄饨了,两毛钱一 碗。”   贾若谷才从沉默中惊醒。夜,已经很深了。美丽还没有回来,便对妻子说: “我出去找找美丽,这孩子倔的很,天太晚了,不安全。” 就出去了。   北方七月的夜晚,已经降温,丝丝凉意迎面扑来。   贾若谷一边喊着“美丽,美丽。” 一边在街道上急速走着寻找着女儿的身 影。   附近的街道没有。就往远处的街道走,还是没有。贾若谷有些焦急了,声音 也越来越大。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美丽,美丽” 的喊声,在满天 繁星的夜空下回荡。   其实从父亲一出来,美丽就看到了。她藏在两栋宿舍楼的拐角处。看着父亲 一次又一次的从街上走过,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每次看到父亲,美 丽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看到茉莉依偎在父亲的身旁,拉着父亲的胳膊,娇声娇 气的要求爸爸“我要这样。” 而且总是把爸爸,拉长声音喊成三声调。每每此 时父亲总是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乐呵呵的被茉莉拽着胳膊走。而且会边走边笑 眯眯的发着牢骚“你这个孩子,多大了,还象个小孩子。真拿你没有办法。” 那时,美丽的心里就被抽打一次。满满的羡慕嫉妒,同时又有些不以为然。   美丽到不是故意让父亲焦急,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思情绪里,有些恍惚。直 至父亲的声音开始有些变调的喊“美丽, 你在哪里?” 父亲的喊声里有些凄厉 的味道,美丽才从拐角处慢慢的走出来。父亲的额头出汗了,看见美丽便用手背 擦了一把汗,如释重负的长嘘了一口气说:“你这个孩子,在哪藏着呢?我喊你 半天,也不出来,成心让我着急。”   美丽本来对父亲是有一些歉疚和感激的。可一听到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成心 让我着急” 时,心里的歉意和感激瞬间荡然无存。一句话未说,扭头就走。把 父亲留在身后。父亲望着美丽的背影,叹口气,跟在女儿的后面,往家里走去。   美丽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开始了。母亲下了死命令“暑期不能回姥姥家,不 然又要玩疯了,一定要利用暑假把学习赶上来。” 几天后,梅景林就为美丽找 了一位家教,专门辅导美丽的数学。又为美丽报了暑期补习班,包括物理、化学、 英文,齐步进发。   美丽的时间被母亲梅景林控制的死死的,没有一刻的空闲。然而母亲没有想 到的是时间可以控制,心思却控制不了。美丽捧着书本,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神 思恍惚,心不在焉,学习没有提高,身体却有些垮掉了。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看着窗户,想着心事,瞪着眼睛从夜晚到黎明。   朝阳初升的清晨,一夜无眠的美丽头重脚轻地起床。眼睛酸涩,头脑发涨, 昏昏然骑车去补习班上课。课堂上,打盹犯困,精力难以集中。经常是眼睛看着 老师,心思飘进了重重迷雾里,茫然中只看见老师两片嘴唇上下一张一合,却不 知所云,不解其意,一个字也没有进入美丽的脑子。每一个白天数着手指头盼着 下课,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回到家,又害怕父母的盘问“今天学什么了?有什么 问题吗?”   美丽胡乱的回答:“立体几何。”   母亲又说:“不要含糊其词,具体点。把老师讲的再复诉一遍。”   美丽就会暴跳如雷地回答:“说了你也不知道。”   美丽被母亲骂皮了,也打皮了。如果说从前还有一些惧怕和担忧的话,那么 母亲的一巴掌,不仅打碎了原本就淡薄如纸的亲情,也打没了美丽最后的畏惧之 心,更打掉了美丽残存的自信和自尊。美丽经常故意挑衅母亲,用言语顶撞激怒 母亲,看母亲生气愤怒,最后轻描淡写来一句“你还有什么招术,大不了再打一 巴掌。”   梅景林总是被气到口不择言,专挑最恶毒的语言胡乱的骂一顿:“你看看你 那个样子,还不好好学习。明年就十九岁了,如果考不上大学,你可怎么办呀? 工厂招工,就去当工人吧!将来只能找个工人,你又不象人家长得漂亮的女孩子, 还可以高攀找个好人家。不过以后的日子是自己过的,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了,你 自己看着办吧。” 梅景林希望用侮辱轻蔑的语言刺激美丽的上进心。   母亲的话不但没有激发美丽的学习热情,反倒刺激出了美丽死猪不怕开水烫, 破罐子破摔的倔劲儿。她故意与母亲对着干,母亲说东她偏西,母亲指南她偏往 北。母亲说“清早记忆力最好,要背英文单词。上午头脑最清楚,复习数学,物 理和化学,午休后复习语文和政治。” 美丽就偏偏清早读语文,上午学政治, 下午做数理化,晚上背单词。还故意让母亲知道,一副我就这样,你又奈我如何 的挑衅心理。   一天晚饭后,梅景林对美丽说:“时间还早,临睡觉前练习写一篇作文吧。”   美丽返回自己的房间,故意大声背英语单词。梅景林愤怒的语无伦次“我还 管不了你啦,气的我头发根儿都乍起来了。” 就往美丽的房间走去,准备教训 她。   贾若谷见状,拉住了妻子。摇摇头,叹口气说:“随她去吧。儿大不由娘, 不然又要闹的鸡犬不宁。”   梅景林撩起自己的头发让丈夫看:“你看!我的头发根都乍起来了,真是要 让她气死算了。”   在母亲的骂声、唠叨声、和愤怒的喊声里,美丽我行我素的用行动表示着抗 议和不服气。偶尔也会用极其恶毒的言语挑衅母亲“你还说我丑,你看你,那么 老了,还打扮的花哩弧哨,真俗气。” 然后置身事外般地看着气的浑身发抖的 母亲,最后总是会加一句“这就叫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美丽之所以如此放肆,是因为她吃准了母亲不会再动手打自己。美丽还为自 己打气说“即使打又怎样?如果再打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家了。”   少女的心,如秋天的云,说变就变。美丽经过一个暑假与母亲斗狠斗勇,虽 然没有用心学习,成绩依然没有追赶上来。但是因为全付心思都用在了对付母亲, 与母亲对着干。反而逐渐忽略了对于李老师的思念。时间是最好的情伤良药,岁 月的河流可以冲洗掉生命中的不快、苦恼和感情。美丽从最初的茶饭不思、神魂 颠倒,慢慢地,逐渐淡忘了那份刻骨铭心的单相思。   (4) - 北大梦碎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当天气转凉,秋风扫落叶的时节,美丽升入了高三。   开学后的第一堂体育课,再次见到李老师时,美丽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如醉 如狂的爱意和崇拜。所有的思念、痴情、狂热、失眠、羞涩、心跳,仿佛随着满 地的落叶随风而逝,无影无踪。美丽静静地端详着老师,听着老师的讲解,看着 老师做着示范动作,心无波澜,没有一丝涟漪。少女的暗恋如同女人对于时装的 狂热,一阵风吹来,一阵风又吹走。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年轻的岁月总是过的很快。秋去冬来,犀利的狂风吹走了北国最后一片凋零 的黄叶,然后藹藹白雪铺天盖地而来,洁净了光秃秃的天和地。母亲曾经许诺美 丽,如果期终考试能够提前几名,寒假可以回姥姥家过年。为了能够与姥姥一起 过年,美丽开始拼足了劲努力学习。没有了单相思的煎熬和困扰,又没有亲密的 朋友可以聊天,美丽反倒如同以前一样集中起全部精力学习。   北方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学生宿舍的暖气有气无力的流动着微弱的热量。女 孩子们你进我出,寒风不时的吹进来,宿舍里冷若屋外。到了晚间,大玻璃窗的 缝隙处吹进呼呼的冷风,两床被子都难抵霸道的寒气。到了周末,大部分女孩子 回家了,美丽告诉父母她要好好复习,所以周末也留在学校。   那段日子,美丽在日记中曾经这样写道:寒冷的冬天,可以回家的同学们都 回家了。只有我宁愿留在学校,也不愿意回家。有人说,家是温暖的避难所。对 于我而言,家的温度比不上一支蜡烛的暖,寒冬的冷也冷不过家的冷。   年关将近,考试逼近,最后的冲刺也迫在眉睫。   一个周日的午后,没有阳光,零乱的雪花漫天飘舞着,校园里静谧安宁。   美丽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读书。不知为何,此时的美丽心思恍惚,坐立不 安。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魂不守舍。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很难安静下来专心 看书。于是便起身想去教室。   走在从宿舍去教室的路上。白茫茫一片纯净世界,一条狭窄的被人们走出来 的小路,蜿蜒曲折的贯穿在银白色中。美丽迎着风,冒雪走着。   美丽,美丽! 狂风里美丽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爸爸!” 美丽叫了一声。心里纳闷父亲来学校 做什么?   父亲说:“美丽,你表姐刚才来家里,说你姥姥去世了。你妈妈和茉莉已经 先走了,我来接上你,咱们一起也去你姥姥家。”   美丽懵了、傻了,不知是真是假,怎么会呢?姥姥怎么会死?怎么可以死? 怎么能够死?   懵懵懂懂的美丽随着父亲搭乘公共汽车回了姥姥家。一进大门,即听到哭声 一片,美丽连滚代爬的冲进房间。只见大姨、二姨、和小姨、表姐表哥,已经白 哗哗的站了一地。美丽仍然不敢也不愿相信姥姥真的死了。小姨为美丽穿了一件 白衣,说:“姥姥在隔壁,过来看看姥姥吧。”   美丽木然随着小姨来到隔壁,姥姥赫然躺在一张硬木板上。美丽疯了般的冲 向姥姥,握起姥姥的手。姥姥的手,冰凉僵硬,再也没有了温度。这一瞬间,美 丽明白,姥姥真的走了,留下自己,一个人走了。   美丽的世界坍塌了,美丽的精神崩溃了,美丽扑在姥姥的身上,嚎啕大哭起 来。   那一年,是美丽记忆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因为姥姥走了。   美丽伤心欲绝的倒在姥姥的身上。哭的天昏地暗、肝肠寸断,为姥姥,也为 自己。   姥姥走了。带走了美丽童年和少女时代曾经有过的所有美好和温暖的回忆。 美丽的心里一片冰凉,一如茫然荒芜的皑皑雪原。姥姥是美丽生命中的天和地, 是心中仅存的对于爱、亲情和温暖的一个小小的希冀和梦。记忆中一切美好和快 乐的时光都有姥姥的同在。没有了姥姥,美丽的世界不再完整圆满。姥姥用爱和 温暖保护起来的心灵生生被抽走一角,残缺不全地疼痛着,美丽不知道怎样去面 对生活和未来。   美丽十八年的生命里,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而且是与最亲近的姥姥,从此 阴阳两重天。美丽不知道姥姥去了哪里?那个世界是否也有欢笑?可是美丽却明 白,自己拥有的关爱和快乐,也随着姥姥一起死去,一去不复返了。一直以来, 姥姥的家就是美丽的家。美丽从来没有把父母的家当家,它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 而已。现在姥姥走了,美丽没有了家。   美丽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一开始还有人劝,美丽全然不顾,只管发泄着悲 痛的情绪。在美丽声嘶力竭的痛哭声中,雪更大,天更冷,直到夜幕四合,华灯 初上。最后美丽的嗓子哭哑了,人呆了,楞楞的坐在姥姥身边,一动不动的只是 傻坐着,别人拉都拉不走。仿佛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哭,哭出了所有的不舍、委屈、 孤独、害怕、担忧、牵挂和伤痛。美丽用大哭来告别姥姥,也告别生命中仅存的 快乐和欢笑。从此以后,美丽的梦,醒了,美丽的心,也碎了。   美丽的姥姥患有高血压,常年吃降压药。每年的冬季,天寒地冻,头似乎也 冻结在一处,越发的晕晕糊糊。乡下的老屋没有暖气,还是生炭火取暖。美丽的 母亲、大姨、二姨和小姨多次劝说,想把姥姥接到城里过冬。怎奈姥姥固执的很, 说什么哪里都没有自己的土屋好,住着踏实。况且老人家除了有高血压,身体还 算硬朗。干活、走路,腰板笔直。还经常对美丽说“姥姥这身体,还可以带重孙 子。等你结了婚,有了孩子,姥姥帮你带。”   每每此时,美丽总是含羞跑开。嘴里嚷嚷着“姥姥坏,满嘴尽是胡说。”   然而姥姥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撒手人篁,决然西去,没有遗言,没有诀 别,只给自己的儿孙们留下一辈子的悲痛和遗憾。   美丽断断续续地从人们口中听到一些姥姥病故的原因。那年的冬天是百年不 遇的寒冷,由于气温低,老人家又感风寒,颇觉疲惫、嗜睡,不时的伴有头晕。 头天晚上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起来,仍然头晕、头闷,午饭前还去隔壁人家请 人帮忙给城里的孩子们打电话。然后姥姥去点灶火准备生火做饭,低头时,猝然 倒地,不醒人事。   接下来就是操办姥姥的丧礼。乡村传统的丧礼繁文缛节很多,失去姥姥的亲 人们依然沉浸在悲痛中,以泪洗面。同时却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 去筹备姥姥的葬礼。况且美丽的母亲、大姨、二姨和小姨均在外工作多年,一些 乡村的礼仪规矩,全然不知。便临时请了家族中一位远亲帮忙操持葬礼事宜。   一个星期后,姥姥被葬在村后的山坡上,姥爷的墓旁。姥姥的墓地从外观看 只是一个土堆,黄色的新土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格外的刺眼醒目。一枝绿色 的柏树枝,插在姥姥的坟头,孤独的在寒风中摇摆。   美丽站在姥姥的墓旁,想着姥姥被埋在那堆新土的下面,从此就与姥姥永诀 了,真的再也看不见姥姥了。又看着随风而落的雪花,满天飞舞,不知落在哪里, 最后无奈的沉入泥土,又被铺天盖地的雪花压盖,最后被过路的行人踩压,无声 无息,无影无踪,就如姥姥一样。想到伤心处,美丽的情绪再一次崩溃而失声痛 哭。   或许姥姥过世后,美丽有过两次肆意放纵的大哭,哭干了所有的眼泪。反正 以后的年月里,美丽再也没有这么痛快淋漓的哭过,即使是在最悲伤的时候。又 或许祖孙两代人的情缘微妙而神奇。美丽的欢笑是姥姥带来的,美丽的痛哭也是 由姥姥带走的。人世间的恩怨情恨、离愁别绪、缘聚缘散、生死忧患,或许早有 安排,一切都是定数。谁又能够说得清呢?   姥姥的葬礼后,浑浑噩噩的美丽返回学校。参加了高三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 试,成绩的糟糕显而易见。只是母亲梅景林也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丧母之痛中,根 本无暇顾及美丽和茉莉的学业与生活。连日的劳累和伤心,春节前夕美丽终于病 倒了。感冒高烧,最后诊断为急性肺炎,不得已住院治疗。   当美丽痊愈从医院里回到家时,日子已经逼近1985年的春节了。那一年的春 节,美丽本来是准备回姥姥家过年的。其实,每一年的春节,美丽都是在姥姥家 度过的。姥姥的土炕,烧的很热,姥姥的饭菜,做的很香。姥姥长满老茧的手掌, 温暖柔和,姥姥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怜惜疼爱。姥姥用她垂暮之年的岁月, 为美丽营造了一片温馨天地,留给了美丽一生爱的体验与回忆。然而,1985年的 春节前夕,姥姥走了。美丽仅有的一点快乐也没有了。   姥姥过世后,美丽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本来就与父母、妹妹感情疏远,鲜有 交流。此时更是把自己的心思和感情,严严实实的用一层厚厚的盔甲包裹起来, 为自己营造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世界。那个世界里,任何人不可以走入。那是 只属于美丽和姥姥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美丽哀悼年少岁月的过早结束。回忆 与姥姥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曾经有过的欢笑与歌声。在姥姥家肆无忌惮的放声 大笑。由着性子与姥姥逗嘴,姥姥佯装要打自己,迈着解放脚追在后面。嘴里叫 着“美丽,美丽,你这个死妮子。”   夏日夜晚,在姥姥家的院子里。青石板的饭桌前,姥姥用大碗喝着水。美丽 坐在小板凳上,在月光下听姥姥讲过去的故事。冬天的午后,美丽坐在姥姥家的 土炕上,磕着姥姥刚刚炒熟的葵花籽,咂吧着嘴说“真香。” 寒冷的夜晚,与 姥姥挤在一床被窝里取暖,姥姥用她粗糙的手掌为美丽挠痒痒。凡此种种,在美 丽的心湖里荡漾,久久不肯散去。美丽的快乐和回忆里,总是有姥姥的身影,而 今姥姥没有了,快乐失去了,回忆终结了。美丽的人生似乎在那年的春节,定格 了,冻结了。   是不是所有的伤痛有了开始后,就很难结束?是不是生命在有了回忆和遗憾 后,就再难轻装前行?1985年的春节,当五彩缤纷的礼花在夜空下绽放,曼舞出 漂亮绚烂的图案,当欢声笑语在清冷的大地回荡温暖的热浪,年轻的女孩们穿着 花枝招展,行走在大街小巷。这一切,似乎都与美丽无关。四个星期的寒假,美 丽度日如年。   失去姥姥的悲痛,和大病初愈的虚弱,美丽茶不思、饭不香。寒假过后,反 倒清瘦了许多。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巴微微撅起,眼睛直楞愣地瞪着,似乎 怒视着一切。而正在承受丧母之痛的梅景林,也一味沉浸在悔恨之中。一直自责 着自己的疏忽,没有坚持把母亲接到家里。心情很坏,看什么都不顺眼,经常借 故发火。   而美丽呆滞的表情,瞪视的眼睛,总是无缘无故的激起梅景林的怒气:“你 瞪我干什么?整天吊着一张苦瓜脸,给谁看呢?好像谁欠你似的。你怎么不去学 习,想什么呢?马上就十九岁了,一点也不懂得心疼父母,让谁伺候呢?饭也不 做,成绩又差。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念书的料。” 梅景林终于想起了女儿美丽的 学业和几个月后的高考。   母亲的谩骂点燃了美丽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我就是这样,你能怎么着?你 还不心疼孝顺姥姥呢!如果心疼姥姥,怎么不把她接到家里来?” 美丽天生有 一种本事,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间,击中人性的软弱和痛处。美丽的反击犹如一 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梅景林的心口。自责、 懊悔、悲痛、无奈、气愤,五味杂 陈的情绪如狂风巨浪瞬间袭击了她。梅景林崩溃了,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父亲贾若谷和妹妹茉莉都去安慰母亲。茉莉投向美丽一瞥,含有深深的责备 和不满。美丽看见了,忽略了。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也只是看了美丽一眼,淡淡 的、埋怨的、疏远的眼神。美丽的心为之一凛。如果说十岁的那一年,父亲甩向 自己一巴掌时,是愤怒的,但还有父亲的情感和管教的威严。但是这一眼,有些 冷漠、有些痛、也有一些放弃的无奈和悲哀。   夜,已经很深了。美丽听到母亲梅景林哭泣了很久。母亲断断续续的哭声, 夹杂着父亲的宽慰声,从父母的房间传过来。美丽的心里有丝丝的悔意,一下一 下抽打着她的心。在母亲的哭泣声中,伴随着心中的一丝自责,美丽慢慢的沉入 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美丽睁开眼睛时,温暖的太阳已经把房间照的明明亮亮的, 阳光晃疼了眼睛。美丽慢悠悠的穿衣起床。突然听到客厅里父母的对话,“你看 都九点了,还不起床。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不体贴父母的苦心,不懂得感恩。 自私的很,只顾自己。” 这是母亲梅景林的声音。   母亲的话如一阵寒风,把美丽昨晚仅有的一丝后悔,吹的无影无踪。美丽停 止了穿衣,静静地偷听着。因为父亲昨晚看自己的那一眼,让美丽有一种说不出 来的恐惧和伤感。美丽记得父亲一直以来的眼神,似乎总是在讨好自己,为着十 岁时的那一巴掌。其实每次当父亲用一种夹杂着后悔,请求原谅,又有一些慈爱 的目光注视自己时,美丽的心里或多或少总会漾起一股暖流。即使偶尔,却也是 父爱的真情流露。可是昨天父亲的那个眼神,使美丽不寒而栗,似乎是一种永远 的失去。   安静的冬日清晨,美丽听到父亲贾若谷无奈伤感的声音:“唉!你也想开点 吧。儿孙自有儿孙福,随她去吧。美丽这孩子,倔的很,一根筋,认死理,不容 易回头。她今后的路,会比较艰难。你也不要再说她长的不好,所以必须学习好 之类的话了。”   “是啊,我们现在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摔了跤,或许才能明白。我 也懒得管她了。” 母亲梅景林的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   贾若谷接着说:“这就对了,不然鸡飞狗跳,四邻不安的,唉!”   听到父亲贾若谷最后那句长长的、重重的叹息,美丽的心里又是为之一颤。 那声“唉” 里包含了无奈、无望、决绝和放弃。美丽由于从小离开父母,记忆 里没有父亲的宠爱和娇惯,也没有母亲的温暖和呵护。美丽的心里比别人更强烈 的渴望得到父母的肯定和认可,鼓励和赞扬。她渴求父亲宽厚的胸怀和母亲温柔 的怀抱。因为渴望得到,所以惧怕被拒绝。于是便用反叛、恶言、疏远和隔阂, 来保护自己,拒绝父母的靠近。   自从偷听到父母的对话,美丽的心距离父母也越来越远。   父母对于美丽也是一付只要你不生事,彼此就相安无事的态度。   一天又一天,寒假很快结束了。美丽欢天喜地的离开家,回到了学校。开始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父母也长吁一口气般的送走了美丽。   家里清静了,平和了,春天来了。   最后半年,美丽确实用功了,努力了,起早贪黑,全力冲刺。学习确实也有 了长足的进步。这半年里,美丽只回过一次家。那是五月份,天气转热,美丽回 家取夏季的衣服。在家住了一个晚上,全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父亲客气的为 美丽夹菜,母亲沉默的做饭,很少讲话。美丽倒有些怀念父亲内疚和慈爱的眼神, 还有母亲喋喋不休的数落。那样更象一个家。   美丽一直没有明白的是,这份冷漠、客气、和沉默,究竟是因何而来?又是 谁之过错?   当春天的繁华散尽,时光进入炎热的夏季,美丽迎来了高考。高考前夕,父 亲贾若谷来到学校,说:“高考回家住吧,你妈可以做点有营养的。家里也安静, 容易休息好。”   于是美丽随父亲贾若谷回了家。高考后,先要预估分数,然后填报自愿。美 丽自我评估相当不错,她报考了北大,人大等几所著名大学。   一个月后,成绩公布。美丽的成绩差本科录取线五分。可以上本地的一所专 科类学校。由于当初填报志愿时,估分太高,以为上北大十拿九稳,并没有好好 选择专科类的学校,只胡乱填了一所。美丽的同学张秀丽北上去了北大,向红梅 南下上了复旦。班里的其他同学横扫各大重点大学,天南地北,可以说如愿以偿。   矛盾又来了。美丽想放弃专科,继续复读,准备明年再考。而母亲梅景林则 希望美丽可以读专科,因为美丽已经十九岁了,已经比别的孩子大了两岁。即使 明年考上,也已经二十岁了,更何况考上考不上,还俩说。于是美丽与母亲再起 争执。“你怎么就能保证明年一定考上北大?不要异想天开,不切实际。要有自 知之明。万一明年考不上,怎么办?到时候你就二十岁了。” 母亲梅景林口干 舌躁的劝说着美丽。   美丽非常气愤母亲的批评。反驳说:“不要拿我的年龄说事。我怎么就没有 自知之明?我怎么就考不上北大?”   母女俩各执己见,相争不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家里,再起战火。   这一次,父亲贾若谷选择了沉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从此,在美丽以后 的人生路上,十字关口,贾若谷永远的选择了沉默。从此再没有提出过任何建议 和意见。   美丽和母亲梅景林的对峙相持了整个暑假。暑假结束之时,梅景林妥协了, 放弃了要美丽去上专科的主张,同意女儿继续复读一年。   八月底的一天傍晚,美丽和茉莉都出去找同学玩去了。梅景林一边收拾,一 边无奈地对丈夫说:“如果是茉莉,我会坚持自己的意见。可是对于美丽,我不 敢太过坚持,怕落埋怨。我们对得起她就好了。”   贾若谷对妻子说:“自己的路自己走吧。美丽资质一般,却好高骛远。不善 融会贯通,却能死记硬背。执抝、认死理、一根筋。如果卯足了劲儿,想上北大 还是有一线希望的。我其实最担心的是她离开家后,用死读书的方法去死读生活, 会吃大亏。尤其是女孩子。”   “说得是呀!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强调她一定要学习好。凡事要靠自己。心 气儿高、能力弱、好大喜功的。可怎么办呀?你说,美丽和茉莉,姐妹俩的差别 咋就这么大呀?美丽要是有茉莉一半的好,包括学习、外貌和性格。我们要省多 少心啊。你说她象咱俩谁?好象谁都不像。有时我都怀疑是不是你当年在医院抱 错了呀?”   贾若谷急了:“怎么可能抱错?我一直守在她身边。你可别胡说八道,美丽 本来就和我们不亲。这话如果让她听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这不就是随便一说嘛,你还真急眼了。人们不是常说,如果有一个孩子 特别好养,那么另一个就会特别的难养。这话应验在我们家了。” 梅景林很无 奈。   妹妹茉莉确实如母亲梅景林所说特别好养。美丽准备复读的那一年,十四岁 的茉莉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轻松松的考入了美丽所在的高中。一切顺理成章,一 切平平静静。命运似乎特别的钟爱贾茉莉。不仅拥有才华、聪明、美貌、还有父 母的偏爱、老师的夸奖、父母同事亲戚邻居的喜欢,茉莉拥有着一切美好的东西。 对于妹妹,美丽的心理一直有一点愤愤不平的嫉妒。有时父母上班,家里只留下 了姐妹俩。美丽会偷偷的观察茉莉,想她为什么就如此的得天独厚,尽享赞美和 爱护?   茉莉只是安静地看书,慢慢地吃饭,帮助妈妈做一些家务。她会一边拖地, 一边哼着流行歌曲。如果抬头看见姐姐,会对美丽微微一笑。茉莉的心里对这个 姐姐,是有些发怵的。姐姐就象一挺机关枪,不知何时会开火?因为只要姐姐在 家,家里随时都可能燃烧战火,妈妈的脾气会变得很坏,爸爸也总是不停的唉声 叹气。   八月份,当其他同学陆续离开本城奔赴各地去读大学时,美丽再一次的走进 校园,开始了补习的生活。补习班里大部分都是美丽同届的同学,也有少数是上 几届的学生。第一天上课,班主任老师训话“你们都是历届没有考上大学的。要 发愤图强,刻苦学习,争取明年考上大学。要做考场上的常胜将军,千万不要成 为考场上的败将。一败再败,必将终生遗憾。”   复读的日子,是辛苦的。美丽也是起早贪黑,除了吃饭和睡觉,剩下的时间 基本都在学习。为了考上北大,美丽是用尽了力气的。   秋去冬来,大雪飘飞的时候,寒假到了。美丽的同学们从全国各地陆续回来 过年。春节期间,大学的学子们挨家挨户的串门,畅谈半年的大学生活,大学所 在城市的气候地理、人文风情。个个意气风发,伉伉而谈。大年初一和初二两天, 没有人来找美丽,美丽也没有去找同学。想想别人都是莘莘学子,衣锦还乡。美 丽的心理抹不开的有些自卑,更多的却是不服气。就留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   初二的晚上,下了一晚上的大雪。到了初三的清晨,洁白的雪花覆盖了整座 城市,清新的空气里透着湿润的味道。美丽吃过早饭,坐到书桌前,准备开始复 习。正要打开书本之时,听到敲门声,美丽打开房门,门外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都是自己的高中同学。美丽把大家让进屋里,小小的客厅顿时挤满了人,有些人 坐着,大部分人只能站着,有些女同学就进了美丽的房间,开始窃窃私语。   张秀丽和向红梅也来了。大家彼此打过招呼后,就三三两两的聊天叙旧。美 丽暗暗地打量着秀丽和红梅,班里公认的才女加美女。张秀丽依然小巧玲珑,乌 黑的眼睛水汪汪的,被浓密的长长的睫毛半遮半盖着,穿了一件大红的新款羽绒 服,衬托着细嫩的肤色娇艳美丽。依旧快人快语,讲述着半年里在北大读书的所 见所闻。   向红梅亭亭玉立,温柔娴静。淡淡的、静静的,听着同学们聊天,如月的眼 睛含笑凝视。穿了一件黑色长款呢子大衣,与她修长挺拔的身材相得益彰。   读了半年大学的昔日同窗,似乎长大成熟了许多。虽然他们大都十七,十八 岁,却稳健睿智、谈吐风趣。显而易见的很多男同学争相与张秀丽、向红梅聊天, 嘘寒问暖的套磁儿。大家正七嘴八舌的热闹间,茉莉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去洗手间。 被张秀丽看见,大呼小叫的嚷嚷:“这不是茉莉吗?长这么高了,真是漂亮呀!”   众人听到秀丽的声音,全都停止了谈话。眼睛齐唰唰的投向茉莉。他们的印 象中,茉莉还是个漂亮的小女孩,怯怯的跟在美丽身后。而今马上就十五岁的茉 莉已经比美丽高了一大截,身高腿长、长发及肩。合体的深蓝色牛仔裤,上配一 件米黄色的毛衣,青春洋溢,夺人眼目。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羞红了脸,给大 家打声招呼,低着头快速返回自己的房间。   茉莉一低头,含羞离开的那幅画面,深深地刻入了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心。他 名字叫费思博,父母都是本市一所专科学校的老师,去年考入清华大学。费思博 不善言辞,沉默寡言,极有主见。虽然读的工程系,却喜爱文学,尤其诗词。是 清华文学社与诗社的活跃分子。费思博目送茉莉离开,回头问美丽:“你妹妹读 几年级呀?”   “高一,也在咱们学校。” 美丽看着费思博说。   此时站在旁边的吴以良插进话来说:“思博,茉莉同我妹妹一个班,学习尖 子。将来一定能够考上清华。”   费思博心里一算,那么三年后贾茉莉与自己就可能是校友了。费思博在那一 晚的日子中这样写道:那是一个恬静而又美丽的女孩儿。如水似雾的眼睛清澈明 亮,难能可贵的是她的脱俗和清新。真象诗人徐志摩所描述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 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愿意等候,等候她长大,等候她上清华。 在等候中,思念她那一低头的温柔。   当费思博的眼神追随着贾茉莉的身影飘动时,美丽的眼睛也盯着这个十七岁 的男孩。才华出众、英俊潇洒,却又内敛沉默。人们常说上帝是公平而公正的。 可在美丽的心里,上帝是如此的不公,总是厚待有些人,比如妹妹、张秀丽,又 比如向红梅和费思博。却偏偏苦待另一些人,比如自己。   美丽默默地看着同学们天南地北的聊着,也听着张秀丽自信满满的的描述着 北大。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考上北大,我一定能考上北大。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一片乱哄哄中,美丽的思绪飘向了北大。勾画着北大的古 典建筑群,未明湖上的茫茫雾霭,和自己翩然穿行于北大的身影。   春节期间,同学们热热闹闹地四处串门,三三两两结伴去看望高中老师。美 丽哪里也没有去,在家里埋首用功。大年初三那天,同学们来到家里看望美丽, 曾经邀请美丽一起再去别的同学家,美丽借口有事推掉了。她的心里有个结,是 关于张秀丽的,也是向关于向红梅的。   高二以前,美丽的成绩始终排名在张秀丽之前。只是在高二学期结束时,张 秀丽的成绩才窜到了美丽前面。秀丽长的娇俏秀气、伶牙俐齿、活泼好动,嘴巴 不饶人,性格中与贾美丽有如许相似的地方。比如喜欢拉帮结派,攻击人,战斗 力比较强,所以才有初中时针尖对麦芒的砸砖事件。张秀丽高三时成绩突飞猛进。 从高二的第十名一跃进入第五名。而且所报专业在北大是相对容易录取的系。时 过境迁,贾美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况且已经是大学生的张秀丽,也明 白容貌对于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性。从进入北大那天起,就没有断过男孩子的追求。 从老乡的主动接待,安排住宿,帮忙注册。到高年级男生的殷勤示好,再到同班 同系男同学的大献殷勤。此时的张秀丽集美貌与才华一身,正自春风得意,谈笑 风声于人前。寒假回来后,与高中同学相聚,从男同学对自己的热情就可窥见一 斑。所以当同学们一家一家的串门,人数越聚越多时。张秀丽提议:“贾美丽的 家就在附近,我们去看看她吧。”   大家才附和说“好啊!” 就连向红梅都觉得张秀丽真是大度。因为自己还 耿耿于怀贾美丽当年的言语攻击。向红梅的个性与贾美丽和张秀丽格格不同。她 娴雅文静,身材修长,有一双梦幻般的大眼睛。初中时就有同学说她长的像潘虹。 只是那时的向红梅没有发育,身型瘦弱。而今十八岁的向红梅长身玉立,健康挺 拔。腼腆的笑容,含羞藏娇。个性温和恬静,从不与人针锋相对。当初被贾美丽 攻击时,只会羞红了脸,含泪跑开。所以当张秀丽提议去贾美丽家时,向红梅的 心里是有一丝不情愿的。只是大家都已经长大了,如果仍然介意当年小女孩之间 的恩怨,显得小家子气。所以也随着大家一起走进了贾美丽的家。   大年初三那天,高中同学的来访,尤其是看到张秀丽和向红梅时尚、自信、 众星捧月般的风光。美丽的心里既羡慕、又嫉妒,更多的是不服气。暗下决心, 一定要考上北大,出人头地。美丽谢绝了同学们的相邀,开始了紧张的复习,准 备最后的冲刺。   繁花似锦的五月下旬,预选考试。预选考试是参加高考的入场券。预选中大 约会有一半的学生被唰下去,失去参加高考的资格。   五月的天气,是美丽所在城市最美丽和舒适的季节。温暖、湿润,阳光明媚, 天蓝云白,清风徐徐吹拂,飘来花香满怀。偶有细雨飘落,使人神清气爽。美丽 和父母并不担忧预选,因为美丽所在的重点高中,曾经又在重点班,预选没有任 何悬念。所以美丽并没有紧张,比较轻松的参加了三天的预考。   当预考成绩公布下来时,美丽排名全班第一。当成绩公布在学校办公楼外的 墙壁上时,美丽心花怒放。因为轻松没有压力,美丽超常水平的发挥,成绩傲人。   成绩公布后,美丽回家报告了成绩。父母都很开心。   私底下梅景林对丈夫说:“这个美丽,真没准就上了北大呢。还是有股倔劲 儿的。”   “嗯,照这个成绩是很有希望的。不管怎样肯定能上本科。这样看来,补习 是对的。” 贾若谷也很开心。   梅景林说:“你没看见,那个李丽兰,她女儿就是美丽原先的同学张秀丽。 自从秀丽读了北大后,趾高气扬的。恨不得对单位的每一个人说,我女儿读了北 大。小人得志便猖狂。”   时光荏苒,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水一般的流走。   临近考试的前两个星期,美丽开始变得高度紧张。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又无 精打踩,精力难以集中。失眠的夜晚,美丽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数不清的繁星 点点,幻想着走进北大的校园,在红砖绿瓦间留连,在幽静小路上漫步。   高考前的一个星期,各科老师要求大家开始放松心情。不要起早摸黑的用功, 只在一些薄弱和重要的环节上稳固就可。补充睡眠,加强营养,保证足够的精力 和体力参加高考。美丽的父母也要求美丽回家居住,这样在饮食上可以有更健康 的补充。那个星期,大家如临大敌般的紧张、焦虑,父母也不再过问学习,只是 一再强调多睡觉、不要紧张、要放松。   然而这些关心和鼓励反而更加增加了美丽的焦虑情绪。她经常翻来覆去的重 复做同一件事情。头脑里混乱一片,没有头绪,坐立不安,焦躁易怒。预考后高 考前的一个月时间内,美丽的额前竟然出现了一缕白发。尤其到了晚上,疲惫不 堪的美丽头一挨着枕头,立刻变得兴奋而狂燥,毫无睡意。只是在黎明前,才会 浅浅的睡上几个小时。   每日都在煎熬中度过。   贾若谷和梅景林看着二十岁的女儿竟然生出白发,因为失眠而憔悴青黑的脸。 私下也心急,便说:“考不上北大也没关系,健康第一。”   父母的关心惹的美丽更紧张。便反驳:“你们就是觉得我什么也不行。”   看到女儿如一头茫然困顿的小兽,走不出矛盾的罗网和纠结。贾若谷和梅景 林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越临近高考的日子,美丽越焦虑,越没有信心。患得患失,状态极为糟糕。 也自此以后,美丽落下了病根,只要一紧张,就失眠、头痛。   终于熬到了黑色的七月。三天的时间,总算顺利的考完了。美丽松了一口气, 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这一年,美丽的第一志愿仍然是北大。不过,第二志愿美 丽报考了离家千里之外的一所重点大学。如果考不上北大,我就去很远很远的地 方,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美丽这样想。   等待是如此的漫长,好像孤雁在灰色的天际徘徊,寻找通向远方的出口,而 出口却被浓重的云朵阻挡。漫长的夏季,煎熬的等待,那白发童颜就是等待的痕 迹,日渐憔悴的容颜就是等待的结果。一个夏天的等待后,美丽没有等来北大的 通知书。收到的是南方那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自此,美丽的北大梦破碎了。   八月的最后一天,轰隆隆的的火车载着二十岁的美丽,一路疾驶南下。   父母、故乡、姥姥的坟墓、二十年的记忆,随着飞驰的火车,被抛在后面, 渐行渐远。   初秋的北方已经凉意沉沉,秋天浓郁丰厚的味道扑面而来,黄灿灿的玉米田, 等待着收割。山坡上偶尔闪过的红色枫叶,在晨阳暮霭中呈现不同的色彩风姿。   美丽靠窗而坐,眼前飞速掠过城市的建筑、乡村的土屋、大片的农田、蜿蜒 的河流,如同过往的岁月一般呼啸穿越。她把窗户打开一半,丝丝凉风吹拂进来, 清爽而透彻心肺。不一会儿,外面秋雨飘飞,雨滴随风飘到她的发梢、脸颊,她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湿润而清凉的味道。旅途的最初半日,美丽安静的 享受着秋风、秋雨带来的湿润与凉爽。   火车越往南开,气温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闷热。整个车厢充斥着汗臭和食 物的味道。每个人或用扇子,或随意的找一叶纸片子,呼呼的扇着,杯水车薪般 的扇起一丝热风来。窗户已经全部打开,吹进来的不是清风,而是一阵一阵的滚 滚热浪。   闷热的空气,窒息般的流动在整个车厢,人们的情绪也随之躁热起来。孩子 的哭声,母亲的骂声,夫妻吵架,旅客骂战,列车在一片狼迹和躁动中顽强南行。   火车进站后,窗外卖茶叶蛋的叫卖声和着中途上下车旅客的争吵声、挤撞声, 声浪与热浪,汇成一股强大的声势,冲击挑战旅客的忍耐限度。   此次南下到大学报道,父母给了美丽二百块钱。是一个学期包括衣食住行的 所有花销。美丽原来是准备去餐车车厢吃饭的,或者餐车推过来时买饭吃。本来 整个车厢就座无虚席,后来在每个站又上来很多乘客,连走道上都挤满了人,车 厢就象一只水泄不通的大缸,而人潮就是大缸里滴水不漏的水分子,在火车的震 动中碰撞着四壁。   餐车根本推不过来,就连上一次厕所都得在人海热浪里翻滚过去。无意的碰 撞和挤擦都能引来一场口角和争执。美丽尝试了几次后,终于决定不去买饭了。 在一个站停靠时,美丽从窗户口买了茶叶蛋和面包,随身自己带的水壶,一个面 包,一个茶叶蛋,再喝几口水,就是一顿饭了。   虽然车厢内越来越拥挤,气候越来越闷热,人们越来越烦躁,冲突和争吵越 来越多。但是这丝毫也没有影响美丽的心情,她仍然是兴奋的、开心的。尽管与 北大失之交臂,美梦难圆。但好歹还算是全国招生的重点大学,总算当初坚持复 读一年还是值得的。尽管故乡人似乎从未听说过这所重点大学。因为当父母在各 自单位宣布美丽考上重点大学时,全单位的人楞了一会儿神,才响起来零零星星 的喝彩声,随即马上就问“这是一所什么大学?在哪里?”   当被告知在南方某省的省会城市时,大家才说“嗷,那么远啊,难怪以前从 来没有听说过!”   尤其是张秀丽的母亲李丽兰惊呼到:“那也是重点大学啊?第一次听说。不 过总算是考上了,不容易啊。美丽应该有二十岁了吧?我记得她比我们家秀丽大 两岁。四年后大学毕业,马上就得准备结婚了。唉呀就是太远了,而且听说那里 夏天热的象火炉,冬天又冷,还没有暖气。不过美丽长的粗壮,皮实,没事儿。 不象我们家秀丽,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折腾。”   当李丽兰提到女儿秀丽时,一下子就把单位同事的注意力拽到了秀丽的身上。 人们发出赞叹声、羡慕声。北大啊!有几个人能够考上呢?况且秀丽长的又漂亮, 将来再找一个乘龙快婿,不得了的。   看着同事们啧啧称赞秀丽的美貌与才华,又看着李丽兰得意开心的笑脸。梅 景林的心理一阵憋屈,可又不能发作。只是回到家后,全家人一起吃饭时,才说 起当天单位发生的事情。   没有等母亲说完,美丽腾的一下站起来,瞪着眼睛非常气愤地说:“你不就 是说我考的不好吗?给你丢脸了吗?他们没有听说过,那他们是井底之蛙,孤陋 寡闻。” 其实美丽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自己读的是一所并不知名的重点大学。于 是她逮人就问,你听说过xx学院吗?是全国招生的重点大学。不幸的是凡是美丽 问过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所大学。这就有些刺伤了美丽的自尊心。   当火车上的人们因为闷热和拥挤而怨声载道,骂声连连时,美丽充耳不闻只 是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咣噹一声,火车停下来,又到一站,下去一些人,瞬 间又拥上来更多的人。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把美丽的思绪从长长的回忆中拉回到了 现实。   爱知道不知道,重点就是重点,只是人们不知道而已。北大也不过如此,有 什么大不了的。秀丽的妈妈没有听说过,那是因为她只有初中毕业,根本不知道 大学的门朝哪个方向开。美丽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无论有多少遗憾和不服气, 她还是感到非常开心,苦读几年,终于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还有读了七年的 中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外加一年的补习)。列车载着美丽,也承载着她对 于未来的的梦想和期许。关于远方那座陌生的城市和环境,还有即将报道的大学, 美丽的心里是满满的幻想和憧憬。   一天一夜的长途颠簸后,疲惫不堪的美丽终于下了火车。拎上自己的全部家 当,放眼一望整个火车站广场,各个高校接新生的汽车、牌子、喇叭,xx 大学 在这里,或者xx工学院在这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各所高校派出了帮忙 接站的高年级同学,大部分是男生。他们奔跑穿梭在广场上,帮助新同学们提行 李。当然很多人帮助的是女同学。只要看见一个女孩吃力的拎着行李,就会有人 跑上来问是哪个学校的,然后就抢过行李,直奔本校的汽车。美丽的行李很多, 因为离家远,准备的是半年的东西,而且并不太清楚南方的冬天如何?所以连毛 衣毛裤都带来了。美丽虽然比一般女孩子强壮墩实,但是仍然有些吃力地挪动着 行李。看着那些匆匆忙忙的同学擦肩而过,满心希望有个人可以停下来。好不容 易看见一个带着同校校徽的男同学,赶紧打招呼说:“xx 学院的校车在哪里?” 那个男孩用手一指“嗷,那里。” 然后匆忙跑开,奔过去帮另一个女孩。   骄阳下,美丽的衣服再一次被汗水湿透。一步一挪,终于挪到了校车的停车 处。坐上了车,擦把汗。已经九月了,这里依然如盛夏般炎热。此刻的美丽竟然 有些怀念故乡九月的清凉了。望着广场上人来人往,美丽对这座城市和学校滋生 了一点点的失望。因为气候,因为疲惫,也因为被冷落和忽略的感觉。   有一个女孩子,行李并不多,却同时有三个男生跑过去帮忙。一个坐在车里 的同学说“今天来帮忙的男生都是没有女朋友的。他们来这里就是寻找未来的女 朋友的。你看只要有些姿色的,立刻就有人冲上去,哈哈哈。”   随着哈哈大笑声,美丽终于明白了。势利的人到处都有,他们并不是真心帮 助人,而是有目的而来。诺大的广场,来往的人流,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自 己,那就是说自己是一点姿色也没有的了。美丽的心里发出一声哀叹,人间事情 原来都一样,人心不过如此罢了。当美丽的心思沉浸在自怨自艾中时,上来一位 女孩子,就是刚才那个行李虽不多,却有三个人冲上去帮忙的。   这是一个容貌甜美的女孩。长的有点象甜歌皇后李玲玉,圆圆的大眼睛,圆 圆的脸,笑起来眼睛会说话,留着披肩长发,长裙短衫,对帮忙的同学致谢,说 话声音也是甜甜的。上了车,就坐在美丽旁边,侧过头来对着美丽浅浅一笑。美 丽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却在琢磨着人的境遇为何如此的不同?有些人注定养尊处 优,有些人却注定劳碌奔波。有些人不用张口只用眼睛就能收获无数的援手,而 有些人却凡事必须亲历亲为。所以当女孩对着她微笑打招呼时,美丽的心思却在 别处,竟然没有反应,就那么直呆呆的盯着女孩毫无表情。   女孩被美丽的神态吓了一跳,尤其是美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似乎有些愤怒 地瞪着。于是赶紧收回了笑容,正襟危坐起来。   大约又等了半个小时,另一列火车进站后,陆续的又有一些新同学上来。司 机看看人已经坐满,就开车驶往学校。大学在郊区,汽车大约开了不到一个小时。 终于看见了大学校门,从大门进去,赫然耸立着毛主席的雕像。千篇一律的右手 高举,挥舞着手臂。雕像后面就是主楼,在雕像和主楼之间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坪, 草坪的周围点缀着一些树木花草。   北方已经金黄满大地的时候,南方的城市依然绿草萋萋,鲜花盛开。主楼前 的树荫下一溜长桌子摆开,是新生注册的地方。   午后的骄阳下,美丽办好所有入学手续。扛着自己的行李,找到宿舍楼,爬 到三楼,又出了一身汗。这个鬼地方,哪里有点秋天的迹象?随便一动,就是一 身臭汗。已经九月份了,还是这么热,可以想象七月会是一种什么景况?真可以 比作火炉了。一直向往南方,山清水秀的地方,应该有绿色的竹林,茂密的森林, 湖泊纵横,河流蜿蜒,清凉与雅静相伴。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个样子,躁热又憋闷。   美丽擦了一把汗,一肚子委屈。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自己呢?其实美 丽是一个非常强壮、有胆量、有力气的女孩。十二岁之前随姥姥生活在乡下,姥 姥待她如同男儿。上山下坡如屡平地,帮着姥姥背柴火,从小练就了一身力气。 一听说哪里有打架,拎一块板砖就冲出去了。这点行李根本就难不倒美丽。   只是她心里的一个角落,安放着一个小小的梦想,也可以说是缺憾。美丽小 心翼翼地编织着这个梦想,坚韧固执的持守着这份情怀。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渴 望,一种被呵护、被疼爱、被娇惯、被宠着的感觉。一份从小缺失而内心渴求的 被爱、被关怀、被重视的心理愿望。   在家里时,看到妹妹茉莉依偎在父亲身边撒娇耍赖,而父亲总是乐呵呵笑眯 眯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怜惜。美丽懊恼的不是费力的搬行李,而是悲哀着为 什么在哪里都没有人心疼在意自己。   美丽的宿舍在316室,就在楼道的拐角处。宿舍共有三张上下床,床上已经 贴好每个人的名字,贾美丽的名字在门后那张床的下铺。上铺还空着,名字是李 小藕。其他两张床的上铺和一张床的下铺都已经收拾利索,名字已经被撕掉。一 张床下铺上的名字是林梦遥。   美丽走进宿舍时,空无一人。可能都出去了吧。美丽拿出洗脸盆去水房接了 一盆水,又找出一块旧毛巾当抹布,开始擦洗、铺床。正自忙乎着,走进来一位 女孩子。比美丽个子还矮,胖乎乎的,梳着日本娃娃头,齐眉的留海下面,是一 双小小的眯逢眼,笑意盈盈。一进门就说:“总算找到了,累死我了。我叫李小 藕,我是哪张床呢?咦,就在你的上铺,你叫什么?”   因为美丽收拾床铺时已经将自己的名字擦掉了,“我叫贾美丽,怎么你也是 自己扛行李过来的?也没有人帮你吗?” 美丽在心里暗暗比较着自己和李小藕。   “嗷,我忘了要谢谢人家呢,有人帮我把行李送上来。” 边说边跑到门口 喊着“谢谢你啊!” 转过身来对美丽说:“一开始没有,他们走来跑去,根本 就没有看见我似的。可能是因为我个子小吧,我就嚷嚷怎么也没有人帮我啊!不 是说有帮忙接站注册的吗?旁边有两个人听见我喊,其中一个就对我说,‘你这 个小妹妹也是大学新生吗?怎么看着象中学生?’另一个还说,‘你别理她,估 计是等她爸妈呢。我们赶紧去接新生吧。’我急了,就说你别小瞧人,我很快就 十七岁了,我只是个子小,年龄可不小呢。于是他们就帮我啦。”   小藕说完话,就准备收拾床铺。好不容易爬上去,用抹布擦了一遍床,却怎 么也下不来了。这时候美丽去热水房打开水去了。小藕一个人坐在床上呜呜的哭 起来。   当美丽打好开水回来后,发现小藕一个人坐在上铺哼哼叽叽的哭泣,有些好 奇:“怎么了?”   “贾美丽,我下不去了,这个床太高了,我看着头晕,怎么下去呢?” 小 藕边哭边说。   看着小藕的样子,美丽觉得好笑。小时候在姥姥家,漫山遍野的疯跑,多高 多陡的山坡,都如屡平地。这张床,一跳就跳下来了。至于吗?美丽觉着小藕在 装,故意摆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似乎在等着美丽说,那要不咱俩换了?   美丽认为看穿了小藕的心思,故意不说话,也不理睬小藕,只顾自己装蚊账。   就这样,美丽在下铺埋头装蚊帐,小藕在上铺低头不语。同宿舍的另外三个 女孩子陆续回来了。她们相互介绍了各自的名字。靠窗的上铺是张子馨,来自北 京,一口地道的京腔。下铺是魏力,来自湘江河畔,眉清目秀的女孩却有着一个 男性化的名字。另一面的上铺是郑芳,来自安徽,看上去内向而胆怯的一个女孩。 五个女孩子如小鸟般的叽叽喳喳,讲话讲成一锅粥。   这时候,又进来一位女孩,不用介绍当然就是林梦谣了。美丽一看就是与自 己同车来校的,下车后一个高年级男生全程陪同去注册什么的。   林梦谣也认出了美丽:“我记得你,我们是坐同一辆校车来的,我是从浙江 来的。”   大家一通聊天,坐在上铺的小藕说:“林梦谣,好诗情画意的名字,象琼瑶 小说中的主人公,你长的也好看。”   林梦谣抬头看着小藕说:“你可真小啊,以为你是高中生呢。哎,你怎么坐 着不动,也不铺床呀?”   小藕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床太高,我头晕,不知怎么爬上来的,现在下不 去了。可怎么办呀?”   大家一哄而笑。七嘴八舌地说“那要天天爬上爬下呢,练几次就好了。” 于是大家帮助小藕从上铺爬下来。   林梦谣看到小藕的脸吓的发白。便对小藕说:“我觉得你有恐高症。要不咱 俩对换,反正都没有铺床装蚊帐呢。”   小藕破涕为笑。一叠声地说:“林梦谣,你太好了,谢谢你。” 便欢天喜 地的开始收拾下铺。   美丽装好了蚊帐,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偷偷观察在上铺打扫收拾的林梦谣。   那个男生一直帮着梦谣打水、擦床、收拾,里里外外忙乱着。宿舍里人来人 往,一会儿是小藕的同乡来访,不停的嚷嚷你搞啥子嘛?。一会儿又是郑芳的中 学同学与郑芳咬着耳朵嘀咕。一会儿又是有人来通知晚饭后新生开会。班主任老 师随即也造访了每一间宿舍。忙忙碌碌、吵吵嚷嚷间转眼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六个女孩子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就一起去开会。   临开会前,班主任老师把贾美丽和另一个叫张浩的男生叫到一边说:“班里 需要班干部先把事情做起来。比如分发饭票啦,通知开会啦,打扫卫生啦,组织 大家活动什么的。你们两个是咱们班里年龄最大的,能力也应该最强。所以我想 先由贾美丽当班长,张浩当团支书。等大家都熟悉了以后,再有全班同学选。你 们看怎么样?”   张浩高兴的点头同意,领受了团支书一职。一上大学就能当班长,美丽也很 开心。可是当班长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班里年龄最大的,又有些伤害了美丽。本 来年龄和外貌一直就是美丽的心病和内伤。深深地隐藏在心里,隐隐作痛。她小 心翼翼地藏着这个秘密,最怕被人提起。可是这是老师说的,美丽也就没有说什 么,表面愉快的接受了。   (5)- 南国寻梦   那天晚上,全班同学第一次开会。班主任任老师首先介绍了自己:“我叫任 志文,是本系82级的,今年夏天刚毕业。系里安排做大家的班主任兼辅导员,我 今年21岁,比你们大几岁,对学校也比较熟悉。今后同学们有任何问题,都可以 找我。祝愿大家有一个愉快的大学生活。另外因为同学们彼此之间还不熟悉,无 法选举班干部,我就自作主张请张浩同学做团支书,贾美丽同学做班长。先把班 里的工作开展起来,等到大家彼此熟悉以后,由全班同学选举。大家有任何问题, 疑问,都可以问。”   “为什么选张浩和贾美丽,有什么标准吗?” 一个个子不高, 仍然未脱稚 气的男生举手提问。   任老师回答:“因为张浩和贾美丽同学是我们班年龄最大的。贾美丽已经二 十岁,张浩在过几个星期也满二十岁,他们以前都做过班干部。我知道很多同学 中学时都做过。只是大家第一次这么远距离的离开父母和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年龄又小,需要时间适应。张浩和贾美丽同学年龄最大,可以帮助老师一起关心 照顾大家,尽快的适应大学环境和生活。”   任老师邀请张浩和贾美丽站起来,让大家认识。张浩来自东北,高大魁梧, 豪气十足的站起来,俨然一幅江湖老大哥的派头。贾美丽的心理七酸八辣,四荤 六素,翻江倒海,自豪与自卑如同两个角斗士在心里打架。自豪的是一来就当上 班长,被众人所识。自卑的是当班长的原因不是因为个人能力和人缘,而是因为 年龄,心里便稍微有些不快。所以当张浩意气风发的站起来与同学们打招呼时, 美丽底气不足的慢慢起立,迎接着几十个人瞬间投过来的注视和目光。这或许就 是少年和少女的天然区别,也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本质不同。男孩自小喜欢当 老大,呼朋唤友,统帅众小,领军于群体而冲锋陷阵。而女孩子就不同,她们或 许更喜欢被人照顾和疼爱,不愿意做那个老大。所以美丽虽然当了班长,感受到 了同学们投过来的眼神,有羡慕,也有嫉妒。但她的心里并不真正开心,因为大 家都知道了她是全班年龄最大的,足足二十岁,是很多同学大学毕业时的年龄。 而团支书张浩的生日正好是阴历八月十五,其实还不足二十岁。因为从小被母亲, 父母的同事和邻居议论年龄大,所以年龄成了美丽的心病,一道心中挥之不去的 伤痕,一有闲言碎语,即刻隐隐作痛。当年美丽拿板砖砸秀丽的头,就是因为秀 丽当众用年龄来羞辱美丽。   那天晚上开完会回到宿舍。女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聊天。   小藕羡慕又崇拜地说:“任老师才二十一岁,好年轻啊,看着比张浩和贾美 丽还年轻,就当老师了。” 转头又惊讶地问美丽:“呀,你有白头发呢,你怎 么会二十岁才读大学?可是即使二十岁也不应该有白发啊?”   美丽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藕,沉默的坐在了自己的床 沿边上。   大家都看见了美丽生气了。子馨在小藕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说:“小米球, 懂什么?美丽这叫少白头,是用功用的。我有一个同学也这样,过一段时间就会 变黑的。” 张子馨来自北京郊区的驻军部队。爸爸是军人,妈妈是军医,身高 腿长,健美匀称,说话直来直去。据说排球打得好,这不,刚入学,就被学校女 子排球队招募为队员,是一个二传手。   子馨看着娃娃脸庞,小小个子的小藕,肉滚滚的,白胖胖的,甚是好玩。就 逗小藕说:“不过,小米球,你天生一张娃娃脸,即使二十岁大学毕业的时候, 人家还是会以为你是中学生的,那时也没有美丽老成。”   “你才中学生呢,我马上就十七岁了,我妈妈说我还会再长高一点点的。虽 然我们四川人不可能长你这么高。” 小藕不服气,一边垫起脚跟,伸长脖子, 使劲看着一米七的子馨。结果还是在子馨的肩膀处。最后还加了一句:“不要叫 我小米球,我妈妈说我象白米肉粽。” 她那滑稽可爱的表情引的大家哈哈大笑。   “哈哈哈,白米肉粽。” 美丽一边嘴里嚷嚷着,一边看着肉滚滚的小藕, 也把笑声放的大大的,笑倒在了床上。但是对子馨的最后那句话颇不喜欢,你说 小藕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扯上我。   大家哄堂大笑声中,梦遥看着花枝乱颤的魏力说:“魏力,小藕妈妈说她是 白米肉粽,很形象的。你这个名字象男孩的名字,很有力度。可是你长的却林黛 玉似的若不禁风,与你的名字一点也不搭嘎。”   魏力,来自湘江湖畔,精致而美丽的女孩。略显饱满的瓜子脸,小巧挺直的 鼻梁,唇红齿白,柳眉凤眼,却取名叫魏力。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美丽的丽或者 茉莉的莉。最后她向大家宣布是力量的力。   听见梦遥问自己,魏力说:“这是我报考大学时才改的。原来是美丽的丽, 我不喜欢。我喜欢力量、强大,侠肝义胆,行走江湖,无人可敌。”   住在小藕上铺的郑芳低声嘟喃道:“你这个反差也太大了,一般来说还是名 如其人的。”   郑芳来自安徽农村,胆怯而内向。说话声音很小,喜欢凑在人家的耳根讲悄 悄话。一说话就脸红,走路也没有声音,动作很轻。中等身材,中等长相,就是 所谓的放在人堆里绝对不引人注目的那种临家女孩。   “郑芳,以后说话声音大一些,别象特务接头似的。要说这个名字啊,力, 还是最适合我们北方人。比如我和美丽,我高大,美丽健壮。魏力那小身子骨根 本就没有力量。力,还是应该属于我或者美丽的。” 张子馨说。   “子馨,你太高,不行。力量是属于矮个子的。你看奥运的举重冠军都是矮 个子,这个力应该属于我或者美丽,只有我们俩又矮又胖。” 小藕一边说,一 边比划着举重动作,小脸憋的通红。噗的一声,响亮而清脆。女孩子们愣了几秒 钟后,猛然意识到那是小殴的放气声。   于是一场暴笑台风般瞬间席卷了宿舍的每个角落。坐在床边的笑着躺在了床 上,站在桌子边的爬到了桌子上,总之女孩子们的脑袋晃悠如风铃,此起彼伏地 笑成了一团。就连一向循规蹈矩、不苟言笑的的郑芳也在喷出了一口水后,爬在 床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抖动着肩膀。   美丽最初听到张子馨和李小藕都拿自己做比喻,非常生气。矮和胖也是美丽 心里的硬伤,说不得碰不得的地方。况且小藕比自己还矮还胖呢!不过,小藕的 放气的声响也惹的美丽狂笑不止,这个女孩子是否缺心眼呢,自己说自己胖,真 是有病。   女孩子们闹过、笑过,不时回味着,又不时的笑一回。年轻的生命里,什么 都可以成为欢笑的原因,没有烦恼,没有隔阂,互相取笑着,也互相开心着,全 然忘却了所有。   夜,渐渐的深了。月儿高悬,闷热依旧。南方的气候与北方真的太不一样, 白天和夜晚几乎一个温度,没有温差。闷闷的空气里带着潮湿的味道,每个人拿 把扇子可劲地煽着。此时如果有一丝清风吹来,必将是清凉甘甜的泉水般滋润肺 腑。天太热,无法入睡,门也敞开着。梦遥从衣箱里找出一块小床单,用两个图 钉盯在门上,一块小小的花布床单,飘挂在门上,变成一条门帘,可以挡住走道 里来来往往的视线。   于是她们便齐声夸赞梦遥不仅是心灵手巧的女孩,而且愿意为同学们服务。 大家说笑了一阵,天色渐晚,人也渐渐的安静下来。女孩子们有的打了一盆水, 擦拭着身子,有的斜躺在床上,随意拿着一本书,闲闲淡淡的聊天。   美丽静静地躺在床上,细细的回想着一天当中所发生的一切。当上班长,是 一件开心的事情,可比别的同学足足大了2-4岁的现实,又使得她的心里十分的 不愉快。而且张子馨和李小藕话里话外都觉得自己又矮又胖,因为从小被母亲骂, 美丽生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听到有人说自己又矮又胖,就会全身紧蹦,随时 准备反击。可是今天,美丽有些迷惑了。小藕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缺陷,而是 很开心她的母亲称她为白米肉粽。   楼道里的灯光透过那方花布隐隐投进来,即将中秋的月亮饱满而明亮,柔和 皎洁的月光也从窗口照进来。   夜已深沉,天地间一片宁静,美丽也渐渐的沉入梦乡。   班主任任老师任命了班长和团支书后,又与美丽和张浩一起开会决定了班委 会和团委会的人选。原则上除了照顾男女比例的协调外,基本就是在年龄大的同 学中挑选。美丽同宿舍的张子馨被提名选为女生的体育委员。子馨在秋天时将满 十九岁,又是学校女子排球队的二传手,所以理所当然成为了女生体育委员。这 样一来,美丽所在宿舍就有了两位班干部。   与此同时,各个宿舍又推选出了舍长一职,负责宿舍的日常卫生和活动组织 等各项事宜。因为贾美丽和张子馨已经进入班委会,原则上不再兼任舍长一职。 郑芳谨小慎微,沉默寡言,一幅随意散漫没有主见的乖巧样子。小藕虽然上窜小 跳,活泼多话,喜欢张罗,但年龄最小,大家只喜欢与她逗乐取笑,却是难以服 众。魏力整日捧着金庸,沉浸在侠女梦里,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逍遥作派。 只有林梦遥文静、内敛,话虽不多,关键时刻却也颇有主意,于是大家一致推举 林梦遥为舍长。   用小藕的话说,就是梦遥热衷于帮助同学,有大家风范。   美丽白了小藕一眼说:“不就是梦遥和你调换了上下铺吗?” 美丽的话提 醒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回想着小藕当时的窘态,又一场哄堂大笑。   时间进入十月,天气渐渐的开始清爽起来,气候已经不再那么闷热。尤其到 了晚间,终于有丝丝凉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虽然不是那么凉,也没有那么爽, 但总算感觉到了一缕清风拂面。   一日晚自习后,贾美丽和张子馨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其他人还没有回来。   子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天啊!总算可以呼吸了啊!”   “早知道这个鬼地方这么热,绝对不报这所大学。哎,子馨,你在北京,为 什么不报北京的大学呢?北京的大学那么多。” 美丽问。   子馨甩了一下飘到额前的头发说:“我就是想离开家远一些。我是和我姥姥 一起长大的,小学四年级才回到父母家。就是想离开父母越远越好。”   “我也是跟姥姥一起长大的。跟我父母也不亲,本来想上北大,没有考上, 所以就到这里了,也是想离家很远。” 美丽找到知音般的兴奋,突然感觉她和 子馨的心贴的那么近,那么熟悉。她们是同病相怜的人。   子馨也很开心:“是吗?我和姥姥最亲,和我父母不亲,尤其是我爸爸,典 型的军阀作风。对我和弟弟妹妹就象训练军人,动辄就训。可终于远离了他们, 自由啊自由,自由是多么的可贵。”   子馨也是家里的长女。刚出生不久即是席卷全国的武斗,随即父亲所在部队 进驻大学,维持治安。母亲作为军医随着医疗队走南行北,也是经常回不了家。 子馨就被送到乡下姥姥家,由姥姥一手带大。小学四年级才回到父母身边,那时 子馨已经有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七岁,妹妹五岁。   与美丽不同的是子馨非常爱自己的弟弟妹妹,尤其是弟弟。作为军人的父亲, 对弟弟要求极其严格,可以说是残忍。七岁的小男孩,调皮捣蛋、闯祸打架,父 亲的惩罚就是罚站,无论严寒酷暑,狂风还是大雪。每一次,乘着父亲眼错不见, 子馨偷偷塞给弟弟一个包子、一杯水,或者披一件外套。子馨俨然成了弟弟妹妹 的保护伞,兄妹三人感情极好。   所以当美丽谈起妹妹茉莉时,语带不屑地说:“我爸妈就是偏心。什么都想 着我妹,我特讨厌我妹,总是故意装出一幅可怜相,好象谁都得宠着她似的。”   子馨惊讶了。问到:“你比你妹妹大几岁?”   “才大五岁。” 美丽无所谓地回答。   “什么呀,才大五岁?那可大的很多呀,一般大一,两岁的会吵、会争。大 了五岁,那你应该很亲你妹呀?我比我妹妹也是大五岁,比我弟弟大三岁,我可 亲他们呢。什么都想着他们,让着他们。他们俩就是我的跟屁虫,我就是他们的 保护神。” 说起弟弟妹妹来,子馨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母性的温柔。   “凭什么我得让着她呀?我父母对她够偏心的了,我已经够倒霉的了。反正 也没有人亲我,我姥姥在我高三那年就过逝了。” 美丽反驳着子馨。   美丽和子馨在水房一边洗刷,一边聊天。两个远离故乡和亲人的女孩子在一 个陌生的都市,有了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虽然子馨不理解美丽的心理和世界, 而美丽也不懂子馨对于弟弟妹妹的那份手足之情。但是因为成长背景和环境的接 近,远离家乡的孤独和寂寞,使她们愿意敞开心怀,分享彼此的酸甜苦辣和心灵 体会。   就在那个清风徐徐,安静平和的夜晚,因着一次深入内心的交谈,美丽和子 馨成为了贴心的朋友。   全宿舍六个女孩子,只有美丽和子馨来自北方,其他四个人均来自南方,习 惯了顿顿米饭。最初的半年,美丽和子馨不习惯南方的饮食习惯。好在那一年开 始,大学食堂另辟了一个小炒餐厅,比大食堂的饭菜精致美味了许多,各地的特 色小炒,还有美丽喜欢的家乡面食,当然也比大食堂的要贵一些。不过子馨和美 丽的家庭状况和条件相对好一些,父母提供的生活费也比其他同学高一些,于是 便经常相约去小炒餐厅吃饭。   那段日子,美丽是快乐的。作为班长,还是有一些自豪感和优越感的。又因 为有一直相伴的好友子馨,还因为经济的宽裕,可以随时去吃喜欢的小炒餐厅, 更因为没有了高考的压力。唯一让美丽不愉快的,就是几个月下来,美丽如发面 的馒头一样胖了起来,而子馨却因为个子高,而且排球队的训练强度大,始终修 长而健美。   秋去冬来,这座城市的冬季虽无雪,却也寒冷。而且是一种阴阴潮潮的冷, 慢悠悠温吞吞渗入骨髓的冷。更难以忍受的是宿舍内没有暖气设备,外加窗户朝 北,终日不见阳光。室内较之于室外更寒更冷,无处躲藏的冷,揪住人心不知如 何是好。尤其是到了晚上,冷冰冰的被褥泛着潮气,更添寒意。   美丽便越发的不喜欢这座城市。与子馨在一起总免不了抱怨。子馨虽然不喜 欢她的军人父亲,但是她的血液里又有着一种军人的果敢和决断。最不喜欢美丽 整日间唠唠叨叨,除了抱怨还是抱怨。抱怨完了父母,抱怨妹妹,抱怨了天气接 着抱怨饭菜,反正什么事情美丽总能找到抱怨的理由。   一日午后两人从小炒食堂出来,正好赶上下雨,她们又忘了打伞。美丽就叨 叨:“这个鬼天气,阴沉沉的,又下雨了,真冷呀。就是不如我们那里好。”   子馨是那种既然决定了就绝不吃回头草的人。既然决定离开父母,远离故乡, 即使千般难,万样苦也绝不抱怨回头的人。最不喜欢听美丽如此说,平时可能也 就那么一听,忍了,事情就过去了。那天可能输了球赛,也是心情不好吧,就说: “你有完没完呀,整日间跟个老太太似的,除了抱怨就是抱怨,早干吗去了?”   美丽一听这话,也急了:“我不就是那么一说吗?真是的,还不能说说了。 你冲我发火干吗呀?你输了球,又不是我的错。”   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顶撞起来,互不相让,一路从食堂吵回到宿舍。正好 全宿舍的人都在,子馨已经不吭气了。美丽觉得自己有理,便问大家:“今天子 馨输了球,心情不好,就冲我发火。”   于是大家便问怎么回事呀?你们俩亲如一人,怎么还会吵呀?是不是抢小炒 吃来着?大家只是有一搭没一打地调侃取笑着,没有把它当回事情,因为已经习 惯了女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的小纷争和小情绪。子馨也随意的和大家聊天。   然而美丽却开始较真了。提高嗓门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而且 一再追问大家究竟谁对谁错。   本来乱哄哄开着玩笑的林梦遥一看美丽有些急眼,就选择了沉默。   急性子的小藕没有眼色地说:“美丽,你确实能唠叨,确实喜欢抱怨,好象 什么也不好,什么也不能使你如意。其实你已经不错了,还可以经常去吃小炒。”   “是呀,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的。” 郑芳也附和着小藕。   美丽本来是想让大家来评评理,站在自己一边,批评子馨的不对。没有想到 小藕第一个站到了子馨一面,而且转移话题到了吃小炒的事情上。   美丽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说:“小米球,别忘了子馨叫你小米球。”   然后又看了一眼郑芳继续说:“其实你也可以去小炒餐厅吃呀,谁也没有拦 着你。”   一句话噎着家境贫寒的郑芳哑口无言,不知所措的涨红着脸。   本来每个人都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嘻嘻哈哈的。没有想到美丽真的生气了。 于是大家都沉默了。   床上躺着读武侠的魏力,正自沉浸在血雨腥风的江湖恩怨里。却刚好听到了 美丽的最后一句话,又看到憋的满脸通红尴尬的郑芳,一种报打不平的狭义情节 瞬间油然而生,随将眼神飘到了美丽的身上。看到了美丽浮肿般膨胀的脸庞,将 原本就小的眼睛挤压成了一条细细的缝,整个身体如面团般的饱满圆润。   故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呼起来:“唉呀!美丽,你又胖了。我的妈呀,跟大 象腿似的。快别吃那小炒了,都成球状物体啦。”   话音未落,魏力就看见了美丽铁青的脸,一伸舌头,继续做她的武侠梦去了。   美丽的眼睛喷射着怒火,狠狠的瞪着魏力,心里却有些隐隐作痛。本来以为 魏力会和自己吵一架。但是魏力却扔下愤怒的美丽,回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 若无其事继续读武侠,无意再恋战。   惹得美丽越发的气愤,跺着脚,用力的在地上围着一张椅子走来走去的转着 圈子,恨不得找块板砖砸魏力的脑袋。   看见美丽的表情,小藕吓的不敢吭气。郑芳早就一溜烟的工夫跑出去找老乡 了。梦遥爬到上铺,把纹帐的帘子一放,随手拿起席慕蓉的诗选读将起来。   子馨看着美丽,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至于吧,多大点事情啊。还气成这样。 随即上前拉了一把美丽“干吗呢?坐着歇歇吧。”   美丽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床身晃动了几下,震荡的睡在上铺的梦遥 随之摇晃了几下。心理暗自琢磨,这个贾美丽,很粗鲁呀!还真是惹不起,今后 得小心着她点,避免冲突。   美丽坐在床上越想越气,心里憋着一口气放不出来,很是难受。左看右看, 出去的出去,看书的看书,睡觉的睡觉。   只有子馨还在身边晃悠,又一想事情都是因她而起。便一股脑把火气撒到了 子馨的头上:“你看看你,就怨你,因为你输了球,就嫌我唠叨,我让她们评理, 她们反倒说我就爱唠叨,还说我胖是因为吃小炒多的缘故。我怎么这么倒霉,本 来有理,最后反倒成了我没理。”   美丽一个人絮絮叨叨的抱怨,子馨一看这样,就说:“魏力说你,是因为要 帮郑芳。你明明知道郑芳家里最穷,全部依赖奖学金和助学金。你还偏偏讽刺她 让她去吃小炒。”   听到子馨如此说,躺在床上读武侠的魏力接嘴说:“是啊,打人不打脸,骂 人不揭短,这是做人的原则。“   “那你为什么说我胖?象球状物体。这不是揭短是什么?” 美丽愤怒了。 又有一些伤心,记忆里父母各自都打了自己一巴掌,而且是狠狠的打在了脸上。 而且母亲辱骂自己时从来都是揭短。比如你胖、你矮、你丑。   魏力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嚷嚷着:“我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你 先揭郑芳的短,我才揭你的短。”   “关你什么事?我说郑芳,又没有说你,多管闲事多吃屁。” 美丽有些口 不择言了。   实在吵的乱哄哄的。梦遥从上铺爬下来,对小藕和魏力说:“我要去图书馆。 你们去吗?” 说完背起书包,就走出去了。小藕也赶紧背着书包,跟在后面屁 颠屁颠的走了。   “我就是喜欢多管闲事,怎么样?” 魏力不甘示弱的甩下一句话,夹着书 也出去了。   宿舍里只剩下了美丽和子馨。美丽气愤的看着子馨说:“怎么好象成了我没 理似的?魏力怎么回事?我又没有说她,她横插一杠算什么意思?”   子馨看着暴跳如雷的美丽说:“我们都知道郑芳家里很穷。平时花钱小心翼 翼的很节俭,怎么可能去吃小炒?你看她,你一说完,眼也红了,脸也红了,可 怜的样子。魏力才那样说你。就不要计较了吧。”   “什么?我成了计较的了?魏力那样说我就是对的?我怎么就那么倒霉,你 们都心疼郑芳,帮着她说话。你还是我朋友呢,怎么一点也不帮我?” 美丽气 呼呼的反问着。   子馨息事宁人的劝解道:“魏力那样说你也不对。唉,不过就是话赶话,没 好话嘛。况且我们俩都是班干部,又比她们都要大一些,让一让风平浪静嘛。”   说到这里,子馨停顿了片刻,看着斗士般的美丽,开玩笑似地说:“我们同 情郑芳是因为你看她,嘴巴不厉害,只会抹眼泪、脸红和逃跑。哪里象你这么有 攻击性。人都跑了,你还在战斗。”   美丽翻来覆去车那么几句话:“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班干部就应该不分青 红皂白的让人吗?年龄大一点点就总要吃亏吗?反过来又说,我为什么说郑芳? 就是因为她说我吃小炒,为什么说我吃小炒,就是因为我让她们评理,我为什么 让她们评理,就是因为你说我唠叨….. 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什么事情最后怎 么都变成了我的错。。。。“   美丽一连串车轱轮般的问题再一次的惹烦了子馨。子馨一扭头,也不理她了。 只丢下一句话:“真是一只刺猥,简直不可理遇。” 便拿了一大盆脏衣服去了 水房。   整整一个下午,美丽在闷闷不乐中度过。埋怨着子馨,记恨着魏力。我怎么 就不可理遇了,难道稀里糊涂的分不清对错就好啊。她们就是一旦自己错了,就 想蒙混过关。不过,为什么那么多人说自己是刺猥呢?就连姥姥也经常骂自己是 一只刺猥,谁对你好你就扎谁,非得把自己搞成个孤家寡人才称心。   美丽翻来覆去的咀嚼回味着姥姥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又似乎百思而得一些 启发,只是朦朦胧胧不知所以然。转眼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情绪似乎好了一些。 其间子馨进进出出几次,美丽也没有再说什么。   傍晚时分,大家陆续回到了宿舍。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来,三三两两的相约 去了食堂。只是那个晚上,没有往日照例的熄灯交心会议。女孩子们都沉默着, 各怀心思的盘算着,最后在寒气和阴湿里坠入梦乡。   年少虽无知,但人人心里皆有一杆秤,秤量着自己也秤量着别人。自从这次 小小的冲突后,美丽对魏力心存了一些畏惧,因为她会言别人不敢言,而且喜欢 出头打抱不平。郑芳软弱害羞,小藕就是一跟屁虫。对于子馨,美丽是有一些依 恋的,子馨年龄不大,但是有主见有担当,忍让顾全大局,大气又随和。   张子馨生就大大咧咧的军人性格,不在乎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喜欢大而化之, 果断干脆。对于美丽永不停歇的抱怨心有反感,认为美丽比较自私,但本质不坏, 虽然好斗但却懦弱而缺少主见。而且只有她们两个来自北方,饮食习惯,家境条 件,更接近相当,又同为班干部,接触自然就比别人多了一些。   魏力喜欢独来独往,特立独行,天生侠骨柔肠,讲义气。同情郑芳的贫穷胆 怯,反感美丽的张牙舞爪。魏力喜欢小藕的天真无邪。小藕也欣赏魏力的仗义执 言。两个人兴趣相投,性格接近,很快就成了知己朋友。   梦遥外表文静随和,内心却极有打算。察言观色中私下判断美丽不可深交, 只要相安无事就好。郑芳沉默寡言,内向谨慎,临家女孩般的乖巧懂事,性格爱 好和为人处事的方法与梦遥如出一辙。所以梦遥和郑芳,这两个温吞吞慢悠悠的 女孩子,从此形影不离。   光阴如飞,从秋到冬。半年时间的相处和磨合,同宿舍的六个女孩子彼此之 间都有了一些了解和认知。她们也从最初的倾巢出动到最后的二人结伴而行。   日子慢慢的过去,友情渐渐的建立。到第一年寒假结束之时,美丽和子馨, 魏力和小藕,梦遥和郑芳。两人一组新的组合模式就这样开始了。   “考完了,终于考完了!解放了,放假了,回家了!” 魏力大声喊着从外 面走进来,狠狠地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长长地呼出一口 气,然后闭上眼睛,享受着考试后的轻松。   坐在对面床上的小藕看见魏力的样子,乐得见牙不见眼。整整两个星期,魏 力没有看金庸。   小藕说:“魏力,我估计令狐冲已经淡忘了你。你如果再去拜望他,非得仔 仔细细的重新介绍一遍自己不可。”   一句话提醒了魏力。一下子蹦起来,满床找令狐冲。可怎么也找不着,急的 问小藕:“是不是你把令狐冲藏了起来?”   “我又不喜欢令狐冲,藏他做啥子嘛!” 小藕一急,家乡话就脱口而出。   后来魏力终于在一堆书里找到了令狐冲,有滋有味的读起来。其他的一切人 和事就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了。   今天是期末最后一门考试。大家都很轻松,有说有笑的聊天、洗衣服、收拾 行李。谈论着回家后干什么,吃什么。   小藕想妈妈,子馨想姥姥,魏力想同学,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做着寒假计划。 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们就都各自回家过年了。子馨不回北京,直接坐火车回河北姥 姥家。小藕第二天乘船回四川。梦遥明天大清早的火车回浙江。魏力下午离开学 校回湖南。郑芳要等同校老乡明天考完最后一门,后天早上一道回安徽。   美丽实在不想回家,磨磨蹭蹭又拖了三天,一直拖到最后一刻。宿舍楼封闭, 才离开,乘火车北上回家。   美丽到家时正好是周六傍晚。华灯初上,飘着雪花,路上行人匆匆,下班的 人们冒雪赶着回家。父亲贾若谷借了单位的吉普车到火车站接美丽。一下火车, 贾若谷单位的司机小周叔叔第一句话就是“美丽,看来南方的伙食好啊,白米饭 养人啊,看把你养的多胖!”   美丽就有些不开心,但毕竟大了,又是大学生了,没有当场拉下脸来。只是 心里有些暗暗的不如意罢了。车开到楼下,司机小周叔叔就回去了。   美丽和父亲贾若谷拎着行李爬到二楼。一进家门,与刚下班回家,正在客厅 里脱大衣的母亲梅景林相遇。   梅景林瞪大了双眼,看着有些变形的女儿:“美丽,你吃了什么,怎么胖成 这样?”   本来就犯愁回家的美丽,听到回家后母亲的第一句话,就开始生气。闷闷不 乐的放下行李,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喝着。发现妹妹不在家里, 就问:“茉莉呢?”   “她们下周期末考试完才放假。功课紧,这周忙着准备期末考试。” 梅景 林一边准备做晚饭,一边回答。一回头看见美丽的行李放在客厅的地当中,就说: “把你的行李搬到你的房间。放在地当中,碍事儿。”   美丽就把行李搬到自己的小房间,随意扔在门后的角落。然后又溜哒出来, 走进厨房,看见一只筐里有苹果,就用手翻了翻,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大苹果。 洗了洗,大口大口咬着吃了起来。   正在厨房忙着做晚饭的梅景林瞥见了,就说:“先挑不好的吃。好的要招待 客人的。”   美丽答应了一声,就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在每个房间转悠起来。贾若谷关心 的问美丽:“你在学校适应的怎么样?那边的气候还好吧?”   “不好,一点也不好。十月份还热的要死,冬天又冷的要命。还没有暖气, 被窝好象都是湿的。” 美丽满嘴塞满了苹果说道。   梅景林说:“从小就告诉你,吃东西不要把嘴塞满。塞满东西时不要说话。 怎么就记不住呢。你看看,我告诉过你,第二志愿报本省的大学,又适应、又方 便、还省钱。那么远,盘缠路费的。”   一听母亲如此说。美丽随即开始反驳母亲,历数那所大学的好,和自己为什 么报考那所大学。   最后梅景林说:“你这个孩子,从小就自相矛盾,喜欢抬杠子。这不是你先 说它不好吗?”   说话间,妹妹茉莉也放学回家了。半年未见,茉莉看到姐姐,兴奋地拉着美 丽的胳膊问东问西的。美丽虽然有时讨厌嫉妒茉莉,但毕竟血缘亲情割舍不断的 联系。看到妹妹也很开心。姐妹俩坐在沙发上,聊天聊的很起劲。   晚饭后,茉莉准备去上晚自习了。母亲为茉莉削了一个苹果说:“吃个苹果, 加强点营养。”   “我不饿。” 茉莉面露难色的说。   “赶紧吃了,苹果含维生素多,有营养。这点你要向你姐学。你看你姐,自 己去吃苹果,还专挑大的,好的。一口气能吃俩,胃口撑的好大。你看看你,我 给你削好你也不吃。” 梅景林一边说话一边把苹果硬是塞到茉莉的手里。   茉莉无奈只好接过来吃了。然后穿上大衣出去上晚自习。   母亲与妹妹的一番对话又一次深深的伤害了美丽。   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美丽就开始压抑感觉不公。说什么我总是抢着吃,那 是没有人削好了苹果给我吃。如果我不自己拿着吃,岂不就吃不着?世界是如此 不公。有人生来就是有人疼有人爱,有人照顾有人怜惜,比如妹妹,母亲削好了 苹果追着让她吃。又比如郑芳,眼圈一湿,脸一红,头一低,就有魏力替她出头, 子馨帮她说话。还有林梦遥,一句话不说,立刻有几个男生抢着要帮忙。没有人 愿意给我削苹果,替我出头,为我帮忙,我就只能靠自己,为自己争取权益。   看着美丽坐在沙发上呆呆的看电视。正在洗碗的梅景林对美丽说:“茉莉下 个星期期末考试,会很辛苦的。你放假了在家里做做家务,洗洗衣服,做饭洗碗 什么的。马上就21岁了,按虚岁算的话,一过春节就22岁了。不要一吃完饭,就 一屁股坐下来,那样容易长肉,多动动。今天第一天,你也累了。就从明天开始 吧。”   “哦。” 美丽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声,就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贾若谷看出了女儿的不开心,晚些时候对妻子说:“你以后给茉莉削苹果的 时候,也给美丽削一个,我看她好象有些不高兴。”   梅景林看了丈夫一眼说:“美丽根本用不着我去给她削。你是没有看见,自 己去拿苹果,专门挑又大又好的,满嘴满牙的一口气能吃俩。我们这个女儿,特 别会照顾自己,为自己争取利益。放心吧,美丽什么都能自己抢到,绝对吃不了 亏的。我更担心茉莉,胆小懦弱,凡是无所谓,可有可无的态度,怕是将来要吃 亏。”   “我的看法和你正好相反。茉莉外柔内刚,小事无所谓,大事上绝对不糊涂, 明白事理的很。而且将来肯定有人会照顾她的。我真正担心的是美丽,喜欢争抢, 好斗好战,一丁点小事都不愿吃亏。怕是因小失大,在大事上吃亏呀。况且美丽 需要自身努力,靠别人估计是靠不上的。男人的天性一般愿意照顾弱小者,而且 确实外貌也是相当重要的。” 贾若谷说。   “是啊!如果美丽勤快,脾气好,善解人意还会好一些。可是她偏偏又好吃 懒做,脾气暴躁,还争强好胜。唉,一过年就22岁了啊!” 梅景林感叹到。   贾若谷接着说道:“争强好胜没有关系。关键是要真正的强也好,怕就怕外 强中干!你有空时,可以跟她谈谈。没必要凡事都较真,非得争论个你对我错。”   “唉!就怨我妈把她给惯坏了。我一说她,就顶嘴,而且一句话能噎死人。 亲亲的姐妹俩脾气性格怎么一点也不像呢?” 梅景林只要说起美丽,就是一肚 子的委屈,不自觉的也提高了嗓门。   贾若谷赶紧朝美丽的房门努努嘴,示意妻子声音小一些。夫妻二人小心翼翼 地低声交谈着,恐怕被美丽听见。   北方的夜虽漫长寒冷,然而室内的暖气烧的却很足,被窝里是暖和的,空气 是干爽的。美丽躺在自己的床上,思绪飘的很远。这张床美丽只睡过四年,准备 补考初中的那一年和初中的三年。读大学的半年里,其他同学们都渴望回家,想 念爸妈,只有美丽一点也没有想过家,也没有想念过父母。即使今夜躺在家里的 床上,与父母近在咫尺,也感觉不到浓郁的亲情和依恋。   时间一分一秒,在美丽的思绪缥缈中溜走。夜,渐渐的深了,雪花也越飘越 大,当天地一片洁白时,美丽熄灭了灯光,在黑暗中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梅景林临上班前给美丽安排一些家务活。美丽哦了一声,算是 答应了。   梅景林最后说:“你以前读高中时,从来也没有让你做过家务。现在终于考 上大学了,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也应该给家里做些事情了。别人家的孩子你这个 岁数差不多要大学毕业了。不仅可以干活,还可以挣钱了。”   母亲要求自己做家务,美丽并没有反驳,也没有觉得不应该。只是母亲的话 言话语里总是参杂着一些令美丽极为不快的意思。比如让干活就直接说干活好了, 非要强调一下你这么大年龄如何如何?或者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总是让美丽 有一种生不如人又不得不为人的自卑和遗憾。虽说心里不情愿,但是妹妹茉莉忙 着考试,毕竟又是关键的高中时期。何况自己读高中时,母亲确实也没有要求自 己做过家务。现在如果顶撞母亲,不做家务,于情于理,总归是说不过去的。于 是,美丽便整天呆在家里,帮着母亲打扫卫生,洗床单被罩,做饭涮晚,准备年 货。   美丽自始至终有一种不平衡的心理纠结和性格倾向。就是凡是喜欢与人比较。 在家里喜欢与妹妹比较,总是在琢磨,同一件事情,母亲怎样对待妹妹,曾经又 是如何对待自己。同一句话,母亲用怎样的语气对妹妹讲,又以如何的口气对自 己说。吃同样的饭菜,做同样的事情,似乎永远都是茉莉吃得雅、做得好。   在外面喜欢与周围的女孩子比较。只要看见或者接触一个女孩子,就比较着 她哪里不如我,我哪里比她好。凡此种种,如此而已,要么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要么义愤填膺,火气腾腾。这种上下起伏不定的情绪,时不时的才下眉梢,又上 心头折磨困扰着美丽。   忙忙碌碌中十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转眼间又是一年的除夕夜。除夕那天, 白雪飘飘从早到晚,父母已经放假。茉莉也被准许可以放松一天,不必学习。   傍晚时分,父亲贾若谷带着美丽和茉莉围在客厅的餐桌边一包饺子,一边聊 天等待着春晚的开始。母亲梅景林在厨房准备着年夜菜。当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 来的时候,春晚也开始了。   全家人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看着春晚。电视里锣鼓喧天,歌声欢乐,外面 鞭炮齐鸣,旺火也正旺。费翔的舞姿在屏幕上晃动,灰蓝色的眼睛满含深情的吼 唱着,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 那一刻,美丽喜 欢上了费翔,喜欢上了这首歌。   到了正月初二,美丽的高中同学们开始互相窜门。从三三两两到成群结队, 一起去看望高中的老师们。这是美丽第一次随同同学们去给老师拜年。因为去年 时美丽是在校补习生,今年的美丽也成为天之骄子中的一员。他们从班主任,到 各个代课老师,一家一家的拜年。老师们自然又是一番劝勉和鼓励,诸如好好学 习啦,争取继续读研究生啦,不要太早恋爱啦等等。那些高中时代冷着脸满眼严 肃的老师们,似乎也放松了许多,在一种更加平等的基础上与昔日的学生们开着 玩笑。   此时的张秀丽和向红梅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她们依然美丽夺目,吸引了一 众男生的眼睛。大家在班主任的家里,嘻嘻哈哈、熙熙攘攘地讲述着各自在学校 有趣的事情,互相调侃取笑。一个与向红梅同在上海但不同校的叫做李玲的女孩 子,向大家大讲特讲红梅的男朋友在火车上对红梅一见钟情,一路追到学校,终 于赢得美人心的故事。逗的大家哈哈大笑,羞的红梅面若桃花,惹的一些追求暗 慕者垂头丧气。   美丽孤独的站在人群背后,象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直想说自己是班长,也 一直等着有人问自己,可总也插不上话,总也没有人问。   班主任老师看出了美丽有话要说,便问:“贾美丽,大学第一学期感觉怎么 样?”   这一次,美丽没有抱怨天气的糟糕。挺直腰杆骄傲地说:“挺好的, 嗷, 老师让我当班长。”   老师赞许的点点头说:“那很好呀,好好干。”   美丽观察了一下周围,处于热闹欢笑中的同学们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大都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有的继续聊天,有的随意的笑笑。便有些微的失望。   “贾美丽肯定能当班长,她肯定是班里最大的。大学老师一般会选班里年龄 最大的同学当班干部。” 秀丽看了一眼美丽说。   众人附和着,是呀是呀,我们班就是。或者说是吗?我还纳闷老师选择班干 部的标准什么呢?你这么一说,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然后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面。大家又乱成一锅粥的各自交 谈起来。   美丽的心里越发的讨厌秀丽,从小到大两人就是死对头。曾经的美丽一直比 秀丽学习好,只是因为那一场莫名其妙的暗恋,和姥姥的突然去世,美丽的成绩 才一落千丈。秀丽呢,似乎一直没有忘记初中时的一砖之仇。去年春节鼓动同学 们去美丽家,是因为美丽高考落傍,想去看看美丽的狼狈样。今年看见美丽,考 了一个不知名的所谓重点大学,还挺得意。又看看美丽滚圆的身体,穿着羽绒服 跟个圆球差不多。还宣扬自己是班长,讽刺的话就脱口而出。   其实秀丽如此讨厌美丽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自己的母亲李丽兰。李丽 兰在家里总是与美丽的母亲梅景林比较 “她不就是有个文凭吗?原来的工资跟 我差不多,这几年工资一直在涨。得意什么呢?看看她们家美丽,简直就是丑到 家了。以前还得意美丽学习好,现在看来学习也不怎么样?简直就是浑身上下没 有一处是好的。”   秀丽的个性圆润随和,只对美丽一人针尖对麦芒的针锋相对。对红梅等其他 女同学都很友好。尤其对红梅赞誉有加,佩服欣赏。两人又都考取了名牌大学, 一直在互相通信。去年国庆节放假时,红梅和其男朋友还一起去北京找秀丽玩。 而且对于红梅和男朋友之间的点点滴滴,秀丽都了如指掌。可以看出她们是无话 不谈的闺蜜。对于秀丽和红梅之间深厚的友情,美丽是嫉妒的。初中时红梅与自 己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只是因为一句不合时宜的大实话,就断送了两人的情份。   美丽呆呆地望着文文静静站着,文文静静聊天的红梅,观察着红梅的鼻子和 穿了皮鞋的脚。美丽自始至终认为红梅虽然身材高挑,轻风若柳,眉眼如弯月, 含笑似幻梦。但是她唯一的缺点就是鼻子长的难看,犹如一头小小的大蒜。记得 乡下姥姥家隔壁小翠就长了一只这样的鼻子,姥姥说那就是大蒜鼻。还说美丽的 鼻子长的最好看。红梅的脚被厚厚的皮鞋裹的严严实实的,美丽无法判断脚型是 否与原来一样?   对于少女时代与红梅的恩恩怨怨,美丽一直认为红梅小气鬼。自己只不过讲 出了大实话,就惹的红梅扭头而去葬送了友情。但是,此时的美丽第一次有了一 丝悔意。当年那句不合时宜的大实话,现在看来可能是一句大错话。如果当年自 己没有赤裸裸地说,让红梅掩面哭泣而去。那么,今日红梅的闺蜜就应该是自己, 而不是秀丽。忠言逆耳啊,美丽的心里一声长叹。   那一天,同学们在老师家商议要在正月初五的晚上,由班主任老师向学校租 用原来的教室,搞一个通宵联欢。每个同学都要表演一个节目,或唱歌,或跳舞, 讲个笑话,说个故事,形式不限,内容自定。于是大家利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分 工负责,各司其职。用彩纸,气球装饰了教室,有同学从家里搬来了录音机,有 同学借来照像机。   联欢晚会在初五的晚上,像模像样的如期举行了。   美丽精心准备了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到了初五晚上,昔日刻苦攻读 的教室,灯火通明,音乐震耳欲聋。美丽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羽绒服,里面是红色 的毛衣,裹在丰满的身上,黑色的西裤有些瘦。但美丽以为这样可以显瘦,其实 效果正好相反,紧绷绷的套在腿上,有一种要撑破的错觉。   结果那天晚上,美丽根本就没有机会表演准备好的节目。录音机里的音乐不 停变换着节奏,交谊舞、迪斯科、快步舞、漫步舞,轮番登场。娇小的秀丽满场 子欢快的跳着,男同学们排着队的邀请。红梅的舞姿一如其人,轻灵优雅。同学 们都沉浸在欢快的音乐世界里,翩翩起舞,轻轻交谈。午夜前,老师们陆续回家 了。同学们仍然在狂欢中。   最后的音乐变成了迪斯科,大家跳着、叫着、笑着,挥洒着青春和活力。美 丽从最初的观望也跟着节奏跳了起来,投入到了欢快忘情的音乐世界。也从此, 美丽喜欢上了跳舞,尤其是狂野奔放的迪斯科。   渐渐地,大家都有些累了、倦了。稍事休息时,有一个叫做何亮的男同学, 一直暗暗的喜欢着秀丽。说,我要唱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 说罢就开始清 唱。唱的神情并茂,情深意长。边唱边用眼睛看着秀丽,含情脉脉的。唱了一遍 又一遍。后来越来越多的男生加入进来。到了最后,变成了男生合唱,最后变成 了嚎叫,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吼叫着:   你就象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   每次当你悄悄走进我身边火光照亮了我   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   你就象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   你就象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我虽然欢喜却没对你说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   当天空泛出鱼肚白,晨曦渐渐升起。狂欢一夜的年轻学子们也终于累了、倦 了。第一缕阳光从玻璃窗户洒进来时,他们开始收拾残局。大家依依不舍,相约 暑假时再聚,计划在七月份到野外郊游去。   那个燃烧着一把火的冬天的寒假很快就过去了。正月初十过后,同学们相继 离别家乡,奔赴各地,继续大学生涯。   由于路途遥远,旅程颠簸,况且家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留恋的地方,美丽提前 两天启程南下。第一个到达学校,宿舍楼已经开封启用。空空荡荡的宿舍楼,只 有管理宿舍的阿姨住在楼门边的房间里,例行公事般的登记着来访的客人。其实 也没有什么来客,每天美丽进楼门时,阿姨会从玻璃窗口抬起头来看一眼美丽。 有时会唠叨两句“来这么早干吗?为什么不在家里多呆两天?”   宿舍也是空空荡荡的,很安静也很寂寞。美丽虽然不是太合群,与人交往总 是喜欢在言语上攻击别人,致使自己并没有特别要好和贴心的朋友。但是她的内 心又极其脆弱,害怕孤独。不喜欢独自一人,面对一屋子的冷清和寂寞。   阴冷潮湿的南方大都市,就连屋子里的空气也弥漫流动着一种发霉的味道。 美丽独自呼吸品味着那种味道,感觉仿佛被世界遗忘了,又似乎诺大的世界只有 自己一人。美丽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持久的渴望。她渴望与人交流,倾诉心事。 渴望有一个人在意自己,爱护自己。渴望拥有一方世界,自由自在,可以任性妄 为。两天的时间里,美丽一个人窝在宿舍里。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然后就开始胡 思乱想,神游太空。美丽也开始想念子馨,尽管子馨年龄比美丽小却很成熟老练。 美丽的心理对子馨有着对姐姐般的依恋情结。   在美丽二十几年的生命里,除了儿时与姥姥生活的那几年,感受过被呵护和 疼爱的幸福。也只有在姥姥的眼睛里美丽感觉到了小与宝贝的珍贵和特权。其余 的日子里,美丽与小无缘,与小女儿的撒娇耍赖无份。也可以说,美丽不懂得撒 娇,也不会娇唺发嗲。   女孩子的娇唺惹人怜惜疼爱。而美丽即使与姥姥在一起时,表现出来的也是 蛮横和直楞。而姥姥只会死妮子,丑妮子的乱骂一顿。与最爱自己的姥姥的这种 相处模式,致使美丽误以为辱骂和对抗就是爱。这种对爱和怜惜的错觉误导了美 丽与人相处时的语言方式和行为习惯。   在家里有既优秀又兼有美貌的妹妹茉莉,在学校从来都是班里年龄最大的。 几乎所有的人包括父母、父母的同事、邻居、老师、同学都在重复着相同的一句 话“你年龄大,你比别人大,你应该如何如何。” 更有甚者会说“你长的丑应 当怎样怎样。” 美丽被这些话语包围着,压抑的她始终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 息,和想要抗争与对峙的反抗本能。   其实美丽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梦想。梦想长辈的爱护和宠爱,尤其是来自年长 男性的宠爱。渴望兄姐般的照顾和谦就。她想要撒娇耍赖,想任性一回,放纵一 次。想在人群里受到瞩目,被人青睐。然而现实和梦想的巨大反差,犹如一股燃 烧的火跳跃升腾在美丽的心理,灼烫着她,经常伤着别人,有时难免也烫了自己。   (6) – 樱花之恋   两天后,同学们陆陆续续从全国各地返回学校。宿舍和楼道里顿然热闹喧腾 起来。每个人都在哼唱着费翔的歌《冬天里的一把火》。小藕还学着费翔的动作 扭动着身体,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魏力说:“小藕不要跳。让子馨和梦遥跳,她俩最高,腿也场。能跳出费翔 的韵味来。”   于是大家唱的歌,拍着手伴奏。子馨和梦遥跳着,小藕也加入舞蹈的阵营, 欢快而活泼。到是子馨的动作有些僵硬,跳舞就象随时跳起来拦网一样。最后笑 着说:“累死我了,我不是跳舞的料。可比打球累,不跳了。这冬天里的一把火 还行,夏天可别一把火了,那就热死了。”   扭头一看跳的正欢的小藕,突然感到小藕长高了,似乎瘦了一些,抽条了。 于是便大声说:“你们看!小米球是不是长高了?”   于是唱歌跳舞的都停了下来,五双眼睛齐唰唰地凝视着小藕,几十秒后大家 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是啊!是长高了。十六,七岁窜一窜。女大十八变, 越变越苗条。嗯,好象也瘦了,有了亭亭玉立的风姿啊。也没有瘦了太多,只是 个子高了,抽条了吧,视觉效果上变长了。   小藕大声嚷嚷:“子馨,那么你以后再也不能叫我小米球了吧。”   子馨满眼笑意的看着小藕,摸摸她的头故作严肃地说:“嗯,是不再圆滚滚 的了,可以用小巧玲珑来比喻了。以后谁也不能叫你小米球了,我叫你小可爱。”   就在大家盯着小藕,说她长高了变瘦了的时候,美丽也在观察着小藕。   半年前刚入大学时,小藕比自己胖比自己矮,放假前也没有太多的感觉。一 个寒假,小藕似乎真的长高了。皮肤依然白净,笑脸依旧灿烂。   在全宿舍六个女孩子里,刚入学时美丽曾经在心里做过暗暗的比较。最美的 当属林梦遥,美丽努力的想发现她的缺陷,比如类似向红梅的鼻子和脚型一样, 结果却失望了。魏力虽说眉清目秀,但个子不高,眼睛也不大。却有着一双38号 的大脚。姥姥说“男人脚大好,行走四方,有前途。女人脚大,命苦,是劳碌 命。” 子馨则太高了,看着都觉得眼晕。记得姥姥总是说“女人可不能个子太 高,那可是最大的缺陷。” 不过子馨是排球运动员的体型,高挑纤长,看起来 匀称健康。而且此时的校园似乎盛行高个子,所谓的身材好就是修长苗条,根本 不是姥姥所说的个小臀宽。只有小藕似乎不如自己,又矮又胖。没有想到一个寒 假居然长的高过了自己。   二十一岁的年龄恐怕是不会再长了!美丽的心里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有一 种说不出来的纠结和困惑,仿佛有一座高大的山峰竖立在心房。而心就象一只脆 弱无力的小鸟飞啊飞啊,却怎么也飞不过山峰。最后却被山峰撞击的体无完肤, 疼痛难奈。   一天黄昏时分,晚饭后美丽和子馨相伴去主楼教室上晚自习。美丽突然问: “你说我和小藕的眼睛,谁的要大一些?”   子馨被美丽这么冷不防一问,楞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于是美丽又重复了一遍。   子馨扭头看了一眼美丽,心里好生奇怪。便开玩笑地说:“这我可说不上来, 哪天你们俩站在一起比比。”   美丽推了一把子馨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然后又看似随随便便的说了 一句“小藕还真是又长高了一些。”   “是啊!我其实就是十六、七岁那会儿才开始长个子的。我小时候并不高。” 子馨说。   然后美丽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谈论下去。两个人开始交谈一些其它事宜。但是 那个晚上,美丽人虽然坐在教室里,眼睛盯着书,却没有看进去。心思一直在琢 磨自己和小藕究竟谁更好看一点?   三月校园的夜晚,暖风徐徐,天空幽蓝,绿草青青,一弯明月当空,一轮清 辉在地。美丽和子馨从教室下了晚自习出来。沿着小径往宿舍走。路过一座小花 园,有几棵樱花树开放正浓,浅浅的粉红色,在清幽的月下静静美丽着。   子馨看呆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真美!我听人说XX大学的樱花树最 有名,不单有粉红色,还有各种颜色的樱花。周末我们可以去赏樱花。”   美丽的心思根本不在樱花上,还沉浸在自己与小藕的比较中。“我还是那个 问题,我和小藕的眼睛谁的更大一些?你就说说嘛!”   子馨被美丽冷不防的一问有些突兀。转瞬间明白美丽希望听到的答案。但是 单从性格来说她更喜欢小藕。而且从外表来看,小藕更甜美招人喜爱。真的没有 比较她们两个人眼睛究竟谁大谁更小。于是便含糊不清的说:“差不多吧,只是 小藕喜欢笑,眼睛笑的眯眯的,弯弯的,似乎显得小一些。但是她总是满脸笑意 的,很可爱。而你呢,不喜欢笑,眼睛总是瞪着比较显大。其实也不必总是那么 严肃。哎,我们周末去看樱花吧!”   美丽随便答应了一声,心里咀嚼着子馨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子馨满心满 脑的想着赏樱花的事情。两个人沉默的一路走回到了宿舍。   回到宿舍后,子馨忙着与一帮女孩子们讲着XX大学的樱花如何的美丽,建议 大家这个周日去赏缨花,立刻得到众人的赞同。   郑芳说“我们几个老乡也是准备这个周日去。樱花的花期很短,这个周末最 合适。我们和他们一起去吧。”   好啊好啊!大家众口一词的附和着。尤其是小藕最爱人多热闹,嚷嚷着: “太棒了,我们大部队一起出发。”   这时梦遥慢吞吞地说:“我已经跟人约好了。这个周日就不和大家一起去 了。”说完后脸一红,羞羞答答的坐在床边。   最初大家有些奇怪地看着梦遥,后来恍然大悟般的热闹起来。林梦遥,藏的 够深的啊。你要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开学第一 天送你来宿舍的那一个?看到梦遥微微点了一下头。又开始了下一轮的轰炸。那 后来怎么再没有看见他来过?原来在搞地下工作呢。你们俩在什么地方接头?接 头暗号是什么?怪不得今年开学后你有些神秘呢。接着子馨又开始追问郑芳,你 是她最好的朋友,每天形影不离的,你肯定知道什么,快从实招来。   洁白的月光从开着的窗户飘洒进来。灯光熄灭后,她们还在笑着、闹着、逼 供着。   年轻真好,年轻的岁月真美。任何一件小小的事情就足够她们欢笑一个长长 的夜晚。   三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上午,美丽、子馨、魏力、小藕以及郑芳还有郑芳的几 个安徽老乡,一起结伴去了XX大学。他们都是第一次踏入X大校园,这是一所全 国重点大学,历史悠久,学术地位很高。尤其在这个省,这座城市,稳居第一把 交椅。   从一进入校门开始,女孩子们就不停的发出赞叹声!真美呀,你看有山、有 水、有亭、有树。陶园明的世外桃园也不过如此吧!一路赞叹,一路欣赏,最后 看见了满园的樱花,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睛里写满了迷惑和沉醉,却再也发 不出赞叹和夸张的声音。她们完全被眼前花的海洋,花的世界惊呆了,迷醉了。   满树的樱花,色彩缤纷。浅红、深紫、淡粉、柔紫、白色、乳黄、鹅黄,五 彩颜色的樱花在眼前绽放盛开,那已经不是人间,仿佛置身于仙境。她们驻足在 樱花树下,用年轻的眼睛和心灵如醉如痴的去看、去赏、去品味、去惊叹。忽然 一阵微微的清风吹过,樱花开始轻轻的飘荡,漫天飞舞的樱花恰似一场春天的花 雨,舞动着春的精灵,飘飞在人间大地。她们急不可耐的冲进那片花海里,沐浴 在樱花雨下。七彩的花瓣落在她们的发梢、头顶、身上。她们跳着、笑着、欢呼 着。她们从未见过樱花如雨落下,在半空中飘洒悠扬,汇成一片樱花的海,在天 上地下,翩翩起舞。终于樱花雨在风中轻轻散落,满地的姹紫嫣红,一片彩色世 界梦幻般的呈现在眼前。   在那片花海里,小藕第一个看见了梦遥和男朋友。牵着手,在铺满了樱花的 小路尽头向她们迎面走来。色彩纷尘的花瓣雨雾里,梦遥穿着碎花的长裙,白色 的衬衫,长发披肩,修长苗条。她的男朋友玉树临风,高大挺拔。   小藕大叫:“梦遥,林梦遥。”   梦遥看到了小藕,就带着男朋友过来。她们只是看着那个男孩子,笑着不说 话。小藕又对着梦遥挤挤眼睛,意思是你要介绍呀!   梦遥含羞瞪了小藕一眼,嘴里嘟喃了一句小丫头。 就说:“他叫李子凯, 是计算机系84级的。”   转头又对李子凯说:“她们都是我的室友。”   就在大家忙乱着互相介绍之际,发现不见了郑芳。于是几双眼睛四下搜索, 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郑芳。与她的老乡,同系但高两级的牛刚低着脑袋窃窃私语。   小藕大叫:“郑芳,郑芳,快来呀, 你干什么呢?”   子馨拽了一下小藕的肩膀。小藕生气的说:“你拽我干啥子?抓疼我了。”   魏力说:“好个郑芳,闷嘴的葫芦满心的主意。今天回去要好好拷问她。”   转头对小藕说:“你个傻丫头,我猜郑芳也开始谈恋爱了。”   那个樱花盛开的三月天,一场漫天的樱花雨下,成就了两对年轻的男孩和女 孩的大学恋情。不管以后的岁月里,他们能否相依共守,但樱花雨下的美丽和纯 情已经融入了年轻的生命里。   后来,郑芳和牛刚就单独赏樱花了。也许他们已经忘记了一同前来的同伴, 沉浸在浪漫的樱花雨中了。聊了一会儿,梦遥和李子凯也去继续他们的樱花小道 之旅。   美丽、子馨、魏力和小藕,在樱花树下,仰起头,看着一片一片的樱花在清 风里飘然坠落,铺满了小路。这么美丽的樱花世界,她们不想离开,能够在这所 大学学习又是多么的幸运啊!她们羡慕着、感慨着、欣赏着,徜徉在樱花的海洋 里,久久不忍归去。那天,她们流连忘返于XX大学,直到日落西下。夕阳余晖下 的樱花世界,别有一番风情韵味。黄昏时分,她们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归程路上, 她们依旧沉浸在樱花带来的震撼里,兴致勃勃的回忆着一幕幕绚烂的樱花雨下, 一片片柔嫩的樱花花瓣。同时也议论着梦遥和郑芳,还有她们的男朋友李子凯和 牛刚。   “梦遥和李子凯真是般配。俊男靓女,有点林青霞和秦汉的味道,真不公平。 她们怎么就长的那么好?我特别想长的很高,腿又很长,也有一种飘逸的感觉。” 小藕用手托着下巴一付羡慕的表情。   “我们的小丫头也很美,可爱的美。白米肉粽,真好吃。” 子馨咂吧了一 下嘴笑着说。她总是喜欢逗小藕。   “是,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 魏力补充道。   小藕还是不服气地反驳:“可是梦遥是又可爱又美丽呀!”   美丽没有说话。其实在梦遥和李子凯向她们走来的时候,在樱花雨中缓缓而 行的梦遥,裙裾翩翩,长发飘飘,如诗如画的飘逸。美丽以前从来也没有发现过 梦遥的缺陷。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美丽却发现了梦遥的一大缺陷。就是她的头发 一点也不黑,黄黄的、软软的,虽然柔顺却并不浓密,清汤挂面般的披在肩头。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美丽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种释然,也有一种无奈。   但此时的美丽已经不是一个初中小女生了,她没有如从前一样,在大厅广众 之下指出红梅的鼻子难看,脚型扭曲。而是暗暗的在心里想着、计较着。所以当 听到小藕说梦遥没有任何缺陷时大不以为然,嘴唇往下一撇,似笑非笑的看了小 藕一眼。   晚上,当郑芳悄无声息地走进宿舍,没有发现室友们挤眉弄眼的做着鬼脸。 只是如常般的端起脸盆准备去水房洗漱。刚刚走到门口,就被魏力喊住:“郑芳, 你要老实交代。”   魏力的声音很大,吓的郑芳一个激灵。嗔怪道:“你不能小声点啊,吓死人 了。交代?交代什么?”   “交代你和牛刚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藕装腔作势的用手拍了一下桌子, 又疼的呲牙咧嘴的说。   子馨也附和着说:“好你个郑芳,真是搞地下工作的,悄没声响的。梦遥昨 晚就交代了,虽然欲语还羞的。你可倒好,还说我们有老乡也要去赏樱花.....”   “真的假的呀?郑芳,牛刚个子可不太高,比你也高不了多少啊!” 美丽说。   郑芳放下脸盆,扭扭捏扭的说:“也不能算是谈恋爱,只是彼此有好感吧。”   女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逼问着郑芳。郑芳呢,就象挤牙膏般的往外一点一 点地倒着。   当审问结束时,子馨长吁了一口气说:“郑芳,你可真是做地下工作的材料, 能不交代就不交代呀!瞧这费劲儿的。”   原来郑芳和牛刚来自相邻的两个村子。曾经就读于同一所高中,只是牛刚比 郑芳高两个年级,也大了两岁。从刚入大学起,牛刚就照顾帮助郑芳,因为牛刚 是系学生会的干部,当初也是去火车站接学弟学妹们的组织者和参与者。可以说 从郑芳入学的第一天,就被牛刚盯上了。牛刚还经常组织安徽老乡的聚会,郊游 什么的活动。所以尽管牛刚经常进进出出她们的宿舍,加上郑芳不言不语的个性, 她们都以为只是纯粹的老乡聚会而已。老套的故事和情节,却因着各自不同的男 孩和女孩演绎着各自纷呈的感情和生活,因而有着充沛的活力和崭新的情节。   她们正在热烈讨论着郑芳的恋情,梦遥也回来了。于是大家又一致将焦点对 准了梦遥。梦遥因为昨晚就交代了要同李子凯去XX大学,所以索性大方的诉说了 与李子凯的恋爱内幕。也是从刚入学的第一天起,从李子凯在火车站接上林梦遥, 就对梦遥一见钟情。李子凯虽说是在工程系,却偏偏喜欢文学,闲来无事喜欢胡 写几句诗词,附庸风雅一番。梦遥也算是文艺青年,两人一拍即合。   梦遥拿出了李子凯送给自己的一本像册。粉紫色的丝绸封面,一个有着乌黑 明亮眼睛的女孩图像。梦遥打开像册,在像册的扉页上,李子凯用钢笔写着几行 字:自从第一眼看见你,你那栗色的长发就飘扬在我的心里。我的心,也从此沉 醉在你湖水般清澈的眼睛里。字迹刚劲有力,龙飞凤舞。   “李子凯写的一手好字。” 郑芳说。   “栗色是什么颜色呀?” 小藕茫然地问   美丽淡淡一笑说:“就是头发不是黑色的,有些发黄。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啊!还栗色呢!黄色不就得了。” 一边说,一边用手当梳子梳理着自己浓密的 黑发。   魏力看了美丽一眼说:“梦遥本来就长的美,不是情人也看着象西施。栗色 的长发与梦遥特别相称。”   小藕又说:“是呀,好浪漫呀!栗色的长发,听起来好美啊!”   子馨一拍小藕,调侃的说:“好美呀,是呀,我们的大美人梦遥怎么样都是 美丽的呀。赶紧洗漱,准备睡觉,马上要熄灯了。”   哎呀,马上就要熄灯了!于是,女孩子一溜烟的都向水房冲去。   三月的一场迷离花事,就象落日黄昏里飘在天边一缕轻淡而夺目的暖霞,定 格在女孩子们年轻的心空,沉淀在她们记忆的海洋里。绚烂多彩的樱花雨下,林 梦遥和李子凯,郑芳与牛刚公开了她们的恋情。从此,岁月见证了他们牵手同行 的浪漫之旅,他们用纯粹和真情写意校园恋情的如花诗篇。也因此宿舍里相互结 成的三组姐妹帮,梦遥和郑芳这一组因着二人的相继恋爱而宣告解散。   从此,林梦遥与郑芳只有在晚上休息时才会出现在宿舍里。白天除了上课, 她们与各自的恋人形影不离。一起在食堂买饭、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做作业、上 自习。周末又一同逛街、看电影、散步。   与此同时张子馨也变得忙碌起来。因为学校的排球队开始集训,准备参加全 省的大学生运动会。每天早出晚归的,也是基本上见不到人影。这样一来,经常 留守宿舍的就剩下了魏力和小藕,还有美丽三个人。而魏力和小藕本来就性格相 投,早已习惯了同进同出,所以美丽再一次的落单了。   不过作为班长的美丽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与班干部一起开会啦,安排大 扫除啦,组织郊游啦等等一系列班里的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年级快结束的时候, 美丽又参加了系学生会的工作,专门负责宣传事宜。所以美丽的时间日程也是非 常紧张的。除了完成繁重的学业和考试外,业余时间基本就是在班里和系学生会 服务了。   忙忙碌碌中大学第一年的生活很快的过去。   那一年的暑假,美丽和子馨都没有回家,留在学校参加了一个收费的英文培 训班。这个英文培训班是为准备出国考托福的学生而设立的。收费比校外的托福 班便宜一些,学生都是来自于本市各个高校的学生。因为子馨准备托福考试,毕 业后想出国留学。加之与父母感情疏离,本身也不愿意回家。鼓动的美丽也心思 活络了起来,便写信告诉父母自己也想参加这个培训班,暑假就不回家了。贾若 谷和梅景林非常支持美丽的决定。并来信鼓励美丽学费不是问题,好好学习,也 争取大学毕业后能够出国深造。   期末考试一结束,子馨和美丽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归心似箭的同学。随即参加 了英文培训班的学习。班级是按考试成绩分为两个班,美丽和子馨英语都不错, 被分在了甲班。全班共有大约四十几个学生,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   夏天实在难熬,沉闷燥热的空气中没有一丝丝的凉意。随便一动,就是一身 大汗。即使坐着不动,全身也是汗浸浸的。最难熬的就是感觉憋闷,热浪滚滚, 流火炙烤,就连呼吸都不能畅快。每天去水房冲凉无数次,仍旧大汗淋漓。   就连一向乐观随遇而安很少抱怨的子馨也对美丽说:“毕业后,去哪里工作 都可以,绝对不要在这里生活。” 那个暑假,两个来自北国的女孩,真正领略 了火炉城市的炙热和沉闷。   在她们学英语的班上,有一个来自XX大学的男生。高大健壮,五官端正,看 起来很成熟,人也幽默,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妙语如珠。英语发音令众人羡慕,经 常坐在子馨和美丽的旁边,一来二去就比较熟悉了。闲聊中得知男孩叫罗浩然, 来自北京,是XX大学化学系在读硕士研究生。正在准备托福考试,计划硕士毕业 后申请到美国攻读博士学位。   又是一个炎热沉闷的午后,课间休息时,他们三个人在楼道的通风处聊天, 那里会偶尔吹过一丝微风。   罗浩然问子馨:“你什么时候开始练习打排球的?打的很不错啊,组织能力 和防守都很到位。“   子馨吃惊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打排球呢?“   罗浩然的脸有些微的不自然,随即便恢复了常态说:“上次你们学校的排球 队与我们学校的排球队比赛时,我去看过。”   “哦,是吗?那次我们输了。我上高中时就开始打,初中时最喜欢的就是电 视剧《排球女将》,小鹿纯子就是我的偶像。晴天霹雳,好棒啊!” 说起自己 的偶像,子馨眉飞色舞的有些忘情。   罗浩然又接着说:“我也喜欢打球。读大学时,是我们学校篮球队的板凳队 员,喜欢打篮球,也喜欢看排球比赛。”   张子馨与罗浩然聊的热闹,早已经忘了旁边还有美丽。   美丽站在一边,听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去去的热聊。似乎忘却了美 丽的存在,这使得美丽有些失落和受伤。美丽静静地看着罗浩然,那是美丽喜欢 的男孩类型。高大而健壮,运动员的体型。五官具有立体感,显得刚毅沉稳。林 梦遥的男朋友李子凯虽然个子也高,但是那种修长瘦弱,有些弱不禁风的文人气 质,性格斯文,长相俊秀,缺少一点点男子汉的粗犷和豪爽,典型的一介白面书 生。而郑芳的男朋友牛刚个头不高,短小精悍,看起来小男孩一个,一点也不成 熟。高中时代美丽曾经疯狂的暗恋自己的体育老师,美丽是喜欢强壮结实,幽默 风趣的男孩的。   然而罗浩然对美丽的注视视而不见。他的眼睛一毫不错的始终聚焦在子馨身 上,从未转一下脸多看美丽一眼,只是偶尔会与与美丽客气的说几句话。而子馨 呢,与罗浩然越聊越起劲,越聊越投机,浑然忘了自己的同伴美丽。两个人聊的 热火朝天,忘乎所以。直至上课铃声刺耳的响起,他们才一边聊一边往教室走去。   青春是一首写满爱情的诗行,年轻的心是一曲欢快明亮的华尔兹,那是一个 纯情而纯粹的年代。男孩和女孩,单纯的思维,喜欢了就是喜欢,聊到一起就是 快乐,简简单单的感情,简简单单的相处。那个炙热的午后,子馨和罗浩然从运 动聊到出国,在南国憋闷的夏日,怀念故乡北京的清凉,一路聊到了黄昏日落。   美丽一开始还想等子馨一同回宿舍,可是看到他们并没有停止聊天的意思。 便说:“你们聊,我先回宿舍了。”   这才让子馨惊醒似的说:“好,你先回去。我马上就走。”   这一马上其实是好几个小时。美丽一个人吃晚饭,又看了一会儿书,很晚了, 子馨才回来。美丽没好气地说:“你这马上是几个小时啊?”   “聊的起劲儿,好久没有听到京腔了,听起来真亲切。” 一向大方的子馨 一反常态的顾左右而言它。   “嗯,我看那个罗浩然对你有意思吧?” 美丽笑着问。   “哪里有,你别胡说八道啊!” 子馨脸一红警告美丽。   “你看你,还嘴硬,脸都红了。你敢说你没有感觉到。” 美丽用手指着子 馨说。   子馨用手推了一把美丽说:“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他怎么样?”   “比那个李子凯和牛刚强多了。” 美丽脱口而出。   “你干嘛呢?我问你罗浩然怎么样,你却同李子凯和牛刚做比较。我最不喜 欢与人比较。李子凯很好呀,与梦遥都是斯文秀气的,很般配。你在系学生会工 作,应该知道牛刚的能力很强的,郑芳小鸟依人的柔弱,正好与牛刚互补。” 子馨说。   “那你会找李子凯和牛刚那样的吗?” 美丽反问着。   “我当然不会。我是运动型的,喜欢幽默风趣,我们北京人喜欢直来直去。” 子馨果断的回答。   暑假结束后,张子馨和罗浩然的感情随着夏季炙热的温度直线上升,关系越 来越亲密。秋季开学后,几乎每个周日,子馨都要去XX大学与罗浩然约会。因为 罗浩然的研究生宿舍只有两个人,相对安静许多。而且自从去XX大学赏了樱花后, 子馨也如醉如痴的爱上了XX大学。尽管发誓将来不要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但又 矛盾的渴望能够在XX大学享受樱花雨的美丽风情。   每一天的日子,就在平平淡淡中悄然滑走。夏去秋来,又是潮湿阴冷的冬天, 转眼间二年级的寒假在即,同学们都在忙着复习准备期末考试。   一个周六的傍晚,夜色低垂,天空飘着雨,冷雨凄风,敲打着窗子。郑芳和 林梦遥照旧与男朋友去约会,子馨也被下午赶到学校的罗浩然接走去看电影。   宿舍里只留下美丽、魏力和小藕吃晚饭,她们一边吃一边抱怨着坏天气。明 天是周日,但是这阴雨连绵的恐怕哪里也去不了。   正自边吃边聊呢,突然断电了,她们点上蜡烛,在昏暗的烛光下,继续着晚 饭。   小藕说:“这下可好,晚上连书都看不成了,只能干坐着。”   魏力说:“那好办,可以用手电筒看书呀!我经常就是熄灯后,用手电筒看 武侠书呢!”   美丽也用口头禅说:“真倒霉,我怎么这么倒霉呢?好不容易周六了,可以 放松一下,读读闲书什么的。这可倒好,停电了。”   魏力喜欢与美丽抬杠子,反驳着美丽:“怎么是你倒霉呢?是我们大家都倒 霉吧!”   晦色昏暗的灯光下,三个人的影子印在灰白的墙壁上,人一动,影子也随之 而移动,整个宿舍似乎满墙都晃动着变形的影子,给人一种迷幻混乱的感觉。她 们的情绪都受了一些影响,抱怨过后,都沉默着。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谁啊?这时候敲门。” 魏力边去开门边说。   打开房门,是一个男孩,中等个子,“请问魏力是在这间宿舍吗?”   魏力愣了一下,又不认识。便反问:“找我的?你谁呀?”   魏力的话音刚落,来人就兴奋地说:“你就是魏力呀!黑沉沉的,没有认出 来。”   来人看着魏力迷惑的表情,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自我介绍:“我是你高中同学 史东明。”   “史东明?” 魏力自言自语。尽力在脑海里搜索着自己高中同学的名字。 没有呀,今年暑假他们高中同学还聚会了一次。是去爬山,郁郁葱葱的山峰,烟 波浩渺的湘江水,四十几个同学都到了。可是怎么就想不起来还有一个同学叫史 东明。   嗯,一定是同名同姓的。于是便说:“我是叫魏力,可是我们高中同学没有 一个叫史东明的呀?搞不好是重名重姓的。” 心里已经认定来人一定是搞错了。 就想打发他赶紧离开,自己好躺在床上打着手电筒读武侠。   “嗷,我和你不是在一个班。我是66班的,你不是在67班嘛?” 史东明继 续说。   魏力恍然大悟了:“原来你是66班的。我还在我们班里搜寻呢,想起来了, 对不起,快请进。”   就在魏力和史东明在宿舍门口鸡同鸭讲般的对话时,美丽和小藕已经吃完了 晚饭,正准备去水房洗碗呢。   魏力把史东明让进屋里,就向两位室友介绍来人:“我高中同学史东明。”   又转向史东明介绍:“我们一个宿舍的。小藕和美丽。”   小藕和美丽与史东明打过招呼后就去了水房洗碗。   魏力便问史东明:“你吃过晚饭了吗?”   史东明不好意思的说:“还没有呢,我下午就出来了。中途换车时坐错了汽 车,所以赶到你们学校时已经天黑了。”   “那我给你再去买点饭吧。” 说完又拿了一个饭盒准备出去买饭。   正在这时,小藕和美丽洗好了碗回来。小藕便对魏力说:“我正好出去散步 消食,帮你去买饭吧。” 于是小藕就走了。   魏力就留下来陪史东明聊天。原来史东明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只是 读了湖南省一所有关金融和经济的中专学校。再有半年就要毕业了,现在正好在 美丽所在城市的一间农业银行实习。半年后就准备分配在这间银行里工作。   魏力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在咱们那里的银行实习,要跑到这里来呢?” 因为一般中专毕业生就在当地安排工作,很少有跨省份分配工作的。   史东明解释说:“因为我爸爸和妈妈是这里人。我高中毕业后,他们就调动 工作回到了这里。我爸爸妈妈希望我毕业后能回到这里工作。所以实习单位也是 我爸爸帮我找的。”   原来这么回事呀!魏力有些不记得史东明高中时期的样子了。男孩子在这个 年龄的变化是非常大的。尽管他们是同龄人,也许由于史东明在银行实习了一段 时间,个头也比较大,言谈话语,举手投足间看起来要成熟老炼许多。而魏力除 了学习以外,两耳不闻窗外事,整日沉醉于武侠小说的恩怨情愁里,做着飞檐走 壁的侠女梦,难免单纯幼稚。   后来小藕买了饭回来,说肉菜全卖完了,只买了一个青菜。大师傅把锅里剩 的全添到了小藕的饭盒里。那天史东明吃了满满一大饭盒的青菜。虽然当时边吃 边说真好吃。但是后来对魏力说真不好吃,这个小插曲也成为他们日后相互调侃 逗趣的佐料。   那一晚,宿舍的电始终没有来。史东明黑着天来,又黑着天走。史东明走后, 美丽、魏力和小藕在昏暗的烛光下聊天。小藕说:“都没有看清楚史东明长什么 样?”   魏力大笑道:“别说你了,就是我,也没有看清。高中时又不在一个班,本 来印象就不深,况且变化也太大。记忆中是一个比较瘦小的男生。明天白天看见, 说不准还是会不认识。”   美丽接着话头说:“现在的块头可够大的。不太像你们那里的人啊!”   “魏力,你说这个史东明不会是喜欢你吧?” 小藕突然冒出了一句。   “怎么会?这个史东明才是个中专生。怎么着也得找个大学生吧?” 未等 魏力说话,美丽就迫不及待的说。   人和人的相识是缘分,能够彼此接纳和相互欣赏也是缘分。而缘分这个东西 很多时候是解释不了的。就说魏力和美丽吧,两个人的谈话经常会针尖对麦芒。 说实话美丽有些忌怕魏力,因为魏力讲话不留情面,而且总是能从美丽的话语里 找到可以反驳的漏洞。魏力不喜欢美丽的原因很简单,就是魏力认为美丽尖酸刻 薄,喜欢攻击人,而且一出口就是别人的缺陷和弱点,很难有夸赞别人的语言。 比如说郑芳的男朋友牛刚个子不高,林梦遥的男朋友李子凯文弱书生,梦遥的头 发不黑啦等等。美丽总是能够轻易找出别人的缺陷和缺点,还坚持自己只是实话 实说,不会挣着眼睛说瞎话。魏力就想,那好,我也实话实说。你的缺陷比任何 人都多,那么我也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所以魏力不管三七二十一,总是一阵见血 指出美丽的致命伤来反驳。用魏力自己的话说,“我就是喜欢报打不平。”   所以一听到美丽说什么中专生大学生的。魏力立刻就说:“美丽,你说这话 我可不爱听。如果我不喜欢一个人,决不会因为他是一个中专生,一定是因为有 别的原因。况且也不见得大学生就比中专生聪明。如果人家当年不去读中专,再 去补习一年,搞不好能考上更好的大学。也就刚刚18岁而已。”   魏力的话又一次深深刺痛了美丽的心。她不就是说我二十岁才读大学吗?美 丽非常的生气,不过她并没有反驳魏力,只是在黑暗中撇了一下嘴,以示不屑与 不满。如果是郑芳和小藕,美丽一定会驳得她们哑口无言。郑芳可能还会掉两滴 眼泪。可是魏力,美丽似乎永远也辩论不过她。所以美丽选择了沉默。   小藕看到美丽生气了,就拉了一下魏力说:“行了,你也别再说了。”   美丽和魏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美丽对魏力是发怵,所以甘拜下风。美 丽和子馨又是好朋友,而且子馨总是让着美丽,凡事不与她计较。林梦遥呢,虽 然沉静寡言,但平静的外表下似乎潜藏着一种端庄的不可侵犯的力量,而且人长 的漂亮,所以美丽一般不敢随便说梦遥什么。只有郑芳,家境贫寒,花钱小气, 性格懦弱,沉默寡言。美丽的心里总归瞧不起她的。小藕虽然爱说能说,但是美 丽觉得小藕比自己还又矮又胖,总算找到一个人比自己还差,就喜欢暗讽小藕开 玩笑。而魏力似乎是专门为对付美丽而来的,就是美丽的克星。一旦听出美丽攻 击郑芳或小藕,魏力就会冲锋在前的反击美丽。而且头脑和嘴巴都很厉害,一针 见血,一下子就能戳中美丽的要害和心病,噎得美丽干瞪眼而又无言以对。   魏力最后总会加上一句作为结束语“贾美丽,你就是欺软怕硬。”   美丽躺在床上,生着魏力的气,真是不可理喻。即使史东明喜欢她,难不成 她真的会找一个中专生?姥姥曾经说过“女孩子不能下嫁。下嫁的意思就是不能 找比自己条件差的,年龄比自己小的,个子比自己矮的。” 中专生就是比大学 生差嘛!魏力也就是嘴上说说,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找一个中专生? 无论如何美丽是不会相信的。   时间就象流淌的河水,一刻不停的奔流。魏力真的与史东明恋爱了。这在同 学间引起了不小的震撼,因着史东明中专生的身份。渐渐的,她们发现史东明心 思细腻,挺会照顾人,对魏力无微不至的关心。而原来大大咧咧的侠女魏力,在 爱河里,也被沐浴的柔情似水了起来。穿起了飘逸的长裙,偶尔也会捧起席慕蓉 的诗来静静的阅读。   子馨说:“就是爱情的力量。”   史东明中专毕业后,分配在了这座城市的一个农业支行信贷科工作,据说小 有权利。每个周六的下午雷打不动地报道,带魏力去看电影,吃饭散步,逛公园。 或许是工作中接触的都是成年人吧,史东明越来越成熟老道,就象一个老大哥一 样。每次来,总会带一些女孩子喜欢的零食,让大家分享。   又一个周六的晚上,临熄灯前,子馨、梦遥和郑芳陆续从外面回来。小藕突 然意识到今晚史东明没有来,魏力一晚上都和自己在一起。就问:“魏力,你的 史大哥今天怎么没有来呀?”   魏力说:“他出差了,去北京总行的培训班学习一个月。”   子馨逗小藕:“小米球,是不是想你史大哥带的零食了?”   “才不是呢。” 小藕不承认。   “什么史大哥? 魏力,你和史东明是同学,他是比你大一些吗?” 美丽问 魏力。   魏力说:“不,我们同岁。”   “同岁也有个大小吧?不会是同月同日生吧?” 美丽紧追着问。   “他比我小两个月。” 魏力回答。   “那还是比你小呀,小一天也是小呀!还什么史大哥呢?应该是魏大姐呀!” 美丽加重了语气有些激动的说。   听到美丽异样的口气,大家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互相看看。就连魏 力也不知道美丽是什么意思。   美丽看见大家都盯着自己,满脸的迷惑不解。便说:“大一天也是姐弟恋, 我是不能接受姐弟恋的,一定要找比自己大的。”   美丽一说完,大家瞬间呆住,然后一哄而笑,再然后又一哄而散。子馨觉得 美丽的认死理的较真劲头又犯了,就自顾去忙了。梦遥看了一眼美丽,什么也没 有说,爬到了上铺,准备睡觉。   只有魏力说:“那你就去寻找吧。不只实际年龄比你大,看起来也得比你成 熟才行啊!不然即使比你大好几岁,人家看起来还是姐弟恋,你总不能拿着户口 本见一个人就让人家看吧!”   “反正我就是认为大一天也是大,大一天也不行。” 这一次,美丽说了最 后一句话,而魏力没有反驳。   光阴就在樱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中,春去秋又来。   到了大学二年级的暑假即将来临之际,整个宿舍,除了最小的小藕仍然在奔 奔跳跳的独自开心着。每到周六的晚上,她们的男朋友们前后脚相继而来。   后来只要到了那个点,小藕会拉长声音宣布:“316号宿舍的女婿们陆续登 场啦。” 果不其然的话音刚落,那些未来的女婿们纷纷而来。逗的大家哄堂大 笑。   眼见宿舍里的那些女孩子们一个一个的开始谈起了恋爱。二十二岁的美丽也 开始了自己的寻寻觅觅。   时间无声无息地,在美丽寻寻觅觅中悄然溜进了八十年代后期,那时美丽已 经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   从入学开始就担任了班长,大学二年级时又参加了系学生会的工作。到了三 年级,职位也从原来的宣传干事变成了系学生会副主席。因为原来的学生会主席 已经毕业,四年级的副主席升任主席。而作为主席的那位同学还不到二十一岁。 已经二十二岁的美丽俨然成了系学生会名副其实的老大姐,实际上领导着整个学 生会的工作。那帮年轻的学弟学妹们,他们视美丽如老师,只要美丽发号施令, 他们则言听计从。美丽在低年级的同学中很有些呼风唤雨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她 整日间带领学生会的干部检查工作,开会讨论系里给安排的各项工作,比如种树, 运动会,宿舍卫生,各种比赛,以及维持食堂秩序等等。   凡此种种,都令美丽的心里或多或少的有一种满足感和快乐感。尤其是系里 负责学生工作的王副书记,非常满意美丽的工作。曾经找美丽谈话,将她作为入 党的重点培养对象。对于入党,美丽是志在必得的。因为前面的历任系学生会主 席副主席在大学毕业前夕都入了党。而且学校在分配工作上也多有照顾。美丽的 性格虽然倔强固执,口无遮拦有意无意间总是讲一些伤人的,别人不太爱听的话。 但是对待领导和老师还是言听计从的,对于学生会的工作也非常的上心和负责任, 总是尽心竭力的完成。所以系里的领导和老师们非常赞赏美丽的工作能力。   因为学生会工作的需要,美丽与其它系的学生会干部和校学生会的干部们都 有很多联系。美丽就在那些学生会的男生中观察寻找,但是终无所获。因为年龄, 美丽的年龄即使在高年级的同学中也是偏大的,而美丽又为自己定下了大一天也 不行的标准。偶尔有一、两个符合美丽对于年龄的要求,在美丽有意无意的接近 和暗示下,人家无动于衷的没有反应。曾经有一个男生,比美丽高一级,也比美 丽大半岁。人长的高大,颇有高仓键的风度和气魄。美丽也曾芳心暗许,流露出 喜欢的眼神和表情。但是有一次,他们几个人在一起开会商讨两个系之间的球赛 事宜。在美丽出去上洗手间后再次返回教室时,在门口听到有人问那个男生: “我发现贾美丽可能喜欢你的,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那个男生哈哈一笑,开玩笑似的说:“长的太矮了,我得对我儿子的身高负 责。”   这句话死了美丽的心。不过此时的美丽已经不是高中时那个幼稚的小女孩了, 不会暗恋一个人到茶饭不思,神昏颠倒的地步。听到这句话后,美丽便从心里彻 底的放弃此人,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当时的大学校园里,流行跳舞。每逢周六的晚上,学校都会举办舞会。各个 大小食堂都临时变成了舞场,由各系负责。所以美丽经常会在舞会开始时提前到 达,带领学生会的同学们整理布置会场。舞会期间帮着换放音乐、维持秩序等等。 一开始美丽还觉得非常骄傲,毕竟是学生干部,有着管理学生的权利。而且黑压 压一片跳舞的人群,屈指可数的几个学生会干部,应当是倍受瞩目的角色。美丽 的心中充满了幻想与期盼,或许在满满的的舞场中有一个人专门为自己而来。   可是慢慢的,美丽的心理开始变得不平衡起来。因为吃完晚饭便匆匆赶到饭 厅,率领着一帮同学把饭厅装扮成舞厅。一阵忙乱后,累的满身冒汗,穿的也是 家常便服。而七点一到,赶来跳舞的女孩子们个个花枝招展,群芳争艳。她们或 长裙短衫,风姿绰约,或牛仔T恤,潇洒奔放。她们或有男朋友陪着来,娇滴滴 的样子,顾盼生辉。或者三三两两结伴而来,叽叽喳喳,一进舞场立刻就有男同 学上前邀请,双双滑入音乐里翩翩起舞。   舞会进行中的几个小时里,美丽孤单而寂寞的站在一边。昏暗闪烁的灯光照 在美丽落寞寂廖的眉宇间,迷离而惶惑。看着满场欢舞的人群,听着或幽雅舒缓 或热情奔放的音乐,美丽茫然而失落。眼前的热闹欢腾似乎均与自己无关。自己 的忙乱和操劳,全心全力维持秩序的舞场,到头来却成了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看着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男孩,美丽都做好准备随时接受邀请。然而每一次, 她都失望了。那些人从她的身边目不斜视擦肩而过。即使有本系的或者相识的同 学看见了美丽,也只是打一声招呼就离开。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邀请美丽。因为 在他们的心目中,美丽是一个老大姐,一个系学生会主席,一个组织者而已。美 丽与跳舞没有丝毫的关系。就连那些与美丽一同在舞场服务的学生会的男女同学 们,在布置好场地后,也迅速的返回宿舍,换上衣服,再次赶来,相继找好舞伴, 随即便满场旋转起来。   再后来美丽也会刻意返回宿舍换一套漂亮的衣裙。再返回喧嚷热闹的舞场, 静静的站在旁边,默默地等待,等待有人来邀请自己。然而每个人似乎都忽略了 美丽的存在。   有一次,一个也在学生会任职负责体育的四年级男生,暂时没有找好舞伴。   便与美丽站在一起聊天。说:“今天好象来的女生少啊!” 一边说一边四 处张望,寻找着舞伴。美丽瞄了男生一眼,眼神里有询问和期盼,难道我不是女 生吗?   结果那个男生根本没有注意美丽的眼神和表情,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的 四处搜寻。最后终于发现一个本系女孩走进来,随即上前做了个邀请姿势,挽着 女孩走向舞池。   在即将离开之前对美丽说:“我去跳了,劳烦你中间换几次磁带。辛苦了。” 言外之意美丽不是来跳舞的,只是来服务的。   美丽听见那个女孩问男孩:“你怎么今天没有跳?”   男孩回答:“今天女生来的少,没有找到舞伴。”   “什么呀?贾美丽不是在那站着吗?” 女孩说。   “贾美丽?怎么会?你别逗了。你看她老绷着脸,况且你看她那样子,怎么 会跳舞?她肯定不会跳舞。” 那个男孩的声音偏大,在乱哄哄的音乐声中,还 是被美丽听到了。   那一晚,美丽闷闷不乐的等着舞会结束,与大家一起收拾好饭厅,沉默的走 回到了宿舍。那些沉浸在热恋中的室友们,兴奋的讲述着舞会的趣闻,分享着她 们的小女儿心事。甜蜜蜜的笑着,热腾腾的聊着。   美丽突然觉得当学生会干部、入党是一件很没有意义和无聊的事情。尽心尽 力所做的所有事情并没有为自己带来快乐和满足。   夜色已深,满天的繁星在墨蓝色的天空眨着眼睛,仿佛倾听了美丽心底的忧 伤和失落。而突然流光一闪又转瞬消失的流星,似乎就是美丽失散了的欢乐与梦。   光阴无情,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周末,也吞噬着美丽一个又一个的希望。   美丽参与舞会的热忱也渐渐的冷淡,只是把它当作工作的必须而已。   又一个周六的傍晚。七点一到,一群又一群的学生鱼贯而入。美丽在入场的 不远处站着,远远的看见林梦遥和李子凯手拉手的走进来。这是美丽第一次看见 梦遥来本系的舞场。李子凯比他们高两级,暑期时已经毕业,考入本市另一所大 学读研究生,平时林梦遥都是去李子凯大学的舞场跳舞的。   那一个晚上,美丽站在昏暗的光影里,目光一直追随着林梦遥。梦遥纤细的 腰肢随着音乐扶风若柳般的柔软,花色的长裙穿在梦遥修长的身上,飘逸而迷人。 美丽观察到很多男生的眼光随着梦遥的舞姿而移动。于是便在心里默默的抱怨, 她为什么就那么幸运呢?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找了个男朋友虽说文弱,却顺利 的就考上了研究生。美丽的心理,对于自己所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的学生会干部 的身份,第一次有了反感和困惑,甚至可以说是厌弃。值得吗?值得吗?美丽不 停的反问着,凭什么我就得是干活的命?总是为他人无偿服务做嫁衣裳。她们就 可以什么也不做,只是来跳舞享受的命?   然而美丽只是不知道,林梦遥的心里却也在羡慕着美丽学生会副主席的光芒。 梦遥一边跳舞一边对李子凯说:“贾美丽作为学生会副主席,将来对她分配工作 肯定大有好处。”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准备考研究生,最好也考到我们学校,这样我们就可以 不用分开。” 李子凯喜欢做研究。觉得读研究生是最高理想,什么入党,学生 会干部,分配个好单位都是不值一提的。   人的心理其实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组合体,有着不可思议甚至奇怪的思维模式。 总是习惯定睛于自身所没有的,而忽略了自己所拥有的。美丽就是这种典型的心 理状态。她一方面觉得做学生会副主席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能够在大学期间入 党也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另一方面内心深处又特别渴望拥有一份甜蜜 醉人的恋情,有一个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花前月下,相依相伴。自己就如娇贵的 公主般受到百般的宠爱,万分的呵护。渴望与别的女孩子一样,有一个男孩的等 待与守候,为自己写诗、唱歌,为自己忧伤、流泪,也为自己而存在。如果在爱 情和学业、前途之间,美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爱情,因为她是那么的渴慕爱河里 的温暖与柔情。   与此同时,拥有美貌与爱情的林梦遥,却在羡慕着美丽学生会副主席的头衔。 人啊人,这就是人性,而人性又是如此复杂。人的心,就象一个很大很深的黑洞, 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无底深渊,人的欲望如同空气一样浮动在深渊的空间之中, 永远没有满足。   自从那晚美丽对于学生会的工作有了不值得的想法后,工作就失去了热情和 干劲,从此便有了敷衍应付的态度。美丽不喜欢别人只把她当作学生会干部,或 者自愿提供服务的老大姐。她更希望自己是一个小女孩,千娇白媚,招人怜惜, 被人爱受人宠。沉醉在音乐的世界,尽情的欢舞,挥霍青春和梦想。所以每一次, 当音乐响起,美丽也会在心理默默的琢磨舞步如何迈,胯部如何送,腰肢如何摆。 特别是有一晚,舞场里正好跳迪斯科,这是不需要舞伴的。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伴 奏下,美丽也情不自禁开始扭动起来。美丽虽然体型笨拙,但乐感很强,无师自 通般的扭动着有模有样,还挺象那么回事的。   一个系学生会的同学看见了说:“贾美丽,没想打你的迪斯科跳的这么好的 呀!”   这句话极大的鼓舞了美丽。从此以后,美丽只跳不需要舞伴的迪斯科,而且 越跳越好。到后来只要迪斯科的节奏一起,美丽就会情不自禁的扭动,提臀送胯, 摔头挺胸,跳的热烈而放纵,满场飞舞,最初有些偏胖的美丽跳的气喘吁吁,很 多人还用一种好笑的心态,观看美丽的舞姿。可是一段时间过去,美丽跳的居然 瘦了,苗条了。舞姿也越发优美了。再然后就俨然成了舞场上一颗冉冉升起的迪 斯科舞星。后来又听说有一个小食堂的舞会上整晚都在跳迪斯科。美丽借口其他 原因不再来本系的舞场上服务。每个周六都去跳迪斯科。为此还特意买了超短裙、 紧身上衣和靴子,准备了一套跳舞的行头。   子馨也对美丽说:“美丽,你瘦了,漂亮了,穿衣服好看了。” 子馨的赞 美使美丽的自信心更强了,开始注重外表的修饰,衣服的选择。甚至还去发廊烫 卷了头发,又把头发紧紧的扎起来歪在一边。   美丽陡然间变了一个人,当穿着长靴,着超短裙,紧身上衣的美丽一次次的 出现在舞场,随着迪斯科激烈昂扬的节奏,扭动着臀部,满场子的旋转抖动,看 的同学们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的。美丽的性格也变得开朗而豪放,不似从前眼睛一 瞪,嘴角一瞥,冷言冷语脱口而出。此时的美丽以一种全然不同的姿态展现在大 家的眼前。   那段日子,美丽是快乐的。音乐和舞蹈带给人愉悦的身心享受,只有在激烈 欢快的舞曲里,美丽是自由的、奔放的。她全然忘却了世上的烦恼和忧伤,只把 身心寄托沉浸在昂扬的音乐旋律里,释放着青春的活力和胸中的郁闷。美丽全然 变了,就连做梦都在迪斯科的律动里飞扬。   就在美丽不再等待男生的邀请,自娱自乐的独自在音乐和旋舞的世界里寻找 快乐时,有一双异性的眼睛开始关注起了美丽。   舞场上的美丽,跳的忘乎所以,全然忘却了世界的存在,也根本没有留意那 双注视自己的眼睛。过去的美丽特别在乎别人看自己的眼光,永远活在旁人对自 己的看法与评价之中。似乎自己的一言一行、一静一动、一分一秒,都处于他人 的显微镜下,又似乎周围总是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这份敏感和错觉总是令 美丽处于一种时时自危、又常常坐卧不安的恐惧状态之中。甚至只是别人无意间 的随意一瞥,她都会条件反射似地想,是否我的衣着哪里不对劲,是上衣太瘦而 显得更胖?还是裙子太短使腿看起来更为粗壮?这种不安和恐惧使美丽活的特别 的累,也格外纠结。   而此时的美丽终于放开了自己。她豁出去了,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也不再在意自己在同学们的眼中是一种怎样的形象。当她穿着超短裙露出肥壮而 短小的粗腿,以一种放纵而张扬的舞姿夸张的跳着迪斯科,旁若无人,尽情地释 放着青春的能量。那一刻,美丽是自由的、释然的。她只在意自己是否快乐,是 否开心。她曾在日记中写道:投进舞场成一统,何惧他人言与词!   三年级的第一个学期,美丽全然忽略了学生会的工作,也不在乎是否入党, 只渴望着每周一次的彻底放松。以至于后来负责学生会工作的老师找美丽谈话, 意思是要求美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参与学生会的工作。否则有很多的学生更愿 意加入到学生会的工作中来。美丽则借坡下驴借口学业紧张,义无反顾的放弃了 学生会副主席的职务。   那段日子,美丽只为自己而活。   光阴如水,水如梦,美丽踩着舞步走着时光。当岁月老人迈着不疾不徐的脚 步走到戌辰与已巳年的更替之时,又是一个辞旧迎新的长周末,学校食堂例行加 餐。晚餐后美丽回到宿舍,洗浴梳妆,奔赴晚上的通宵舞会。铿锵有力的节奏, 震耳欲聋的旋律,带动着美丽欢快的舞动。狂舞中的美丽发现一个男生如影随形 的一直在身边跳着,似曾相识,应该是在舞会中见过的。   两支曲子之间的空档,男生说:“认识一下吧,我叫郑承业,是XX系的。你 跳的真好,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   美丽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属于男性的大眼睛,然后又听到最后两句,眼睛 顿然一亮,放出了光彩。已经注意自己好久了,难怪觉得眼熟呢?随即说:“我 叫贾美丽,是XX系的。”   当又一首曲子响起时,他们一同扭动着,欢快的跳着。一边跳着,一边笑着。 那一晚,他们一直在一起跳舞、聊天。郑承业对美丽大献殷勤,主动又热情: “你跳的真好,你的乐感很强,是以前受过专业训练吗?”   在美丽二十二年的生命里,除了深爱自己的姥姥,何尝有一个人不吝言辞的 如此赞美过欣赏过她?即使是最爱自己的姥姥,也只是出于情感勉为其难的夸奖 过美丽,而且最后总要加上一句“倔丫头,丑丫头”。而此时如此的溢美之词是 出自一个男性之口,而且是一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年轻男子!   (7) – 甜蜜初恋   从那一晚开始,郑承业开始了对贾美丽的追求。   对于郑承业的追求与好感,美丽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其实当郑承业对美丽 说出你跳的真好,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时,处于感情饥渴中的美丽就已经丢盔卸 甲、全线崩溃、缴械投降了。即使美丽后来得知郑承业只是大学里某个系的在职 大专班的学员,而非正而八经的在校本科生时,美丽也义无反顾的投入了爱河中, 已经全然忘却了当时斩钉截铁定下的择偶条件。   郑承业来自一个偏远省份的省会城市。是美丽所在学校的干部进修班的学员。 美丽就读的这所大学是属于国家一个部委的大学,每年都要从系统内招收一批在 职干部,参加为期两年的大专培训。郑承业就是暑假后走进校门的那批在职干部。 美丽知道,干部进修大专班的学生都是系统内的年轻骨干,因为没有读过大学, 所以通过两年的学习后,可以获得一个大专文凭。培训结束后返回原单位继续工 作,很多人因此而得到升迁的机会。   美丽堕入爱情的消息在她们宿舍还是掀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风波。   魏力问美丽:“你不是说大学生不能找中专生吗?那么郑承业连中专也没有 考上,你怎么可以和他谈恋爱?”   魏力的问话使的美丽哑口无言。吱唔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藕也说:“我记得你说过一定要找比你年龄大的。”   如果说魏力的问话,促使美丽思考为什么会喜欢郑承业。而小藕的问话就有 些激怒了美丽:“你什么眼神啊!他比我大六岁呢,已经二十八岁了。”   小藕吐了一下舌头,因为比美丽小近四岁的小藕心里,美丽一直是一个大姐 姐,尽管美丽从来也没有姐姐的风范。   “哎,美丽同学,郑承业看着是很年轻啊!你又没有告诉我们他多大?小藕 怎么能知道?我看着郑承业也不比你大呀!要大也就只大一天吧!” 魏力的伶 牙俐齿从来没有轻饶过美丽。   美丽被气到干瞪眼,却无话可说。   后来还是子馨出来打了圆场:“美丽,我还想着你为什么突然不做学生会干 部了,原来是堕入爱河,从此不闻窗外事了啊!”   “好了,大家别瞎说了,还是请我们的美丽讲讲她的恋爱经过吧!” 一向 与美丽很少开玩笑的林梦遥也开始起哄了。   郑芳也附和道:“对呀!美丽的条件很高的。可以说说,你看上郑承业什么 了?”   沉浸在热恋中的美丽脾气似乎也好了很多。只要不触痛她的心病,比如年龄 大了,或者丑了什么的,一般的玩笑甚至暗讽,美丽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第一眼看到他,觉得他的眼睛好大呀!” 美丽眯着眼睛回忆道。   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彼此询问似的互相看看,什么?眼睛大?人们比喻 一个男人或者男孩的形容词很多,比如外表高大啦、强壮啦、瘦弱啦、矮小啦、 或者性格随和啦、倔强啦、是文静、还是喜欢运动的,等等。好象很少有人形容 一个男孩的眼睛很大。于是大家在短暂的沉默后,哄堂一笑。   美丽从女孩子们的笑声里,听出了一些什么,又感觉到了一些什么。眼睛大, 这有什么不对吗?   有很多时候,在很多事情上,子馨虽然觉得美丽的思维方式和看问题的角度 比较独特甚至可以说偏激。但是对于一个人外在的认知与好感,还是非常个人化 的一种倾向。喜欢眼睛大的男朋友,也没有什么错啊!作为好友,子馨看出了美 丽的困惑和难堪。同时也看出了,由于美丽平时尖刻的为人,得罪了大家。使的 众人对美丽有一种群起而攻之的默契。   于是便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美丽,原来你喜欢大眼男孩啊!郑承业的眼 睛是很大,这是其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吸引你的呀?” 子馨意欲岔开话题。   “是啊,眼睛很大,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梦遥笑眯眯地说。显而易见的, 林梦遥不想就此结束此话题。   魏力对着林梦遥挤了一下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大眼睛好啊,眼睛是心灵 的窗户,可以一望到底,看进心里。所谓大眼无恶人嘛!”   魏力话一出口,小藕不乐意了,夸张的对着魏力嚷嚷:“魏力,你说的不对, 我也眼睛小,可我是好人呀!”   “谁说小藕是坏人,我跟谁急。” 魏力也夸张的捶胸顿足的发誓。   梦遥也走过去楼着小藕的肩膀说:“是啊,我们的小妹妹小藕是世界上最善 良的女孩子。”   郑芳看着魏力与梦遥一唱一和的挤兑美丽,微微一笑,坐在床上开始折叠已 经洗好的衣物。   美丽当然知道她们在讥讽自己,但是她的心里无所畏惧。郑承业的好岂止只 是眼睛大?他的好,只有美丽的心里明白。美丽的心已经被郑承业深深的吸引了。   恋爱的日子如飞而过。美丽和郑承业从新年通宵舞会的最初相识,到寒假结 束时,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天,但他们已然恋恋相依,难舍难分。一直拖延到 学校的宿舍楼封门的那天清晨,郑承业才把美丽送到火车站。   那是一个寒凉的冬日,斜风细雨中,他们站在站台上,四目痴痴相望,眼睛 里饱含着深深的爱意,也写满了离别的忧伤。春节前的火车站台上,人来人往。 他们静静站立着,傻傻地彼此注视,任凭风吹雨淋,人声鼎沸。此时无言胜有声, 郑承业情不自禁的拉起了美丽的手,紧紧的攥在手里,好象一松手,美丽就会消 失一般。那是他们第一次动情的手拉手,也似乎是一种宣告和关系的确立。尽管 以前的二十几天里,他们也曾在舞会上牵手跳舞,但却从来不曾如此动情投入, 十指连心。这一刻,爱情的河流就从指间缓缓的,坚定的流到了心湖,荡起了滔 天巨浪。   郑承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渴望把美丽紧拥入怀,但最终他压抑下了自己的 情感和欲望。短短二十几天的相处,二十八岁的郑承业对美丽有爱、有渴望,但 更多的却是怜惜。美丽虽然外表一般,甚至可以说有些丑,年龄也不小了,而且 性格倔强,固执极端。很多时候,态度和言辞可以说比较凶悍和刻薄。   但是,他发现美丽的凶悍和尖刻后面,隐藏着一颗柔软且易感的心。因为自 卑,所以凶狠而刻薄。因为缺少爱,所以渴望爱。美丽强悍的态度和性格后面, 包藏的是一颗害怕受到伤害,惧怕孤独的脆弱的心灵。害怕被遗弃的恐惧心理深 深埋在美丽心里的最深处,担忧被放弃、被遗忘的心魔如一条绳锁细细密密缠绕, 折磨困扰着她脆弱而又敏感的感情。然而又不知如何排解和释放这种扭曲的心灵 纠结,于是很多时候便以一种截然相反的形态爆发出来。如一头受伤的小鹿或者 满身长满了刺的刺猥一样攻击凡是接近她的人。   郑承业还发现,美丽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组合体。外在性格的横冲直撞和内里 世界的敏感脆弱,纠结承载在一个年轻的身体和灵魂里,形成的巨大反差如同一 枚野兽一样,折磨困惑着美丽,使她有时可恨可恶,有时又可悲可怜。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郑承业从心里怜惜美丽,愿意用爱去温暖美丽柔软却 又莽撞的心。当火车的汽笛声再一次的响起,催促着人们,郑承业终于松开了美 丽的手,把美丽送上火车,他们依依惜别。在火车关门前的一刹那,郑承业才跳 下火车。与美丽挥手作别,然后也登上回家乡的另一列火车。   美丽坐在火车上,看着郑承业跳下去,追着火车跑,最后郑承业的身影在风 雨中渐渐模糊不清最终消失不见的时候,美丽才颓然坐下,随着远行的列车,开 始了长长的思念。当北上的火车一路颠簸长途跋涉后,终于回到阔别一年的家。 因为美丽暑假参加英文补习班而没有回家,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过父母和妹妹了。 茉莉长的更加漂亮了,姐妹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毕竟骨肉亲情,再见时还是有 如许的喜悦和热闹。   梅景林看到美丽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美丽,你可终于瘦了。这样好看 了很多。”   “我这半年一直在跳迪斯科,已经很久没有吃小炒了。” 美丽听到母亲的 赞扬开心的回答。   这个春节与寒假,是美丽生命中最开心和快乐的记忆。她的整个心思意念完 全沉浸在对郑承业的思念中,全然忘记了其他。妹妹茉莉已经是高三,再有半年 就要参加高考。茉莉每天都在学习,只有大年三十的下午和初一一天,休息放松。 其它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刻苦用功,备战高考。   春节前,美丽帮着母亲打扫房间,清洗衣物被褥,购买年货,没有抱怨,也 没有撅着嘴,经常是一边干活,一边想着郑承业,想着想着,笑意就从嘴角荡漾 开来。美丽哼着流行歌曲,轻快开心的做着家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快乐也一点一点的增加。   春节很快过去,距离开学还有十天,美丽已经归心似箭了。度日如年般的又 过了几天,好不容易熬到了宿舍楼开封的前一天,美丽再一次提前离家。好在父 母已经习惯了家中没有美丽的生活,况且他们现在全部心思都在半年后茉莉的高 考上。   临别时,贾若谷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美丽,你准备的托福考试怎么样? 我看你可以同时报考研究生和托福考试。” 父亲的心里觉得美丽应当继续攻读 硕士研究生。   “挺难的,还在学习。我也不知道能否考上。” 其实,美丽的全副心思已 经离开了托福和研究生考试,完全沉浸在热恋中,满心满脑都是郑承业。便敷衍 着父亲。   那是他们约好的日子。当火车进站,徐徐停下来时,美丽一眼就看见了郑承 业,站在二十几天前,他们离别的地方。   思念有时就象一枚发酵的面肥,最初或许是死面一团,不经波澜。但是经过 日子的熬炼,最终却一发而不可收拾。没有语言,没有表白,美丽一下火车,他 们就拥抱在了一起,仿佛只有纵情放肆的拥抱才可以缓解刻骨的相思之苦。郑承 业帮美丽提上所有行李,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美丽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初春的午 后,阳光正好,轻微的风,悠悠吹拂,暖暖的阳光,温柔明亮。   因为有了郑承业,美丽开始喜欢上了这座城市。他们到达学校时临近黄昏。 大部分同学还没有返校,校园里空空荡荡,寂静幽深。郑承业帮助美丽把行李拿 到宿舍。   美丽说:“我们到小张面馆吃碗面吧!那里的面条特别好吃。”   “好啊!” 郑承业附和道。一回头,看见美丽站在身后。一抹淡淡的紫色 余晖穿透薄薄的窗帘,轻柔的照在美丽的脸上。年轻女孩的皮肤细致而紧密,在 紫色的光影里,散发出青春的魅力。郑承业不能自己上去抱住了美丽,紧紧的、 用力的。美丽感觉这一次的拥抱不同于下午时火车站的那次拥抱。她感受到了男 性的力度和热度,陶醉在热烈拥抱的亲密里。当郑承业的嘴唇寻索到美丽的嘴唇, 用力压上来时,美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阵迷惑和旋晕,她紧紧的咬着牙齿, 用全心全身体会着初吻所带来的震撼与奇妙。郑承业感觉到了美丽的紧张与僵硬, 他含糊不清的说:“放松点。” 美丽紧咬的牙齿松开了,郑承业的舌头乘机探 深进去,缠绕着美丽的舌头。美丽全然的迷醉在这种甜蜜的亲吻里,世界仿佛在 这一瞬间静止,而不复存在了。   就在郑承业的呼吸开始越来越粗重,把美丽抱的越来越紧时,突然响起了敲 门声,并且响起了看门阿姨的大嗓门:“那位男同学,你刚才忘了登记,要补登 记一下。” 郑承业狠狠的咽了下口水,松开了美丽,站在一旁。美丽用手捋了 一下有些零乱的头发,走过去打开了门。   “你刚才没有登记,我以为你只是放下行李就会离开。现在超过时间了,要 补登记一下,况且学校有规定,今天还没有正式开学,男生不能在女生宿舍停留 超过半个小时。你的时间已经到了。” 阿姨狠狠的瞪着郑承业,气喘吁吁的说, 她只是气愤刚刚爬了三层楼。   夕阳收起了最后的绚烂,天边的云层暗淡而深厚。郑承业和美丽走出宿舍楼, 走到学校大门外边的小张面馆。平日里熙熙攘攘挤满了打牙祭学生的小饭馆,今 天格外的安静,只有郑承业和美丽两个客人,他们各自要了一碗面条,特意对小 老板说:“稍微有点辣味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太辣。” 他们实在被这里的辣吓 到了。   在等待面条的时间里,他们静静地坐着。美丽有些害羞,她低着头不敢看郑 承业,偶尔与郑承业的眼睛对视,便红了脸很快的移开。乘着郑承业不注意时, 又偷偷端详着郑承业的嘴唇,心里还是有些疑惑,这就是刚刚与自己亲吻过的嘴 唇吗?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美丽的一切始终没有逃脱郑承业的眼睛,他只是 心里越发的喜欢美丽。喜欢美丽的欲语还羞,单纯质朴,即使是凶悍莽撞的美丽 也有小女儿的娇羞可爱。   郑承业含笑看着美丽,心里发誓,一定要对这个女孩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当冒着热气的面条端上来时,美丽也恢复了常态。她 一边稀里囫囵的糍镏着面条,一边热烈的讲述着寒假期间的趣事,讲的热火朝天。   郑承业静静地听着,凝视着美丽,热气腾腾的辣味面条,把美丽的脸部蒸腾 着微微出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光洁明亮,饱满而细致。细细的小眼睛里,写 满了快乐与开心,含笑时更是眯成了一条线,而那条线在暗淡的夜里也散发出幸 福的光影。郑承业注视着美丽,有些发呆,也有些迷惘。美丽的身体全然发育成 熟,丰满的胸部在红色薄毛衣下波澜起伏。二十八岁的郑承业曾经有过女人,也 曾在爱河里徜徉沉浮,那是他的初恋。他懂得女人,懂得男女之情。对于美丽, 他有需求,也有渴念。他用眼睛的余光扫过美丽饱满的胸,心中便荡起欲望的海 浪。   当窗外的一缕凉风轻轻的吹进来,郑承业又为自己有些邪恶的心思而自责。 美丽比自己年轻很多,还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哪里如自己,已经混迹社会,沧 海桑田。他狠狠的摔了一下头,用力将眼光移往它处。   对于郑承业的心思意动,美丽全然无知,只是一个劲地说话。当看见郑承业 的眼睛不再注视自己时,心里有些迷惑,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不看我了呢? 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他究竟真的是喜欢我吗?   美丽哪里懂得郑承业在沉默中的煎熬和焦躁,但却因着郑承业的沉默,美丽 也陷入了沉默中,随即埋头仔仔细细的吃面。   夜幕四合,整个校园一片宁静。只有天上的月亮悬挂在幽深的天际,寂寞的 注视着万家灯火与红尘人间。美丽和郑承业从小张面馆出来,沿着校园的林荫小 路,缓缓而行。   郑承业依旧沉默不语,用手紧紧牵着美丽的手,心思却在激烈而矛盾的交战 中。欲望告诉他要把美丽带回自己的宿舍,他们干部培训班的学生宿舍是在青年 教工的宿舍楼内,没有门卫,管理相对松弛。而且宿舍内只有两个人,同宿舍的 人已经结婚,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提前返校。理性又提醒他美丽只是一个不解 风情的在校大学生,以为谈恋爱就是拉拉手、散散步,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一 起吃碗面。恋爱的极限也就是拥抱和接吻,那么简单。他从心里不愿意伤害美丽。   郑承业时而側过脸端详着美丽。美丽外表虽然略显老成,可她的心、思想却 全然是小女孩心态。美丽的感情世界犹如一池纯净的湖水,以为拉拉手,就是一 生一世的承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静美,就是爱情的完满形式和甜蜜结 果。却一点也体察不到沉默外表下的郑承业,内里已然是疾风烈火,四季春秋, 在冰与火的烈焰中煎熬。   美丽喜欢手牵手,漫步月光下。她见多了满校园手拉手的伴侣,恋爱的感觉 真好。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下去,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只是此刻,她希望郑承业说些什么,表白些什么,或者吟诵一首诗也好啊!美丽 的心里特别羡慕李子凯为林梦遥写的那首诗:自从第一次看见你,你那栗色的长 发就飘扬在我的心里;而我的心,也从此沉醉在你湖水般清澈的眼睛里。   李子凯可以把林梦遥黄褐色头发的缺陷描写的那么美,那么飘逸。那么郑承 业也可以用诗、用歌来赞美自己的优点甚至是缺陷啊!美丽把心里对爱情的期盼、 渴望与梦想都寄托在了郑承业身上。她渴念那种如梦如幻,至真至纯的爱情。美 丽的心中曾经无数次的描绘出一幅绝对纯美的画面,它应该是诗情画意的浪漫, 花前月下的缠绵。一首诗,一厥词,一曲抒情的小夜曲,一地零乱的相思意,一 抹轻柔的紫霞,一路相依的牵手。   美丽的心思完全沉浸在对爱情的美好幻想中。她一边散步,一边把身体轻轻 的倚靠在郑承业的身旁,小鸟依人般的娇媚。心里也曾一千遍、一万次的对郑承 业说,不要总是这么沉默,这么若有所思。美丽渴望听到爱的表白和对自己的赞 美。她想要如其他恋爱中的女孩一样撒娇,使小性子,被恋人宠爱、娇纵。   然而处于天人交战中的郑承业,只是紧紧攥着美丽的手,即使满手心攥出了 汗水,仍然是一言不发。而美丽紧靠过来的身体,越发惹的他慌乱而狂躁。二十 八岁的郑承业,对于爱情的渴望,不只是拉拉手,漫步花前月下那么简单。   如水的月下,寂寞的夜晚,他要的不只是写首诗,唱支歌的浪漫。他需要的 是实实在在的肌肤相亲,酣畅淋漓的欲望发泄。于是他忽略了迷人的月色,也忽 略了倚偎在身旁的恋人的渴望。   满心满脑的纠结着同一个问题:是否将美丽带回自己的宿舍?   就这样,一条小路,曲曲弯弯,他们走了一遍又一遍。走过了溪水,走远了 月亮。时间也在他们的步伐里一步、一步地悄然溜走。   夜,更深了。   最后,理智战胜了欲望的郑承业坚定而温柔地说:“美丽,天不早了,我送 你回宿舍吧!” 说罢,用一只手搂紧了美丽的肩膀,另一只手爱怜的抚摸着美 丽的脸颊。   沉浸在如水月色和甜蜜幻想中的美丽,真心希望这样的漫步永远不要停止。   于是便娇声说:“再走走嘛,反正明天也不上课。宿舍也不会十点就关灯。” 一边说一边爱娇地扭动着身体。   郑承业看惯了疯狂扭动身体跳着迪斯科的美丽,肆意而放纵。又看着眼前有 些撒娇、又有些娇嗔的美丽,尤其是当美丽圆润矮小的身体,温柔的小幅度扭动 起来,似乎感觉不到娇柔,反而是有些重心不稳的晃悠。   郑承业笑了。美丽的撒娇虽说有些微的愣怔、夸张,看起来又有那么一丝的 不协调,但是他的心里却满了幸福和满足。因为他知道,美丽或许从来也没有撒 过娇。虽说有些东施效颦,但自己却是美丽第一次撒娇的那个人。如银的月下, 郑承业看到了那个有些彪悍与莽撞的美丽原来也有小女儿的娇憨与可爱。   “太晚了,你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还是早点休息吧。今晚月亮和星星 满天,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我们去公园划船玩吧。” 郑承业对美丽温柔地说。   美丽顺从地点点头,随着郑承业往宿舍走去。   在女生楼门口,郑承业被门房的阿姨拦住:“已经过了十点钟,男生不能进 女生宿舍。”   于是郑承业站在楼门外昏暗的灯光下,目送着美丽进去。然后在夜色中向着 自己的宿舍楼大步走去。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过重要,对于美丽来说都属于划时代的突破。第 一次在火车站忘情的拥抱,第一次在宿舍的甜蜜相拥,还有郑承业密集有力的亲 吻,都如滔天巨浪撞击着美丽的情感世界。想到接吻,美丽又羞红了脸,摸摸自 己的嘴唇,拿出镜子来,左照右照,上照下照,仔仔细细的照,也没有看出任何 的变化和不同来。然而美丽的心里,却已经山河震动、云天变色了。   美丽想着这一天所发生的所有第一次。思念、激动、甜蜜、害羞、幸福、爱 与被爱,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回放。犹如星星涟漪溅起幸福水花,冲 击着美丽,浇灌着美丽。美丽的心里如同开放着一朵娇艳的爱情之花,香气从心 里飘散,溢满了全身。   最后美丽对着镜子,娇羞的笑了。甜蜜的笑意从嘴角漾开,延伸到眼睛、鼻 子、最后是满眼满脸的笑。   美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意飘荡在眼角、眉稍。小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 条细细的线。美丽用手将自己的眼睛用力的拨开。嘴里自言自语的说,再张开一 点点吧!这样眼睛会大一点,也会好看一些的。   然而手一松,眼睛就又眯上了。她又说,好讨厌,你怎么不长的大一些呢?   嗯,不笑的时候,眼睛会大一点的。可是沉醉在热恋中的美丽,笑意总是在 不经意间就浮上了眼角眉稍。于是她又使劲憋住笑、鼓起嘴,用力瞪大眼睛。结 果看到了一双怒目狠狠地看着自己。美丽唺怒的把镜子扣翻在桌子上,气哼哼的 娇声说,讨厌死了,不照了。   冬日的夜,凉意袭来,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夜深人静,明 亮的月光从窗户缝隙中倾泻进来,在桌子上,地上,铺下了一缕一缕的柔光。美 丽躺在床上,回味着幸福,品尝着甜蜜,憧憬着明日的相约。在水一样的月色陪 伴下,枕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梦想,与幸福一同安然入睡。   一夜无梦,无风亦无雨。   当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暖暖的照进屋内。美丽从香甜的沉睡中 醒来,她睁开迷懵的眼睛,看看手表,已经快九点了。揉揉双眼,依然睡意朦胧。 穿好衣服,拿着脸盆去水房洗漱。回到房间,拉开窗帘,唿啦一下,阳光便肆无 忌惮地洒进来。   郑承业说的对,今天果然是一个好天气。这座城市的这个季节,一般都是凄 风枯雨烟雾茫茫,难得一窥艳阳高照。而今天居然一扫往日初春的细雨阴霾,阳 光明媚铺满天空,温温暖暖洒向人间。美丽哼唱着流行歌曲,把自己收拾停当。 然后坐在靠窗的凳子上,身披阳光,等待郑承业的到来。   距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间,在这几天里同学们会陆陆续续返校。整个宿舍、 楼道、和校园,将会一天比一天热闹。美丽心里估算着同宿舍的女孩子们谁可能 早到,谁又会最后来。距离较远的子馨和梦遥可能会早一,两天到。郑芳或许也 会早一天到达。小藕一定是在最后一天的晚上才到,她总是喜欢在家里拖延到最 后一刻。魏力的家离学校最近,按以往的常规,她会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到达。   就在美丽独自盘算沉思中,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一边欢快地喊着来啦,来 啦,一边跑过去打开门。   只见郑承业笑眯眯的站在门外,看见美丽便问:“昨晚睡的好吗?”   “太好了。” 美丽含笑回答。   “我估计你会睡个懒觉。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一定累坏了。” 郑承 业的关心和善解人意融化了美丽的心,她笑意盈盈的点点头。   “准备好了吗?” 就在郑承业一边进门一边问话之际,美丽已经背好书包, 准备出发了。   郑承业关上房门,把美丽背在肩上的书包放在桌子上,张开双臂将美丽紧紧 的抱在怀里。美丽迟疑了一瞬,随即便软软的靠在郑承业温暖的怀抱里。   斜斜的细碎的阳光飘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郑承业的亲吻再一次如雨点般落 在美丽的脸上和唇上。他从最初的浅浅的轻吻,如寻索般的探究,随着力度越来 越大,最后演变成了攻城掠地般的索求。他们紧紧相拥,深深地亲吻,缠绵了许 久,忘却了时空,世界为之而停止。最后他们分开时,美丽的脸红扑扑的,眼神 迷离而沉醉。两个人站在地上,深情的凝望着,对视着,有一种不知此时何时, 此处又为何处的迷惑。   就在两个热恋中的年轻男女傻傻的凝望之时,楼道里响起了零乱的脚步声, 惊扰了他们的宁静相望。他们凝神细听,脚步声在门口停顿。   美丽心里诧异,难道又是管理楼道的阿姨?但是没有听到阿姨大嗓门的喊叫 声。莫非是有人也会这么早返校?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都如父母的宝贝一般,总是 会在家里停留到最后一刻才离开。现在距离开学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呀!难不成是 子馨,子馨虽与父母不亲,可这次回去的是姥姥家呀?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回来呀! 美丽正自疑惑间,然后就听到脚步声开门进了对面宿舍。原来是其它宿舍的同学 提前返校了。   郑承业和美丽似乎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彼此看了一眼,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了一下。   郑承业说:“走吧。” 便拉起了美丽的手,离开宿舍,走下楼梯,又走到 外面。   外面蓝天清澈,白云飘荡,微风拂面,气温不冷也不热。他们一路走到校外 的一个早餐点吃了一碗此地著名的热干面。便相携去了公园。   上班高峰已过,路上行人廖廖,诺大的公园空空落落的。只有偶尔有些看似 祖父母的老人带着孙辈往新修建的公园游乐场走去。他们从公园入口进去,沿着 一条僻静的小路往湖边走。   郑承业有一台傻瓜照相机。据他说他一直喜欢摄影,这台傻瓜相机是积攒了 好几个月的工资买的。今天特意带着,为要给美丽拍照。他们一边漫步,一边拍 照。空旷的公园,爱着自己的恋人面前,美丽彻底的放松了。她摆出各种姿势, 肆意地笑着。灿烂和青春洋溢在美丽的脸上、眼角和眉稍。无论美丽摆出怎样的 姿势,郑承业都面带微笑的看着美丽、欣赏着、鼓励着。   明镜般的蓝天上,云朵轻柔的飘动。阳光温情的铺照大地,湖水倒映着水边 的树木。美丽活泼的跑来跑去,兴奋的到处找着照相的景点。嘴里不停地嚷嚷着: “这里,就在这里,再照一张吧。”   郑承业看着美丽如小孩子般的兴奋。爱怜地说:“美丽,再过一个多月,我 带你去XX大学赏樱花。据说那里的樱花举世闻名,我可以为你照很多照片。”   “是的,是的,我们宿舍的人去年三月份去过,太美了。” 美丽越发的兴 奋。   回忆起去年的樱花花事。美丽清晰的记得林梦遥和李子凯从樱花小道的那一 端翩然走来,樱花雨落在他们的肩上,发梢。也是在那一天,郑芳与牛刚公开了 他们的恋情。只是自己当时孑然一身,孤独而寂寞。   光阴走过了几乎365个日月星辰。如今自己也有恋人相伴在侧,享受着美好 的爱情。况且去年的她们,穷学生没有照相机,也没有留下任何照片。那一场迷 离如梦幻般的缨花雨只是存留在他们的记忆里,定格成一幅纯美的画面。   今年,自己不仅有了恋人陪伴赏樱花,而且还有照相机。可以记录下樱花绽 放的盛况。美丽想着那天要穿什么裙子,又要配什么样的衬衣。走在樱花雨下, 郑承业手中的相机将为自己记录下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瞬间。   美丽醉了,她陶醉在了幻想里。嘴角漾起了笑意,爱情使她的脸部表情全然 放松,柔和而有光泽。那一刻,美丽笑嫣如花。   走在寂静幽美的湖边,郑承业轻轻搂着美丽的肩膀。美丽的身子斜斜的靠在 郑承业的肩下,缓缓而行。   走着走着,一朵又一朵的云悄然聚集,形成了一大片浅浅的云层,要变天了。   郑承业说:“可能会有雨,我们去湖心亭吧,那里可以避雨。”   于是他们穿过小桥,浅浅的云层堆积成了厚重的乌云。   在小桥上,美丽说:“在这里照一张。” 便将左边身体靠在桥边,用右手 摆了一个叉腰的动作。   郑承业顺从的为美丽照了一张叉腰的照片。心里想,这或许才是真正而真实 的美丽,简单、直率、粗犷而莽撞。   而沉浸在爱情中的美丽,学着其他女孩子用嗲嗲的声音拿腔拿调的撒娇。在 郑承业的眼里,有些滑稽,但却可爱,那是美丽爱的表达和传送。在美丽的世界 里,自己是唯一的那一个。而美丽呢,在郑承业的面前,感觉如同在姥姥面前, 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照好相片,天空飘起了细雨。他们往湖心亭跑去,雨滴越来越大。他们刚刚 跑进去,大雨就霹雳啪啦的下将起来。   “今天早上,我还想这个季节难得看见艳阳天。果不其然,现在下起了雨。 真讨厌。” 美丽一边用手绢擦拭着头发上的雨水,一边抱怨着天气。   “不过,这个景色还真美,你看湖水、山峰。” 郑承业用手指着四周。   “这有什么可欣赏的,淋了个落汤鸡。真倒霉。” 美丽被突如其来的大雨 破坏了好心情。没有情绪欣赏雨雾中的湖水、山峰。撅着嘴,似抱怨又似撒娇的 反驳着。   郑承业安慰着美丽:“现在反正也走不出去,那就安下心来好好欣赏这雨、 这湖、还有这山吧。”   湖心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四周雨雾迷茫,湖水烟波浩渺。当美丽刚要启齿 继续埋怨之时,郑承业的嘴唇再一次紧紧覆盖了美丽的,把美丽所有的抱怨和牢 骚堵在了口中。他们忘情的相拥在一片宁静的世界,置天地人间于万里之外。   大雨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郑承业和美丽被困在湖心亭也很久、很久。只 是相爱的人在一起的时间又总是感觉很短、很短。肆虐的风雨中,他们紧紧的相 拥在一起。观赏着四周的湖水,狂风卷起了波澜,大雨溅起了水花。他们笑着、 叫着、欢呼着,欣赏风雨,享受爱情。   雨一直下着,黑压压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极目远望,在天的尽头也看不到 一丝丝的微亮。时间的指针已经落在了午后时分。而雨依然滂沱而下,丝毫没有 停止的迹象,他们便开始有些焦急。   尤其是美丽开始了一连串的抱怨:“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好不容易逛个公园, 还碰到大雨。真是的!”   郑承业安慰着:“这也是一种意境。你看山,还有水,也很美。而且这里就 我们两个人,正好可以安静的欣赏。”   “什么呀!下雨有什么好看的。神经病!欣赏什么呢?就赖你,非要逛什么 公园。” 美丽有些气呼呼的反驳。   郑承业把手放在美丽的肩膀,试图用亲热来缓解美丽的情绪。却被美丽烦躁 的一把推开。嘴里嚷嚷着:“你干什么呢?”   郑承业干笑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放开了美丽,嘴里说:“不要生气,一会儿 就停了。”   美丽一直唠叨着:“真讨厌,怎么这么倒霉呢?” 郑承业就一直陪着笑脸, 小心翼翼的安慰着美丽。   风,使劲的吹来,雨,任性的飘着。风雨并没有如郑承业所说的很快停止, 反而下的越来越大。天地合一,一片昏暗。   在美丽不停歇的抱怨声里,郑承业也开始有些焦躁。风雨中,湖心亭孤独的 立于巨大的湖水中,郑承业和美丽泄气的躲在风雨飘摇中的湖心亭里,聆听着肆 虐的风声和雨声。一筹莫展。倾泻如注的瓢泼大雨,使美丽和郑承业从最初的温 情脉脉、缠绵绯恻,到后来越来越烦躁。再加上风吹雨淋,气温也骤然降低。冷 风从四面八方向着湖心亭吹来。   美丽发冷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肩,郑承业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美丽的身上。 借机把美丽抱在怀里。嘻皮笑脸的说:“好啦,不生气了,这样会暖和很多。”   美丽的情绪仍然处于一种愤怒的状态中。满心烦躁,心里口里不停的咒诅着 这个讨厌的鬼天气。看见郑承业的笑脸,气便不打一处来:“想干什么呢,你! 雨要是就这么一直下着不停,我们怎么回去呀。” 说罢,就把郑承业的手狠狠 的从自己的肩膀上拉下来。   美丽又累又饿,又烦又躁。郑承业越是安慰,美丽就越是生气。   后来郑承业也累了,被美丽一再的抱怨和推拒后,放弃了安慰。老老实实的 靠在一根柱子上,默不作声的看着雨水落在湖中,又溅到亭子的地上。   美丽还在不停的抱怨,嘟嘟囔囔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发现郑承业没 有再来哄自己,咦,这个人哪里去了?便有些疑惑的四处张望,发现郑承业独自 站在湖心亭的另一边,沉默的凝视着风雨中的远处山峰。   便提高声音说:“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心里抱怨怎么也不来安 慰一下。   郑承业听到美丽的喊声,便走过来,小心翼翼的说:“不生气了?”   美丽一听这话就又有些生气:“怎么会不生气!真倒霉! 生气才需要安慰呢! 你看看你,这叫什么事啊!”   说实话,持续不断的风雨搞的郑承业也有些焦急,再加上美丽不间歇的埋怨, 自己按着性子,陪着小心,宽慰劝解美丽,仍然无济于事,颇觉无趣又无奈。一 看美丽还在生气呢,便立刻住了嘴,不再说什么。脸色也沉了下来,静静的站在 一旁,沉默不语。   美丽本来以为郑承业会安慰自己,一看他的表情也生气了。心里是既有些怨 恨,又有些后悔。既怨恨郑承业为什么就不能多包容一点自己,又后悔可能自己 做过了头。   美丽依稀记得小时候姥姥对姥爷总是吆三喝四。口里经常骂着“你这个老不 死的。” 姥爷总是笑眯眯的按着姥姥的命令去行事。有时姥爷被骂急了,也会 反抗,与姥姥对骂。或者把手中的东西随意一摔,找隔壁张大爷下棋去了。   美丽最不喜欢看姥姥和姥爷吵架。就对姥姥说“你骂姥爷太狠了,你看姥爷 都生气了。” 姥姥就会说“对于男人嘛,女人就是要拿捏着一点。对他太好, 他就会不知天高地厚。对他太坏,那样他就会破罐子破摔。一定要拿捏好分寸。 从一开始就要占了上风,不然以后的日子难熬啊!” 可究竟怎么拿捏好分寸? 姥姥并没有细说。美丽只是记得姥姥会做几个姥爷喜欢的下酒菜,等姥爷回来吃 饭。再然后,姥姥会一如既往的骂姥爷,姥爷也会一味的唯姥姥的命令是从。   此时的美丽有些怀疑郑承业对自己的爱,他怎么这样啊?还不能说他啦?又 没有如姥姥骂姥爷那样骂他呀?这么小心眼。难不成要我主动和好?况且我说的 都是事实呀!是他提议要逛公园的,又不是我要逛的。想着想着,心里便有些委 屈,但更多的是愤怒。看着郑承业呆头呆脑的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冲上去, 用力推了郑承业一把,并用拳头捶了几下。嘴里嚷嚷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 话?”   郑承业被美丽捶打了几下,乘机抱住美丽,哄劝的说:“怎么样?解气了吧。 ”   “都是你的错,来公园干什么呀?” 美丽依旧不依不饶的说。   郑承业就势亲了美丽一下说:“是,都是我的错。”   美丽看到郑承业再一次的道歉,也借坡下驴的与郑承业和好了。   恋爱中的男女纠纷,一如夏季的天空偶尔飘来的太阳雨,说来就来,说走就 走。即使是雨丝飘飞,太阳却依旧明亮在天空。而那随意飘来的细雨,只是温暖 的阳光下,一道任性划过蓝天画布的泼墨,成为美丽画面的小小点缀。   后来雨终于渐渐的小了,他们撑起一把伞,紧紧相偎的挤在一起离开了湖心 亭。沿着来时的小路,离开公园。那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 他们饿坏了,中午时,在湖心亭的风雨中,各人只啃了一个面包。此时的他们, 又饿又冷又累,于是便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美美享用了一顿午餐加晚餐的食 物。   和好如初的美丽和郑承业返回学校时,已经华灯初上。在大门口看到三三两 两返校的学生拎着大包小袋的往宿舍楼走。进了校园,雨,已经完全的停止了。 被雨水冲洗过后的校园更加干净、清洁,空气中流淌着湿润的青草味道。   美丽一直惧怕孤独,平日间就最怕一人在宿舍呆着。想想今晚的宿舍只有自 己一人,而且吃饱喝足后,浑身又有了充沛的精力与体力。心里就想与郑承业在 校园溜达一番,并不想早早回宿舍休息。   而郑承业在一天的颠簸后,又加上美丽无休止的抱怨,颇有些心力交瘁的疲 惫。本来是想与美丽在公园度过甜蜜的一天,怎奈天公不作美,只能在风雨交加 中挨过一天。按着自己的想法,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风雨缥缈,那就好好的享 受风雨中的景色。然而美丽却一头扎进了生气与抱怨中,怎么安慰都难以减轻她 的怒气。   所以当美丽精力充沛的想继续校园漫步时,郑承业却身心俱疲,情绪低落的 只想一个人回宿舍清静清静。于是就对美丽说:“今天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便把美丽送到了宿舍楼门口。   美丽虽然满心期望,但女孩子的矜持,使她沉默。于是,他们在美丽的宿舍 楼前拥抱后分手。   美丽带着满腹心事走到316宿舍门前,拿钥匙打开房门。推门一进,一眼就 看见了魏力与史东明正相拥坐在床上。   正在缠绵亲热的魏力和史东明被美丽的开门声惊扰,赶紧分开。   看见美丽进来,魏力的脸颊绯红。一反平日的大大咧咧,羞羞答答地小声说: “美丽,你也提前返校了,哪天到的?” 史东明也尴尬的对美丽笑了一笑,以 示打招呼。   “昨天。” 美丽简短的回答。心里还一门心思在恼怒着郑承业,便对魏力 和史东明视而不见,径自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来,胡乱翻 着,弄出很大的响声。   魏力看见美丽的脸色难看,又一言不发。虽然魏力与美丽不时的小有龌鹾, 美丽说话尖酸刻薄,但象今天这样一点也不顾及礼貌的情形,还是少有的。魏力 以为美丽嫌烦史东明呆在宿舍,影响她休息。便对史东明说:“我们出去走走 吧。”   于是两人站起来,准备出去。临出门时,史东明对美丽客气的说:“我们出 去了。”   美丽似乎没有听见史东明的话,头也没有抬,继续哗哗啦啦的翻书。   魏力出来后,带上房门,对着史东明吐了一下舌头,又对着宿舍们挤了一下 眼。两个人便相携往楼梯口走去。   “贾美丽怎么了,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史东明问。   “谁知道呢,我得罪她? 她得罪我的地方多了去了。简直一个神经病,才懒 的跟她计较。” 魏力无所谓的回答。   史东明说:“一个宿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把关系搞僵。呆会儿你 回来后,跟贾美丽聊聊天,缓和一下关系。好吗?”   “你少管闲事,贾美丽天生犯贱,你对她好,她就尖酸刻薄的。你对她厉害 一些,她就乖乖的不敢随便欺负你。我跟她一个宿舍这么久,还不了解她?” 魏力很笃定的说。   话已至此,史东明选择了沉默。与魏力一起离开了宿舍楼,在月光下的校园 散起步来。   魏力和史东明离开后,美丽一个人又闷闷的坐了一会儿。宿舍楼仍然十分安 静,大部分同学还没有返校。美丽一个人无所事事,在宿舍内几尺见方的狭窄空 地上,百无聊赖的走来走去,感觉很烦躁。   记得姥姥曾经说过,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一定会百依百顺的。而且 男女相处,从一开始谁厉害压过谁,谁就会说一不二。而另一个就会一辈子都服 软。最后,姥姥总是长叹一口气说,人啊,一辈儿一辈儿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女 人一开始绝对不能太窝曩,否则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然后就会列举一长串的名 字,那些与姥姥同时代的不幸的女人们的名字。美丽从小没有与父母一起生活, 读初中前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以及为人处事的方式方法,都是从姥姥身上学来 的。姥姥与姥爷的相处模式,直接的影响了美丽对于男女相处的认同与感知。即 使后来与父母生活在一起,所有的心里话也都只对姥姥诉说。   美丽只是不知道姥姥是生活在过去年代的人。姥姥与姥爷的婚姻是父母包办, 媒妁之言。洞房花烛才是新郎新娘的第一次见面。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女人而言, 盖头一掀,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和世界,便是一生一世的相守与结局。姥姥 带着那个年代的婚姻秘诀而来,从一开始就强硬的压制住了姥爷。以至于一生都 活的扬眉吐气、趾高气扬。姥姥对姥爷呼风唤雨般的训斥和控制,足足延续了几 十年的婚姻。那是姥姥对婚姻生活和男女相处的全部诠释和理解。那个缠过脚的 小脚女人一辈子控制着丈夫,而没有如同同时代的女人们,一辈子都被丈夫欺压, 生活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那是姥姥岁月累积的生命体验与生存经验。姥姥把 自己一生的经验传授给了自己至亲的外孙女儿。心里希望自己钟爱的外孙女一辈 子不要被男人欺压。   而年少的美丽则从姥姥的言传身教里潜移默化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以为, 压得住就是气势上的凶悍,言辞上号令即行与号令而止。言听计从就是爱的表达, 无条件的服从就是情的象征。由此而言,对于郑承业的表现,美丽的心里是委屈 的。凭什么郑承业就不能态度好点?凭什么就不能包容一点?如果现在就如此不 经数落,不让着自己,那么以后又会怎么样?   美丽越想越气愤,越琢磨越伤心。想到魏力与史东明正在明亮的月色下携手 漫步,情意绵绵。而自己却一个人滞留在空荡冷清的宿舍,千转百回,千思万念, 寂寞而惆怅。此时的美丽急需要倾诉,需要知道别的女孩子与她们的恋人是如何 相处的?他们是否也有争执与矛盾?美丽记得熄灯后的卧谈会,林梦遥,郑芳, 还有张子馨,她们谈论各自的男朋友,总是听她们用娇滴滴的语气,说各自的男 朋友是怎样的听话,如何的会哄女朋友开心,仿佛她们都如公主般的倍受宠爱。   开学前的这个夜晚,外面月色皎洁,屋内灯光明亮,美丽却六神无主。心里 没底,急需要有个人来为自己解答这些问题。美丽是一个很没有主见的人,她需 要与别人的男朋友比较后,才能知道郑承业究竟对自己是怎么样的。子馨怎么还 不来呀?偏偏提前返校的是魏力。美丽和魏力在言词上彼此从不对付,总是针尖 对麦芒,棋逢对手。   美丽心绪烦乱,哪哪都不对劲,哪哪皆不顺利。美丽是一个很难自己独处的 女孩子,她害怕孤独,喜欢热闹,喜欢有人听自己的倾诉,希望得到别人的肯定 与认同。所以尽管她与魏力在言语上经常冲突,但是此时此刻,她还是盼着魏力 尽快回来,因为有一肚子的心事需要诉说。   美丽等啊等啊,魏力却迟迟未归。最后,美丽心绪烦躁的上床休息。随意拿 了一本书,却怎么也读不进去。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想对魏力说,可魏力怎么还不 回来呀!早已过了宿舍楼熄灯的时间,只是因为还未正式开学,所以学生宿舍楼 还没有严格的执行熄灯纪律。真讨厌,这么晚了也不回来。美丽生气的把书摔在 床上,闷闷的躺着生气。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开锁的声音,魏力回来了。   魏力进门看了美丽一眼说:“你已经睡了,我也得赶紧去洗漱了。” 说罢 便径自绕过美丽的床走到靠窗边自己的床上,放下钥匙,拿起脸盆准备去水房洗 漱。   美丽看见魏力回来,心里很开心,因为有许多的话想同魏力分享。原本想好 好的倾诉和聊天,可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早过了熄灯的时间。 门房阿姨没有说你吗?以后要按时回宿舍。” 美丽严肃的时候,眼睛直愣愣的 瞪着对方,使人看起来总是很愤怒的一种表情。   魏力看着美丽气势汹汹的驾式,毫不示弱地说:“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学,门 房阿姨不管的。”   美丽觉得自己只是随便问问,况且魏力确实回宿舍晚了,可她的态度还那么 恶劣。美丽本来就心情不畅,便也气不打一处地反驳说:“反正我们宿舍以前讨 论过。大家一致同意回宿舍的时间,谁也不能影响别人休息。”   魏力觉得有些理亏,于是便不再说话,出了门到了水房洗漱去了。从水房回 来,也没有再说话,她们各自沉默的睡去。   熄了灯,趟在黑暗中的美丽有些懊悔自己对魏力的态度,其实两人是可以好 好聊聊天的。因为她们有着相同的情况,史东明与郑承业都不是大学生。按世俗 的眼光来看,她们都是女攀高门的叛逆与反例。美丽急需要知道史东明是如何对 待魏力的?况且魏力比史东明还大了两个月,而郑承业却比自己足足大了六岁。 那么,郑承业对待自己就应该比史东明对待魏力还要好。而且宿舍里只有她们两 个人,应该是能够很好交流的。但是转念一想,又开始怪罪着魏力,什么人嘛! 本来自己错了,却死不承认。   而此时的魏力却早已忽略了与美丽刚刚有过的冲突,沉浸在甜蜜的遐想中。   美丽在黑暗中沉思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魏力:“哎,你说,男女朋友相处会 不会闹矛盾呀?”   “当然会呀!” 魏力脱口而出。   “那就是说你和史东明也会闹矛盾?快说说,怎么回事?有矛盾谁听谁的 呀?” 美丽一听魏力的回答,就兴奋的坐了起来。原来他们也会有矛盾呀!   “谁对听谁的吧。” 魏力随口一说。   美丽想了一想说:“那谁知道到底是谁对呢?”   魏力听着美丽绕口令一般的问话,有些不耐烦,便说:“那总还是有一些最 基本原则标准的吧。”   “那你说说有什么原则标准?” 美丽紧追不舍的问到。   “我不知道,你说说吧。” 魏力特别不喜欢美丽总是喜欢问一些很难回答 的问题,便把球题给了美丽。   美丽反问:“你不是说有原则标准的吗?你怎么又不说了呢?”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那就大概齐,今天听他的,明天听我的吧!” 魏力 被美丽紧追不放的问题,搞的有些烦躁,就想很快的结束对话。   “那你们究竟是谁让着谁呢?” 美丽开始刨根问底了。   “这次他让了我,下次我就让他吧!不过,他让我的次数要多一些吧。” 魏力回答。   有好一阵子,美丽没有说话。后来突然说:“你看,你这样的,史东明还让 着你呢,可是郑承业为什么就不能让着我呢?”   魏力一听美丽说你这样的,就不高兴了:“我这样的?我这样的是什么样呢? 我这样的又怎么了?”   “你看,你比史东明还大了两个月。可郑承业比我足足大了六岁,是不是更 应该都让着我呀!” 美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魏力一听美丽的口气似乎在贬低自己,好象大两个月是缺陷什么似的。很生 气,便讽刺说:“是呀,你条件这么好,如果郑承业胆敢不让着你,就甩了他。”   美丽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听出魏力语气里的讥讽意味,还在认真地说:“可 是大部分时候,他对我也挺好的呀!你说如果他一次不让着我,就甩了他,也不 太好吧?”   “是呀!关键是你如果甩了他,还能找着更好的,也就算了。如果本来就是 饥不择食,好不容易才逮到一个,那还是小心点吧。你看,你这样的!” 魏力 一开始慢条斯理的,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   一开始美丽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的想要问清楚史东明究竟是怎么对待魏力 的,两人平日间又是如何相处的。整个心思和情绪都专注在这些问题的纠结上。 根本没有听出魏力话中有话、暗藏讥讽。   但是当魏力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美丽终于醒过味儿来了。腾的一声从床上 坐起来,由于气愤,声音都有点发抖了,说:“你怎么说话呢?简直就是侮辱 人。”   黑暗中,虽然看不见美丽气愤的样子,但可以听出来美丽愤怒的变了调的声 音。魏力反倒不生气了,斯斯艾艾地说:“别激动!先想想你自己是怎么说话的 吧,再来指责别人。最后一字一顿地说,你 看,你 这 样 的!”   “我说的是事实,你是比史东明大两个月呀,难道我说错了吗?” 美丽怎 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而招致魏力如此的揭人短处。   “我说的也是事实啊!你也是找啊找啊没找到,好不容易来了个郑承业,才 抓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魏力特别会顺着美丽的思维和逻 辑,用反推法将美丽的军。   美丽气愤的干瞪眼,可也找不到反驳魏力的理由来。于是气呼呼的躺回到枕 头上,嘴里愤愤的嘟囔道:“什么人呀!什么人呢!”   而魏力则早已躲进蚊帐里,打开手电筒开始读武侠小说了。   那个夜晚,美丽憋了一肚子的气。思绪翻转,怨恨连连。怨郑承业的小度量 和没有忍让性,怨魏力的刻薄刁钻和尖牙厉齿,也怨子馨为什么不早点返校。如 果子馨在,才懒的同魏力交谈呢!她这人,历来嘴巴厉害,不饶人的。自己也是 着急了,急病乱投医,没有办法才问她的。怎么这么倒霉。美丽怨来怨去,也没 有找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第二天清晨,魏力和美丽互不理睬。两人各自吃了早饭,美丽刚刚收拾停当, 就听到敲门声。魏力正好在靠门口的地方站着,就顺手打开门,只见郑承业站在 外面,笑呵呵地说:“魏力,你也提前返校了。”   “是呀是呀,快请进。” 魏力含笑将郑承业让进屋内,然后说:“老郑, 你请坐。我要去水房洗碗。” 说完就出去忙乎自己的事情去了。   美丽看见魏力同郑承业有说有笑的。等她一出门,美丽就对着魏力的背影小 声嘟囔了一句:“虚伪。”   郑承业看看离去的魏力,又看看美丽,没有搞清楚状况,问到:“怎么了? 昨晚睡的好吗?”   美丽一看郑承业,气便不打一处来。想想昨晚受的委屈,就是因为他。害的 自己枉等了魏力一夜,结果却换来一顿争吵。如果不是他那么急急的要回宿舍休 息,自己就不会急切的等待魏力,渴望与她交谈。如果没有与魏力的交谈,那么 就不会有后来的争吵。美丽的脑海里缠绕着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搞的她心绪 烦乱。但在这一团乱麻之中,却有一个清晰的主线条,那就是由于郑承业的错, 才导致了以后一系列的麻烦。   昨天,美丽其实也领教了郑承业偶尔显露的性格的另一面,他也是有些脾气 的。昨晚晚饭后,月色明亮,校园幽静,风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的味道, 清爽而甘甜。   美丽特别想与郑承业一起散散步。如果郑承业带着自己散步于月下,就不会 有魏力对自己的侮辱。美丽想发作,但转念一想,郑承业会不会象昨天在公园一 样,又会选择沉默不语。美丽最担心别人保持沉默,她是一个渴望与人交流的人。 所以美丽也不想过多的责备郑承业而导致他再次扭头而去。既然今晨郑承业主动 来找自己示好,美丽也愿意顺着台阶而与之和好。便半是撒娇半是生气的说: “不好。”   “怎么会呢?我还担心一天在外,又是风吹雨淋的,怕把你累坏了,所以才 让你早早休息的呀。我都觉得累的够呛,早早就睡了。你怎么反而睡的不好呢。” 郑承业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了一下美丽的肩膀。   一听郑承业如此说,美丽的心立刻就软了。原来他是担心自己被累着,美丽 的心瞬间就被幸福填满,如同汽球一样膨胀起来。   郑承业接着又问:“你和魏力怎么回事儿?” 郑承业怎么也想不通刚来学 校会有什么矛盾。   美丽很快地说:“我和她昨晚才吵过架,她今天还同你讲话,真虚伪。”   郑承业说:“怎么刚一见面就吵架?因为什么呢?”   美丽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就是话不投机吧。都怪你,魏力和史东明出 去了,熄灯时间过了好久,她才回来,我就生气了,所以就吵了。” 美丽并不 想对郑承业复诉昨晚她和魏力的对话。有些话美丽还是希望对子馨讲。   “那说明魏力很成熟呀!你和她吵了架,并不影响她对你朋友的态度,很大 度的人。” 郑承业脱口而出。   “什么成熟,大度,你还夸她?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骂我的吗?” 美丽一 听郑承业居然还在夸魏力,越发的恼怒起来。   郑承业正要开口安慰美丽,又听到了敲门声,于是便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来 人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小伙子,正要开口问话。   去水房洗碗的魏力也已经走到了门口,对来人说:“你今天不上班吗?你不 是说下午才来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人正是史东明,昨晚很晚才离开,今天一大早就赶来。史东明家可是在城 市的另一端啊。史东明说:“我请了一天假。搭了最早的车。”   与此同时,魏力对郑承业介绍说:“他是我朋友史东明。”   又对史东明说:“这是郑承业,我们都叫他老郑。”   这是郑承业第一次看见史东明,以前在她们宿舍从来没有碰到过。但是从各 自女朋友的口里,都知道彼此。今日初见,两人便握手寒喧。一同走进宿舍,闲 聊起来。   史东明虽然年龄小,可已经工作了半年。可能在单位与不同年龄层的人员打 交道,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得成熟、稳重。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间,老练而 豁达。与郑承业共同语言颇多,两人相谈甚欢。   魏力与郑承业也不时的有说有笑,互相开着玩笑。   美丽冷眼看着魏力,心理觉得魏力特别的虚伪。昨晚刚与自己有过冲突,今 晨就可以同自己的男朋友心无芥蒂的如同往日。而美丽呢,仍然愤怒着魏力昨日 的讥讽贬低,于是便把对魏力的怨气发泄到了史东明的身上。当史东明含笑说: “贾美丽,早上好。”   美丽似笑非笑的嘴角抽了一下,冷漠的点了一下头。就只顾收拾东西了。史 东明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郑承业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们几个人随意聊了一会儿。   史东明说要和魏力出去逛公园。郑承业说:“我们昨天刚去过。上午天气很 好,然后就开始下暴雨,被困在公园好几个小时。雨伞根本不管用。希望今天不 要下雨。”   等史东明和魏力离开后。美丽责备郑承业:“哪里有那么多话和他们讲。”   郑承业琢磨了一会儿,嘴唇张了几次,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了出来: “美丽,你和魏力吵了架,没有必要对史东明那样。有些时候,不要那么直不楞 腾,需要学会变通一些。”   “变通什么?我这人,就是眼睛里不揉沙子。” 美丽最气愤魏力讥讽自己 的那句饥不择食,深深地伤害了美丽。   郑承业讲了半天道理,美丽始终坚持自己的理由。劝解变成了辩论。最终, 郑承业放弃了劝说。再一次的选择了沉默。   美丽一看郑承业又不吭气了,心里那个火大呀!真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来。美丽气的满屋子乱转,恨不得找个东西砸他一下。可是四顾屋内,没有什么 是用起来顺手的。于是便在屋内气哼哼的最后又转了一圈,扑嗵一声坐在凳子上, 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声不吭,也开始生起闷气来。   郑承业沉默了一会儿,朝窗外看看,阳光正好。再看看美丽,仍然气鼓鼓的 坐在凳子上,叹了一口气没话找话的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呀,要不我们也出去 走走。”   “是呀,多好的天气呀!本来是可以好好逛逛的,就赖你。” 美丽嘴上不 依不饶。   “哎,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说,你和魏力住在一间宿舍何苦把关系闹僵? 多不自在呀!” 郑承业一边有些无奈的说,一边搂过美丽的肩膀,安慰着她。   “哼,我才不在乎呢!除了子馨,我和她们的关系都不是太好。以前我没有 男朋友,她们还讽刺我,我都不怕。现在我也有男朋友了,还怕什么呢?” 美 丽理直气壮地说。仿佛有了郑承业,就有了靠山,可以无视一切。   郑承业听的有些糊涂,尽管他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那是他的初恋。他们也 曾经有过肌肤之亲,自认还是懂得女孩子的。可是美丽的思维与想法,总是令他 不解甚至是迷惑。他知道美丽渴望关爱和怜惜,他愿意为美丽付出全部的爱与真 心。但是对于美丽的有些想法和逻辑,他实在是难以认同和理解。难道说女孩子 的心灵世界,原本就是复杂的,本身不起眼的小事都能够酿成轩然大波。而事关 重大的事情又能被她们轻描淡写的忽略。或许女人的世界原本就没有男人的世界 简单而直接。有着更多的弯弯绕,也有着更多的小心思。你看,美丽刚才的回答, 有了男朋友就不在乎与同寝室同学的关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同性相处与异 性相处,根本就是两回事嘛。   不过,听到美丽如此说,郑承业的心里还是非常感动。因为美丽对于自己的 依靠和信赖,似乎自己成了她力量与胆量的支柱,成了她生活的保护伞。想到此, 郑承业的心里有些疼痛,被爱怜的溪水充满。便在心里暗暗发誓,就冲这一点, 也一定要善待珍惜眼前的这个女孩。于是便更紧的搂紧了美丽,柔声说:“好啦, 不生气了。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和你联合起来也不理睬魏力,还有史东明?”   “对呀,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是生气的。” 美丽随口而出。   “不是,你这,多大点事儿啊!至于吗?以后如果工作了,这怎么能行呢!” 郑承业一直自认自己还是了解美丽的。懂得她害怕被伤害,渴望关爱的心灵需要。 可是,这样的逻辑思维和处理问题的方式,还是让郑承业感到有些意外。   “你说,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啊?” 美丽非常气愤郑承业为什么就不能向着 自己。便从郑承业的怀里挣脱出来。   看见美丽如一只刺猬般倍受伤害的表情,郑承业手上便用了一点力,再次将 美丽抱住,息事宁人地说:“好啦,好啦,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向着你呀。”   “早这样,不就结了吗?” 听到郑承业如此说,美丽终于开心的笑了。她 不再是孤单一人,独自面对风雨。而是有了一个同伴,任何时候和事情上都站在 自己一边的依赖。有了郑承业的承诺,美丽的心里仿佛回到了有姥姥的时光,温 暖而充实,甜蜜而实在。   如同雨过天晴,他们和好如初。   美丽的情绪瞬间又变得高昂而快乐,紧接着又问:“你说,今天我们去哪里 玩呢?”   “你想去哪里?” 郑承业希望美丽做决定。   “要不我们坐船玩。” 从小生活在内陆的美丽喜欢水。   于是,他们相携而出。   长江水边,翻滚的浪花声中,美丽大声问郑承业:“你能看出史东明和魏力, 谁的年龄更大一些吗?”   “当然是史东明大了。很成熟,谈吐也老练。蛮不错的一个人。” 郑承业 随口说到。他对史东明的印象非常好,因为今晨他们相谈甚欢,聊的很投机。比 那些在校大学生,毛头小伙子们成熟多了。   “你,什么眼神啊?是魏力比史东明大。” 美丽提高了声音说。   “哦?是吗?那还真没有看出来?那史东明可真是少年老成,后生可畏啊!” 郑承业有些惊讶的说。   “当然啦,魏力比郑承业大了两个月。” 美丽说。   “哈!什么?才两个月,那叫什么大呀!我还以为大几岁呢。” 郑承业哭 笑不得地笑着说。   听出了郑承业口气里的不以为然,美丽又不高兴了,噘着嘴说:“大两个月 也是大呀。”   郑承业一看美丽又不高兴了,赶紧改口说:“我们只管玩我们的,管人家谁 大谁小呢!跟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美丽本来还想继续这个话题。想仔细追问郑承业,魏力与史东明究竟哪个看 起来更大。其实美丽的心里就是想让郑承业承认魏力看起来比史东明老成。可郑 承业的心里觉得看起来老成并不是什么缺陷,甚至还会是优点。两人的思维观点, 南辕北辙,相去甚远。于是郑承业选择了逃避。   一看郑承业又一次的叉开了话题,美丽也就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这一天,没有下雨,天气晴朗,温暖而清爽。郑承业和美丽也没有再起争执, 度过了甜蜜而快乐的一天。   很快的,同学们陆续返回了学校,三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了。   日子一如往常。   只是那个春天,雨水特别多。说好要去赏樱花的季节,也是在风雨飘摇中流 逝。绽放的樱花,短短几天,就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风流云散。   美丽和郑承业约好的日子未到,樱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错过了那一 年的樱花雨,正如人生有很多错过一样,樱花雨下的美丽花事,也成了美丽爱情 故事里的错过。而去年赏过的樱花,成为了美丽生命里的唯一。   美丽宿舍的女孩子们,依然谈清说爱,月下散步,电影院里留恋。也依旧教 室、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的刻苦用功。   那个春天,每个傍晚,准时来报道敲门的只有郑承业。   因为林梦遥的男朋友李子凯已经于去年的暑假毕业,同时考取了本市另一所 大学的研究生。由于那所大学在城市的另一边,李子凯只有在周末才可以同林梦 遥见面。而且研究生宿舍只有两个学生,相对清静。所以李子凯反倒来找梦遥的 时间少,基本上都是林梦遥在每个周末去李子凯的大学。   而子馨呢,排球队经常有球赛。偶有一些空闲时间,就跑去XX大学与罗浩然 去约会。   郑芳的男朋友牛刚也在去年暑假毕业。分配回到了家乡安徽的一个大型国营 企业工作。郑芳每日沉醉在与牛刚的鸿燕传情里,几乎每隔一天,郑芳都接到牛 刚寄来的情书。没有了牛刚的陪伴,原本就沉静的郑芳越发的无声无息,除了学 习,就是写日记,或者写情书。   小藕仍然是乐呵呵的一枚开心果。整日间嘻嘻哈哈的,喜欢凑热闹,一急了, 就满嘴的“做啥子嘛”,逗的大家开怀大笑。   生活看似平常,一如既往。日子也都顺理成章,按部就班。   (8) – 初尝禁果   大学生的生活如同一条跳跃着惬意浪花的悠闲小溪水,简单到极至,浪漫到 极至,也平平淡淡到了极至。 时光的溪水就那么悠悠然然的往前流动着,就那 么悠悠然然的流到了繁花似锦的四月天。   这是一个周日的傍晚。太阳已经落山,夕阳的最后一缕紫色的晚霞,透过玻 璃窗,斜斜的,慵懒的泻在了屋内的那张方形桌子上。   平平常常的一个四月天,天气还不太热,但也不冷,无风亦无雨。   还是那间居住了几乎满满三年的316寝室。仍然是六个来自不同地方,习惯 不同,个性迥异的女孩们。   一切都如往常。唯一不同的是当初那些两两组合的闺蜜帮随着各自陷入恋情, 自然的解散了。光阴的隧道里,她们长大了、成熟了。还有一年的时间就要毕业 了,她们已经开始考虑毕业后的归宿与走向了。   郑芳吃过晚饭,就独自去了教室,埋首在永远也写不完的情书里。再有一年 多一点,就要毕业了,那时就可以分配回安徽,与牛刚结束两地书的相思绵绵。 好在他们来自同一地方,再分配回到同一个城市,这种想法是现实而可行的。   张子馨,这个周末没有球队训练,也没有比赛。清晨起床后就到了XX大学去 找罗浩然了。罗浩然不久前已经收到了美国东部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目前正 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签证事宜。如果能够顺利的获得签证,那么今年秋季就可以赴 美留学了。子馨也在抓紧学英语,备战托福,准备明年大学一毕业就步罗浩然后 尘留学美国。   林梦遥呢,也是一吃过早饭,就去了李子凯的大学。李子凯所在的大学,师 资力量,名气声望,都超过目前美丽他们所在的大学。是一所可与XX大学并驾齐 驱的重点大学。李子凯非常喜欢这所大学,一直在鼓动梦遥报考此校研究生。其 实李子凯还有一个小算盘,那就是如果梦遥不考研究生的话,很有可能顺理成章 的被分回原籍。这样一来,两地相思,很多的大学恋情因为毕业而分道扬镳,天 涯海角。每年的流火七月,火车站那一幕幕看断了肠的泪眼朦胧,开出去的火车 四面八方,一对对情侣也各奔东西。何况李子凯爱林梦遥至深至极,如果与梦遥 分手,对于李子凯而言,那将会是毁灭性的痛苦和打击。   魏力一大早就出门与史东明约会去了。她没有考研究生也没有出国的打算, 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女孩。武侠和爱情,就是她生命的全部。魏力只是希望毕业 分配时能够如愿留在本市,过一个安稳的小日子即可。   年龄最小的小藕,依然是情痘未开。对于未来,没有计划,没有打算,满心 满脑就是想着赶紧毕业回家。对于大学,小藕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年少气盛,没有 听从父母的建议,一意孤行的报考了这所大学。当初离开家越远越好的念头,最 终被念家和想妈妈的寂寞所替代。耿耿于怀的就是离家太远。经常被小藕挂在嘴 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这是做啥子嘛,四川那么多的学校,我做啥子非要来这里嘛, 真是肠子都悔青喽。   而年龄最大的美丽,与男朋友郑承业来自两个不同的省份,相距甚远。况且 郑承业是没有选择的,因为他是代陪生。明年结业后,一定是要返回原单位的。 所以美丽的心愿就是能够考取郑承业所在省份大学的研究生,或者争取分配到那 里。   光阴似箭,眼看着三年的时光如水而逝,在学期快要结束之时,美丽、郑芳 和魏力之间再一次地爆发了争执。   原因是刚入学时每人都买了一只暖水瓶,大家共用。郑芳家境贫寒迟迟没有 买,当时美丽就一直盯着郑芳。后来一看也差不多够用了,子馨、梦遥和魏力她 们就说郑芳不用买了。后来时间久了,一些暖水瓶的瓶胆开始碎裂,陆续又添了 几个。也都是子馨她们几个买的,美丽也又买过一个。一年前郑芳的男朋友牛刚 毕业工作,经常从安徽给郑芳汇款过来。前些日子暖瓶又碎了一个,因为快放假 了,大家就说暑假后再买吧!美丽一直记着这件事,也一直盯着郑芳。私下认为 这次轮到郑芳买了。可是等了几天,迟迟不见郑芳买新暖瓶。   一日晚上,大家在宿舍里讨论关于社会责任的话题,观点各异,争辩激烈。 一向少言的郑芳,破天荒地开口说话了:“其实,我们就是一些普通人,做好自 己的事情就可以。”   “你就是没有一点社会责任心,凡事只是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如果都是你这 样的想法,那么社会还进步不?就象你,从来也没有买过暖水瓶一样。” 美丽 反击着郑芳。   郑芳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   看到美丽如此对郑芳说话,一向自以为郑芳保护人的魏力又一次重炮出击: “哎吆,我的妈呀,还社会责任呢!就你那点小九九,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画圆, 生怕吃一点点的亏。郑芳虽然没有买过暖水瓶,但是她打开水最多。你打过几次? 长那么肥,还很惜力,难怪呢?你看,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说别人。”   美丽气的跳了起来:“你打过几次?你也没有打过几次,还说我呢!太过分 了,真是太过分了。” 美丽生气的时候,并不象魏力那样逻辑严谨伶牙俐齿的, 只是一个劲的重复这几句话。   美丽本以为子馨、梦瑶和小藕会帮自己说话,因为郑芳都占过她们的便宜, 可是她们都默不作声。美丽的心伤透了,她们为什么都是帮着郑芳?而且自己说 的都是事实呀!事实就是郑芳确实没有买过一只暖水瓶呀!   就在美丽伤心的时候,郑芳也在伤心着。她躺在床上,无声地流着眼泪。泪 珠在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清冽冽的挂在郑芳的脸颊,最后又无声的滴落在枕头 上。贫穷就是压在郑芳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父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境 拮据,供养一个大学生实属不易。况且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母亲在郑芳离家读大 学的前一天,曾经对郑芳说过,现在全家人节衣缩食的供你读大学,将来弟弟妹 妹尤其是弟弟的学业和生活,就是你的责任了。可以说,郑芳是带着全家的期望 与重托,还有未来的责任来读大学的。所以一直以来,郑芳都很节俭。小心翼翼 的花钱,小心翼翼的生活。很少买贵的肉菜,总是买最便宜的青菜。美丽与子馨 经常去吃小炒的生活,是郑芳奢望而遥不可及的梦。   郑芳的心里对子馨、梦遥的暗中相助与理解,是心知肚明,也是心存感激的。 对于魏力的每一次挺身而出,也是非常感动的。对于美丽,她是有些发怵的。总 是躲着她,尽量避免与美丽正面冲突。可是不知为何美丽总是喜欢有意无意间伤 害自己?使自己难堪。记得魏力曾经对自己说过“你不要怕她。贾美丽就是欺软 怕硬,你越凶,她越怂。以后厉害点,给她点颜色瞧瞧,她就老实了。”   可是郑芳呢,从小老实,胆小怕事,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无形中 就显得有些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生气时也只会掉眼泪,或者杵在一边,越发的 沉默寡言。在家里时妈妈就老是骂她闷嘴的葫芦,笨口拙舌的。   其实关于暖瓶一事,郑芳心里也是有愧疚的。心里清楚自己用了同伴的暖瓶 将近三年,其他人大都已经买过两个了。说实在话最初她也是抱着能不买就不买 得过且过的心态的。不过这时牛刚已经大学毕业了,况且牛刚的家境富裕,家里 根本不缺他的那点工资。于是自从去年工作后,牛刚对郑芳在经济上的帮助更大。 再加上助学金,现在郑芳的手头远比刚入学时宽松许多。她一如既往的节约,一 是出于习惯,再者就是希望为弟弟以后的读书能省点就省点。   今天既然美丽点明了这件事情,使的自己在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面前丢了面子。 正好前几天又被莽撞的小藕打碎了一只暖瓶,郑芳决定明天就去买一只新暖瓶。 一旦决定明天就去买新暖瓶,郑芳的心里陡然轻松了许多。原来欠人的感觉是那 么的糟糕,而清还债务的感觉又是如此的松畅而满足。那一晚,郑芳睡的踏实香 甜。   第二天上午,郑芳就去学校的商店买了一只有着大朵红花图案的新暖瓶。小 藕夸张的惊呼:“郑芳,你可真会买东西,这么漂亮啊!”   梦遥看见了,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其实已经够用了,而且马上就放假了。 秋天开学以后再说吧。”   美丽看见郑芳终于买了一只新暖瓶,心里颇为得意。有些人,就得有人点她 一下,不然她就只会扮可怜,装穷卖傻,占便宜,还真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美丽特别不喜欢郑芳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在美丽看来,郑芳特别会装。看起 来总是那么一幅泪水涟涟、楚楚可怜的样子。似乎只要那么一装,全世界的人都 得同情她、怜惜她。本来是占足了便宜,可还是装的好象是别人欠了她,而她则 是需要人同情的小绵羊。郑芳就是靠着“装”,骗的子馨、梦遥和魏力她们总是 去尽力保护她。其实郑芳并没有那么穷,也没有那么可怜。去年夏天时,还买了 一条很贵的黄色连衣裙呢,惹来的全是一片赞美声。殊不知,那条连衣裙的价钱 可以买好多个暖瓶呢!奇怪的是她们那几个人,平日里挺聪明的,火眼金睛的, 竟都是睁眼瞎子,只是看不见。   暖瓶风波,终于以郑芳买了一只新暖瓶而风平浪静。   过了几天,在一次单独聊天时,美丽问子馨:“你说魏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儿?总是跟我对着干。郑芳确实从来没有买过暖瓶。她根本不是没钱。你还记得 吗,去年夏天她买的那条黄色连衣裙,很贵的。我都没有舍得买。”   子馨实在不喜欢美丽如此斤斤计较、死搅蛮缠,而且还歪曲事实。便也不客 气地说:“什么呀!你忘了吗?你不是没有舍得买,你是根本套不进去才没有买。 我可记着呢,是咱俩一起上街逛的。后来你还一直嚷嚷着要减肥,为了那条裙 子。”   美丽没有想到子馨会戳穿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嗨!不管怎么样,我 的意思是她还是有钱的,不然怎么就有钱买裙子,而没有钱买暖瓶。这对我们都 不公平。”   说完看了一眼子馨,发现子馨没有答话,以为子馨默认了。便又继续说: “魏力是一个很刻薄的人,说话很不留情面的。那张嘴,真毒。不象我们就是太 软弱善良,有些话就是不会说,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你说呢?”   美丽的唠唠叨叨,自以为是,惹的子馨有些发毛。从美丽的口里说出来的话, 似乎都是别人的错误。于是子馨半开玩笑半调侃的反问美丽:“你想听真话还是 客气话?”   美丽推了一下子馨,笑着说:“咱俩谁跟谁呀,当然是听真话了。”   “那我可就说了,你不能生气。” 子馨说。   “快说,快说。” 美丽催促着子馨。   子馨斟酌了一下措辞说:“你吧,喜欢主动出击,攻击别人,尤其是攻击郑 芳。可是你的思维和逻辑,还有你的口才又都不行,关键时候说不到点子上。确 实根本就不是魏力的对手。这就是为什么每次似乎魏力的话更伤人,气的你够呛。 可大家似乎还站在魏力一边。就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战争是你先挑起来的,魏力只 是反击罢了。”   美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讪讪的:“什么?我挑起战争,我说的都是真话、 实话,从来也不说假话。”   美丽继续唠唠叨叨、自言自语的争辩着,子馨不想与美丽继续纠缠此一话题。 就再也没有理她。因为三年的相处,子馨了解美丽,任何时候,任何事情,美丽 总是能够找到理由为自己辩解。而且死缠烂打,没完没了的。   子馨停止了讨论,而美丽却没有。   从子馨这里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就去问郑承业,从三年前的买暖瓶开始, 到此次的冲突,还有与子馨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当然美丽并没有说 自己没有买连衣裙是因为套不进去,只是说没有舍得花钱而已。   最后说:“子馨说是我先挑起战争,所以不管魏力说什么,大家就都向着她。 你说,即使是我先挑起话题的,可我也是为大家打抱不平呀。可魏力每次都说一 些狠毒的话。郑芳又喜欢占便宜,子馨却还说什么战争不战争的,小题大作。”   郑承业其实早就发现了美丽的特点,喜欢争执、辩论,而且口无遮拦,容易 激怒别人。但是思维逻辑与语言口才却又跟不上。被激怒的人如果是大度如子馨 或者懦弱如郑芳,还好说。一旦是伶牙俐齿如魏力,反应迅速,又绝不饶人。美 丽的反应就说不到点子上。郑承业本就早想劝说美丽,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必 要事事爱较真,爱争个你死我活的。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又不想惹毛美丽的脾气。 今天既然美丽问到了自己,何不乘此机会好好劝劝美丽。   郑承业清楚,对于美丽的思维来说,如果直接了当的说你是错的,她会跳起 来的。但是如果说的含蓄而隐晦,又是她所领悟不了的,根本就等于什么也没有 说。   于是便想了一下说:“关于战争这个话题,我是这样看的。一旦挑起战争, 就首先进入了战争状态,对方一定会反击,当然挑起战争的一方要有准备,对方 会使用最猛烈的战火来反击。肯定会超过自己的想象与估计。因为战争的任何一 方都是希望赢的。而旁观者呢,一般会同情反击的一方,而不是挑起战争的一方。 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不要有战争,首先不要挑起战争。”   郑承业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意思已经很明白。看着美丽瞪着眼睛,又怕美丽 接受不了,脾气发作。就温柔的抱着美丽,爱怜的说:“你到了关键时候,嘴巴 又上不去,只能把自己气的够呛。何苦呢!有些话,不说为好。一个宿舍的,真 是没有必要,闹的剑拔弩张的。听我的,好吗?”   然后就想与美丽亲热,享受恋爱的美好。又接着说:“你看,我们好不容易 在一起,干嘛要讨论战争呀,争论呀什么的,蓝天很蓝,阳光也正好,小鸟在歌 唱,多好啊。” 看着美丽还嘟囔着嘴,就亲了美丽一下说:“走,我们去看电 影吧。” 说完就拉着美丽往电影院走去。   美丽虽然嘴上死不承认,但是想想郑承业的一番话也不无道理。至少还是有 些触动了她的心。于是也不再继续争辩,半推半就的随着郑承业去看了一场电影。   那年的初夏时节,百年不遇的高温,无雨无风。太阳肆无忌惮,宿舍热的根 本就呆不住,到了晚上,太阳落山了,按理说可以凉爽了,但是经过一天的炙烤, 屋子里仍然闷闷的散发着热气。何况一间小小的宿舍,拥挤着六个女孩子,根本 感觉不到一丝丝的风,所以就显得越发的憋闷、潮湿。每个人呼呼的扇着扇子, 汗流浃背地发着牢骚。   有几个晚上,非常的闷热,有窒息的感觉。就有很多同学拿着一卷凉席和枕 头,铺在学校的大操场上睡觉。最早,子馨加入了,与其他宿舍的女孩子搭伴。 然后郑芳和魏力也相约出去了。梦遥因为刚刚生病还未痊愈,就留在了宿舍。   最后美丽和郑承业也加入了此一行列。他们找了一片僻静无人的空地,躺在 硬梆梆的水泥地上,望着湛蓝幽深的天空,还有调皮的眨着眼睛的繁星点点,手 拉着手,静静地躺着。进入深夜,有微微清风吹来,美丽呢喃的说:“真象小时 候姥姥家院子里搭的凉床。” 然后便沉沉的睡去。   看着安然沉睡的美丽,郑承业却是翻江蹈海,难以成眠。欲望、理性、责任、 感情、和道德束缚,犹如几条绳索缠绕在一起,怎么也撕扯不清,又无论如何也 解不开,冰与火的煎熬将郑承业的心撕成丝丝缕缕,一地碎片。最后在痛苦的纠 结中,枕着碎片,昏然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到有什么一点一滴的落在脸上,湿湿的、凉凉的,美 丽从梦中惊醒,一摸脸上,湿漉漉的一大片。看看四周,有些纳闷,这是什么地 方啊?突然听到有同学们喊到,下雨了!美丽才如梦初醒般的恍然大悟。嗷,原 来昨夜是睡在大操场的。这时候,郑承业也醒了,大家纷纷收拾起凉席枕头,往 宿舍走,后来雨点越下越大,他们开始奔跑起来。距离宿舍还有一段距离,美丽 和郑承业就跑到就近的一座教学大楼下,躲避起雨来。   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虽然东边也是暗云一片,没有显露一丝曙光。但是 天色还是渐渐的亮了起来。雨一直下着,没有停的迹象。他们望望天空,浓重的 云遮天避日,四幕合围,看起来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止的。南方的初夏时节, 这种淅淅沥沥的小雨会一直下着,从早下到晚,又从晚下到早,即使是下着漓漓 小雨,气温也绝不会下降,反而会越发的闷,空气中黏黏的,衣服被褥湿湿的。 美丽领教了这里的梅雨季节。便对郑承业说:“我们走吧,这雨不会停的,有时 能一下就下半个月,几乎就是梅雨季节了。”   郑承业说:“我去重庆出过差,梅雨天,太难受了。” 于是他们在绵绵雨 雾里,手拉手往宿舍走去。   甜蜜的恋爱总是让人感觉时间在飞。他们有时去逛公园,山脚下,湖水边, 流连忘返,甜蜜相拥。或者去长江边,在丝丝微风送来的湿热里,乘着无人时候, 偷偷的接吻,然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分开。四周偷偷的看看,再然后便深深的呼 吸一口气,最后相视一笑。所有的爱意和甜蜜,尽都在那一抹笑意里了。恋人间 的相守,令人沉迷其间而难以自拔。美丽喜欢恋爱的感觉,喜欢被宠爱的幸福, 她喜欢在郑承业的怀抱里安然小恬片刻,也喜欢在郑承业的亲吻里意乱情迷的沉 醉。她喜欢男性的力度与温度,也喜欢男性的温柔与怜惜。如果可以,美丽喜欢 一生都沉醉在这种恋爱的感觉里,永远也不要结束。   然而,美丽所渴望的这种爱情模式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一个月明风暖的夜 晚被打碎了。放暑假了,他们已经决定坐第二天的火车各自回家。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又是雨雾茫茫,雨丝飘飘。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这种亦雨 亦雾的天气里散步。郑承业用手搂抱着美丽的肩膀,缓缓而行。他们说着一些分 别的话,比如暑假准备做什么呀?多长时间要写一封信呀?   最后美丽感叹了一句:“我可是真不想回家呀!我妹妹茉莉今年要高考,我 爸妈现在肯定是全力以赴围绕着茉莉的高考。我就是一个电灯泡,整天做家务。 唉!。。。” 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美丽长长的无奈的叹息,惹的郑承业的心湖里涌上了无限怜惜的浪花,他情 不自禁地用双手抱紧了美丽,轻轻的亲了一下美丽,有些犹豫地说:“要不你去 我们家过暑假吧。我们那里有山有水,风景很美,还不会太热。”   “好啊!” 美丽兴奋的大叫了起来。美丽觉得能够不回家就是最幸运的一 件事情。   虽然郑承业自认对于美丽十分了解,他猜测美丽会犹豫,在挣扎中或许会答 应,或许会拒绝。但是美丽如此爽快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实在有些出乎郑承 业的预料。因为郑承业有个大一岁的姐姐,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几年前姐姐恋爱 准备结婚前,姐夫曾经提出要求要在结婚前,带姐姐回家拜访父母。因为姐夫是 转业军人,其父母在另一个城市工作。但当时母亲绝对不同意,坚决不允许未过 门的姐姐去姐夫家住宿过夜。而是请姐夫的父母来到他们所在的省会城市,双方 吃了一顿饭,算是见了一面。当时姐姐觉得这样太麻烦,郑承业也坚决站在姐姐 一边。但是母亲当初的一句话令郑承业记忆犹新。母亲说“臭小子,你瞎搀和啥, 你姐姐是女儿身,精贵着呢,没有结婚就住到人家家里,算怎么一回事儿?让人 家小瞧。”   所以郑承业也就是那么顺嘴一说,没有想到美丽痛快的就答应了。郑承业也 很开心,整个暑假,就可以和美丽在一起了。   那个晚上,美丽和郑承业都非常的快乐。美丽的快乐是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回 家,有一个去的地方。而郑承业呢,则是可以和美丽朝夕相处,那将会多么美妙 啊!   于是,他们在校园一圈又一圈的遛跶,情话绵绵,情丝悠悠。   很晚了,郑承业说:“要不到我们宿舍坐一坐,喝点水。”   美丽说:“好啊!” 她的心思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明日即将启程的旅途上。   到了郑承业的宿舍,同屋的老张早已回家了。整个宿舍楼已经基本走光了, 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细碎的呼吸声。在一片安静里,他们再一次的紧紧相拥,亲 吻。然后郑承业的拥抱越来越紧,他的吻越来越强而有力,一种窒息般的悬晕使 美丽试图推开一点郑承业。然而,当美丽睁开眼睛时,看到了郑承业的眼睛,那 是一双喷射着火焰的发红的眼睛,那里有欲望的火苗在窜跳,足以燃烧一切的欲 望之火。美丽的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也有一瞬间茫然的害怕。当美丽心思转 动,茫然不知所措迷惑之时,郑承业的拥吻再一次的以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将美丽 席卷一空。   意乱情迷中,美丽感到郑承业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而且一只手开始在自己的 身上不老实的游走,最后停留在美丽饱满的胸部,美丽下意识的用手推开,有些 迷糊的说,你干什么呢?   此时的郑承业不能自已,更紧的抱紧了美丽,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些情话。 他的手,他的唇,却越发的有力,二十三岁的美丽,丰满而结实,完全成熟的女 人身体,在郑承业的狂吻和抚摸的挑逗下,身体全然放开,意识渐渐的模糊,在 这个寂静的夜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把自己交了出去,与郑承业一起淹没在 欲望的情海爱波里。   昏然沉醉在情爱波涛中的美丽,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全然清醒了。她用 力试图将郑承业推开,却未果。六月的深夜,寂静而又充满了诱惑。短暂的疼痛 过去,美丽的身体顺从着欲望与诱惑,纵情于欢海欲波的跌荡起伏,体验着男欢 女爱的巔峰之乐,最后与郑承业一同缠绵醉倒在六月的暗夜里。   当短暂的欢愉过去,一切都风平浪静之时,美丽却感到了微微的羞愧与耻辱。 她想起了年少时与姥姥曾经有过的对话,那时是村里隔壁人家的儿子娶媳妇。姥 姥帮着邻居在家里蒸办喜事的馒头。   美丽问姥姥:“什么是娶媳妇呀?为什么要娶媳妇呀?娶媳妇做什么呀?”   姥姥说:“娶了媳妇好生儿子呀。”   “为什么娶了媳妇就要生儿子?怎么生儿子呀?” 美丽一叠声的提出了一 连串的问题。   姥姥用手敲了一下美丽的头,训斥着说:“闺女家家的,没羞,尽问这种事 情。生孩子是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是很恶心人的事情。”   从此美丽再也没有问过姥姥。但是姥姥的口气神态,以及身体语言告诉美丽, 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是一件很恶心人的事情,这个印象或者说观念深深地埋在 美丽的心里。   而此时,在这个六月的深夜里,美丽与郑承业挤在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上,郑 承业已经呼呼而睡。美丽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无声地看着房间内唯一的一扇窗口, 挂着一块淡蓝色的窗帘,那层薄薄的的确良窗帘外,是黑暗的夜,还有绵绵的细 雨,滴滴哒哒的敲打着窗子。雨打窗声,在寂静的深夜,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里,美丽默念着姥姥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很恶心,居 然与一个男人睡在一起。如果姥姥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狠狠的骂自己呢!   夜,越来越深,雨,也越下越大,美丽懊悔和矛盾的心态也越来越纠结。似 乎天空飘来的雨都是姥姥当年的话语,一波又一波的向着美丽袭来,煎熬着她的 心。   就在美丽柔肠百转、反反复复的后悔莫及中,睡梦中的郑承业抱紧了美丽, 用手抚摸着美丽的胸部,美丽喜欢相拥的感觉,情不自禁的紧紧依偎在郑承业的 怀里,在肉体的欢愉与心理犯罪感的纠结中,也慢慢的沉入甜美的梦乡。   那是一个纵情的夜晚。美丽与郑承业缠绵绯恻,纠缠在一起,几度沉浸在欲 望的欢海里,一次次的飞跃高山与巅峰,又一次次的跌入放纵后的柔软沙滩,在 六月的细雨之夜,用他们年轻的身体与欲望书写着人生和感情的故事。   而美丽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经历着肉体的欢愉与欢愉后的悔恨与懊恼中,几经 徘徊,又几经沉沦。一方面,美丽的行为随着肉体的渴望,沉溺在欲海的旋涡里 不能自拔。而另一方面,美丽的心思又忘不了姥姥的教导与咒诅,憎恶着这种男 欢女爱的苟苟且且。   第二天,仍然是一个阴霾的雨天,郑承业与美丽在午后时分才醒来。在没有 阳光但却依然明亮的宿舍,当郑承业温情脉脉的凝视着美丽时,美丽的眼神却有 些羞涩,她回避着郑承业的目光,微红了脸,匆匆穿好衣服,说要给父母写封信, 告知他们自己的行踪。而郑承业看着这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孩,慌乱而羞 涩的表情,心里涌起了爱怜和疼惜的涟漪。   听见美丽说要给父母写信,便说:“要不,你给你父母说,暑假先到我们家, 然后临开学前,我和你一同去你家,见见你父母怎样?”   美丽含糊地吱唔了一声,就坐在桌子前开始写信。但是美丽并没有将实情告 诉父母,只是谎称学校已经放假,今年暑假学校没有开办英文补习班。自己要去 同宿舍的子馨家,一起复习英文准备托福考试。   在美丽写信的同时,郑承业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行李。在床单上赫然发现了 一小片的血迹。郑承业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他曾经有过一个初恋,是一个非常美 丽而聪明的女孩,与郑承业在同一家单位工作。虽然没有读过大学,却在自修大 学坚持学习英语,而后成为了他们单位的英文翻译。他们相恋几年,并且有了亲 密关系,三年前就在商讨准备结婚之际,女孩突然悔婚,而与他们单位有合作关 系的外籍人员结婚,最后定居欧洲。   郑承业记得女孩曾经哭着对他说:“我想要出国,这是你永远也给不了我的。 对不起。” 然后哭着离开。   这件事情对郑承业的打击相当的大。以至于三年来,虽然他的家人同事屡屡 为他介绍对象,都被他拒之门外。结婚前夕被抛弃的阴影,在郑承业的心理,留 下了一个心结,那就是漂亮的女孩都不可靠,他们水性杨花,见异思迁。而只有 象美丽这样的女孩,才会忠贞于感情,因为她们生活里的诱惑实在太少。所以, 当郑承业看见床单上的处女之血时,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全心全意 的对待这个女孩,爱惜她、珍视她。   当郑承业收拾停当时,美丽也匆匆写好了一封书信。他们一起步行到学校的 邮局,把信寄给了美丽的父母。然后,又返回美丽的宿舍拿上行李,一起乘车到 了火车站,因为郑承业的车票早已订好,而当时已经不卖当天的火车票,于是郑 承业就为美丽买了一张站台票,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们一同登上了火车。   一个夜晚和半个白天的颠簸后,在第二天的下午时分,火车载着美丽与郑承 业,停留在了郑承业的家乡。这是一座省会城市,但是比美丽所在的省会城市似 乎落后一些,火车站显得破烂衰败。但是市内交通却很发达,电车、公交车,四 通八达。   当风尘仆仆的美丽随着郑承业爬上五楼,走进郑承业的家门时,已经是傍晚 了。   郑承业的父母与郑承业都在一个系统内工作,单位直属国家部委。郑的父亲 郑守明是设备处处长,母亲承唤英是公司资料室的主任。郑承业只有一个姐姐, 郑承芳长他一岁,几年前已经结婚,姐姐与姐夫也在同一系统工作,姐姐家与其 父母在同一片宿舍楼区,距离很近,小俩口懒的做饭,天天回家蹭饭吃。所以美 丽走进郑承业家的那个傍晚,她就看到了郑承业的全家人,包括他的父母、姐姐 郑承芳、还有姐夫蔡明达。   郑承业的家,在他们那个地方,算是有些地位和颜面的家庭了。他们家的宿 舍是典型的四室一厅的宿舍楼结构,三间睡房,一间客厅,一进门算是饭厅吧, 放了一张圆桌。在饭厅与客厅之间,用一大块雾状的厚玻璃隔开。   那天,当郑承业用钥匙打开门,走进门厅。母亲承唤英和姐姐承芳在厨房做 饭,父亲郑守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只有姐夫蔡明达一个人坐在圆桌边的 凳子上,低着头不知专心致志地在忙乎什么,居然没有注意到走进来的郑承业和 美丽。   郑承业说:“姐夫,干什么呢?那么认真。”   姐夫蔡明达被吓的一激灵,猛一抬头,看见了郑承业,说:“唉呀,是承业 回来了呀。”   又转头朝里面喊:“爸,妈,承芳,是承业回来啦!”   郑守明、承唤英、郑承芳分别从客厅、厨房出来,一边走一边说,放假了啊!   一瞬间,一家人聚集在不大的门厅里,七嘴八舌的欢迎着他们的儿子和弟弟。   只是当他们一走出来,看见了郑承业的身边站着一个姑娘,全都惊讶的瞪大 了眼睛。   郑承业看见父母、姐姐、姐夫,全都惊讶地盯着美丽。赶紧介绍说:“爸, 妈,姐,姐夫,这就是我的女朋友美丽。春节时我同你们讲过的。”   又对美丽分别介绍了父母、姐姐和姐夫。在全家人楞怔之时,郑守明第一个 打破了沉默,同美丽打招呼说:“啊!原来是美丽呀,快请进,请进。赶紧吃饭 吧。”   承唤英随即也换上了笑脸,寒喧着说:“一路颠簸,一定累坏了,先去洗把 脸,歇一会儿,晚饭马上就好。”   当姐姐承芳听见弟弟承业介绍说这个女孩就是女朋友美丽时,先是眼睛不相 信似的看了美丽一眼,含着疑惑和不解。最后,恍然大悟般地嘴角似笑非笑的抽 动了一下,也附和着母亲说:“美丽美丽,你就是美丽呀!很好听的名字,歇着, 歇着,饭一会儿就得。” 说罢也转身向厨房走去。临进厨房门时,用眼斜了弟 弟一眼,嘲弄般的又撇了一下嘴巴。   美丽突然在一瞬间见了郑承业全部的家人。再加上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就 有些发蒙,楞楞地站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也笑着叔叔阿姨姐姐姐夫的客 气着。   郑承业看见美丽有些发楞,就拉着她说:“先洗把脸,歇一会儿吧,太累 了。”于是美丽随着郑承业走进了他的房间。   此时,承芳和母亲在厨房忙乎着做晚饭。承唤英说:“你说,承业这孩子, 二十大几岁了,也不说一声,突然就领回来一个大姑娘。承芳,赶紧的,冰箱里 好象还有几条带鱼,再拿一块猪肉出来,多做几个菜。” 母亲一边叨叨着,一 边手脚麻利的切菜。   承芳一边打开冰箱,往外取东西,一边笑呵呵地说:“妈,你不觉得,承业 这次找的这个女朋友很好玩吗?叫美丽,可却长的真丑。承业估计是受了小雨 (郑承业的前任女朋友)的刺激了,反其道而行之。估计长久不了,承业是一个 那么注重女孩子外貌的人。”   承唤英着急地问:“我老眼昏花的,没有太看清楚,好象比较矮吧。模样还 真是没有看清楚。妈呀,可真是老了,难怪也该退休了。承芳,瞅个空,你偷偷 的问一下承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二十九岁了,也该考虑成家立业了。承业春 节时不是说人家还是大学生吗? 可我怎么瞅着这姑娘的年龄也不小了哇。” 承 唤英今年五十五岁,正在办理退休手续。所以凡事总是能与退休联系起来,总在 唠叨这一件事情。   承芳答应道:“没问题。”   其实承芳更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因为寒假承业回来过春节时,提到 过自己找了一个二十二岁的在校女大学生。女孩明年毕业,那时承业的专修班也 正好结业。还央求父母能否在当地为美丽联系一家接收单位。父母与承芳都相信 承业是认真的,考虑的长远。   承芳没有读过大学。高中毕业时,必须得插队下乡劳动,但是按照政策每家 可以留一个子女在身边,所以承芳并没有下乡,而是直接在父亲所在的单位工作 了。所以承芳的心里,特别的羡慕大学生,尤其是女大学生。认为她们有本事, 有能力,天之骄子,个个都象琼瑶剧里的女主角。   然而今日一见美丽,矮矮的,胖胖的,灰头土脸,眯缝着小眼睛,鼓着嘴巴, 楞头青一般杵在地上。不笑的时候,愤力睁大的眼睛好象在怒视着别人,当她笑 的时候,又显得有些突兀而生硬,而且怎么看着也不比弟弟年轻多少,便有些大 失所望,突然觉得大学生也不过如此罢了,怎么是这个样子的,难怪人家流传说 考上大学的都要比较丑啊。   郑承业以前的女朋友夏小雨不仅人长得非常漂亮,而且性格讨喜,特别会说 话,甜言蜜语如清泉般的从那张小巧的嘴里流出来,含笑的脸与含笑的眼睛都是 会说话的,郑承业的父母都特别的喜欢小雨。尤其是姐姐承芳与小雨的关系更是 融洽。即使现在郑承业与小雨分开已经三年,但却仍然与承芳保持着书信联系。   其实美丽也能够感觉得到郑承业的父母尤其是姐姐,对于自己的来访似乎并 不是特别地欢迎,表现出来的不是热情,而是惊讶,虽然客套,但却非常生分。   尤其是姐姐承芳的那一个含笑撇嘴,弄的美丽的心里极其不舒服。   当郑承业把美丽领进自己的房间,让美丽坐下来休息时。美丽的心里突然袭 上了一丝后悔,后悔不该跟随郑承业来他们家。   美丽隐隐觉得,此次之行,实在欠妥。但是她又确确实实不愿意回家。美丽 有些发楞的坐在椅子上,劳累、疲惫、后悔、矛盾,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堵在 嗓子眼。此时的美丽再一次的怀念起了姥姥,如果姥姥仍然在世的话,自己一定 会如子馨一样,迫不及待地回到姥姥的身边,也一定会象小藕一样直到最后一刻 才会离开姥姥返校。   郑承业看出了美丽情绪的起伏变化,从一进家门也看出了父母的惊讶,尤其 是姐姐承芳的那种反应。他也觉得自己应该事先通报一下父母和家里,冒然带美 丽回家,使得自己的家人毫无准备,确实欠考虑。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他觉得背过美丽应当与父母姐姐沟通一下,免得出现尴尬和不愉快。   于是郑承业对美丽说:“你先到床上躺着休息一下。我去帮着看干点什么。” 便走出房门,并且关上了门。   郑承业先去客厅与父亲聊了一会儿天,问父亲:“我过年时,说帮忙给美丽 在咱们这里找一家接收单位的事情,怎么样?”   郑守明说:“就在咱们公司吧。反正你们学校与咱们公司同属一个系统的, 专业也对口,应该没有问题的。明年初再落实一下就可以了。”   郑承业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对于美丽,他是有一生的打算的。尤其是经 过了前天晚上一夜的缠绵,觉得更应该对美丽负责。父子间本来也没有太多的话, 郑承业和父亲郑守明各自在沙发的两端,闷坐了一会儿。   郑守明看了儿子一眼,本来期待儿子会讲更多的关于美丽的事情。可是看着 儿子坐在那里,并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   郑守明憋不住了,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了:“这可是一生一世的大事。不 是意气用事的,你想好了吗?你把一个姑娘领回了家,楼里住的全是一个单位的。 同事、街坊邻居,都要看见的,这可是责任呀,儿子。” 郑守明也以为儿子是 受了刺激,才反其道而行之的找一个与前女友截然不同的女孩。   “我都已经二十九岁了,知道做什么的。” 郑承业不喜欢父亲总把他当小 孩,似乎自己什么也不懂得。   郑守明说:“那就好,自己想清楚就行。”   父子俩又无话了。沉默地又坐了几分钟。郑承业站起来说:“我去厨房看看 我妈和我姐。”   一到厨房,郑承业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母亲承唤英和姐姐承芳的问题就如机 关枪一般的扫射了过来。   姐姐承芳一叠声地问:“哎,承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不是说美丽是 在校大学生吗?才二十二岁吗?怎么看着象二十六,七岁呀?你不记得了,你曾 经说过女孩子的第一要件是要漂亮吗?怎么本来是要精挑细选的找眼镜,最后却 阴差阳错的挑了一扇大窗户?你这择偶的标准变化也太大了吧?你真不是受了小 雨的刺激,变的有些不正常了吧?。。。。。”   最后母亲承唤英打断了女儿说:“承芳,先不要说这些不要紧的。 ”   转而又对郑承业说:“儿子,妈跟你说,你这么把一个大姑娘堂而皇之地带 进咱们家,住在咱们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可是大事,到时候你如果要 反悔,可怕人家姑娘家不答应的。”   承唤英其实也不认为儿子是严肃认真的。最后又嘟囔了一句:“这是一家什 么人家呀?大姑娘家的,随便就住到了一个男人家。比较稀奇,啧,啧, 啧。。。”承唤英最后的啧啧啧的声音里充满了轻蔑。   母亲承唤英的话又勾起了姐姐承芳的一连串的反馈。   郑承业被母亲尤其是姐姐连珠炮似的问题,还有结论似的藐视与轻看搞的有 些恼火,在两个女人的炮火夹击之下,根本就没有插上一嘴的可能性。而母亲和 姐姐似乎也没有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的意思,只是在发表着她们的看法和意 见。后来两个女人越说越离谱,意思似乎美丽是要来讹郑承业的,什么不自尊啦, 不自重了,将来如何摆脱呀等等。而且越说越激动,说话的音量也越来越高。   郑承业担心母亲与姐姐的声音被美丽听到,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作了,一字一 顿地对母亲和姐姐说:“你们听着,我就是要和美丽结婚。明年她一毕业,我们 就结婚。我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呢。你们以后也别再拿夏小雨来说事儿,我和她 早就完了,是她悔婚的。我想找什么样的,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别来瞎掺乎。”   最后又特意盯着承芳说:“姐,你以后对美丽要客气点。”   说罢,丢下了目瞪口呆的母亲和姐姐,转身径自离开。   郑承业扬长而去后,承唤英与承芳呆怔地站在厨房的地上,大眼瞪小眼地互 相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们的眼神似乎在相互询问,承业这是怎么了?哪根 神经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才从这种错乱与疑惑的情绪里缓过劲来。   承唤英最先打破了沉默说:“承业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难不成真的受 了刺激,自从与小雨分开后,给他介绍了多少女朋友,挑三捡四的,眼界高的离 谱。这,这,这,真是奇了怪啦。还不能议论两句了,要不别把姑娘领回家来。 领回来就难免被家人品头论足的。” 承唤英被儿子刚才的一席话噎得干瞪眼, 又无可奈何,只剩下了唠叨。可手脚还得利索地忙乱着晚饭,准备招待儿子的新 女朋友。   承芳安慰母亲道:“妈,你也别跟承业一般见识。他就是受了刺激,成心找 一个与小雨截然不同的女孩。他这是故意走极端,是一种心理疾病。过一段,就 会好的。”   承唤英说:“我们也没有说不同意!好歹人家姑娘还是大学生,长相差点,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要脾气性格好就好啦。俗话说,家有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 袄。姑娘贤惠就行。”   承唤英还未讲完,承芳就噗哧笑出了声:“妈,说什么呢?那老人还说,相 由心生呢,这又怎么解释?”   母女俩呆在厨房,一边聊天,一边就做好了饭。等到承芳把炒好的菜一盘一 盘端到桌子上,说了声:“开饭了!”   先是郑守明从客厅走出来,没有看见女婿,便问:“明达呢?”   承芳说:“被三单元的老张家叫去,帮忙搬什么东西去了。估计会在老张家 吃饭。咱们先吃吧。”   说完,走过去,敲了一下弟弟的房门说:“承业,吃饭了。”   郑承业答应了一声,门一开,与美丽一同走了出来。   一家人互相招呼着,准备开始吃饭。由于今晚做的菜比较多,各式菜肴摆了 满满一桌,所以每个人前面根本就没有了放碗的空间。   承芳说:“看来需要把圆桌拉开。” 说罢就开始动手拉圆桌四周下面折叠 起来的四个角。那个年代的圆桌是可以折叠的,人少时,折叠起来就是一张小方 桌。人多时,把折叠的部分拉开,就变成了一张大圆桌。   就在承芳弯腰准备动手之前,承唤英看见了,着急地阻止道:“承芳,你不 要做这个,让承业来做。”   边说边嗔怪地看了一眼承芳说:“你忘了我告诉过你,不要弯腰。”   承业闻声过来,低头把桌子下面的折叠部分拉开来。嘴里还不忘调侃道: “姐,你是咱家的宝贝,您怎么能干这个呢?还是弟弟我来吧。不过,这个你以 前是可以干的,怎么现在连腰也不能弯了,高贵级别又升了一级呀。”   承业的话音刚落,就被母亲承唤英用手敲了一下头,说:“臭小子,别贫 嘴。”   由于门厅处的空间本就不大,放了洗衣机、衣架、鞋架、和桌子,就基本没 有什么回旋余地了。郑承业把自己这边的两个折叠角拉开后,就懒得在挤过去, 拉另外一边的两个折叠角。一看美丽站在对面,就说:“美丽,你把那两个角拉 开就好了。”   其实刚才在承唤英,承芳与郑承业的对话中,美丽的心里就开始琢磨。几乎 每家都有一张可折叠的圆桌,合上拉开是经常性的事情,怎么就至于还不能弯腰 了。他们家也太娇惯姐姐承芳了。由此美丽认定他们家也是偏亲姐姐承芳,就如 自己的父母偏亲妹妹茉莉一般。   美丽的心里有了小九九,当听到郑承业如此要求自己时,承唤英站在一边却 什么也没有说,似乎同意郑承业的话。美丽就有些不高兴了,为什么同样是女孩 子,承芳就不可以弯腰,而自己就可以呢?于是便慢慢腾腾,颇为不情愿的拉开 了另外两处折叠角。陡然间桌子就大了许多。于是大家彼此客气地坐了下来,吃 将起来。   郑家的三个人都看出了美丽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尽管他们一开始就觉得美丽 很少笑脸,眼睛似乎总是很愤怒地瞪着,整个脸部线条呈现出一种恶狠狠的神情。 但那只是长相不讨喜而已。只是始终不明白美丽为何突然会不高兴,如果说只是 因为承业让她拉开圆桌一边的折叠角,也不至于不高兴吧!举手之劳而已。   于是,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想起了夏小雨。一来到郑家,就帮着做饭,与郑 承业的母亲、姐姐挤在一间小小的厨房,洗菜、切菜,抢着吵菜,笑眯眯、乐呵 呵地聊着家常。这点小事,根本不需要提醒,自己就活奔乱跳的去做了。承唤英 的心里独自嘀咕,看来丑妻也并不全都贤惠。还挺娇贵的,也挺懒的,脾气似乎 也不是太好。心里便长叹一声,承业没有福气啊!留不住小雨。   郑承业也看出了美丽的不开心,只是自诩为懂得美丽的郑承业也犯了迷糊。 实在搞不懂美丽为何不开心。由于美丽本身性格就木讷、倔强,再加上刚才的不 愉快,席间的美丽就越发的沉默寡言,只顾低头闷闷地吃着饭。   郑承业看着美丽,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就把美丽的不开心归结为旅途劳顿的 缘故。当他抬起头来时,看见父母和姐姐的六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眼神里写 满疑惑、迷惘的问号。尤其是姐姐承芳对着自己挤挤眼睛,又瞥一眼美丽,意思 是这是怎么个情况。   郑承业就问美丽:“美丽,坐了一天多的火车,你是不是太累了?”   美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听到郑承业的问话,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 看见郑家的四个人都看着自己,猛然意识到只顾一门心思地想着一些事情,居然 忘了同人家说话,于是便说:“嗯,有点。”   郑守明说:“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肯定累了,赶紧吃点饭,早些休息吧。”   “对啊,对啊,美丽,喜欢什么,就多吃点。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如何。” 承唤英也招呼着美丽。   美丽是一个不太会与人交谈的人。要么不说,要么一出口就是噎人的话。听 到郑承业父母的问候和关心,也只是频频点头地应承着。   吃饭当间,郑承业的家人没话找话的与美丽聊天,郑承业也刻意开一些玩笑, 讲一些笑话,以此来活跃气氛。承芳也找一些女人的话题,比如衣服啦、电影啦、 流行歌曲啦,与美丽不咸不淡的说着话。   实际上,郑家的三个人都在暗暗的观察着美丽。   美丽也能感觉到郑承业的父母以及姐姐探究般的眼神。尤其是姐姐承芳有些 评判阅读的眼神及肢体语言。美丽本就是一个不太容易与人相处的人,从小与姥 姥一起生活,唯我独尊,任性妄为,口无遮挡。用姥姥的话说就是一个楞头青。   初中时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由于父母的偏心,养成了美丽凡事与人比较,生 怕吃亏的个性。在家里时,喜欢与妹妹茉莉比较,茉莉不做家务,她也不做,茉 莉喜欢吃什么,她也偏喜欢吃什么。久而久之,反而失去了自己独特的喜欢和特 性。只要是别人有的,她就渴望拥有。如果没有,就怨天尤人,抱怨世界。只要 是别人喜欢的,她也喜欢。美丽以一种凡事随大流的心态,以此来维持自身的心 理平衡。   所以一旦美丽感觉到了承唤英的冷落,和姐姐承芳评判的味道,她的心里就 产生了一种与之对抗的心态。尤其是姐姐承芳,似乎承业都在谦让着她,而郑的 父母似乎也更多的偏爱着女儿。特别是承唤英,总是为女儿夹菜,并且说“承芳, 你吃这个,这个对你的胃口,多吃这个,有好处,听妈的,一定要吃,这个是专 门为你做的。”   美丽觉得自己是客人,又是所有人中年龄最小的,理应受到更热情的款待和 照顾。可是整个晚饭期间,似乎姐姐承芳更多的受到父母特别的关爱与照顾。美 丽的心里,在到达郑承业家的第一天,就开始不平衡。   吃过饭,承芳要抢着洗碗。母亲推开她说:“你已经做饭了,哪里还用得着 洗碗。赶紧回去早点休息。”   说话间,姐夫蔡明达也帮忙完老张家回来了。   “明达,吃过饭了吗?”实行承唤英问。   明达回答:“妈,吃过了。”   “那你带承芳回去吧,顺便溜个弯,消消食,早点休息。” 承唤英交代着 女婿。   美丽的心里是满满的羡慕,承芳已经三十岁了,她的妈妈还如此的爱护照顾 女儿。自己的妈妈除了谩骂,就是要求学习。不学习的时候,就是要求做家务。 悲哀和羡慕涌上了美丽的心头。   尽管郑承业知道美丽很累,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暗暗地希望美丽可以做一种姿 态出来,比如帮忙收拾一下碗筷或者抢着洗碗,表示一下客气什么的。可是美丽 只是楞楞地杵在那里,无动于衷地想着什么。   于是郑承业说:“妈,我来洗碗吧。您去歇会儿吧。别把我老妈给累坏了。” 说着一边帮着母亲捏捏肩膀,一边把母亲推着往客厅走。   “臭小子,就你嘴甜。好,你洗,妈来收拾。” 承唤英乐呵呵地看着儿子。 其实她也想单独与儿子呆一会儿,问清楚一些情况。于是母子俩一起走进了厨房。   其实承唤英的心里还有一个疑惑。那就是她想知道儿子与美丽的关系走到了 哪一步?如何安排今晚的睡觉?是把美丽安排在原来承芳住的卧室,还是就和儿 子住在一起?因为女儿承芳自从结婚后,家里仍然保留着她的被褥、家具,一切 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女婿明达出差回老家的时候,承芳还会回家来住的。如果 美丽要住承芳的房间,床单、被褥全都得重新换过。   于是便问儿子:“承业,你准备今晚怎么安排美丽,是要睡在你姐姐的房间 吗?妈需要去收拾一下。”   此时的郑承业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冒然把美丽带回家,确实给父母出 了一个大难题。于是便哼哼哈哈含糊其词的说:“妈,你不用管了,你去休息吧, 我自己收拾。”   承唤英看着儿子的语气神态,明白了,这是儿子的托词与借口。因为她知道 自己的儿子,如果需要绝对不会自己去收拾,尤其是收拾姐姐承芳的房间。母亲 的心里有了底,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随儿子去吧。不过,她的心里,也越发的看 低了美丽。   第二天,承唤英瞅了一个空子,在只有母子两人的时候,详细询问了儿子有 关美丽的一切。并且一再的告诫儿子:“把一个大姑娘领回家,就意味着责任和 承担。” 而且对于美丽父母的做法也是颇有微词:“怎么就可以让自己的女儿 随随便便的到男朋友家去住呢?” 承唤英反反复复的强调这件事情的严肃性。   母亲的唠叨惹的郑承业有些发毛。于是他告诉母亲:“自己与美丽是有打算 的,也是认真的。美丽只会住十来天,然后他们会一起去拜访美丽的父母家人。”   最后承唤英问:“同事、朋友、街坊邻居、亲戚什么的如果问起来,我怎么 回答?咱们这里可不兴这个。你也是知道的。住到男方家,那可就是板上定钉的 事情了。你可要想好了。”   郑承业不耐烦的说:“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您爱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况且别人管得着吗?我将来是要和美丽结婚的。您就别瞎操心了。”   承唤英气愤地说:“我是不想瞎操心的。可是多一个人多一口饭, 一日三餐, 我得考虑周全。况且你姐姐结婚几年,好不容易才刚刚怀孕,反应还很大。饮食上 也比较挑剔。妈是既要照顾女儿,还得顾及到客人。难啊! 不过也就十来天的时间, 很快就会过去的。既然如此,那么妈就辛苦一下好了。”   最后郑承业嘟囔了一句:“我让美丽帮您做饭不就得了吗。”   对于郑家人而言,美丽只是一个短暂的访客,或许还会是未来的儿媳。然而 对于美丽来说,那却将是一个漫长的暑假。因为美丽给父母的家书上谎称要去子 馨家补习英文,是根本没有回家的打算的。   由于郑承业是代培生,所以暑假期间是需要回原单位工作的。虽然无须坐班, 但是每天总得去点个卯,在单位逗留个几个小时,有时上午去,有时下午去。这 样一来,整个漫长的白天,或者上午或者下午家里就只留下了美丽一个人。如果 上午郑承业不在家,美丽会睡到日上三竿,然后百无聊赖地等待着郑承业回来。 如果郑承业上午在家,凉爽的早晨,空气清新而干燥,郑承业会带美丽出去逛街 或者去公园里玩。那是美丽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只有她和郑承业两个人。 而平时家里聚集了郑承业所有的家人,美丽感到不自在也不自由。   而与郑承业单独在一起的时光,美丽才能完全的放松。她总是眯缝着眼睛开 心的笑着,偶尔也会撒撒娇。他们几乎走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游玩了所有的大 小公园。郑承业为美丽讲述着城市的历史变迁、建筑来历,街道名字的典故,以 及街头巷尾的市井风情。中午吃过午饭,其他人歇过午觉上班后,美丽会睡一个 长长的午觉。然后帮忙准备晚饭,诸如洗菜,洗碗和擦地,总之就是打打下手。   十几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如飞而过。美丽始终没有提及回家的事情,郑承业 也没有好意思催促,就那么拖着。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承唤英沉不住气了,又偷 偷地问儿子:“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郑承业含糊其词地吱唔:“过一段在说吧。”   而承唤英却在心里起了疑心,反复琢磨。一个二十三岁的大姑娘,不明不白 的住在自己家。本来以为是短暂的作客,没有想到的是要长期住下去了,这算哪 门子的事情呢?街坊邻居人多嘴杂,已经有很多人指指点点的在背后议论。   飞短流长,人言可畏,一家子一辈子都在一个单位工作。好歹自己与老郑还 算都是有职务的人,承业也要在这里为人处世的。坏了名声,可怎么是好?可是 又不能赶人家大姑娘走吧。怪就怪承业做事欠考虑,冷不丁地带回来一个人,弄 不好会自毁前程的。最干脆和直接的办法就是把结婚证领了,也好堵住别人的嘴。 可是美丽虽然算得上晚婚年龄,但毕竟还是在校大学生,是不能够结婚的。   想来想去,既然在儿子这里得不到准信,承唤英就决定旁敲侧击的问问美丽 了。   一日黄昏,承唤英、承芳与美丽在厨房准备晚饭。   承唤英就对女儿说:“承芳,你出去歇歇吧,有我和美丽就够了,厨房太小, 三个人真是有些挤的慌。”   承唤英边说边把女儿推出厨房,还又加了一句:“先去吃个苹果。”   美丽听在耳里,气在心里。为什么自己就必须在厨房帮忙,而姐姐承芳就可 以休息。真是太不公平了。于是美丽就沉下了脸,一言不发闷头摘豆角。   承唤英一门心思地低头忙乎着,根本没有留意到美丽的变化。只是如常般的 一边切肉,一边与美丽拉家常:“美丽,到了我们这里有半个多月了吧!还适应 吧。”   美丽简单地回答:“很好。这里夏天凉快,很清爽。”   承唤英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问:“你来这里,你妈妈知道吧!”   美丽停滞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犹豫了片刻,说:“知道。”   承唤英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一个怎样的母亲?允许自己的女儿跟随一个 男人冒然回家,堂而皇之地住在一起。记得曾经问过儿子,儿子说美丽的父母都 是文革前的大学生,知识分子家庭。可这处事的方式却不敢苟同。女儿承芳决定 结婚前,自己都没有允许她同明达单独回去,而是邀请亲家来省城一聚,商定了 婚事的日期和细节。可是美丽的母亲却同意一个二十三岁的大闺女,住进了男朋 友的家。心里是颇不以为然的,从此就更加低看了美丽和美丽的父母。   承唤英接着又问到:“那你妈妈肯定想你了吧?半年没有见面了。听承业说 你们准备开学前回家一趟,你看你都来看了我们,人情世事,承业也是应当去拜 访一下你的父母的。什么时候定了日子,言语一声,我们也好做一些准备。”   “不回去了。我妹妹今年高考,我父母忙乎我妹的事呢!” 美丽未加思索, 脱口而出。   承唤英一听这话,心里沉了下去。明白了这姑娘是准备要在家里住整个暑假 了啊!不过如此看来,这姑娘到是个实心眼。虽然说话行事,为人处事,略微楞 了一点。但是直来直去,到也应该好相处。况且人又长的壮实,略加调教,也可 以成为自己的帮手。   这样一想,心里反而也就踏实了。既然人家姑娘这么死心踏地的要跟着承业。 那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把她当作未来的儿媳妇吧。既然还没有娶,就住进来了。 那么也就不用当客人招待了。况且这一住也不是三,五天的时间,是将近两个月 的时间呢。这日子还长着呢。   于是便随意地说:“这么长的时间呆在家里,肯定很闷。我们这栋楼下去往 左一拐就是菜市场。嫌闷了,就出去走走,顺手可以买些菜回来。你可以先摘好, 洗好,我一回来就可以炒了。我还可以顺便教你怎样炒菜。我们也可以早些吃晚 饭。” 郑承业的母亲说罢用手往外指了指又接着说:“买菜的零钱就在门厅圆 桌上的小盒子里。”   美丽嘴上应承说:“好的。” 心里却开始犯起了嘀咕,很不是滋味。真是 有些得寸进尺呢!因为自己帮忙,承芳就可以被请出厨房。现在又开始要求自己 买菜,提前准备晚饭。为什么呢?美丽想不通。自己是客人,帮帮忙是客气。又 不是他们家雇来的保姆。听郑的母亲的意思是要自己天天买菜,做饭呀!   美丽想起了姥姥曾经说过的话“一个女孩子是要尊贵一些的。第一次上男方 家,是要有体面的,是娇客。” 而郑家却不仅要求自己帮忙,还要求自己买菜, 接下来估计会要求单独做好晚饭的。   那一晚开始,美丽的心里就开始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和不满。有点后悔随着郑 承业来到他们家。本来不想回家,以为这里会比较轻松自在。没有想到自己的命 是如此的苦。美丽的心里千百次的抱怨着,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在家需要照顾 妹妹茉莉,在郑家姐姐承芳似乎又是全家的宝贝。   也是从那一晚开始,美丽多了一个心眼,开始观察郑家的每一个人。美丽发 现姐姐承芳经常一个人到卫生间呕吐,然后脸色苍白地出来,看似娇若无力的。 姐夫蔡明达还会殷勤地上前去扶一下。吃饭也挑三捡四的,这个反胃口,那个不 爱吃。在美丽的眼力,整个就一个字“作”。美丽特别讨厌这类人,认为她们不 仅能装,而且还特会装,楚楚可怜的、娇娇气气地,又很无辜地,变着法子让周 围的人去可怜、去同情、去照顾。妹妹茉莉,中学同学红梅,还有同寝室的林梦 遥都是这类人。美丽从心里特别的讨厌她们。美丽还发现,每天吃过晚饭,全家 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承唤英总是削一个苹果,递到承芳的手里说“来,承芳, 吃个苹果,对皮肤好。”   而只是客气的对美丽说一句话:“美丽,别客气的,自己吃苹果啊!”   于是美丽便回忆起了小时候在家里,母亲总是为妹妹茉莉削一个苹果。然后 说“赶紧吃,你看你姐,皮也不削,满嘴满牙的几分钟一个苹果就下肚子了。你 看你,削好了,你也不吃。” 母亲的话使得美丽越发着急地抢着苹果吃,恐怕 妹妹吃的多了。有一次,吃得都吐了,被母亲一顿臭骂“上辈子是饿死鬼转生的, 吃东西那么下作。好象一辈子没见过吃的。”   美丽觉得姐姐承芳都三十岁了,比郑承业还要大一岁。可是承唤英却还把她 当作小孩子一样的照顾关心,气就不打一处来。有一晚,承唤英又削好一只苹果, 催促着女儿一定要吃下去。   而承芳却皱着眉头,犯愁似地说:“妈,实在不想吃,胃里翻腾的厉害。”   承唤英耐心地说:“吃吧,忍着也要吃下去,听妈的,错不了的。”   更过分的是这一次,郑守明也在一旁帮腔:“芳儿,听你妈的话,能吃多少 就吃多少。”   美丽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阿姨,姐姐不想吃就不吃了吧,那么大岁数 的人了,还用得着这样吗!”   坐在一旁的蔡明达乐了,对承芳开玩笑地说:“是啊,那么大岁数了,还耍 小孩子脾气,妈都削好了,赶紧吃吧。”   这样一来,承唤英不乐意了,也不知是对美丽还是对女婿说:“怎么说话呢, 在妈妈的眼里、心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孩子。当然要宝贝啦。如果自己的妈 妈都不宝贝自己的女儿,还指望别人宝贝呀!没有的事。”   转头又对女婿说:“明达,女人生孩子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所以妈妈才 会格外的疼爱自己的孩子,等你们做了父母就明白了。承芳现在是最需要人体贴 照顾的时候,你一定要担待着点啊!”   “是,妈,我一定听您的话,照顾好咱们家的公主。” 明达嘻皮笑脸很夸 张地说。   郑承业也起轰地说:“姐,原来你要做妈妈了,我说怎么你的保护级别陡然 升高了呢!可是我怎么觉得你还是一个孩子呢!”   “臭小子,瞎起什么哄。一边呆着去。三十岁也算是高龄产妇了。所以你们 都得让着你姐,别让她做什么家务了。” 承唤英打了儿子一拳,乐呵呵地说。   一家人开着玩笑,互相笑着逗嘴。其乐融融的场面,触动了美丽心灵深处那 根最脆弱的神经,她的心开始隐隐地疼痛起来。尤其是承唤英的那句话“在妈妈 的眼里,心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孩子。当然要宝贝啦。如果自己的妈妈都不 宝贝自己的女儿,还指望别人宝贝呀!没有的事。” 久久回荡在美丽的耳边, 顽强地不肯散去……   郑家人的欢笑、调侃,还有他们的随意和轻松,勾起了美丽对于年少往事的 伤心回忆。每天晚饭后,美丽都和郑承业一起外出,或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或者 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他们在外面逗留很晚,基本上等父母休息后,才会回家。   但是那一晚,美丽情绪低落。当郑承业叫美丽出去时,美丽摇了摇头说: “有点累了,不想出去。”   郑承业说:“那就在家看电视吧!”   当郑承业和美丽说话间,承唤英深深地看了一眼美丽,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 又咽了回去。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其时,郑守明一如往常地出去同人下棋去了。郑承业也不愿意在家看电视, 就说:“我一个人出去转转。” 也出去了。   留下了承唤英、承芳和姐夫明达,还有美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美丽的眼睛盯着电视,心思却陷入了遥远的过往岁月的回忆中。承芳与其母 热烈地评论剧情的时候,美丽也是充耳不闻,只是直楞楞地盯着屏幕,一言不发。   承唤英和承芳都注意到了美丽的神情。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询问,美丽这 是怎么了?平时挺能说的呀!只不过很多时候说话很楞、也很冲。但是象现在这 样,呆呆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还是第一次。   承唤英的心里直犯嘀咕。儿子这次是找了一个怎样的女孩儿?自诩阅人无数, 尤其是对小年轻人,三下五除二,就可以看个八九不离十。可是这个美丽,还真 是看不准了。长得粗楞,而且直不楞登的个性与言行,按理说应该是个粗人。可 是又时不时的还爱闹点小情绪,心眼似乎还挺多的。难不成现代大学生就是这样? 可是单位里的大学生也见的多了,如美丽这般的还真没见过。   其实就在承唤英心里嘀咕的时候,美丽的心里也在反复地、来来回回地转悠 着同一个问题,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真是太倒霉了!从小父母不爱,一个劲 地偏向妹妹。尤其是母亲,随口一说就是茉莉如何,看你怎么总是这样?在父母 的心里,妹妹什么都是好的、优秀的,美丽聪明,性格温顺,活泼可爱。而自己 呢?好吃懒作,长的既丑,性格还又臭又倔,可以说一无是处,一无所用。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其实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缺陷和毛病。自己就能轻而易 举地在妹妹、向红梅和林梦遥等等所谓美丽的人身上,发现各自的缺陷。只是她 们的命好,有人疼爱罢了。就比如郑承业的姐姐承芳,眼睛是大了点,郑家人都 是大眼睛。这也是美丽一眼就看上郑承业的缘故,而什么非大学生不找的誓言瞬 间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姥姥以前总是说“女人颧骨高不好,命硬。” 所以每看 见一个女人,美丽就喜欢盯着人家的颧骨。承芳的颧骨虽然不高,可是脸庞很大, 圆乎乎的。长的其实也很一般,只是她在家比较受宠而已。   人的命运由不得人。有人天生命好,有人天生命歹。上天也如人间,是如此 的不公平。这个世界上只有姥姥是最亲的人,可是偏偏姥姥又离开了自己。读书 也颇费周折,几经磨难,总算考上了大学。还偏偏比同学们大了几岁,年龄成了 一生的痛和心病。又几番寻寻觅觅,却到处碰壁。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喜欢自己, 追求自己的郑承业。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是自己是不在乎的,只要对自己好就 行了。本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郑承业是独子,又比自己大了整整六岁,只 有一个姐姐。以为走进这个家庭,应当是倍受重视与欢迎的。可是事与愿违,一 切都不是那么一回事。   怎么那么倒霉呢?郑家全家没有一人读过大学的。而似乎郑家人并不特别在 乎一个女大学生走进他们的家庭。而偏偏郑承业的姐姐承芳又怀孕了,瞬间成为 全家人的重点保护对象。尤其是其母亲承唤英事无巨细、毫无顾及地对承芳的疼 爱与照顾,使得美丽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为什么我的生活里就不能有一点点的 好事发生呢?为什么我的生命里总是有另外一个人比我重要?比我更需要照顾? 为什么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自己要被排在别人后面?……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为什么象一团乱麻缠绕在美丽的心头,煎熬着她。   记得姥姥曾经说过“女孩子嫁人一般是要高攀的。家世、父母、经济、门第、 收入、地位等等都要超过女方。但是这样的人家和这样的男孩对女孩子的要求也 要高,比如长相、身高、性格等等。这个你恐怕不行。当然女孩子也可以下嫁。 什么都不如自身,那就得要男方家捧着、宠着。从一开始就要占住坡道。只有占 足了上风,将来才不会被婆家欺负。” 美丽觉得自己找郑承业就是典型的下嫁。 虽然还没有到嫁的那一步,但是她和郑承业是交谈过未来的。   既然是下嫁,那么郑家人对自己就应当是百般讨好、千般欢迎的。可是,看 起来并不是。虽然郑承业对自己很好,然而郑的母亲承唤英却不远不近、不咸不 淡,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原本指望在父母那里得不到的疼爱与关心,因着 下嫁,从郑承业的父母家人那里得到。然而承唤英却说什么只爱自己的女儿什么 的,那明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呀!   郑承芳已经结婚,可还是天天回家,顿顿在家里吃饭,又借着怀孕,装腔作 势。将来一旦与郑承业结婚,搞不好还得天天给他们做饭呢?那么分配到此地, 是否值得?美丽百转千回,思前想后,终究也还是没有答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 定的是,美丽曾经有过的期待和梦想在这个夜晚破灭了。   其实此时承唤英的心里也正在犯愁。怎么办呢?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觉得 诸多不便。而且美丽不象女婿明达,只是回家吃顿饭而已。而是整日呆在家里, 转来转去,低头不见抬头见,况且这姑娘也不象是个随和人。横冲直撞的,将来 结婚了,也是不能住在一起的。以前晚饭后,承业和她出去还好,家里还清静利 索一些。今晚到好,干脆也不出去了,象一尊佛一样的杵在沙发上,闷声不语的。   承唤英的心里一边想着一边瞥了美丽一眼,无意中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壁上 的钟表,已经九点了。于是就催促女儿女婿:“孕妇不能看电视太久,伤眼睛。 明达,赶紧带承芳回家休息去。顺路在外边走一走,消消食。不能死坐着。”   当明达和承芳离开后,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承唤英和美丽。两人相坐无言, 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眼睛盯着电视,其实谁也没有看,各自想着心事。   后来承唤英先站了起来,说:“美丽,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了。” 就离 开了客厅,走到最里边的卧室去了。   美丽一个人又闷坐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今晚要对郑承业说道说道这些烦心 事。   美丽是一个倔强而固执的人。一旦心里存了一个念头或者主意,那就必须付 诸行动,绝对不能拖延或者等待。尤其是当她认定自己是正确一方的时候,这种 愿望或者行动就愈发的坚定而义无反顾。于是,美丽一直等着郑承业。一开始在 客厅坐在沙发上等,后来就转到卧室躺下来继续等。   天已经很晚了,郑承业还没有回来。美丽听到了开门声,坐起身来,侧耳听 着,原来是郑守明下完棋从外面回来,美丽听见他去卫生间洗漱,又去厨房喝水, 最后走到走廊的尽头,回到他和承唤英的房间。再然后一切又都归于寂静。   美丽强忍着磕睡,一直坚持地等待着郑承业。因为憋了一肚子的心事,要对 他说。这些心事纠缠在美丽的脑海,使她的神经紧蹦,不能也不愿意入睡。美丽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念叨着,一定要在今晚说。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 美丽特意留了一盏台灯,强迫自己看书,而那束昏黄暗淡的光线摇曳着慵懒的身 影,无时无刻在魅惑着美丽昏然走进梦乡。为了抵抗困意,美丽不时走到客厅里 转一圈,以此来保持清醒状态。走廊的最里面是郑的父母的卧室,传来郑守明震 耳欲聋的打鼾声,在寂静的深夜,特别的刺耳。美丽又走到家门口,把耳朵贴在 门上,外面很静,没有人上楼梯的声音。于是美丽又返回房间,继续躺着,与那 盏同样困倦的台灯,一起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美丽听到开门声,这次是郑承业回来了。美丽听见他轻轻地 走进来,又轻轻地关上门。郑承业先去卫生间洗漱。然后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间的 门,一抬脸,看见美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 睡呢?”   “我在等你,有话要说。” 美丽直截了当地说。她是一个想到就要说出来 的人。   “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吗?这么晚了,困死了。” 郑承业就想赶紧睡觉。   美丽说:“不行,不说不让睡觉。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极度疲惫的郑承业有些微的烦躁:“明天再说吧,我碰到了几个哥们儿,一 起打牌闲聊来着。”   美丽的气不打一处来,等了好几个小时,憋了一晚上的话,好不容易回来了, 却是这样一幅态度。便没好气地说:“我等了你一个晚上,你也不管我,我一个 人在家,就看你妈怎么照顾你姐了。”   “这算什么事儿?我妈照顾我姐有什么错吗?” 郑承业嘟噥道。   美丽一听这话,更加生气了。又继续唠叨:“什么算什么事儿呀?你姐那么 大了,你妈怎么还象小孩一样的照顾她呀!而且什么也不用她做。”   郑承业说:“这不我姐怀孕了吗,以前我们家我姐可是大拿,洗衣、做饭, 收拾家务,样样在行。”   美丽说:“那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呀!”   郑承业说:“你管她做不做呢?这跟你又没有关系,你管她呢!”   美丽很生气地说:“可是你姐不做,你妈让我做呀!我又不是保姆,只是客 人。”   郑承业觉得美丽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便也没好气地说:“一家人在一起, 就要互相帮忙不是?我姐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嘛!”   美丽听出了郑承业口气里的反驳与埋怨,越发的恼了。赌气地说:“我怎么 总是这么倒霉呀!无论在哪里,都是有人比我重要,比我更需要照顾。我天生就 是该伺候人的命呀?我不想回家,就是因为我妹妹今年高考,我妈指不定怎么样 呢?你们家你姐又怀孕,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回家呢!”   郑承业的心里原本就打算美丽只是短暂的住几个星期,与家人认识。然后与 美丽一起去她们家,见过她的父母家人。母亲也一直在追问“什么时候去拜访美 丽家,该走的礼数一定要走到,然后把婚事定下来。在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间, 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宣布这是承业的未婚妻。” 可是美丽迟迟不提回家一事,郑 承业也不太好意思催。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现在正好美丽提及要回家, 便顺水推舟地说:“你妹妹下星期就考完了,我跟你一块到你们家,见见你父母。 我妈也一直在问呢!”   郑承业的一席话说的美丽哑口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便吞吞吐吐地说: “我爸和我妈正忙着我妹的事儿呢。哪里有时间管这些。”   “下星期就考完了,也不耽误什么事儿呢。况且我妈把去你们家的礼物都准 备好了,也问了好几次呢。那你一个暑假住在我们家,我也不去拜访,情理上说 不过去的。” 郑承业解释说。   “我还没有同我父母说过这件事儿。贸然回去,不知道会怎样?” 美丽随 口就吐露了实情。美丽虽然心思极重,喜欢藏着掖着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 是又不是思维严谨之人,常常又在谈吐中轻易的泄露出本身不愿与人知的事情。 本来只有老实人的智慧与思维,却偏偏爱行非老实人之人的权谋与计量,于是便 经常自暴其短、自乱阵脚。   郑承业的心里突然觉得非常别扭。脱口而出反问道:“什么?你还没有同他 们讲。我可是寒假时就对我们家人说了,准备明年暑假你一毕业,就结婚的。咱 俩临走时,你不是给你父母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你要来我家,然后再一起去你 们家吗?” 郑承业摸不清美丽的真实想法,自以为懂得美丽的心思情绪,现在 却觉得美丽有些陌生了。   美丽听到郑承业的反问,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其实美丽是不愿意回家 的,自己的家与郑承业的家比较起来,她更喜欢呆在郑的家里。最起码无需面对 母亲的辱骂,还有父亲的冷漠。相比之下,郑的父母还是客气的、友好的。只是 她记得姥姥曾经说过“一开始就是要占住坡道,摆好架式,以后才不会被人欺 负。”而且美丽的心里总是有一种喜欢与周围的人相比较的习惯或者需求。一件 事情,或许她根本不喜欢去做,但只要身边的人去做,美丽也一定要去做。又或 者身边的人不喜欢不愿意去做,美丽也一定想方设法的表明自己也不想做。比如 在家里,她喜欢与妹妹茉莉比,妹妹不做的,她也不做。而到了郑承业的家里, 美丽则喜欢与郑的姐姐承芳比。久而久之,美丽竟然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又 不喜欢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了。   此时的美丽不知如何回答郑承业的质疑。只是顾左右而言它:“我在跟你说 你妈把我当作保姆的事情,你却在说要到我们家的事情。 ”   瞬间,郑承业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美丽的快人快语、口无遮拦,其 实只是一种假象。美丽的心思其实很深,而且有些无理搅三分的难缠。姐姐怀孕, 母亲工作,美丽在家帮忙买买菜、做做饭,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 她却斤斤计较。郑承业的心里泛起了一丝丝后悔的情绪,开始怀疑自己把美丽擅 自带回家里,或许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与行动。家里本来简单的关系由此而复杂 起来,原本轻松的生活似乎沉重了许多。这一切带给郑承业始料不及的困惑与烦 躁,他的心里开始觉得美丽多事而不好相处。   因为郑的前任女朋友夏小雨与郑的家人关系融洽。每次来家里,母亲、姐姐、 小雨三个女人一起买菜,挤在厨房,嘻嘻哈哈,叽叽呱呱,从未有过任何的不痛 快。所以郑承业以为美丽如同夏小雨,来了以后,家里一定会更热闹开心。没有 想到情况却完全相反。当初母亲尤其是姐姐对美丽的微词和挑剔,自己可以一语 反击,以此来保护美丽。可是今天,郑承业认为确实是美丽的不对,长期住在家 里,就应当承担一些责任和义务的。况且姐姐是有特殊情况的。想到此处,心里 便缓慢地产生了一缕厌倦的情绪,于是便沉默地躺到床上,不再发一言。   美丽看到郑承业一言不发,闷声躺在那里。虽然心里也很生气,但是觉得自 己欺骗郑承业,又有一些愧疚与理短。于是便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躺在郑承业 身边。用胳膊肘碰碰郑承业的胳膊,小声说:“你还生什么气呀?我不就是没有 跟我父母说嘛!说了不就成了吗?”   郑承业的心软了下来,只是还是觉得有些憋气,加上确实疲惫,便懒得说话, 仍然静静地躺着。   美丽的示好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心里就越发的委屈起来。这人怎么这样啊! 没有读过大学,比自己大了整整六岁,况且当初是他追的我呀!想到自己虽然有 家有父母,却情感淡薄,无人疼爱。如今寄人篱下,孤苦无依。唯一的男友又因 为种种原因而闹别扭。如许委屈、伤心,犹如迅速聚集的夏天的云,涌上心头, 堆积成山,最后化云成雨,一点一滴地从眼里流出。   郑承业一扭头,看见美丽梨花带雨,心更软了。随即将美丽相拥入怀,用嘴 唇吸吮着美丽的眼泪。   美丽嘴里嚷嚷着:“你干什么呢?人家话还没有讲完呢。” 一边用手推拒 着郑承业。   郑承业本来是想安慰美丽,可是当他在美丽的抗拒里吻干了美丽的泪水,又 开始亲吻美丽的脸颊、嘴唇。软玉温香在怀,年轻男性的身体已经使他不由自主 地升腾起一股欲望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于是他的手开始在美丽的身体上游走, 美丽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嘴里埋怨道:“干什么呢?人家心里很气。”   郑承业接触到美丽柔软的肉体,和美丽欲拒还迎,似嗔似怒的态度,一股热 流冲击着他,他顾不得其他,紧紧的抱着美丽,求欢道:“不要生气啦。” 手 上也加大了力度。   美丽乘机娇声说道:“怎么你不生气啦?我又不是保姆。”   郑承业急促地说:“你哪里是保姆,你是我的宝贝。”   美丽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那你得为我说话。‘   郑承业含糊不清地说:“我为你说,我为你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 时的郑承业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美丽偷偷地笑了一下,借势滚在郑承业的怀里。美丽在郑承业的爱抚与亲吻 下也开始有了反应,慢慢地迎合着他。美丽愉快的呻吟声,越发激起了郑承业强 烈的欲望。两个本来就有了肌肤之亲的年轻男女,一个多月的同居生活,使得彼 此有如夫妻般的默契与随意。   窗外,是黑暗的夜,还有满天的繁星,熠熠生辉。窗内,是火热的爱流,还 有两个年轻的身体,他们瞬间就遗忘了世间的争执与烦恼,只是一味的沉醉在男 欢女爱的情海欲浪里。   当一切平复,郑承业呼呼大睡之后。美丽却睡意全无,静静地躺在黑暗里, 再一次的记起了姥姥的话“男人嘛,你就得拿捏着他一点,给他点甜头尝尝,又 不能让他轻易的随便得到。这样,他才会一辈子俯首贴耳的听你的话。“ 刚刚 沉沦下去的激情,再一次证明郑承业对于自己的渴求与需要,来日方长……   当又一颗流星划破夜空,美丽也带着甜蜜与满足的微笑,睡意朦胧的沉入了 梦乡。   美丽权衡再三,还是觉得留在郑承业家里,比回到自己家里更舒适自在。昨 晚一时气急才说出还不如回家之类的话,其实那是对郑承业的一种威胁,因为她 确信郑承业是需要自己的。美丽从来不想也不会在言语上输于任何人,在嘴巴上 一定要占足上风。原本以为只要一说要回家,郑承业就会乖乖就范,连连挽留。 没有料到郑承业会信以为真,而且还动真格的愿意和自己一同回家。话赶话到如 此地步,反而弄的美丽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了。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 己根本就不想回家。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飘洒进房间。早起的小鸟儿, 清脆地在窗外唱歌,他们从甜美的梦中醒来。一夜的温存,两人都暂时忽略了昨 晚的冲突与不快。美丽没有再提回家一事,郑承业也没有好意思再去催问。不过, 美丽到是每天乖乖地去买菜,然后洗菜,做些准备工作,再也没有在郑承业面前 抱怨过。   承唤英炒菜时,就让美丽在旁边站着看。她一边做,一边解释步骤。美丽看 了几天后,承唤英就提出让她试试。然而美丽天生一员武将,上山下坡,驾轻就 熟,又有一身好力气,偏偏不喜也不善女工,尤其厌恶做饭。况且本来就有抵触 情绪,心里不痛快。于是粗手笨脚、心不在焉地尝试了几次,不是倒了酱油,就 是打了盘子,而且全程都撅着嘴。承唤英一看这种状况,也只好客气地请美丽高 抬贵手,就此放弃。从此美丽就只是做些买菜、洗菜、洗碗等打下手的活计了。   又过了几天,是一个星期天。承唤英指派美丽出去买菜。瞅了一个与儿子单 独相处的机会。旁敲侧击地说:“我看美丽这姑娘笨手笨脚的,什么也不会做, 脾气还不太好。长相就甭说了,有目共睹的事情。儿子,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只是因为大学生吗?那也不当吃不当喝的。”   郑承业不知如何回答母亲,只是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是啊!究竟看上 美丽什么了呢?女人的美丽,自己其实根本不在乎的。夏小雨就是公认的美人, 无论身材、外貌,都算是百里挑一的。而且性格温柔,脾气随和,与同事,与家 人都能和平相处。走到哪里,都带来一地的欢乐和温暖的阳光。那又怎么样呢? 在出国和爱情面前,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远走高飞。夏小雨的背叛和抛弃,曾经深 深地伤害了郑承业的自尊和感情。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再相信女人的感情和眼 泪,那都是廉价的欺骗。尤其不相信漂亮女人的感情,她们的感情在机会与利益 面前,一文不值。就象她们洗过头发的脏水,只能流进肮脏的下水道里,见不得 一点阳光。   所以郑承业相信,越是美丽的女人,她们的心灵一定是丑陋和污秽的。而且 有着美丽容颜的女人必定虚荣而易变,就如夏小雨。而外表丑陋的女人,一定有 着极善极美的灵魂,一定拥有纯真与质朴的品格,就象美丽。所以他选择了美丽。   然而经过昨晚的冲突,郑承业赫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其实女人都是一样的, 无论美还是丑。她们都有一样的小心思、小伎俩,一样喜欢控制驾驭男人。漂亮 的女人不一定懒惰和高傲,就如丑陋的女人也并不一定就善良而勤劳。   承唤英一边用抹布擦拭着家具,一边等着儿子的回答。等了半天,也没有听 到儿子的声音。便扭头四下一看,只见儿子似乎神游四方,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的一方天空。便上去推了一把说:“大白天的,梦周公呢。问你话呢!”   “那到也不是,我就是想找一个不一样的。” 郑承业似乎从梦幻中清醒, 有些楞怔地说。   承唤英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明白了。儿子是受了小雨的刺激了。一定要找 一个与小雨截然不同的女孩子。便叹了一口气说:“唉,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情。 脾气性格最重要,勤快、会过日子的女孩才最适合你。妈也不太在乎长相。人丑 不怕,怕就怕又懒又笨还又谗。”   这一次,郑承业没有反驳母亲。因为他的心里也开始疑惑迷惘起来。不确信 美丽是否就是适合自己的那一个。年届而立的郑承业,经历过夏小雨后,不再看 重女人的美丽与否,只想要一个善良、真诚、勤勉、简单的女孩,成家立业,过 风平浪静的小日子。然而,美丽呢,看似莽撞质朴,却也心有千千结。而且美丽 粗犷直接的性格下面隐藏着极深极重的心思,其实并不太好相处。到了郑承业的 这个年龄,不喜欢也没有闲情逸致陪女孩子玩恋爱的游戏了。他的想法现实而简 单,就是找一个女人结婚生子,成家过日子。   郑承业的心里百转千回,满腹心思,只是此刻他不愿意与母亲深谈。于是, 便低头不语,独自往门口走去。   郑承业刚要出门,承唤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哎,承业,你先别走。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你都把人家女孩领回了家。妈问你,你们准备什么时 候去美丽家呢?马上要开学了,再不走,就怕来不及了。“   郑承业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说:“妈,美丽还没有同她的父母说起呢。她 好象今年暑假不想回家。”   “什么?” 承唤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就这么不声 不响的住到咱们家,也不跟她父母说。承业,你这是找了个什么样的女孩啊?咦! 不对呀!你不是说她给家里写过信,要到咱们家的吗?”   “唉!她告诉她父母是去她一个室友家里的。” 事到如今,郑承业也只好 和盘托出了实情。   承唤英一听这话,立刻提高了声音:“我的妈呀!这个女孩可不得了啦!主 意太大了,瞒天过海的本领实在太高了。你还是想清楚吧。就这么欺骗父母的人, 难保以后不欺骗你。………”   经过昨晚的冲突,郑承业的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再加上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 就越发的烦躁起来。郑承业想反驳母亲,然而心里的底气明显不足。如果说昨晚 以前,他相信美丽的纯真和质朴,美丽的简单与直接。那么,现在他发现其实并 不尽然。美丽是喜欢耍一些小聪明的,虽然没有大智慧,但却有很多小手腕和小 手段。虽然那些手腕与手段,看在郑承业的眼里,又是那样的可笑而没有深度。   郑承业的心里矛盾重重,七上八下。也不愿意与母亲继续此话题,找个借口, 就溜出了家门。   郑承业出了家门,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迎面碰到了一起玩大的发小张 成,正陪着刚刚两岁的儿子骑着小车玩呢。两个人一边互相捶打着肩膀,一边说 笑。   “儿子这么大了,都可以骑小车了。” 郑承业看着张成的儿子说。   “可不是吗?时间太快了。咱俩就是这么小就在一起玩啦。怎么你也快结婚 了吧?听说只是等那个女孩毕业吧!” 张成对着郑承业说话时,却目不转睛地 盯着儿子。   “嗯,明年暑假毕业。” 郑承业应付地说。   张成看出了郑承业情绪低落,便开玩笑地问:“怎么回事儿?虽说明年才结 婚,可你现在也算是新婚燕尔,何至于垂头丧气。”   张成是信得过的朋友,两个人知根知底。郑承业便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他和 美丽的故事。最后说:“我其实不在乎长相,只在乎人品和性格。我要求不高, 就是想过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结婚,简单的过日子。真的不想因为一些无足轻重 的事情去伤脑筋。”   张成看了一眼老朋友说:“承业,不是我说你。你其实是最在乎外貌的。不 然你当初为何死乞白赖的去追夏小雨?因为你觉得贾美丽不漂亮,你根本就不想 花心思去讨好她,可人家女孩子第一次谈恋爱,当然要有些小心思啦、小伎俩啦、 小手段啦,那是等着你去哄去追呢?人家要体验的是恋爱的过程和感觉。你可到 好,住在一起,老夫老妻的,过日子呢!你找一个与夏小雨截然不同的女孩,就 是想用这种极大的反差来忘记夏小雨。   张成看见儿子骑着小车走远了,就跑上去,把儿子的小车推回来:“宝贝, 就在爸爸跟前骑,不要跑远了。”   随后又接着对郑承业说:“你说什么美的女孩就虚荣不可靠,丑的女孩就一 定老实勤快。这根本就是错误的观点。不客气地说,夏小雨给你的打击太大了。 你现在只是想找一个女人,一个老婆。你以为贾美丽长的丑,就一定老实淳朴, 爱干家务。你根本就不喜欢贾美丽,所以你懒得迁就她,哄她开心。你忘了你当 初是怎么讨好夏小雨的啦?”   “唉!怎么能忘呢!那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那样的经历和心情不会再有了。 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平平稳稳的过日子。” 郑承业无奈又伤感地说。   “承业,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你们不在一个平台上。” 张成胸有成竹地说。   张成的话针针见血,字字扎心。虽然不客气,毫不留情,但是郑承业知道张 成是最了解自己的。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因为美丽不漂亮,所以就忽略她,不想 花心思迁就她。难道自己真的只是想换一个与小雨完全两极的人来转移伤害与痛 苦?   后来张成的儿子开始闹了,张成要带儿子回家,临走时,拍拍郑承业的肩膀: “承业,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便带着儿子回家了。”   郑承业一个人慢慢悠悠的往家走,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张成的话,觉得句句在 理。但是一切都太晚了。如果是在一个多月前,一切都还来得及。可现在,美丽 不仅以处女之身相与自己,而且还被自己带回了家,堂而皇之地过起了同居生活。 父亲一直教育的男人的责任和担当,他已经没有了选择,只能接受现实。不然于 心何忍?良心又怎安?   对于郑承业的心思波动,犹疑困扰。美丽是懜懜懂懂,全然不知。而郑承业 也再没有提起要去拜访美丽父母一事。   承唤英和郑承芳虽然言语上也没有再对美丽说过什么。但是母女俩私下聊天 时,都窃以为美丽确实与众不同。一般女孩子都没有她这么猛和野。她们的心里 是极为小瞧美丽的,而且由此而来的开始小瞧美丽的父母和家教。母女俩经常嘀 嘀咕咕地躲在一处,悄悄分析美丽来自于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 母亲,教育培养出了如此特立独行且行为出格的女儿。   有一天傍晚,吃过晚饭后,郑承业与美丽出去看电影。姐夫明达去北京参加 一个培训班。家里只留下了郑守明、承唤英和承芳。姐姐承芳的孕吐现象已经缓 解了很多。   一家三口聊天时自然而然的聊到了承业和美丽。   承芳说:“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承业对美丽的态度有了一些改变。昨天我对 承业说美丽的作法不对,不告诉父母偷偷跑到男朋友家里,算怎么回事儿?我还 说美丽挺笨的,什么也不会做。妈说她还挺懒的,而且脾气不好,一干活就撅着 嘴。除了是大学生,一无所长。你们猜,怎么着?承业居然没有反驳,只是静静 地听着。最后只说了一句,她就是那人,什么时候都喜欢撅嘴。”   承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累,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你 们说,承业是不是也看出了美丽不怎么样,而开始有些动摇了呢?”   承唤英说:“鬼小子那么聪明,早晚能看出来。” 接着又叹了口气说: “唉!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大姑娘已经住进了家里,还能怎么样?承业这 孩子,或许注定姻缘波折,怪之怪当初与小雨浪费了那么多年。我还是那句话, 丑,不怕。就怕又谗又懒又笨,一辈子吃不上热茶热饭,受罪呀!” 承唤英是 老脑筋,同居如同结婚。不能随便提出分手,尤其是男方,除非是人家姑娘自己 反悔了。   这个时候,郑守明开口了:“听你们娘俩的口气,好象是美丽缠着咱们家承 业似的。你们没有看出来吗?承业也是愿意的,他周岁29了,按老辈儿人的说法, 虚岁就是三十岁啦。三十而立,按理说早该结婚了。你们看他那一茬儿的,可不 都抱儿子啦。承业也是愿意的。你们也不想想,如果他不愿意,美丽能住到咱们 家来?”   “可不是吗?我也没有不同意。只是如果决定明年就结婚,那咱们就按礼数 来。我早已准备好了承业上门的礼物。可是美丽这姑娘,根本就没有同家里人说。 这不明不白的,算怎么回事儿呢?虽说承业是男方,人家女方还不在乎,咱又何 必着急。可是美丽这种做法,实在是有背常理呀!实在是有些搞不清这姑娘和这 家人怎么回事儿。” 承唤英无可奈何地抱怨。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上帝先造男人亚当,让他管理这个 世界。上帝看到了亚当的形单影只,孤独与寂寞。于是便为他造了一个女人夏娃。 他们彼此需要,相依相伴。男人与女人在生理结构与感情需要上天然不同。男人 是用泥土造的,外在粗糙,内里独立。而女人是用男人的肋骨造的,天性柔弱, 渴求温暖和保护。所以他们只有取长补短,相互依附,才能相得益彰,相助相守。   然而肋骨怎能全然理解泥土的心思,泥土的念想。只有泥土最懂得泥土的热 望。所以从根子和本质上说,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的心思,最懂得男人的需要。 女人看男人,只是看到了肤皮潦草的外在。而男人却一下就看到了男人心灵深处 的最深意念,读懂了男人的所有需要与渴念。   郑守明的一番话一语中的地道出了郑承业心灵深处的困惑与纠结。郑承业是 喜欢美丽的。在经历了与夏小雨那场轰轰烈烈的恋情,与毅然决然的残忍背叛后。 历时两年的时光,才慢慢的从那份惨烈的痛苦中走出来。又被所在单位选拔去大 学进修两年,前途广阔。   在校园的舞厅,懈逅美丽。那时的美丽孤独又狂热,倔强又豪放,以一种全 新的姿态出现在郑承业眼前,全无心机,横冲直撞。虽然外貌欠佳,但是郑承业 固执地认为,外边美丽的女人有着丑陋的心肠。而外边不美的女人一定心地善良。 他要用爱温暖美丽,用真心让美丽美起来。于是,他们走到了一起。   只是时间是一把双面刃。一面可以让感情的河流和风细雨,清水长流,越流 越深阔,越流越香浓。一面也可以狂风暴雨,浊水趟过,冲淡情深意浓的本初, 污染原本至清至纯的感情。   自从那晚,郑承业的心里第一次对美丽产生了一种迷惑怀疑的情绪。这种情 绪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意念。人的感情世界和情绪微妙复杂,如果说以前郑承 业对美丽是一种怜爱和珍惜。在他的眼里和心里,美丽的莽撞是质朴,直接是单 纯。然而,一旦一种意念在心里产生,就如随手丢下的一颗种子,在时间河流的 细细滋润下,竟如雨后春笋般地生根、发芽,漫无边际的生长起来。   一夜之间,郑承业的眼睛看到的,心灵感受到的,似乎莽撞变成了粗鲁,直 接就是无礼。那一刻,一缕厌倦后悔的意念随着夜幕下的月色悄然滋生,不可琢 磨无迹可寻,但却根深蒂固,再难消除。   或许男人和女人的感情由浓转淡,最先开始的就只是那么一丝丝一缕缕不满 的意念。只要假以时日,这种意念就能细水长流般的颠覆感情大厦。尤其是美丽 对于做一点点家务的斤斤计较,还有对于姐姐承芳怀孕的特殊情况的横加指责和 不予理解,更是让郑承业觉得她不可礼遇,难以相处。   经历过与夏小雨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后,郑承业只想要一份简简单单的感情 和生活,美丽的简单与直接正是他所需要的。然而事与愿违,美丽的心思复杂, 较之于夏小雨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夏小雨的心思复杂而细腻,使她 能够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众人之间,给身边人带来一派祥和融洽的气氛。而美丽的 心思复杂则是一意孤行地横冲直撞,我行我素,全然不顾周围环境与人的感受, 总是制造出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   凡此种种,对于和美丽的感情与未来,郑承业有了一种疲惫而无奈的感觉。   郑承业的心里虽然对这段感情有了一丝犹疑后退的意念,然而每当夜幕降临, 月色皎洁,暧昧的夜晚和灯光里,他又总是克制不了自身生理的渴望与需要。当 美丽年轻丰满的身体紧紧依偎在身边,女性的呼吸与体香,曾经有过的无数夜晚 的欢娱体验,使的郑承业的身体喷然勃发,难以自己。软玉温香抱满怀,他便将 白天的冷静思考,理智思维,统统抛之于脑后,义无反顾的投身于滚滚而来的男 欢女爱里。   当欲望的洪流随着天上的流星轰然坠落,理性又慢慢回归正常。午夜梦回, 身边传来美丽均匀的呼吸声,郑承业又会有一种懊悔又自责的意念滋生蔓延。心 理情绪与生理欲望,犹如两个相反的力量,在他的心里交战较量。   尤其是那个周日午后与发小张成的对话,郑承业思索了很久。开始反思自己 与美丽的关系,实在不能确定是否真心喜欢美丽?当然绝对不可能如同当初爱小 雨那样去爱美丽,那样的心情、情绪,全然投入的热烈与激情,今生恐难再有了。 其实一开始应该也是喜欢美丽的,一种与小雨截然不同的个性,张扬、任性、莽 撞,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顽强与倔强,粗笨的身体,简单的性格,也曾深深地吸引 了他。但是半年多的相处,尤其最近一个月来有了肌肤之亲后的亲密相守,又赫 然发现美丽的自私、认死理,凡事较真,难以通融的个性,其实是自己最难以忍 受的。这种发现,使他的心里总是在一种七上八下,患得患失的困惑中度日如年。   难道确如张成所说,美丽并不适合自己,自己从心里也并不是真心喜欢美丽。 只是在找一个全新性格和外貌的女人来忘记夏小雨。   但是事已至此,因为传统、家教,也因为责任与名誉,郑承业不能提出与美 丽分手。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人,这一生,反正总得找一个女人结婚生子,成 家立业,那么或许美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尽管白日郑承业思绪万千,愁肠百结,然而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寂静安详 的夜晚,昏暗魅惑的灯光,在在都在诱惑迷醉着他,一圈一圈的光晕把他的理性 与思维,一层一层的剥掉。夜的诱惑,使他对于美丽的身体有着一种强烈的渴求 与欲望。他似乎在用放纵肉体的情欲来缓解理性的挣扎,又似乎有一种无可奈何 赴汤蹈火的心理因素作崇。有一种声音在说,既然必须继续这段感情,那么就沉 醉于这种感情吧!   临近开学一段短暂的日子里,郑承业就在这样一种矛盾和纠结中,昏昏噩噩, 欲停想止,却又沉溺其中,欲罢不能。他重复着自责、沉溺、认命、无奈、放纵 的心理煎熬,在灵欲挣扎,天人交战的感情世界里,周而复始。   人心如海,深不可测。人心可以海纳百川,性格也呈万千形态。每个人的心 理和性格,就象一个万花桶,承载着千变万化的心思脉络。人性里似乎总有一些 看似矛盾对立,但却相安无恙的特征,虽互不相干又自成一体。比如美丽,粗糙 粗犷的外表与性格里面,包含着一颗极为敏感容易受伤的心。而这颗善感易碎的 心,却只关乎自身的伤害体验,反倒不能用同样敏感细腻的心肠去体谅理解别人。   人心如此,人性如此,美丽如此,郑承业如此,人人皆如此。没有质的差别, 只有量的不同。当美丽耿耿于怀承唤英和姐姐承芳对自己的伤害时,却对郑承业 的苦恼、困惑、挣扎、犹疑熟视无睹,全然忽略。相反的,美丽的心里充满了得 意和自信。因为每个迷朦的夜晚,郑承业总是充满激情的与美丽缠绵,共坠爱河。 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梦般地过去,美丽已经没有了初尝禁果时的罪恶感。悔恨、自 责、彷徨、困扰都随六月的风雨烟消云散。不想回家的目的已经达到,凡事都在 顺着美丽的心愿而行,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光阴的脚步一刻不停地往前移动,一晃一个多月的时间悄然而过。暑假很快 结束了。到了八月底,北方的初秋季节,树叶开始变黄,随风飘落,郑承业和美 丽离开郑家,乘火车返回了学校。   这一次,美丽是最后一个回到学校的。当郑承业帮美丽抗着行李走进316室 时,子馨、梦遥、魏力、郑芳、小藕已经都回来了,她们围在一处,叽叽喳喳, 乱作一团。   小藕第一个看到美丽,嚷嚷着:“美丽,以前你总是第一个返校,这次你是 最后一个。”   六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问候,全然忽略了郑承业。郑承业帮美丽把 行李放好,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美丽收拾行李时,赫然发现床上有三封信。心里一惊,一定是家里寄来的, 赶紧随手拿起一封来,撕开,是妹妹茉莉写来的,信中告知她已经被清华大学录 取,几个星期后就会赴京入学。看看写信的日期,估计这几日也应该动身了。   美丽又拿起一封,应该是第一封,父母收到自己的信以后写的。鼓励自己在 子馨家要好好学习英文。最后一封是茉莉知道高考成绩后写的,并且骄傲的宣称 自己的高考成绩足以踏进任何一所大学。对于妹妹能够被清华录取,美丽的心里 既开心高兴,又有一丝失落嫉妒。茉莉永远比自己强,上天似乎特别的眷顾她, 将所有美的、好的,都赐给了她,天生的宠儿,永远的胜利者。   子馨看见美丽拿着三封书信发呆,就过来对美丽说:“这些信是今天早上生 活委员送来的。怎么你没有回家吗?一开学就收到三封家书。”   美丽小声说:“暑假我去郑承业家里了,没有回家。”   子馨有些吃惊地问:“你父母同意呀?”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说要去你家一起复习英语。” 美丽轻描淡写地回答。   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学校宣布开除了两个人。开除的理由赫然写着,生活 作风堕落,乱搞男女关系。   于是,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铺天盖地传来。有人说暑假前的最后一天,他们 在女生宿舍里共度春宵,被管理宿舍的阿姨发现,报告了学生管理处。一会儿又 传言他们已经偷偷摸摸地很久了,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都知道。只是男生得罪了管 理员阿姨,被盯上了,才抓个正着。而且是最后一天,大部分同学们都回家了。   被开除的男女同学与美丽她们同一级,明年就要毕业了,但是不在一个系。 大家都惋惜还有一年就可以毕业了。白白地读了三年,背了一个污点,一无所有, 黯然离去。   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其间夹杂着叹息、惋惜、还有鄙视与唾弃。美 丽的心里更是一惊,自己和郑承业不也是这样吗?同一天,同样的剧情,如果相 同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后果将不堪设想。美丽越想越后怕,不知道如果被抓的 是自己,将如何面对被开除的结局?有何颜面走以后的人生?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里,美丽经常在梦里出现被抓的场景,然后骤然惊醒,发现世界依然是寂静的夜 晚,只是多了一身冷汗。   是否所有的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爱和感情亦如此吧。当人们享受生活和爱 情的美好时,也就意味着必须承担一切的后果与责任。它象硬币的两面,只是有 时侯我们只能或只愿意看到一面,其实另一面依然存在,只是被人们忽略了。   再见郑承业时,美丽的心里便有了些疙瘩。最初发生关系时的懊恼、悔恨、 自责、羞愧一瞬间又都席卷而来。此刻又加上了恐惧、害怕与担忧。所以两人单 独相处时,对于郑承业的亲腻行为,有了一点点的反感,开始产生了一种抗拒的 情绪。当两人在一起闲聊被开除一事时,都感觉很庆幸,也很后怕。因为还有一 年两人就都可以拿到毕业和结业证书了。最后郑承业说:“我们可以在外面租间 房子。那样会安全很多。”   美丽恨恨地说:“就是因为你,我才不要呢!担惊受怕的。” 这一次,美 丽拒绝了郑承业。   其实成熟老炼如郑承业从开学之初,得知有一对学生被开除一事开始,他就 感觉到了美丽的害怕与恍惚,加之而来的疏离和冷淡。每当他对美丽有亲热的举 动时,美丽都会受惊似的四下张望,而且心不在焉的。他以为美丽只是因为最初 的震撼与惧怕,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看来,美丽下了决心不想再有亲 密关系了。   既然如此,郑承业也就没有再勉强美丽。两人依旧约会着,看场电影,逛逛 公园。只是与美丽相拥亲吻时,郑承业会产生强烈的欲望。男人和女人一旦有了 肌肤之亲,就象沾染了毒品一样,除非有惊天动地的外因,是很难戒掉的,尤其 对于男人而言。但因为时空环境等各种条件的限制,那种强烈的欲望也就被生生 的压制下去了。   开学不久,美丽和同学们开始准备为期三个月的实习。她们所在的班级是去 大学附近的一个国营工厂。   临行前的一个星期,美丽、子馨、小藕,正在宿舍里准备行装。魏力和郑芳 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回来。   魏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猜,被开除的那一对是因为什么原因?”   子馨说:“不是有很多传言吗?又有什么新情况,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吧!”   美丽和小藕也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魏力,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魏力大口地喝了一口水说:“是因为那女生担心怀孕了,偷着去校医院做检 查,被医生发现的。”   大家都瞪大眼睛不相信似的看着魏力。魏力说:“千真万确,我和郑芳听到 的,不信,问她。”   郑芳点点头以示魏力没有胡言乱语。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之时,梦遥也从外面走进来。   小藕疑惑地问:“可是,她为什么要去做检查呢?她怎么会怀疑自己怀孕了 呢?”   刚刚走进来的梦遥回答:“估计是她的例假没有按时来,才去做检查的。”   梦遥的回答如同炸弹一般在美丽的心里轰然炸响。美丽懵了、傻了。自己的 例假也是四十多天没有来了。自从离开学校,到了郑承业的家里,就没有来过例 假。我的妈呀。难不成?   美丽颓然跌坐在了床上。心里如同炸开锅的热油滚滚四溅,溅的遍体磷伤, 血液从四肢百骸陡然直线冲击大脑,窒息了思维。   细心的子馨问:“美丽,你不舒服吗?脸色都白了。”   美丽抬起迷惑的眼睛,直楞楞地说:“没有。” 但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神态迷离如梦。   其他几个人一看美丽,都着实吓了一跳。纷纷说怎么回事儿?赶紧上医院吧! 就在大家六神无主之际,只见美丽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人也好象缓过劲来了。 说:“我想躺躺。” 说罢便默默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美丽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安静地躺着,想想心事。   大家看看也没有什么大碍,就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此时的美丽第一个想见到的人就是郑承业,她想去找他,可是浑身无力,极 度的担忧和害怕使美丽如同虚脱了一般,软绵绵的,只剩下躺着喘气的份儿。   晚饭前,郑承业来了。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都提着饭盒去食堂吃饭了。宿舍里 顿然安静了下来。   “你哪里不舒服?脸色很难看。” 郑承业关切地问。   “可能我怀孕了,例假一直没有来。怎么办呀?” 美丽的眼泪流了下来, 带着哭腔。   郑承业的脑袋嗡的一下也短路了。血液瞬间涌上了脑门,一时间,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   美丽一看郑承业的表情,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后跟。别看美丽平日间咋咋呼 呼,喜欢呼三喝四。一到关键时刻即刻六神无主。本来指望郑承业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看来他也没辙了,于是便放声大哭起来。   郑承业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美丽哭,不知道怎么安慰。慢慢地,思维回到 了他的大脑,自己一直采用安全期避孕法的。美丽年轻,例假很准,应该不会的。 他便安慰美丽说:“不会的,我一直采用安全期避孕法的。”   美丽一听,停止哭泣,问到:“那个保险吗?百分之百不会怀孕吗?”   “没有什么方法是百分之百的。我们一直很小心,应该不会的。” 郑承业 吞吞吐吐地说。   美丽从郑承业的表情和语气里,读出了他的犹豫和不确定。眼泪再一次的流 了下来。只是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   黄昏的余晖斜斜地洒进来,轻轻地拂上美丽的脸颊,晶莹的泪珠闪烁着亮晶 晶的水光,在飘忽的夕阳光影里格外地醒目。此刻的美丽茫然而无助,瞪着一双 眼睛怔怔地注视着郑承业,眼神和眉梢间写满无言的哀愁与怨恨。   美丽平日间虽然彪悍霸道,嘴巴很厉害,一幅胸有成竹,胜卷在握的气势。 可一到关键时刻,却总是心慌意乱,没了主意。嘴里呢呢喃喃地重复说着:“你 不是说不会有问题的吗?…”   看着美丽绝望哀怨的神情,郑承业的心里五味杂陈,心痛难当。他默默地用 手拭去美丽眼角的泪滴,轻轻地在那张饱满而年轻的脸颊上抚摸着。柔声问: “多久没有来例假了?”   “大概45天左右。” 美丽想了想回答。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郑承业又问。   “每次高考时,也这样,第二次高考时有两个月没有来。” 美丽仔细地想 了想说。   郑承安慰美丽说:“那或许这两天就来了呢!”   美丽的心里升起了一团希望。是啊,以前也发生过啊!但愿只是旅途颠簸, 环境变化才导致的经期混乱。   “无论如何,我们找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郑承业看着美丽平静些 许,就小心翼翼地建议道。郑承业的心里并不确定,安全期避孕其实并不安全, 况且他心里清楚并不是做的那么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美丽一听这话,原本有些平复了的情绪瞬间又轰然高昂起来。她涨红了脸, 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说:“不行,那个人就是去校医院检查,才被发现 的。”   “那她也太傻了,怎么能去校医院呢!应该到外面找个小诊所。而且不要用 真名字。” 看见美丽的反应,郑承业心疼的将美丽抱在怀里,温柔地拍拍她安 慰着。   此时郑承业的心里对美丽充满了亏欠和内疚。似有万语千言,却又无言以对。 只能默默地陪伴着美丽,呆呆地坐在夕阳西下的惨暗黄昏里,无助地祈祷上苍, 只求结果不要太坏。   接下来的几天里,美丽时时祈祷,刻刻默念,不时地去厕所检查是否见红。 那些天里,美丽的腹部涨痛,下坠的感觉,一切都似乎是来例假前的征兆,然而 它却迟迟不来。每天与郑承业见面时,看到郑承业关切询问的表情,美丽无奈的 摇摇头,一切无望尽在无言中。其实郑承业一看到美丽的表情,心里就都明白了。   时间是如此的难熬。一天的日子犹如一年漫长,美丽和郑承业度日如年般地 挨过去一个星期。美丽的老朋友依旧姗姗未来。从最初的希望、等待,到慢慢地 失望,一个星期后,他们绝望了。   而美丽她们班去工厂实习的日期临近,下周一清晨就要出发去实习工厂。已 经没有时间了,所以他们决定在周六的清晨去遥远的北郊医院做检查。   周五的晚上,美丽一夜无眠。如同待宰的羔羊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周六清晨,美丽早早地起来,梳洗完毕。一个人出去,走下楼梯,在宿舍楼 外边的树荫下等候郑承业。九月的空气,依然潮湿而闷热,粘粘的风,缓缓地吹 来窒息般的热浪。美丽看看蓝色的天空,还有偶尔飘过的低沉的云层,她的心情 也如此刻的天空一样,既充满蓝色的希望,又步满厚重的云层,一会儿云层遮蔽 了蓝天,一会儿蓝天又覆盖了云层。   郑承业远远地就看见了美丽,由于焦虑与担忧,仅仅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原 本丰满结实的美丽消瘦了许多。站立在树荫下的美丽,远远望去,竟有了些亭亭 玉立的风姿。郑承业的心里再一次被内疚与怜惜的情绪添满。他走上前去,轻声 说:“走吧!”   美丽顺从地随着郑承业离开学校。乘车又坐船,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终于 到达了一家医院。这家医院比想象中的要大,美丽迟疑了,有些害怕地说:“你 不是说要去一家小诊所吗?那里人少。这所医院这么大,人太多了。”   郑承业安慰美丽说:“小诊所人太少,反而容易暴露。这家医院不大不小, 主要服务于旁边一家工厂的工人,反而不太引人注意。我们就说,我们结婚了, 是附近工厂的工人。如果要结婚证,就说忘带了。反正我们的年龄看起来也象结 婚了的。”   美丽听着也有道理,定了定神,就同郑承业一同走进了医院大门。   郑承业去挂号处挂了一个妇产科的号,与美丽一同上了二楼最左边的妇产科。   人很多,都在外面等着叫号。美丽和郑承业躲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静静地等待着。   不时的有人出来,也不时的有人进去。   很多大肚子的女人由丈夫家人陪着走出来。她们气宇轩昂地挺着高高耸立的 肚子,趾高气扬地由丈夫搀扶着,兴高采烈地扬长而去。   美丽无意间一扭头,医生办公室对面的门上赫然写着流产手术室五个鲜红的 大字。房门紧闭着。刚才美丽只顾盯着医生办公室的门口,人们在进进出出。没 有注意到是否有人进出这个门。   就在美丽盯着流产室鲜红的字迹发呆时。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脸 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墙,痛苦地蹙着眉,面部似乎疼痛的变了 型。一步一摇晃地顺着墙边,慢慢地走着。   美丽听到身旁有个女人说:“刚做了流产,就是这样,小月子更不好养。”   “咦?怎么没看见丈夫陪着?” 另一个说。   “也说不定是未婚姑娘呢!” 先前的那个说。   两个人开始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起来。   她们说什么美丽已经无意在听了。她的腿开始发软,有一种抽筋似的疼痛。 胃酸犯起,一种想呕吐的感觉。流产是这么的可怕,它如一股强大的洪流瞬间席 卷了美丽的思维与身体。那个女人苍白的脸,虚弱的身体,还有痛苦的表情,如 刀刻一般印在美丽的心里,真切而又鲜明。美丽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刺骨的疼 痛,还有人们舆论的可怕。   郑承业注意到了美丽的表情和脸色,尤其是干呕的动作。心也跌落进了万丈 深渊。   “王丽花!” 护士出来叫名字了。   连着叫了几声,郑承业才反应过来,赶紧喊了声:“来了。” 又赶紧对美 丽说:“记着你的名字叫王丽花。”   他们进去后,一个中年女医生开始问询美丽。他们冒充是附近工厂的工人。 一开始还担心医生要看结婚证书什么的。结果医生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问询了美 丽的症状和反应,又看到美丽苍白的脸,和几次欲呕吐的情形。说:“看样子是 怀孕了,不过先做一个尿检吧!” 便开了单子。   美丽迟疑了一会儿,问医生:‘如果检查是真怀孕了,您这可以做流产手术, 是吧?“   女医生一听就说:“第一次怀孕就做流产,容易造成习惯性流产,以后很难 怀孕的。而且,看年龄,你们俩也应该算是晚育了,干嘛不要呢?”   原来医生把他们当成夫妻了,难怪没有要结婚证呢。郑承业松了一口气。便 说:“主要是我们还没有申请到准产证。”   医生说:‘那就赶紧申请,一般晚育的都会给的。不管怎样,先去做检查 吧!”   于是,他们出来,走到化验室,取了样。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候着结果。   走廊的墙壁上有一个挂钟,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时间一分一秒敲击地过 去,每一下的敲击,都击打在他们的心上,使他们的灵魂为之震颤。郑承业一次 又一次地走到窗台上的筐子里翻寻、查看,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回。   终于,郑承业找到了美丽的化验单,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找到那个女医生,满脸希望与惶恐地看着女医生,女医生扫了一眼化验 单:“没有怀孕。”   郑承业和美丽不敢相信似地对望一眼,又傻傻地看着医生。医生解释说: “根据尿检,是没有怀孕。但是如果是在最近几天之内着床的话,有时侯是检查 不出来的。就是说在过去的一个星期内,如果没有性生活的话,那就确信是没有 怀孕。如果有,那就需要在过一个星期,在做一次检查,确认一下是否怀孕。”   这一下,美丽和郑承业明白了。因为离开郑承业家已经两个多星期了,那就 是说美丽没有怀孕。   他们谢过医生,满身轻松地离开医院。原有的阴霾一扫而空。蓝天依旧蓝, 云层依然厚,但是心情却陡然间卸下了千斤重担,轻飘飘地飞扬起来。   已过午饭时间,他们早饭都没有吃,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郑承业带着 美丽去了一家小餐馆,要了几个菜,还要了啤酒。美丽破天荒地第一次喝了啤酒。   然后美丽去了厕所。当美丽从厕所走出来时,脸色红润,眉开眼笑。她蹦跳 着冲到郑承业的眼前时,诡秘地笑着说:“我的例假来了。”   郑承业也高兴地站起来,使劲撮着自己的两只手,绕原地走了几圈。一边笑 一边语无伦次地念念有词:“你看,你看,你就是太紧张了,太紧张了。”   美丽也开心的咧嘴大笑,郑承业拿起啤酒,说:“来,干一杯。” 于是美 丽也拿起了啤酒,他们碰了一下杯,每个人都喝了一大口,然后互相望望,相视 一笑,又喝了一大口。   那真是一个快乐的下午。在他们的生命里,似乎从来也没有那么开心过。他 们笑着、跳着,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觉得不过瘾,就又看了一场电影。直到日 落西沉,才沿着相同的路线,返回了学校。   走在归途上,一扫清晨的沉重气氛,他们轻快地走着。然后乘汽车,坐渡船, 走着同样的路线,用了相同的时间。但与上午来时相比,心境、情绪全然不同, 千斤重担已经卸下,满身轻飘飘的,象要飞起来的感觉。   周一清晨,美丽与其他同学一起奔赴实习工厂。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然 后就是做毕业设计。大四已经没有什么必修课可选了。主要就是实习与毕业设计。 因为实习工厂距离学校比较远,交通不便,美丽他们就住在了工厂为他们安排的 宿舍里。   实习的日子紧张而单调。与郑承业的短暂分别,也没有为美丽带来多少离别 的痛苦和相思。相反地,由于担忧怀孕的那段日子恶梦般地留在美丽的记忆里, 所以此时的她反而有了一种解放与轻松的感觉。没有担心与害怕,不再生活在恐 惧的阴影中,所以当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饱受思念之哭,频频写着情书,抱怨实习 生活枯燥单调之时,美丽却心情愉悦地享受着郊外的山水风光。   十二月初,实习结束后。他们返回了学校。开始准备毕业设计。   回到学校后的第一个周日,子馨去XX大学看望男朋友罗浩然。罗浩然原来准 备秋季赴美读书,但是因为材料准备不足,等到补齐资料获得签证时,已经是十 月份了。早已错过了秋季的开学时间。在与校方和导师商量后,同意年底赴美, 一月份入学。所以现在就暂时在XX大学原来导师的实验室里帮忙,带导师新招收 入学的研究生做实验。   子馨实习刚刚回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罗浩然又会离开,而且是飘洋过海 的去远方。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即将分别的不舍,一对恋人难舍难分。子馨的托 福已经考过一次,尚可,只是她想重新考一次,更具竞争力。希望能够大学一毕 业就可以申请大学。   子馨在罗浩然的宿舍帮他收拾了一会儿行李。罗浩然说他得去趟实验室看看, 因为刚入学的小师妹需要帮忙。于是他们就一同去了实验室。   一走进实验室,子馨就看见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背对着门,穿着宽松的白 大褂,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做实验。女孩听见有人进来,扭过头来看见了罗浩然 与子馨,便说:“罗老师来了。”   罗浩然赶紧说:‘可别这么叫,我也是李老师的学生,只是比你早几年罢了。 这是我女朋友子馨。在XX学院读书,刚实习回来。“   又转过头来对子馨说:“子馨,这是李老师今年新招的研究生张秀丽,北大 高材生。”   子馨说:‘秀丽,秀气而美丽,人如其名啊!”   秀丽一听XX学院,便说:“哪里,你可真会夸人。你在XX学院?我有一个中 学同学也在那里读书,她是XX系的,也是四年级。”   子馨一听,便问:“哎呀!我也是XX系的,你同学是谁呀?”   “贾美丽。” 秀丽回答。   “我的妈呀!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是美丽呀,和我一个宿舍的。太熟悉了。” 子馨兴奋地说。   “那可真是太巧了。” 秀丽也兴奋地说。   “子馨?你是不是也姓张?” 秀丽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到。   “是啊!我是姓张。咱俩一个姓。你怎么知道的呢?” 子馨好奇地问。   秀丽说:“我们高中同学每年暑假都会组织一个聚会。今年暑假我们去美丽 家邀请她时,她妈妈说美丽暑假没有回家,去了她一个好朋友家叫张子馨的,一 起复习英语准备考托福。这下我明白了就是你呀。对了,我想起来了,美丽去年 暑假也没有回家,她妈妈说也是和同学在学校复习英语。因为今年学校关闭,所 以才去了你家。我猜,你的英语一定很棒!”   子馨笑着说:‘没有,差得太远了。听力总是上不去。”   此时,罗浩然插嘴说:“张秀丽,你一定搞错了。贾美丽根本就没有去子馨 家。我一个暑假都和子馨在一起。从来就没有看见过贾美丽。”   子馨狠狠地瞪了一眼罗浩然,示意他不要说话。   可是罗浩然却没有看见子馨的眼神。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资料,顺口接着又 说:“哦,我想起来了,贾美丽去了她男朋友郑承业家。”   又转过头来看着子馨说:“哎,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怎么说成是到你们家 呢?”   因为子馨与罗浩然闲聊天时,随便说了她们宿舍每个女孩子暑假的情况。只 是没有说美丽对父母撒谎去了北京自己的家。所以罗浩然才觉得事实有误而更正。   秀丽观察着子馨与罗浩然的表情与对话,便问:“是吗?美丽有男朋友了啊! 也是你们学校的吗? ”   事已至此,子馨也只好说:“是的,美丽有了男朋友。是我们系干部进修班 的学员。但是她暑假去男朋友家里的事情,请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因为美丽不想 让别人知道。” 最后又加了一句:“你也可以到我们学校看美丽啊,你看,你 们又到了一个城市,好开心的。”   “我不会说的。好啊,什么时候我去看美丽,请你转告美丽也请她来我们学 校玩啊!” 秀丽热情地回应着子馨的提议。   子馨和罗浩然离开实验室后,子馨狠狠地说了罗浩然,说他多管闲事。而罗 浩然却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事实本来如此嘛!况且去郑承业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 的事情。而子馨却说关键是美丽没有对父母说实话。罗浩然又埋怨子馨你没有告 诉我嘛!   晚间,子馨返回了学校。兴奋地对美丽说:“美丽,你猜,今天在罗浩然的 实验室,我遇到了谁?”   美丽正在叠刚收回来的衣服,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子馨,说:“遇见谁啦?这 么兴奋。”   在一旁的梦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子馨可能看见大明星啦。”   子馨一看其他人都抬起头盯着自己,等待着答案。便说:“不关你们的事 儿。”   又对着美丽神秘地一笑说:“你的中学同学张秀丽,她今年推荐读罗浩然导 师李教授的研究生,直博呀,北大才女。”   “你说秀丽啊,是我同学。” 美丽撇了一下嘴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子馨原以为美丽会兴奋地大叫起来。他乡遇旧人,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儿啊! 可是美丽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预料。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是不是你们 俩有过节呀?”   “哼,岂止是过节,刚上初中时,我还打过她一板砖呢!” 美丽气狠很地 说。   子馨心里沉了一下,心想,妈呀!坏了。罗浩然无意间透露了美丽去郑承业 家的事情,可怎么办呢?子馨想了想,作为朋友应该让美丽知道。于是便坐在美 丽的床上,压低了声音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对美丽叙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与对 话。   美丽的火气直线往上冲,越听越生气。听到最后,气恼地大声质问子馨: “你怎么要对秀丽说,你为什么要对秀丽说。”   其他女孩子们有的已经躺在床上看书,有的在胡乱收拾着一些什么,深夜的 宿舍一片安静。听到美丽的喊叫,都迷惑地看着美丽和子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子馨安慰着美丽:“你小点声,不是我说的,是罗浩然无意间说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小点声,又不是我的错,是你出卖朋友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暑假去了郑承业家,你为什么要告诉罗浩然?还让罗浩然告诉秀丽。” 美丽依 然大声地说,她以为一切都是子馨的错,自己是有理的一方。   子馨觉得美丽有些蛮横无理。自己本来还想为她隐瞒,她却大声讲了出来, 搞的人尽皆知的,真是不可理喻。便也气恼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对罗浩然说。 你不也是什么都对郑承业讲嘛!你想大声就大声吧。”   美丽觉得子馨出卖了自己,既不认错,态度还挺厉害。她一定要让大家评评 理,看看是谁的错。只顾一个人唠叨着,气愤着。在美丽的唠叨里,同宿舍的女 孩子们听了个大概明白,可是没有人站出来附和美丽,批评子馨。美丽就越发的 愤怒起来,摔打着床上的衣服,恨恨地重复着,什么朋友嘛!什么朋友嘛!   子馨尴尬地坐着,脸色很难看,没有反驳美丽。心里既气愤又内疚,既恼恨 罗浩然的多嘴多舌,又气愤美丽的撒野无理,还有一丝丝告密朋友的内疚。   梦遥用眼睛的余光扫了美丽一眼,心里开始同情子馨。便走过来,拍了拍子 馨的肩膀,说:“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   郑芳也默默地帮子馨拿出脸盆来,递到子馨的手里说:“嗯,你的脸盆。”   美丽看见没有人来安慰自己,反倒都去抚慰子馨,越发的恼怒起来。不停地 说:“还有没有道理了,有理的反而没理,没理的反倒有理了。”   转瞬间,美丽把矛头指向了大家。   这时,魏力把手中的武侠书狠狠地往床上一扔。嚷嚷着:“这是谁呀?还让 不让人睡觉了。深更半夜的,发什么神经呢?罗浩然是子馨的男朋友,子馨当然 什么话都要对罗浩然讲了。我就是什么话都对史东明讲。有本事别去做呀,做了 还怕别人说嘛!”   魏力一针见血地反驳,反倒让美丽从愤怒的情绪里清醒了一些。自己这么一 嚷嚷,其实是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暑假去郑承业家的事情。顿然,美丽的心里更是 乱成一团。都怪子馨,惹自己生气,生气时就口无遮拦了。不过,她不太害怕同 学们知道实情,反正再有半年就毕业了,各奔东西的。   最怕的就是寒假时,秀丽会将真实情况告诉其母亲。而秀丽的母亲一定会告 诉自己的母亲。而自己暑假前去郑承业家时,对父母撒谎说是去子馨家。到时候, 就全都露馅了。怎么这么寸呀,怎么这么倒霉呢!秀丽简直就是自己的灾难和克 星。怎么不喜欢谁,命运却偏偏把那些讨厌的人安排在身边。   美丽已经顾不上埋怨子馨,也无意与魏力绕舌,全副心思集中在秀丽身上。 真讨厌,她怎么就正好成了罗浩然的师妹呢?怎么就这么巧呢?无数的怎么和为 什么纠缠在心里,拧成了结,却怎么也解不开。只是留下了厚厚的担忧象一条长 长的河流,在心房里澎湃。   三个月前,美丽刚刚从怀孕的担忧中解脱出来,现在又深深地陷入了另一种 担忧里。子馨说秀丽会来看望自己,根据自己对秀丽的了解,秀丽一定会来的。 她一定要看看自己究竟怎么样?而且秀丽爱显摆,她一定会来显摆考上了研究生 的。但是秀丽却一直也没有出现过。   时间在又一次的担忧里,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寒假到了。美丽乘上了北上 的火车,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只是,一场更大的风暴在前方等待着她。   (9)- 情断长江   一天一夜的颠簸后,在暮色苍茫的冬季傍晚,疲惫的美丽提着行李,走出了 火车站。外面飘着细碎的雪花,地上已经白了一片。猛烈的寒风呼啸而来,美丽 的身体被吹的发抖打了个趔趄。一年未回家,美丽已经有些不太习惯故乡的冬天 了。她把围巾往脸上拉了拉,左边一拐不远处,就是汽车站。美丽站立在站牌下,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汽车就来了。美丽上了汽车,汽车便朝家的方向驶去。   大约四十分钟后,美丽下了汽车。走上了回家的街道。那条回家的小路很僻 静。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街上行人稀少,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空中飞舞着的 雪花,零零落落的在街灯下,飘浮散落而成了漫天流动着的图案。美丽心事重重 地迈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着。   美丽爬到三楼,拿钥匙打开门时,客厅里亮着灯光,但是没有人。美丽听到 父母在厨房说话,刚要喊我回来啦。就影约听见父母在谈论着自己和妹妹。美丽 特别想知道父母在背后是如何谈论自己的。于是她就没有吭气,轻轻地放下行李, 走得离厨房近了一些。   听到母亲梅景林说:“美丽和茉莉应该这两天就到家了。这下可要热闹啦, 也不知道美丽的托福考的怎么样?她不是说要考研究生或者出国嘛,也不知道是 个什么情况?一个暑假的复习也应该差不多了吧!”   父亲贾若谷接着说:“等她回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美丽的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得想个理由搪塞一下。自己既没有 准备研究生的考试,托福也没有好好复习。怎么蒙混过关呢?   美丽楞楞地站在客厅的地下,编造着足以搪塞过去的理由。   贾若谷和梅景林夫妻俩一个切菜、一个炒菜,叮叮当当的,根本就没有听到 美丽的开门声。   梅景林一边做饭一边说话:“茉莉第一个学期也不知道适应的怎么样?我们 同事的亲戚前几年上了清华,说竞争很激烈的,听说每年都有自杀的。”   贾若谷又说:“你就放心吧,我从来不担心茉莉的学习,就是担心她会早 恋。”   梅景林反驳:“什么呀?高中生谈恋爱才叫早恋。读了大学,就不能说是早 恋了。我说你呀,简直就是瞎操心,根本不用担心茉莉的恋爱问题。追她的男孩 会很多,你看那个叫费思博的,就是美丽的高中同学,比美丽早一年上了清华。 今年暑假茉莉高考完后,天天上咱们家来。又是帮着估分,又是帮着报志愿。还 带着茉莉去学校报道。茉莉来信说人家帮了不少忙呢!男孩子长的蛮精神的,个 头也大。茉莉的头脑清楚,肯定能找到合适的。我跟你说呀,其实我最担心美丽, 这一过年就24周岁了,也没有听说她在大学找个男朋友啊!再过半年就毕业了, 除了帮她联系接收单位,也得赶紧张罗给她介绍对象呀!不然可耽搁不起。尤其 是女孩子。”   美丽听到父母担心自己找不到男朋友,心里非常愤懣。堵气地想着,你们说 我找不到男朋友,非要让你们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找到?   梅景林端着一盘菜低着头从厨房出来,正要往餐桌上放,一抬头赫然看见美 丽站在地下,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手一哆嗦,菜汤撒出来,烫了手,随口便埋怨 道:“美丽,你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美丽说:“我刚进来。”   此时贾若谷听到声音也出来了,招呼说:“是美丽回来了,我和你妈正说你 和茉莉呢。饭刚做好,正好吃饭。”   “可不是吗?美丽从来就是在烟仝上趴着呢,一回家就在饭口上。赶紧洗洗 吃饭吧。” 梅景林一扭头又看见美丽的行李放在地当中,就很生气地说:“你 怎么搞的?跟你说过多少次,行李放到自己房间,不要放在地当中,影响交通。”   听到母亲的埋怨,美丽撅着嘴把行李搬到自己房间的地下。他们开始吃晚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清的味道。   贾若谷问美丽:“你的托福准备的怎么样啦?”   “就那样。”美丽回答。   “马上就要毕业了,是准备考研究生呢还是工作呢?” 贾若谷又问。   美丽简短地说:“先工作吧!”   梅景林说:“李丽兰说秀丽去了XX大学读研究生了。好象还是推荐直博(直 接读博士)。把她妈给得意的。我建议你要么出国要么也读一个研究生。这样你 的个人条件就会提升一些。”   美丽没有说话,只顾低头吃饭。   梅景林喝了一口汤继续说:“秀丽现在跟你在一个城市,她没有去找你吗?”   “没有。” 美丽说。   “你再有半年就要毕业了,一过年就24岁了,虚岁25岁了。大学里有没有合 适的男孩呀?” 梅景林又追问道。   “没有。” 美丽回答。   “也是时候考虑这个问题了,实在也是不小了。” 梅景林又说。   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美丽说:“不错,你这次没有再发胖,好象还瘦了一点。 争取考上研究生或者考托福出国,这样一来你的条件就会更好一些。找对象也更 容易一些。”   听着母亲连珠炮似的问题,还有那些评论与建议,美丽的心里越来越烦躁。 索性低下头专心吃饭,只用最简单的没有两个字,消极地回答母亲的问题。   贾若谷看出了美丽的不耐烦和不高兴,就对妻子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继续 说了。   第二天清早,美丽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客厅里吵作一团,原来是茉莉回来了。 从北京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凌晨时分到站。由费思博陪着送回家。   梅景林兴奋地指挥丈夫出去买早点:“买油条豆腐脑啊,茉莉最爱吃的。要 加一点榨菜的。思博啊,你也在这里吃了早餐再回家吧。”   贾若谷开门出去后,美丽又听到茉莉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半年来的学习和生活。 费思博不停地插嘴进来补充一、两句。母亲开心的笑声透过门缝传入美丽的耳中。   “哎,我姐呢?她回来了吗?” 茉莉问。   “昨晚回来的,现在还睡着呢。无事人睡的安心觉,从小就这样,懒得很。” 母亲压低了声音说。   美丽正要起床,听到母亲的话,又立刻躺回到床上。大家都还以为美丽没有 醒来。其实美丽是不想去面对那些人,虽然他们都是最亲近最熟悉的人,爸爸、 妈妈、妹妹,还有高中同学,或许还会成为未来的妹夫。但是美丽不想出来看见 他们。   美丽就一直在床上躺着。   然后美丽听见父亲贾若谷回来,他们一起在餐桌上吃油条,喝豆腐脑,一起 闲话聊天。再然后,爸爸妈妈去上班。后来听见费思博对茉莉说:“我先回家去, 坐了一晚上的火车,你也累了,睡一觉吧。”   听到茉莉把费思博送出门去,又回来进了自己的房间。美丽才慢吞吞的起床。 洗漱,吃早饭。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父母上班后,家里就留下了姐妹俩。聊天、做家务, 准备过年需要的东西。费思博每天都来家里找茉莉。不知道为什么美丽的心里特 别讨厌费,总在茉莉面前说费的坏话。什么高中时有一次数学考试考的很糟啦, 曾经还流鼻涕呀,其实他一点也配不上你呀。总之就是费思博哪里都不好。有一 次听的茉莉烦了,就呛了美丽一句;“你还是别管我了,多管管你自己的事情 吧。”   临近过年前的一个上午,刚刚十一点,还不到下班时间。母亲梅景林就急冲 冲地冲回家里,一边开门一边嚷嚷:“美丽,美丽,你出来!说说你和郑承业到 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暑假根本就没有去张子馨家复习英语,而是跑到郑家。”   母亲怒气冲天,吓的费思博一溜烟就跑了。   美丽的脑袋里一个炸雷响了。完了,终于被发现了。她硬着头皮从里屋出来, 耷啦着头,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听着母亲咆哮。   梅景林气愤的脸红脖子粗,声调都愤怒的变了音、走了调。只顾语无伦次地 胡乱骂着:“你可真不要脸。大姑娘家家的,欺骗父母,跑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家 里去住,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还欺骗我们说是去复习英语,估计前 年暑假也是一样。”   就在母亲的大骂声中,父亲贾若谷也下班回来了。赶紧劝妻子:“有话好好 说,不要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景林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讲出了原委。   最近几天,梅景林在单位里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同事们三三两两,或者一 群人聚集在一起热烈地聊着什么。自己一进来,大家的谈话瞬间便嘎然而止,尴 尬的彼此笑笑,就一哄而散了。似乎议论着什么,不清楚内容,但是肯定与自己 有关。   尤其是李丽兰,看见自己就神秘的笑笑,一幅欲言又止、欲说不能、不说又 不甘的神态。这个女人,典型的小市民心态,笑人无恨人有。前几年一直在吹嘘 秀丽考上了北大,而美丽却高考落榜,再战一年也只是上了个二流大学。很是得 意了几年。直到去年茉莉考上清华,才堵了她那张张扬的嘴。不过今年秋季又开 始吹嘘秀丽是免试录取直接读博士学位,导师又是如何的有名。还隔三岔五的就 询问美丽的打算是继续读研究生呢,还是考托福准备出国呢。昨天还在问呢,当 自己告诉她美丽在准备托福考试,而且两个暑假没有回家都是复习英语时,这个 女人居然撇了撇嘴唇,一幅似笑非笑不以为然的神态,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最 后神神秘秘的离开了。   梅景林可以确定同事们的议论一定与自己有关,而且是不能也不愿当面对自 己说的事情。仔细想想,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啊。去年二女儿茉莉考取清 华时,同事们着实议论了许久,但那都是好话呀。即使是前几年美丽没有考上大 学,也是当面对自己说呀,比如好好复习,再战一年啦。再即使是议论美丽的长 相,也是当面说,你怎么搞的?两个女儿一个天仙,一个那样。这次一定是大事, 可是最近确实没有什么大事呀!   梅景林疑疑惑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同事们如此诲莫如深。   今天一早,刚上班,李丽兰就跑到办公室来。临进门时,还回头看了看外面, 一付地下党接头一样的鬼鬼祟祟小心翼翼。   梅景林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女人,实在不愿意与之打交道,跟她说话都觉得掉 价。便没好气地说:“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李丽兰根本没有理会在意梅景林的态度,当秀丽告诉她关于美丽的秘密时, 她就一直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之下,因为终于再一次抓住了梅景林的软肋。 自从国家开始重视知识分子,文凭吃香以来,自己从前作为工农干部的优越感和 优越性一扫而光。而梅景林却仗着有大学文凭,一步登天,职位工资水涨船高。   一个星期前,女儿秀丽寒假回来,说了美丽的情况,她就激动得一晚上没有 睡觉。第二天清晨,早早的来到单位,一间办公室一间办公室的串着门,一个人 一个人地咬着耳朵复述着美丽的秘密。单位里的人们本来就无所事事的,尤其在 春节前夕,工作几乎陷于瘫痪状态,人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忙乱着过年的准备。 突然飞来这么一条大新闻,即刻间便传遍了整个单位。但是自始至终没有人告诉 梅景林。即使是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也不愿意将这个传闻告诉她。因为在人们 的观念和传统里,这算是一件丑闻。所以即使大家议论的沸沸扬扬,梅景林也只 是猜测与自己有关,但具体内容却始终不知道。   李丽兰却很希望梅景林知道,看看没有人传话,实在是憋的难受,于是在这 个清晨,她走进了梅景林的办公室。看见梅景林不友好的态度后,她一点也没有 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嗨,你也别嫌我烦。没有人告诉你,还是我来告诉你 吧。你知道大家这两天在议论什么吗?”   一听这话,梅景林顾不上了其他。因为她特别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没 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李丽兰一看情形,特别得意,便说:“你看你,还烦我呢,你特别想知道 吧!”   “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别卖关子。” 梅景林没好气地说。   “你们家美丽骗了你。她根本就不是复习英语,而是在男朋友家住了一个暑 假。” 李丽兰不会拐弯摸角,单刀直入地说。然后把秀丽听到的,又添油加醋 地全部说给了梅景林。   梅景林自诩为知识分子,有涵养、教养和修养。但是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 统统抛之于脑后。李丽兰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女孩子一定要稳重,把持得住, 不然让人瞧不起。” 梅景林就丢下李丽兰,努不可竭地冲出办公室,骑上自行 车,一路冲回了家里。   梅景林一边叙述,一边痛骂着美丽,声泪俱下,歇斯底里。气愤的有些扭曲 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贾若谷一开始还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妻子小题大作,反应过度,劝解安慰 着妻子,想息事宁人地化解风波。但是越听越不不对劲,听到后来竟然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也不再劝了,只是神色凝重地茫然坐着,眉头紧锁,深深地沉默起来。   其实李丽兰也只是知道,去年暑假美丽没有如她所说去子馨家复习英语,而 是去了男朋友郑承业家。而郑承业家到底在哪里?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并不清楚。 不过,一个女孩子欺骗父母,偷偷跑去男朋友家一住就是一个暑假,也是惊天动 地的丑闻。   梅景林最初的愤怒来自于美丽的欺骗,还有由李丽兰扩散而出的流言腓语, 以及在同事们面前丢人败兴,颜面尽失。因为她一直对同事们夸耀美丽正在紧张 复习英语,准备考托福出国留学,所以暑假也不能回家。结果却竟然如此,而一 向被自己看不起的李丽兰,居然比自己先知道女儿的惊天秘密。并且在单位到处 传播,沸沸扬扬的人尽皆知,而自己却被一直蒙在鼓里。愤怒、伤心、失望、丢 人、各种情绪堆积在她的心头脑际,失去了正常的理智判断与逻辑思维,一任愤 怒的情绪如裂开的火山,肆无忌惮的喷射出来。   贾若谷对于美丽也是非常的失望。因为他自视美丽应当是一个稳重自尊有判 断力的人,没有想到却是如此糊涂不明事理。虽然失望和灰心的情绪郁积于心, 但是理智与理性仍然没有散失。他急于想问女儿一些事情,可是愤怒中的妻子只 顾发泄着怒气,他根本就没有问话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梅景林不再歇斯竭力,情绪有所平缓,但是仍然 在断断续续地骂着美丽。贾若谷拍拍妻子的肩膀说:“别生气了。先问问美丽到 底是怎么回事儿。如果合适,反正再有半年就毕业了,一毕业就结婚吧。正好也 堵了他人的嘴。”   父亲转脸又对茉莉说:“你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于是茉莉便回到自己的 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   客厅里只剩下了父母和美丽。父母开始详细询问有关郑承业的一切情况,以 及美丽与他的关系到底到了一种什么程度。   在美丽的记忆里,母亲虽然经常性的谩骂自己,言语间也多含有贬低侮辱的 意思,但是这一次似乎与以往不同。而且父亲严肃凝神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 看来他们真的生气了,愤怒了。所以美丽害怕了,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从去年暑假开始,美丽就一直处在一种紧张与担忧的情绪状态里。最初是琢 磨着怎么可以骗过父母不用回家。在郑家,又与郑的母亲和姐姐多有摩擦,总是 琢磨着怎么可以住下去而少做家务。开学后又是担心怀孕,忐忑不安的度日如年。 接着就是子馨在罗浩然的实验室遇到秀丽,又泄露了去郑家度暑假的秘密,使自 己又一次地陷入担忧、惊恐和焦虑之中。   现在好了,一切都败露了,天光大开。不仅父母知道了,母亲的同事也知道 了。而且母亲此次的辱骂前所未有的狠毒,什么肮脏的语言都用上了。美丽被骂 皮实了,不在乎了。反而轻松了,不需要藏着掖着、担惊受怕、小心谨慎的过日 子了,爱咋咋地呗。   于是,美丽坦然地坐下来,准备接受父母的询问。   梅景林气的晕了,骂的累了。可看到美丽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的态 度,又一次愤怒的差点暴跳如雷起来。被贾若谷一把按住又坐了下来。   这一次,美丽没有隐瞒与谎言,竹筒倒豆子,有问必答。   当美丽讲述郑的姐姐怀孕,郑的母亲要求自己买菜做饭时,美丽发现母亲气 的脸色发黑,嘴唇发抖,她以为母亲会再一次的暴跳起来。然而,母亲并没有发 作,只是脸色铁青,气愤地在地下乱走。梅景林头脑发蒙,彻底被美丽气糊涂了, 也没有力气继续骂了。贾若谷也没有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他无言地坐着,只是 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熄灭的烟头堆满了整个烟灰缸。一声接一声地唉声叹气着。   最后,父母没有要问的了,美丽也闭嘴不言。三个人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梅景林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美丽终生难忘的话: “你真是又笨,又蠢,又下贱。” 说完还深深地用鄙视的眼神狠狠地看了美丽 一眼。   再后来,父母就当着美丽的面开始商量起对策来。   “干部进修班,也就是个大专文凭。跟那些自修大学、电大什么的还不是一 样。况且还比你大了六岁。本来你的条件比他好了太多,好歹还是全国重点大学 的。” 梅景林恼怒美丽的不争气。接着又恨恨地说:“你呀,怎么那么贱呢? 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应该让男方和男方家里人百般宝贝着、尊贵着。结果呢,死 乞白赖地跑到人家家里,一住就住了两个月。还天天给人家洗衣做饭。在家里为 什么那么懒呀?真是没有脸皮!让人家怎么看你呢?心里指不定怎么瞧不起你、 笑话你呢!”   贾若谷无可奈何地和着稀泥:“事到如今,别说这些没有用的啦。也就只能 这样吧。只要他们两个人好,就凑乎了。看看男方家的意思吧。”   “男方家的意思,那还不得高兴坏了。白白娶了个大学生。不行,不能这么 便宜了他们,好歹也要争口气回来。我实在是不甘心,美丽丑是丑了一点,可毕 竟是大学生呀,怎么着也得找个大学生吧。你说这说起来,多掉价,找了个没有 文凭的,还先住到了人家家里。” 梅景林的怒气怎么也顺不过来。   美丽一听母亲又拿自己的长相说事儿,也火了,便顶撞道:“我就是愿意。 怎么了?没有文凭就没有文凭,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根本就不是为我考虑。不就 是为了你的面子嘛!“   梅景林被美丽一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和愤怒,瞬间又喷发出来。喊到: “你还有理了。我就是不同意。我这就去找郑承业,你给我他的电话。我告他个 强奸罪。”   贾若谷一看妻子的火又被美丽给拱起来了。便厉声对美丽说:“你怎么跟你 妈讲话呢,本来就是你不对。” 转过头来又安抚妻子:“你也是气糊涂了。告 什么告,两败俱伤说不清楚的事情,况且咱们还是女儿。”   贾若谷自从在美丽十岁那一年,打了她一耳光后,被美丽仇视、倔强和冷漠 的眼神所惊怵,从此再也没有斥骂过美丽。这是十几年以来第一次,用如此严厉 的口气对美丽说话。   十几年来美丽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客气、生疏与冷漠。今天第一次听见父亲如 此厉声喝斥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怵。便小声说:“郑承业现在不上班。”   “给我他们家的电话,他爸爸不是处长吗?家里不是有电话吗? 我给他妈 打电话。什么母亲,怎么教育的儿子,祸害人家好好的闺女。” 梅景林说。   美丽不情愿地把郑家的电话给了母亲。梅景林拿着纸条,就冲出了家,冲进 了邮局。   当梅景林走进邮局打长途电话的小亭子间,拨通了郑家的号码。正是午后时 分,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一猜就是郑承业,便没好气地说:“找郑承业。”   此时的郑承业刚吃完午饭,躺下来准备歇午觉。听见电话铃声响,便走进客 厅抓起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口气很凶的女人的声音,而且点名要找自己。便 客气地:“我就是,您哪位?”   “装什么斯文,你这个流氓,我是贾美丽的妈妈。是你把我们家美丽骗到你 们家的,你打算怎么办?” 梅景林的嗓门很大。   郑承业一听是美丽的妈妈,出口就开始骂自己,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便说: “阿姨,我没有骗美丽。我们本来是……” 还想解释些什么,可话还没有讲完, 就被梅景林打断:“什么? 你还没有骗美丽,那她怎么会骗我们说去子馨家,结 果去了你们家,你就是个骗子,流氓。”   郑承业想申辩,想说原本是想去你们家拜访的,可是又不愿意出卖是美丽不 想回家的。真是百口莫辩,有嘴难言。只能将话筒离开耳朵远一些,听着梅景林 的谩骂。心里又担心美丽的情况,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一定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或许美丽为了推卸责任,把一切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事到如今,他也就没有在辩 解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   此时,郑守明和承唤英都听到了郑承业的话,猜测是美丽的母亲打来的。就 赶紧来到了客厅,站在电话机旁边,于是便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梅景林所有的话。   承唤英听到儿子被骂,而且被骂的那么难听和恶毒,保护儿子的本能使她一 把抢过电话,一开始还客气地说:“我猜你是美丽的妈妈吧?我是承业的妈妈承 唤英。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本来以为你们家美丽只是短暂的住几天,我都准备好 礼物,让承业随美丽去你们家拜访的,这是礼数,我们懂得。可是我们也不知道, 是你们家美丽骗了你们要去同学家,她根本就不想回家。那么我们也不好赶她走 的。”   梅景林一听,郑母还很有道理,一推六二五,把儿子和自己家摘的干干净净 的。似乎一切都是美丽的错误。恼怒立刻飙升:“照你这么一说是我们家美丽赖 着不走啦?你儿子就是一流氓,比美丽大了那么多岁,肯定是他欺骗了美丽。”   “你这么说可就不符合事实了。我们也是看美丽迟迟不肯走,才问出来的。 我还纳闷呢,美丽这姑娘胆子够大的呀,楞是住进来就不走了。再说承业是比美 丽大几岁,可美丽的岁数也不小了哇。”   承唤英的话通过话筒传进梅景林的耳里,她被气蒙了,半天没有回过神了。 只听承唤英又接着说:“反正再有半年就都毕业了。两个孩子的岁数都不小了, 如果愿意呢,我们做父母的就坐下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没有什么怎么办,你家儿子根本就配不上我们家美丽。一个专修生想找一 个大学生,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笑话!” 梅景林愤怒的已经口不择言了。   承唤英一听如此的贬低儿子。母亲护犊的本能使她的声调也一下提高了八度, 对着话筒喊了起来:“什么?你说我儿子是赖虾蟆。你女儿才是呢!真是有其母 必有其女。你女儿又丑、又笨、又懒惰,还看不出眉眼高低。大学生怎么啦,不 当吃不当喝的。象你女儿这样的,满大街一抓一大筐。”   梅景林本来以为郑家会放低姿态,好言好语的认错,自己也就借坡下驴地占 个上风,发泄一番情绪而已。没有想到的是郑母丝毫不讲道理,怨只怨美丽太下 贱,被郑家人看扁,才会这样毫无尊严可言。怨恨、气愤、伤心、受辱瞬间涌上 心头,她的情绪再一次失控,对着话筒喊了起来:“我要告你们去,你儿子就是 一个强奸犯。我要到学校告你儿子去,让他没脸见人,毕不了业。”   郑承业在一旁听着两个母亲在电话里互相谩骂着。想劝母亲,也想把话筒抢 过来。可是母亲一把推开他,也对着话筒喊到:“你去告呀,谁怕谁呢,你女儿 也毕不了业。我儿子没脸,你女儿才没有脸呢,死气百咧的要住在我们家,也不 愿意回你们家。你女儿为什么不想回家,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妈。”   梅景林正要开口继续骂。听见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吓了一跳。原来 是郑守明听见两个女人对着话筒,隔着千山万水地对骂。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只 能对着儿子开骂:“郑承业,这就是你闯的祸,这是找了一家什么人?蛮不讲理, 简直就是野蛮人。如果你要找这家人,从此滚出家门,没你这个儿子。”   郑守明对着儿子吼完,又对妻子大声说:“还说什么说,到这个地步了,没 什么可说的。” 说罢,走过去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承唤英正对着话筒痛快淋漓地回骂着梅景林,不料被丈夫一手掐断了电话。 生气地说:“你为什么要把电话挂断,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郑守明也很生气地说:“还说什么说,都互相骂起来了,有什么意思再继续 说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丢人败兴。”   “是她一上来就开始骂的,我本来还想解释一下,商量事情怎么办呢?我又 不想吵架的,你是没有听见她怎么骂承业的。骂得可难听的,我都不好意思重 复。”承唤英耿耿于怀梅景林对于儿子的谩骂。   郑守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我当然听到了,你以为我耳聋呢? 那么大的声音。没有教养,还知识分子呢,没有我这个大老粗文明。” 又转过 头来对承业说:“儿子,你也听到了吧?看看,人家是怎么骂你的。你有脸,我 的脸可没处搁呢。”   “对呀对呀!承业,我看就算了吧!美丽本来也不怎么样,论长相、性格、 勤快,搁哪头,哪头也都不沾边,四六不靠。原来心想,反正你们也那样了,就 这么凑乎着吧,最起码人家还是正牌大学生。可你看看,人家还不乐意呢。况且 今天这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上了,两家人的脸皮也撕破了。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算了吧,儿子!” 承唤英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郑承业沉默了一会儿说:“妈,她妈是她妈,美丽是美丽。开学后,等我见 了美丽,我还是问问她的意思吧。”   “你这个没出息的。还问什么问,你听她妈说的话,那就是美丽把屎盆子都 扣到了你的头上。你能接受,我们可不能接受。这不仅是对你的侮辱,更是对我 们家的侮辱。如果你非要和美丽,从此你就不是我儿子。永远也不要回这个家 了。”郑守明提高了音量,说完后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用力摔上门, 不再搭理郑承业。   “你怎么说话呢?儿子被人骂了,你不同情,反而还火上加油。” 承唤英 对着丈夫的背影喊完,又回过头来安抚儿子:“承业,别听你爸的。他在说气话 呢。儿子就是儿子,永远都是儿子,怎么能说不是就不是呢?真是的。”   直至寒假结束,郑守明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倒是承唤英经常在郑承业的 耳边说道说道:“算了吧,好姑娘多的是。妈给你张罗着介绍一个。”   其实自从与夏小雨分手后,有很多人为郑承业介绍对象,但是都被他拒绝了。 因为夏小雨的背叛伤透了他的心。直到遇见美丽,郑承业才刚从那段不堪回首的 情感挫败里缓过来。而且私下认定美丽是适合结婚过日子的女孩。   第一次在系里的舞会上看见疯狂扭动着身体狂舞的美丽,还有被众多男生忽 略冷落的美丽,以及美丽眼睛里的落寞和孤单。他以为走进了美丽的内心世界, 懂得这个渴望爱与关怀的女孩的心理。两个孤独寂寞的人,两颗被遗忘遗弃的心, 靠在一起,会温暖许多。于是开始了与美丽的恋情。即使在后来的相处中,他发 现美丽的个性和思维特别而偏执,各种矛盾冲突的性格特征存在于美丽的个性里, 她倔强、莽撞又怯懦、自卑。心思复杂、心眼极多的同时,似乎又缺了一些心眼 和人之常情的领悟。总之与美丽的相处艰难而痛苦。郑承业也曾经有过挣扎和犹 豫,但是他的思维模式极其传统,既然已经与美丽有了肉体关系,就不能轻言分 手。原来以为只要假以时日,自己的爱和关心可以温暖美丽敏感脆弱的心。但是 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演变到这种地步。   不管两位母亲吵闹互骂的如何热闹而激烈。郑承业私下以为即使分手,也要 与美丽当面锣对面鼓的敲打清楚。而且分手的话,也应当由美丽提出来,否则他 将良心不安,一生愧疚。   再说梅景林在电话里被承唤英铺天盖地的骂回来,正要反击之际,突然听到 了郑的父亲的怒吼,居然骂自己家是野蛮人。她的怒火燃烧着、蔓延着,就在即 将突发进攻的那一刻,突然听到啪地一声,电话被对方掐掉了。便生气地对着话 筒大喊:“你们家才是野蛮人。没有文化,一家子文盲大老粗。”   由于声音太大,引来了邮局的工作人员推开小门,说:“同志,请您小声点。 免得影响其他人讲话。”   梅景林愤怒的把话筒摔在电话机上:“什么人呢,什么人家呢?”   工作人员再次提醒:“同志,损坏公务是要赔偿的。”   梅景林本来是去兴师问罪的,怎料承唤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与低姿态,反 而在电话里恶毒地骂了自己,而且郑的父亲也站在老婆儿子一边,毫无礼貌地强 行掐断了电话。她气狠狠地交了电话费,在风雪交加中骑车回家。   一回到家,看见丈夫和美丽仍然在客厅傻傻地坐着。所有的愤怒、委屈、和 怨气全部撒到了美丽的身上。   梅景林连骂带说地复诉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美丽麻木了,母亲骂什么已经都不重要了。不管什么恶毒和难听的语言,只 不过是从母亲嘴唇里飘出来的气流而已,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在梅景林的督促下,美丽写了与郑承业绝交的保证书。用梅景林的话说就是 我们好好一个大学生,还愁找不到一个大学生。让郑家和郑承业见鬼去吧!梅景 林又再三叮嘱美丽:“从此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曾经与郑承业之间所发生的一切。”   美丽的思维与思想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中,只是茫然地点头,机械地做着母亲 要她做的一切。   整个寒假,从早到晚,美丽就是在母亲的辱骂与父亲的叹气里度过。   在别人的眼里、笔下、生活中,恋爱都是美好的,阳光明媚的,和风细雨的, 充满了诗情画意的。而美丽的初恋,短暂的欢娱,有限的幸福,就在母亲的谩骂 里一点一点地随着北方冬季飞舞着的雪花,烟消云散了。   九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无论是郑承业还是美丽家,都在愁云惨雾中度过。   美丽只是盼着、等着。寒假很快结束,然后就可以逃回学校去。离开家,离 开母亲的辱骂,于美丽而言,就是最大的解脱与幸福。   然而一个寒假,一个春节,并没有平息梅景林心中的怒火和怨气。临近开学 了,梅景林决定与美丽一同去学校,要找系里的领导、班主任以及郑承业的班主 任,以此来阻止结束美丽的恋情。最初,贾若谷认为没有必要,事情闹大了对美 丽也不好。但是二十多年来,梅景林一直很强势,主宰决定着这个家庭的大事小 事。贾若谷实在拧不过妻子的坚持,只能听之任之。而身心俱疲、心灰意冷的美 丽尽管再三保证,一定与郑承业断绝关系。但是梅景林还是一意孤行地决定前往。   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旅行后,美丽随着父母一起来到学校。一路上,母亲都 与父亲商量着对策。如何对系领导与班主任说,商量来商量去,他们决定就说郑 承业是成人,专修班的学员,而美丽只是在校大学生,年幼无知,受了蒙骗,希 望学校介入此次事件,干预郑承业不要与美丽继续来往,最好还能给郑一个处分。   梅景林除了要结束女儿与郑承业的恋情外,私下还有一个小目的就是要搞臭 郑承业,让他临近结业之际背一个勾引在校大学生的名声,以此来报复郑母在电 话中对自己肆无忌惮的辱骂。   那是美丽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课程已全然结束。大部分同学都在准备毕业 设计,并且忙乎着毕业分配事宜。当美丽的父母找到班主任任老师,大吃一惊。 看起来任老师的年龄比女儿美丽还要年轻,一问原来才比美丽大了一岁。   当他们把原委一说。年轻的任志文一幅无所谓的神态,轻描淡写地说:“这 种事情,学校也不好出面干涉的,所谓恋爱自由嘛,况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说完还用手指了指外面,说:“你们看,那都是谈恋爱的年轻人。学校能管 得过来嘛。除非是同居怀孕什么的,有人告状,学校才会处理。去年暑假就开除 了一对。”   美丽的父母顺着任老师手指的方向,往外一看,只见操场上、树荫下、小河 边,处处都是相互拥吻着的年轻学子们。美丽的父母其实也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 任老师,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贾若谷说:“只要美丽答应与郑承业断绝关系,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再去找 郑的班主任与系领导了。”   但是梅景林的目的并没有达到,还是坚持去找了郑承业的班主任,其实郑的 班主任此时已经被提升为系副书记了。专修班学员的年龄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岁, 很多人都已经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了。郑承业在班级算小字辈,班主任对于这个 班级的管理相对松散。所以对于美丽父母所反映的情况,也没有太当回事。也只 是说如果只是谈谈恋爱,男未婚,女未嫁,学校也不好干预等等。除非有其他违 法行为,学校才会处理等等。总之与任老师所说同出一辙。所以美丽父母在这里 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梅景林没有达到预期目的,愤懑难当,最后决定带着美丽去找郑承业理论。 当美丽把郑承业从宿舍里叫出来,他们一行四人在学校小花园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梅景林就开始骂郑承业,极其难听。郑承业只是低着头,闷声不语,安静地听着。   刚才,当郑承业打开宿舍门看见美丽的一刹那,他的心被愧疚、疼痛所填满。 一个寒假,美丽消瘦了、眼神呆滞,脸色发黑,不到二十四岁的美丽,竟然有了 历尽沧桑后的憔悴。曾经有过的甜蜜相守,和曾经共度的那些白天和夜晚,郑承 业有一种想把美丽拥怀入抱的冲动。而美丽的冷漠和淡然,使他的心里为之一凛 一惊,便也沉默着,随美丽下楼,去见她的父母。   郑承业觉得对不起美丽,所以就听任梅景林的努骂。只是想着等她骂痛快了, 平息了怒气,再做解释,然后申明自己决不会抛弃美丽,愿意与她共度一生。可 能是坐的太久了,梅景林就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地一边走着,一边继续骂着。   郑承业偶尔抬起头来看看梅景林,突然间发现无论是外貌还有说话的口气、 神态、一些习惯性的动作,还有易暴易怒的性格,美丽都象极了她的母亲。   就那么一瞬间,郑的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后的美丽。再 看看一旁低头不语一直沉默着的美丽的父亲贾若谷,又似乎看到了几十年以后的 自己。一种恐惧和悲哀袭上了郑承业的心头,他的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大,麻木 起来。   梅景林骂的累了。最后说:“你要保证,今后不许纠缠美丽,你们俩不可能, 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看着郑承业茫然所思的脸,梅景林再一次提高了声音催问着:“你能保证从 今往后,不再纠缠美丽吗?”   这一回,郑承业听明白了。他扭头看看美丽,美丽冷冷地站着,没有看他。 于是他点点头,声音异常清晰地说:“我能保证。”   梅景林说:“回去告诉你妈,我们家美丽才不找你们家呢。怎么着也能找个 大学生,哪里象你,专修生,哼!”   梅景林话音未落,郑承业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第二天,美丽的父母乘坐火车离开学校回家去了。美丽父母的学校之行并没 有如愿以偿地达到处分郑承业的预期目的。而且对于郑承业的名誉也没有产生丝 毫影响。因为一方面,郑承业的同学们大都在三、四十岁之间,很多人已经结婚 生子。所以大家对此事的看法轻描淡写地无所谓。他们大多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和 家庭,琢磨着专修班结业后的提拔与前途。根本无暇理会这些鸡毛蒜皮之事,所 以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在那些所谓大人的世界里,恋爱、失恋、家长反对只不 过都是些年轻人猫叨狗戏的过家家游戏。   另一方面,他们来自同一系统的各个省份的各个分局。都是本局内的重点培 养人才,结业后会天南地北、各奔前程。同学们之间没有分配或者提拔什么实质 性的利害和利益冲突。相反地,因着同在一个系统的缘故,今后或多或少都会有 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们对于有关郑承业的闲言碎语,并不以为意。就是所谓 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美丽父母的学校之行,反倒是在美丽所在的班级与年级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些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孩子们的世界里,这可是一件大事。他们相互传播着,小 声议论着。有些伤感,有些无奈,有些感同深受的惺惺相惜,也有些闲话八卦的 莫名兴奋。况且大学毕业在即,没有了什么学习考试的负担和压力,大家正自无 所事事地无聊着。而且很多大学恋人面临着毕业即分手的命运。所以他们有着同 病相怜的烦恼和忧愁,于是更加在意恋人之间的分分合合。年轻学子们除了关注 大学毕业分配之外,无外乎就是那些发生在校园恋情中的恩恩怨怨的故事了。   同时,美丽宿舍的女孩子们也在各自忙着毕业设计,毕业分配等等事宜。   子馨的男朋友罗浩然已经顺利赴美留学。她第二次的托福考试成绩非常理想, 达到570分。正在胸有成竹地忙着联系出国事宜。为了保险起见,子馨的父亲同 时也在北京为其联系了一家接收单位。   林梦遥没有考上男朋友李子凯所在大学的研究生,所以面临着分配回原籍与 恋人分别的困境。1990年的大学毕业生们,国家的政策基本是哪里来的分配回哪 里,除非自己找到用人单位,而且需要计委的分配指标。所以分配牵扯到方方面 面的人际关系。林梦遥与李子凯的家庭在本地都没有什么特别硬的社会关系,又 不愿意随便由着学校分配。所以梦遥的父母已经帮她联系好了浙江的一所大学去 教书。李子凯再有一年也就毕业了,他决定毕业后也到梦遥所在的大学找工作。 现在已经开始联系了,应该不成问题,因为当时那所大学拥有硕士学位的教师寥 寥无几。只是李子凯就必须远离父母了。不过他爱梦遥极深极至,所以为了梦遥, 宁愿远离家乡父母,追随天涯。   魏力的男朋友史东明的家就在本市,魏力既不打算考研究生,也不回湖南老 家,唯一愿望就是留在本市。据说史东明的父亲还是有些关系的,正在为魏力联 系接收单位,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   而她们316室的小妹妹小藕呢,那是理所当然的要回四川老家了,因为刚刚 二十岁的她,想妈妈呀!   郑芳与其男朋友牛刚是同乡,牛刚在两年前就分配回了家乡安徽的大型国营 企业。郑芳也被那所企业的干部进修学校录用,她很开心终于又可以和牛刚朝夕 相处了。   美丽的父母回去后,也开始为美丽联系当地的接收单位。很快地,也在他们 省城为美丽联系好了单位,是与美丽所在学校同属一个系统的分局。美丽实在不 愿意回故乡,但是自己又联系不到其他地方的接收单位。当时的政策是双向选择, 如果自己联系不到接收单位,就由学校根据国家需要统一分配,那或许就是天涯 海角了。美丽也不愿意随便被分配到偏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于是便接受了 父母的安排回家乡工作。   大学时代的最后半年里,这些相处了四载春秋的女孩子们,也比四年前成熟 长大了许多。她们几乎没有了任何争执分歧,但也鲜有当初年少轻狂热烈激昂的 卧谈会。大家安静地准备着毕业设计,也安静地等待着分配。   六个人的相处模式在四年的光阴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变化。她们从最 初的凡事一同行动,到半年后两两结伴的同进同出。然后就是在各自的生命里, 有了喜欢的男孩,随即开始了甜蜜的初恋,理所当然地打破了宿舍的最初组合。 她们各自沉浸在美好的爱情里,尽情享受青春的张扬放肆与年轻的生命活力。   时间赐予她们美丽纯真的爱情,然而时间的流逝也带来离别的思念和伤感。 大二结束后郑芳的男友牛刚大学毕业分配回老家,从此郑芳与牛刚开始了一天一 封书信的鸿雁传情。梦遥的男朋友李子凯也于同年毕业去了另一所大学读研究生。 虽说同在一个城市,但因为一个东一个西,平时又忙着上课,做实验,根本也没 有机会相聚。也只能在周末时才可以见面以叙相思之苦。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子 馨的男友罗浩然也远渡重洋去留学。最后一个学期,美丽在父母的干涉与压力下 也与男朋友郑承业黯然分手。与此同时,魏力的男朋友史东明也被单位派到北京 去进修。   于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316宿舍反而冷清安静了许多。那个每逢晚饭 后,316室的未来女婿们纷纷敲门登场的热闹场景,那种喧闹与热烈的气氛,也 随之一去不复返了。   这样一来,在临近毕业前夕,美丽她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刚刚入学的那个 学期。没有什么人的男朋友登门,也没有了什么约会,她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呆在 宿舍里。除了梦遥与李子凯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两个人愈加的情意绵绵,难舍 难分,经常不在宿舍外。其余的几个女孩子们除了忙于毕业设计,偶尔去图书馆 看看书,去小公园散散步,基本就都呆在宿舍里了。   光阴的故事,就是一条奔腾着跳跃着的河流。很多时候,细水清流,静静地 流淌。偶尔会有一些浪花飞溅,那就是生命里惊心动魄的青春故事了。此时的 316室,或许就是一条正不疾不徐流淌的小河故事。那些女孩子们,经历了最初 的兴奋与热烈后,渐趋沉静安然起来。她们安静地憧憬着未来的日子,和未来的 生活,相约在某一个时刻可以能够再次相聚。   那年的那个春天里,316室的空气里,似乎总是弥漫着一股离别的淡淡的薄 雾,朦胧着岁月里的心情和思绪,也美丽着未来的向往和憧憬。   在即将离别的日子里,她们少了无谓的争执,多了和风细雨般的倾诉。少了 剑拔弩张的冲突,多了相互理解的宽容。在每一个白天与夜晚,总是能够看到她 们三三两两地细细私语。女孩子们的友情,在这个离别的春天里,登峰造极地浓 厚与绵长起来。   再说美丽自从与郑承业在公园一别,也觉得其实自己可以找到更好的,正如 母亲所言最起码也可以找一个正牌大学毕业生。父母刚刚离开的那一段日子里, 美丽也是下了决心的,答应父母不再搭理郑承业。一开始她还担心如果郑承业再 来纠缠,自己将如何应对?当尘埃落定,安静下来后,美丽有时又期望郑承业的 出现,心里似乎仍然残留着一丝留恋、一点爱慕,一些割舍不掉的感情和回忆。 可是又过了一个多月,郑承业一直也未出现。美丽的心里又多了一丝失落、一丝 抱恨,和一丝丝的伤感与无奈。便开始埋怨起来,他怎么能这样呢?想来也是一 个无情的人了。   于是,美丽便经常沉浸在一种焦虑的等待,无望的抱怨,与左右为难的焦灼 矛盾中。少女时代结实肥胖的美丽,经过这一场惨烈的恋情后,再也没有胖起来。 她清瘦了许多,原来浑圆的脸庞变长了,两腮深深地陷进去,反而更加突出了高 高的颧骨,和微微撅起的嘴巴。身型也不再臃肿,呈现出苗条的曲线,原先紧紧 绷在身上的衣裙也开始飘逸了起来。   特别是有一次,美丽与同年级但不同班的一个女生在学校的小路上偶遇。那 个女孩大呼到:“美丽,你瘦了好多,看起来精神多了。” 这是平生第一次, 有人当面夸美丽。这第一次的赞美,使得美丽从此对于容颜与外貌,开启了划时 代的自信旅程。   大学最后的一段时光里,美丽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会儿想着,自己好歹是 大学生,现在也已经瘦了下来。对镜梳妆之时,凝视着自己的容颜,看起来也不 差呀,怎么会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呢?郑承业只是一个专修生,当初还是他主动追 求自己的。想着想着,自信心就开始升腾起来。此时的美丽特别害怕郑承业会突 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以应对。   一会儿又想到郑承业的种种好处。对自己的爱护与珍惜,那些个夜晚的缠绵 与深情,郑承业的大度与随和,管他什么专修生还是大学生呢?魏力还不是找了 一个中专生,也相亲相爱着呢!那时的美丽,就又特别渴望郑承业的出现。   然而郑承业却始终没有再来找过美丽。   其实,后来的日子里,美丽和郑承业在校园里,也曾偶尔相遇。四目相望, 却无言以对。似乎昔日的情份也只是残留在眼角、眉稍,然后就飘然而去,不曾 留下任何痕迹。郑承业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还好吧?就无语了。”   美丽也只是傲然回了一句:“很好。”   他们便擦肩而过,从此天各一方了。   时间就在火炉城市逐渐升腾的热浪里,滚滚而去。青春最美丽与最真纯的年 代就在大学春秋里,悄悄溜走。四年的相处,四载的岁月,在最热的季节里开始, 也在最热的季节里结束。流火的七月,美丽和她的同学们告别了校园,也告别了 过往。那一声声的汽笛,轰然启动的轰鸣,把美丽和她的同学们带往了四面八方。 从此人海两茫茫,各自生活,也各自安然。   (10)- 人海深处   一个飘着细雨的七月天,美丽拎着铺盖卷和所有家当,大包小包一大堆,仍 然是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家。   这次,妹妹茉莉已经先于她到家。当美丽走进家门时,家里已经热闹成了一 团。母亲梅景林在厨房热炒凉拌,茉莉在帮忙,不时地传出母亲与茉莉的欢笑声。 父亲贾若谷与费思博坐在客厅沙发上,谈笑风生地聊天。   美丽一走进门厅,正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茉莉端着母亲炒好的一盘菜从厨 房出来,第一个看见了美丽:“姐,你回来了。”   然后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爸,妈,我姐回来了。”   贾若谷说:“是美丽回来了。今天热闹。”   紧接着费思博从客厅走出来,腼腆地对美丽笑笑。费思博有些尴尬,因为他 与美丽是高中同学,现在又和茉莉谈恋爱。她想随着茉莉喊姐姐,又喊不出口。 毕竟同学三年,贾美丽贾美丽的称呼了很多年。但是确实美丽又比他大了几岁, 喊姐其实也没有什么。费思博张了几下口,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叫出来,只是笑了 笑,算是与老同学打过招呼。   美丽这次记住了母亲的教训,没有把行李随便放在客厅地上,而是径自走进 自己的房间,堆放在一个角落里。   此时梅景林正好也从厨房走出来,一眼就瞅见了美丽一堆行李,便问:“什 么乱七八糟的,哪里弄的这么一大堆破烂东西?以前的行李没有这么多呀?”   “这不毕业了吗!铺盖卷都拎回来了。” 美丽说。   “有些太破旧的就扔了,怎么看起来那么脏,你临走前洗过了吗?” 母亲 又问。   “没有,学校又没有洗衣机,就拿回来洗吧。” 美丽又说。   “你就是懒惰,可以用手洗呀!为什么不在学校洗干净了再拿回来。你赶紧 的,明天就都洗了,脏乎乎的,把家里都搞的又脏又乱的。瞧瞧你,也不说整理 的利索点,这么一大堆,象个二道贩子。” 梅景林一边随口说着一边招呼大家 吃饭。   美丽去卫生间洗脸洗手,心中却愤愤不平。怎么做都是不对的,永远也达不 到母亲的要求,永远都做不到母亲满意。想到此,美丽的心里就开始不高兴起来, 她一不高兴的时候,嘴就撅着,脸就拉了下来。以前胖的时候,还不至于。现在 瘦了,脸就拉的很长。当她走出卫生间时,已是满脸漠然冷峻的神态了。谁也没 理,径自坐了下来,默默地开始吃饭。除了美丽之外,其他人都有说有笑地一边 吃一边聊天。   梅景林看了一眼埋头苦吃的美丽,刚想说好象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突然意 识到了客人费思博在场,便狠狠地瞪了美丽一眼,生生地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梅景林最不喜欢美丽的就是永远都是在瞪眼、撅嘴、耷拉着脸,实在是不讨 喜。而且你越骂她吃相要优雅,她反而更是一言不发,满嘴满牙,埋头猛吃,似 乎永远在与自己对着干。致使她的火气就如同冲天的云,每每如暴风骤雨般而来。 其实美丽并没有同母亲对着干的意思,只是在母亲的谩骂与埋怨里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用低头吃饭来纡解调节心中的紧张愤懑情绪罢了。   整个晚饭过程中,美丽一言未发,专心致志地拔拉着碗里的饭菜。从其他人 的聊天中,美丽知道费思博与自己同时大学毕业,虽然费比自己早读一年,但是 因为清华是五年制,所以他们同年毕业。已经考取研究生,将继续在清华攻读博 士学位。他与茉莉是三天前一起回来的。前两天费思博早早就离开了,今天是第 一次被母亲留下来吃饭,所以今晚的饭菜比往日要丰盛许多,有鱼有肉,还有馄 饨汤。看来,费思博与茉莉的恋情是被父母认可了的。茉莉真是上帝的宠儿,似 乎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的。   美丽便想起了自己与郑承业的关系。从认识到结束,短短一年的时光。原来 指望毕业分配可以到郑的家乡,远离父母与家人。以自己正儿八经大学生的身份, 到了郑家,理应受到宠爱和尊贵的,可是实际情况并没有预期般地顺心遂意。尤 其是郑的母亲承唤英和姐姐承芳,没有文化,还百般挑剔,把自己当作了保姆使 唤。郑家就是典型的小市民家庭。自己对于郑家,也是心中不满的,只是因为郑 承业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以为可以忽略所有的细节了。但是由于寒假时同学秀 丽的出卖,父母知道与郑的恋情后,坚决反对。何况母亲与郑的母亲在电话中的 对骂,终究是伤了两家的和气。尤其是寒假开学后父母到学校那么一闹,在母亲 歇斯底里的骂声里,美丽看着郑承业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最初还以为他只是生 母亲的气,过后会回来与自己重修旧好。没有想到郑承业就那么一去不回头了。   对于郑承业的感情,美丽的心里是矛盾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两个美丽在辩论 挣扎。最初与郑承业相恋,是由于郑的主动追求和示好。而当初的美丽,眼看着 同学们成双配对,甜甜蜜蜜满校园牵手漫步。也曾寻寻觅觅,暗自喜欢过几个男 孩,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所有的暗恋与喜欢都无疾而终。   扪心自问,谁人不喜欢高大帅气又才华出众的男孩。子馨的男朋友罗浩然有 着篮球运动员的身材,兼有学者的才华与能力。林梦遥的男朋友李子凯长身玉立, 风流潇洒,才子的风情与浪漫。可是这样的男孩是看不上自己的呀!那么便退而 求其次,郑芳的男朋友牛刚虽说个子不高,长相一般,看起来粗壮而笨拙。但是 对郑芳却铁汉柔情,温柔似水。最不济的魏力的男朋友史东明只是一个中专生, 但是架不住魏力喜欢呀。关键是史东明的父母家人非常喜欢魏力。每个周末魏力 从史东明家回到学校,史东明的母亲都会做很多好吃的,魏力经常与她们共享美 食。   美丽记得曾经与魏力有过交谈,关于找中专生的话题。魏力的意思是你管别 人怎么看,关键是你的心里是否真正喜欢他。美丽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魏力的神 态与语气,斩钉截铁地表示,就是喜欢史东明,不管他是什么毕业生。美丽当初 还讥讽魏力,喜欢也是有条件的呀!美丽最终也没有搞清楚自己对于郑承业的感 情是爱,是喜欢,还是最后一根稻草。不过美丽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当初有一个 大学里的同学主动追求,自己是绝对不会选择郑承业的。   尽管美丽一直强调与魏力一样,都是选择了学历低于自己的男朋友。从而认 为,无论是史东明、或者是郑承业的家人对于她们,都应当是千般讨好,万般宠 爱的。但是同时,美丽的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史东明之于魏力,是魏力的选择, 因为魏力曾经拒绝过好几个人的追求。而郑承业之于自己,是接受,而不是选择。 之所以选择郑承业,是因为已经没有选择。如果非要说是选择,那也只能是唯一 的无可奈何的选择而已。   最初的选择或许有些无奈,但是最初的相恋,却也有着青春男女的激情与热 烈。也曾有过甜蜜的相守,快乐的相处。那些个月色空明校园小路的携手漫步, 公园湖畔雨雾朦胧中的浪漫相拥,还有一个暑假的日夜共度,同寝同行。一年多 的白天黑夜的时光同度,已经累积和储存了感情的汁液,汩汩流淌在了心间脑海 里。   如果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罗浩然的泄露秘密,没有秀丽和李丽兰的 多嘴多舌,四处散播。没有父母的激烈反对,也没有母亲梅景林与承唤英的相互 对骂,更没有母亲对郑承业的当面羞辱。那么此时的美丽就应该在郑承业的家里 了。她会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去报道、工作,然后与郑结婚。   然而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一切只有结果。   所有的这一切如果,美丽都可以理解。但是只有一件事情美丽不能够理解。 那就是即使这一切的如果都发生了,郑承业还是可以来找自己的。如果他来找自 己,求着自己,安慰自己,用真诚与爱意感动自己,一如他当初一样。那么,美 丽相信自己一定会被软化,他们一定会和好如初的。但是,这个如果始终也没有 出现。尽管美丽曾经期待过。这也成了美丽心里的一个结,自始至终没有解开过。   这个结,使得美丽每每想起郑承业来,心里就会隐隐作痛。那是青春的记载 与留念,很难忘怀的。不过,那样的疼与痛只是辗转一回首,美丽就会释怀如初。 那时年轻,那时自卑,有一个郑承业献殷勤,就欣喜接受。而此时非彼时,明月 依旧如洗皎洁,蓝天依旧清澈蔚蓝。大海起伏,人海茫茫,在某处,在某刻,一 定有一颗心为自己而跳动。   美丽期待,也相信,一定能够找到比郑承业好的。   一顿晚饭的时间,美丽一边沉浸在自己心思的万千烦恼丝里,一边飞快地吃 着饭。美丽经常是这样,一边吃饭,一边想心思。然后就会一碗接一碗地吃。心 思越多,吃的越多。每当心思飞扬时,吃饭的速度也会飞扬。贾若谷、梅景林和 茉莉已经习惯了。只是看在费思博的眼里,有些云里雾里的迷惑。   父母、妹妹、费思博依旧热烈地议论着什么。美丽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任凭思绪飞扬。很多时候,美丽是与这个家庭分离的。处在一种割裂的状态中, 似乎这个家庭里其他人的欢笑与快乐,都与美丽无关。而美丽的忧伤与幸福,也 与他们隔山隔海的遥远。席间,贾若谷只是问美丽准备什么时候去单位报道,美 丽简短的回答明天。   然后,就再无话。   晚饭后,全家人把餐桌上的碗盘等收拾到了厨房。茉莉就开始洗碗,费思博 帮助茉莉用布擦着碗筷。美丽在厨房绕了几圈,无事可干,就悠悠然地走了出来。   美丽溜哒到了客厅。梅景林说:“美丽,今天茉莉洗碗,明天你洗。以后你 们俩轮换着洗碗。”   美丽答应了一声,就走回到了自己房间。由于长途跋涉与颠簸,第二天,美 丽睡到了日上三竿。   当她睁开眼睛,夏日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已经洒满房间。室内寂静无声, 只有窗外树梢的小鸟偶尔传来叽叽喳喳的鸣唱。   美丽拉开窗帘,刺目的光线便肆无忌惮地流泻进来。她走出房间,四下里巡 视一遍,家里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了自己一个人。父母肯定是上班去了,茉莉 也不在家里,一定又与费思博出去了。美丽一个人随便吃了点早餐,简单的梳洗 后,拿上学校的介绍信直奔分局去报道。   大约十点钟,美丽抵达分局的人事处。当天报道的毕业生很多,几个部属院 校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十几个人几乎是同时涌入了人事处接待室。接待员给 了他们每人二张表格。美丽填好第一张表格后,翻到了第二张,是专门申请单身 宿舍的表格。一看到这张表,美丽毫不犹豫的填写了。她从此有了一间单身宿舍, 尽管是与别人合住的。再然后他们被集中在一间会议室里。人事处长简单的介绍 了局里各个处的工作,以及一些勉励的话。其实局里已经按照每个人的专业等等, 分配到了各个处、科室。一般硕士生和博士生均被分配在勘察设计院。那里是专 业人士集中的地方。而大学本科生基本按比例分配在各个部门。   因为部属院校分配来的学生中男生偏多,女生寥寥无几。所以大部分本科毕 业的女生都被分配进了外事处。本科毕业的男生除了个别的分配到其他科室,大 部分分配到了勘查设计院。据处长介绍,勘察设计院需要大量的科研技术人员。 而且这类工作属于糙活,大部分时间要出野外,实地勘察。尤其是刚刚分配来的 毕业生们,更是需要实地勘察的基本训练与锻炼。   最后处长还幽默地说了一句话:“这份工作不太适合女孩子。所以勘察设计 院是清一色的光头军。你们要找女朋友的话,就到外事处来找啊。” 处长说完, 率先大笑了起来。随即大家也都轰然而笑。   美丽最初也是被分配在了外事处。与外事处的办公室主任谈完了话,其他人 都高高兴兴的去处里报道去了。只留下美丽一人等在会议室。   美丽看见外事处的办公室主任与人事处长和勘察设计院的院长,站在一起, 小声谈论着什么,不时地还看看自己,谈话的内容一定与自己有关,只是不知道 内容是什么。   大概又等了四十分钟左右,美丽瞥见外事处的办公室主任离开了。而人事处 长和设计院的院长走了进来。   人事处长说:“小贾呀,对不起。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你应该是分配在勘察 设计院的,结果做计划的人给写错了。“ 又指了指旁边的人说:“这是设计院 的李副院长。李老师。”   美丽有些发楞,没有搞清楚状况,直直地盯着李副院长。李副院长伸出手来 与美丽握手说:“欢迎小贾来我们院。我叫李利民,以后叫我老李就行。我们设 计院清一色的男士,你是第一个分配来的女大学生。你以后不需要出野外,就做 内勤吧。我们设计院需要一位内勤人员。“   美丽点点头。就跟着李副院长离开人事处办公的大楼,去了最后面的设计院 的二层小楼。正如李院长所言,清一色的男人世界。李院长为美丽一一做了介绍, 最后,李院长指着一张桌子说:“小贾,这就是你的办公桌。今天是第一天,你 可以早点回家,准备一下。明天正式上班。具体工作由老张给你安排。”   办公桌上铺满了一层灰尘,看得出来好久都没有人用过了。美丽找了一张抹 布把桌子椅子擦干净,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就与大家告辞出来。去了后勤处, 问询了一下单身宿舍的事情。回答说正在安排处理,下个星期就可以拿到钥匙了。 然后,美丽就离开单位,出了大门,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北方的七月,空气里虽然也流动着炎热,但是却少了南方城市的阴湿沉闷。 微风吹过,可以感觉到几分清爽和凉意。美丽坐在电车上,看着窗外的车流人海。 这个熟悉的城市,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二十岁的那一年,远赴外地读书, 如今再次回来,又将要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生活和工作。美丽的心里有些发懵, 也有些兴奋。终于工作了,可以自己挣钱了。而且幸运地拥有了一间单身宿舍。 只要再坚持几天,就可以住到单位宿舍去,再也不用回家了。   想起家,美丽的心里五味杂陈。她一直不理解同学李小藕对于家的留恋和思 念。儿时的美丽不希望回家,梦寐以求的就是回姥姥家。初中三年,外加一年补 习,一共四年的时间,美丽是在家里度过的。那时的美丽一不留神就跑去了同学 家,或学习或玩耍,总是被母亲骂为不着家的野孩子。高中三年外加一年补习都 是住校生,就是周日也很少回家。节假日或寒暑假也总是在最后一刻万不得已时 才离开学校回家。   对于家,美丽永远有一种恐惧,甚至抗拒的心态,去年暑假赖在郑承业家, 也是对于回家的一种逃避。唉,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郑承业,想到了那些也许 美好、也许苦涩的日子。   勘察设计院,集中了几乎全局所有的博士生,硕士生和大学生。知识分子聚 集之地,人才济济,才子多多。天涯何处无芳草,人生处处有知音。让郑承业和 他们家见鬼去吧!美丽愤愤地想。   一路上,美丽心思波动,千廽百转。过去的回忆,现在的生活,还有未来的 展望,都在她的脑海心间,萦绕纠缠。   美丽辗转倒了几次车,才回到家里。已是下午时分,父母早已经上班去了, 只有茉莉与费思博在家。刚刚参加工作的美丽,难得地感到了些许兴奋,也难得 地与妹妹和费思博聊起了天。   毕竟大家都是年轻人,他们聊的热烈起劲。美丽从费思博嘴里知道了大部分 高中同学的去向,他们早美丽一年读大学,所以去年暑假大都大学毕业。高中同 学还曾经有过一个大聚会,天南地北而来,又天南地北而去。大家依依不舍,因 为工作后就没有了那么长的寒假和暑假,再见面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因为去年暑 假美丽去了郑家,所以没有参加。费思博告诉美丽所有同学的去向和联系电话, 工作单位,还说如果美丽需要,他可以为美丽抄写一份新的通讯录。美丽其实不 太想听,因为她曾经补习一年,又比同学们大了几岁,在高中同学面前,美丽心 存自卑,根本就没有要联系的打算。所以就不耐烦的打断了费思博的话,顾左右 而言它,聊起了其他一些事情。   美丽也会不时地明讽暗刺一下费思博,说:“你一点也配不上我妹妹茉莉。 我还记得你上了高中还流鼻涕呢!” 费思博急红了脸,看了茉莉一眼,辩解说: “那是因为感冒。” 美丽又说:“刚上高中那会儿,你的学习也不怎么样,怎 么后来突然开窍了?” 反正,美丽就是专门挑着费思博最不愿意别人知道的事 情,取笑嘲弄他。她特别喜欢看到费思博急哧白咧地样子,特别好玩。   后来还是茉莉实在看不下去了,对费思博说:“你别理我姐,她就是喜欢哪 壶不开提哪壶。” 最后还笑着说了一句话:“跟我妈一样。专门喜欢说一些别 人不愿意听的话。”   “什么?你说我跟妈一样,才不呢。” 美丽一听茉莉说自己跟母亲很象, 就急眼了。   茉莉说:“姐,你别急,你看,你和妈都喜欢专挑人的痛处说。而且说完了, 总喜欢再加一句话,比如妈喜欢说,茉莉,今晚你洗碗,要洗干净,我不说,你 肯定又要洗不干净。还有一点,我刚发现,你们俩都喜欢唠叨。”   “你说什么呢,才不是呢,一点也不象的。” 打死美丽也不愿意相信自己 竟然象母亲。   书呆子费思博还没有眼色的,非常认真地说:“其实我发现你们家,贾美丽 长的也偏象阿姨,茉莉长的偏象叔叔。我们家就是我象我妈,我哥象我爸。”   美丽狠狠地瞪了一眼费思博,恶声恶气地说:“你什么眼神啊,根本一点也 不象。”   吓的费思博楞了一会儿,茉莉安慰他说:“没事儿,很多人这么说,其实都 有点象。”   茉莉说的对,都有点象。只是茉莉吸收了父母的优点,而美丽则是集中了父 母的缺陷而已。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费思博与茉莉出去看电影了。美丽就开了洗衣机,把 从学校带回来的被套、床单清洗甩干后,拿到阳台去晒。   晚上吃晚饭时,茉莉还没有回来。只有贾若谷、梅景林和美丽三个人。   贾若谷问:“美丽,今天第一天上班怎么样?你被具体分配在那个科?”   “勘察设计院。” 美丽对父亲的回答总是很简短。   梅景林说:“设计院好啊,一定有很多大学生。赶紧在那里找一个对象,马 上就25岁了,可再也耽搁不起了。”   梅景林对美丽说完,又嘱咐丈夫:“赶紧托人给美丽介绍对象。我也托我们 同事给美丽寻摸对象呢。美丽这找对象的事情,可真是让人发愁啊!”   美丽本来因为被分配到勘察设计院,又分到一间宿舍,原本很快乐的心情, 被梅景林找对象的一席话,犹如当头一场风雨,浇了个透心凉。   美丽心里有气,脸上就显出来:“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可以自己找。”   “你得了吧!自己找,看看你找的那个什么郑承业,什么东西。这回可别再 找个什么没有文化的。” 梅景林反唇相讥。   美丽气哼哼地坐着,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吃了一口菜后,才想起 来说:“单位给我分配了一间单身宿舍,两个人一间,估计下个星期就可以住进 去。”   “应该分一间,不然离家太远,上下班不方便。” 贾若谷附和着。   这时,茉莉也看完电影回来了。   梅景林说:“就是,那你赶紧把你那些破烂拿到宿舍去,你洗了吗?南方潮 湿,小心带回来蟑螂,可不得了的。”   美丽有些不耐烦地说:“洗了。阳台上晾干呢。”   “那就好。可别放久了让蟑螂生长。我听说有一家就是去南方出差,回来后 家里就闹蟑螂。” 梅景林一边吃饭一边说。最后又加了一句:“今天该你洗碗 了,也洗不了几天啦,住集体宿舍,不用做饭的,适合你这么个懒人。”   美丽一听气得脸色又沉了下来。茉莉看了一眼美丽小声说:“你平时就是这 样说话的。”   美丽回瞪了妹妹一眼,气哼哼地开始收拾碗筷。   梅景林不知道姐妹俩在打什么哑迷。便问:“你们俩在搞什么鬼?是不是琢 磨着干什么坏事呢?茉莉,你千万别跟你姐学。”   母亲的话,无论怎么转来转去,总是能够转回到批评自己上来。美丽也没好 气地顶撞道:“茉莉说,我说话的方式与你很象。才不象呢,你总是什么事情都 能说成是我的错。我可不这样。”   这一下可不得了,梅景林忽略了美丽,专把矛头对准了茉莉:“什么?你说 什么,我有那样说话吗?你这个死丫头,我一直觉得你乖,懂事,不象你姐,楞 头青一个,结果你也一样。我说你们是为了你们好,好心做了驴干粪。”   整整一个晚上,梅景林一个人絮絮叨叨。骂了茉莉,骂美丽,最后又开始骂 丈夫。说都是他把两个女儿惯坏了。而茉莉呢,则责怪姐姐出卖了自己,无缘无 故地挨了一顿骂。美丽呢,觉得母亲偏心眼,什么事情也能牵扯到自己。无论谁 的错,结果却只有一个,就是自己总是被母亲骂。   美丽一边洗碗,一边心里暗暗祈祷,赶紧住进集体宿舍,赶快离开母亲,离 开家。   接下来的几天里,美丽披着疏朗晨星去上班,中途辗转需要倒好几回电车、 汽车。晚上离开设计院时,还是阳光斜照,大地明亮。一路上,看着太阳一点一 点的沉入西山,又看着夕阳余晖收藏起最后一缕紫色光芒,西天在一片绚烂中, 渐渐坠入暮色苍茫中。   等到美丽下了电车,走在回家的街道上。天色已黑,月亮的清辉拉长了美丽 的身影。走进家门时,她已经精疲力尽了。   梅景林已经开始张罗着为美丽介绍对象。从美丽一进家门,直到睡觉前,就 听母亲在叨叨。谁谁介绍了什么人,谁谁又介绍了哪个人,什么人家,什么学历, 身高长相,职业工资,年龄职务,资料详尽,好象人事档案一般。家里也经常有 阿姨同事、街坊大妈进进出出。对美丽上下打量,品头论足。嘴里还念念有词。 嗯,看起来倒是挺般配的。嗯,这个肯定有戏。其中介绍的男朋友,职业五花八 门,籍贯天南地北。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统统都是大学毕业。这 是梅景林为美丽择偶立下的硬性指标和条件。   梅景林依旧愤恨难消地说:“我就不信美丽找不到一个大学生,而郑承业不 一定能够再找到一个大学生。”   短暂几天里,梅景林为美丽安排了各类相亲。周六晚上与一个人去看电影。 周日上午与一人相约在公园某处的长椅上见面。下午与另一人去逛商场。晚上又 与一个人再去看同一场电影。   周日晚上,等到电影散场,有些发懵的美丽刚一进家门。梅景林劈头就问: “这两天你已经见了四个人,觉得怎么样?哪个更合适?”   美丽发了一会儿呆,使劲想了想说:“好象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有点搞混 了。似乎都差不多吧!只记得一个人的脚长的不好,二拇指比大拇指长。姥姥说 长这样脚的人命硬、勀人。”   美丽的懵懂和木然使梅景林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你怎么回事,第 一次见面就是要看清楚外貌长相,是不是对眼。你却盯着人家的脚丫子看,神经 病啊你!“   茉莉看着急躁的母亲与发楞的姐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妈,你这 么密集式的安排我姐见面,哪能记得清楚谁是谁啊!“   梅景林瞪了一眼茉莉:“你别插嘴,没你什么事儿。我在着急你姐的事呢。” 转头又对美丽说:“那就再等几天,看看对方有无回音,再做定夺。”   过了几天后,见过的几个人都没有回信。梅景林曾经含蓄的问过介绍人,到 底是什么个情况。对方均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大堆理由,诸如太忙啦,出差啦等等。 总之一听都是托词而已。梅景林心里就明白了。那是说谁都没有看上美丽。于是 便开始了新一轮的介绍与筛选。   就在梅景林紧锣密鼓地为美丽张罗介绍对象的同时,一个多星期后,美丽终 于从后勤处拿到了单身宿舍的钥匙。当美丽兴高采烈地拎着行李走进宿舍时,已 经有一个女孩子在里面开始打扫收拾了。女孩弯着腰在擦地,听见有人进来,就 直起了身子,对着美丽腼腆地笑了一下。声音很小的问:“你是贾美丽吧?”   美丽看了女孩一眼,好象报道的那天没有见过。女孩看起来很小,年龄小, 个头小,脸巴小,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小小的。美丽的心里瞬间闪过了一个形 容词,真是一个小不点。便也点了下头:“我是贾美丽,你叫什么呀?”   “我叫林雨朦,刚分配在外事处工作。” 叫雨朦的女孩说。   美丽放下行李,也开始收拾床铺。一边收拾一边问:“我好象报道的那天没 有看见你的。你是那天报道的吗?”   “不是,我是昨天才报道的。你也是刚分配的吗?在哪个部门?” 雨朦问。   “我也是今年毕业的,分配在了勘察设计院。” 美丽说。   “我其实也应该是分配在设计院的。不知怎么却被分配到了外事处。” 雨 朦又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美丽。   “嗨!我跟你正好相反。宣布的时候是分配在外事处的,可是后来说是搞错 了,应该在设计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爱哪哪呗!” 分配在哪个处,美丽心 里无所谓。   雨朦停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我希望分配在设计院。专业更对口,也 更有发展前途。提职称什么的也容易一些。听说出野外考察还有补助的。”   美丽从小家境比较优越,父母在花钱的事情上从来没有克扣过她和妹妹,美 丽对于挣钱的概念还是比较模糊的。乍一听雨朦这么说,美丽楞了一下,自己从 来没有这么想过。便随便哼了一声说:“也不知道能多挣多少,我们李副院长说, 我不需要出野外。嗨!管它呢!”   从此,美丽与雨朦成为了室友。时间久了,美丽知道雨朦与自己同岁,都是 24岁,但是已经是研究生毕业了。雨朦的家在本省一个偏远的小县城。父亲是工 人,母亲是家庭妇女,一个姐姐已经结婚,在一间纺织厂工作。还有两个弟弟, 一个读大学,一个读高中。家境贫寒,雨朦收入的一大部分要寄回家里,贴补家 用,资助两个弟弟读书。所以她一门心思想去设计院工作,那笔出野外的额外补 助收入着实可观,对雨朦的诱惑实在太大。所以雨朦一直在找人事处和设计院的 领导,强调自己是硕士学位,应该被分配在设计院,专业对口,更能发挥特长。   与此同时,美丽也开始在设计院朝九晚五的工作了。具体工作就是帮助同事 们画图纸,做一些工程计算之类的事情。   一天美丽去李副院长的办公室送绘制好的图纸,门是半掩着的,正要抬手敲 门,突然听到李副院长说:“什么?外事处怎么搞的?当初非要把贾美丽推给我 们,又不能出野外。现在又要给我们塞一个女的进来,以后的工作怎么做呀?我 们是需要能够随时出野外上工地的小伙子的。”   美丽猛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正要敲门的手就停在半空,下意识地听着。   有那么几分钟,门里面寂静无声,估计是对方在讲电话,李副院长只是听着。 美丽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正要再一次的敲门,只听到李副院 长提高了嗓门说:“不行,绝对不行,我们设计院只能留一个女的。如果你说的 这个林雨朦要来,那么贾美丽必须要走。不然我的人手根本不够。” 说完,叭 地一声放下了电话。   又过了几分钟,美丽敲门进去,把图纸递给了李副院长。李副院长什么也没 有说,美丽放下图纸,就走出了办公室。   美丽这下知道了,原来林雨朦一直在活动想调到设计院来。其实对于在哪里 工作,美丽是无所谓的。但是自从听见李副院长的电话,美丽就明白当初的分配 方案应该是自己在外事处,而雨朦应该在设计院。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外事处主任 与自己谈过话后就变成了去设计院。当初一定是把林雨朦和自己掉换了的。   不管怎样,既然林雨朦现在一门心思想方设法的想挤进设计院来,那么就说 明设计院的工作肯定比外事处的好。不然林雨朦为何挖苦心思的要调进来呢?美 丽虽然凡事喜欢与人比较,但是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兴趣或者对未 来人生与职业的规划。她喜欢着别人的喜欢,如同小孩子对于自己的玩具,本来 并不喜欢,一旦有别的小孩喜欢,立刻就喜欢了起来。原本无所谓设计院或是外 事处,只是因为林雨朦表现出了兴趣,那么美丽铁定会与之相争。   食堂吃过晚饭后,美丽与雨朦相继回到了宿舍。   美丽看似随便地问了一句:“你从外事处往设计院调动的事情怎么样了。”   雨朦说:“我还在争取,还没有结果。”   美丽接着问道:“希望大吗?”   “应该还可以吧!因为我听人说,一般硕士生以上学历的都是分配在设计院 的。” 雨朦回答。   美丽便没有再吭气。心里琢磨,那一定是设计院比外事处好了。自己真是幸 运,一定不能离开设计院的。心里便下定决心,如果有人征求自己的意见,一定 要咬住就喜欢在设计院,坚决不去外事处。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美丽再也没有听她谈起过调动的事情,雨朦似乎已 经适应和喜欢上了外事处的工作。于是美丽便也心安了。   因为雨朦喜欢设计院的工作,却不得。而美丽却稀里糊涂走进了设计院的小 楼,于是美丽也变得喜欢起了设计院的工作来。那段日子,美丽很开心。虽然周 末也被梅景林强制回家,安排相亲见面。虽然见面的都是大学毕业生,但是阴差 阳错却总也没有修成正果。有一些男孩,美丽看上了,可人家却推三阻四以各种 理由拒绝了。其中也有几个看上了美丽,可是那长相却入不了美丽的眼。美丽曾 经对茉莉说:“那是些歪瓜劣枣。”   美丽从小在姥姥、母亲、同事、街坊邻居关于长相的品头论足中长大,虽然 心里极其厌恶甚至仇恨,别人议论品判自己的长相,更不喜欢别人拿自己同妹妹 茉莉做比较。然而潜移默化地,她自己却陷入了长相论的泥沼里而不能自拔。美 丽把人的长相看得超乎寻常地重要,而且长久以来,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总是 能够在第一眼,就可以看见人的缺陷,不管是脚型的难看,还是手掌的粗糙。   相亲多了,美丽也麻木了,似乎成了周日的一个例行工作而已。不过,相亲 的次数与频率从另一方面也增加了美丽的信心。梅景林总是说:“你看大学生这 么多,总能找着一个的。”   每个周日晚上,美丽从家赶回宿舍时,雨朦总是伏案工作着。美丽好奇地问: “雨朦,你在忙什么呢?”   “我在翻译一些文献。” 雨朦简洁地回答,仍旧在忙着。   “你天天加班,表现真好。” 美丽很有些不以为然。   “我这是额外的,有一些收入的。” 雨朦说。   原来雨朦想调到设计院工作,可以出野外,多挣些补助,多给家里寄一些钱 回去。尽管设计院的李副院长同意美丽与雨朦对调,但是外事处的领导却死活不 同意,后来对调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雨朦后来发现外事处的收入一点也不比设 计院差。外事处经常组织一些系统内的技术交流会,国内同行间的研讨会,还会 组织一些国际性的会议,然后就可以有一笔资金发放奖金。同时还可以做一些翻 译文献的工作,外快也相当可观。   美丽仿佛遇见了知音,对雨朦说:“你们家偏向你两个弟弟吧,重男轻女。 凭什么你挣的钱要给他们花。我们家我父母就偏心我妹妹。” 美丽把父母的偏 心一古脑地倒给了雨朦。她希望得到雨朦的共鸣,这样一来,两个人共同语言就 会更多。   “你比你妹妹大那么多,当然要让着她啦。” 打死美丽也不会想到雨朦会 来这么一句。   “也没大多少,才大五岁罢了。” 美丽没有得到回应,心有不甘。   “大五岁很多了。我比我大弟弟大五岁,比我小弟弟大了七岁。爸妈忙时, 我就背着一个,带着一个玩。可亲他们了。我爸有时打我弟弟,我就护着他们。” 说起弟弟们来,雨朦的眼里满满的的情意流溢。   “你只是姐姐,至于吗?你这想法太老套了。现代社会,男女平等。反正我 父母就是便心,只有我姥姥亲我。” 美丽心里认定父母偏心。而且私下认为雨 朦是小城市的人,偏僻的小城,古旧的思想和传统,狭隘的习俗与孝道。   从此以后的交谈里,美丽也曾试图说服雨朦。怎奈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亲情, 怎能是一言两语所谓的公平偏心的原则,而能够割裂开的。   世间万事,都可以用原则或者原理来分析、计算。唯有一个情字,却很难用 理论,用数据,用统计和计算来衡量评判、或者改变。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皆如此。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日子平静而且按部就班地如水而逝。转眼间,北方的 天空飘起了雪花,人们穿上了厚厚的冬衣。   一天上午,美丽去外事处为李副院长办理出国开会的手续。事情办妥后,美 丽离开外事处的办公室,走到外面。突然感到手上冷嗖嗖的,突然意识到手套落 在外事处了,就又折返回去。   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一个人说:“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嘛,当初主任 为什么不要贾美丽来外事处工作?”   美丽正要推门的手停了下来,凝神静听起来。   听见一个女声说:“我听说具体情况是这样的。那天贾美丽本来是分配到咱 们处的。然后咱们主任与每个毕业生谈话,关于处里的具体工作安排。与贾美丽 谈话时,她一直用眼睛瞪着主任,自始至终没有给主任一个笑脸。瞪着主任心里 直发毛。主任当时就想,咱们外事处经常做一些会议安排和接待外地来客的事情。 主任担心她这么一瞪,吓着客人,所以就死活不要贾美丽了。正好设计院也需要 一个内勤。”   “哈哈,这么厉害呀!你们想想,咱们主任那是千锤百炼、久经考验的瞪眼。 经常瞪得我们后背发凉,结果却被贾美丽瞪得心里发毛。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可 是我怎么就觉得那么解气呢!” 另一个高八度的声音估计平日里没少被主任瞪。   屋内的女孩子们轰笑成一团。平日里被严肃的主任管束着不敢放肆。这时可 逮着机会,趁主任不在之时,把他损了一个底朝天。她们七嘴八舌地把话题在美 丽与她们的主任间随意切换。说什么应该让贾美丽来,主任瞪咱们时,就让贾美 丽回瞪他,太好玩了。   另一个说:“咱们主任终于有了剋星了。他瞪了咱们多少眼,现在都让贾美 丽给找补回来。那还不如我们跟贾美丽学学瞪眼的诀窍。主任瞪咱们时,咱们集 体瞪他如何?那样一来,主任何止是心里发毛,一定会毛骨耸然的。太好玩了, 我就喜欢看到主任担惊害怕的样子。那我们每天上班什么事也不用做,大家就大 眼瞪小眼的。看谁的眼睛瞪的大,瞪的时间长。那咱们处不用叫外事处,干脆改 成瞪眼处吧。好,我提议,现在开始练习瞪眼。”   然后是几秒钟的沉默,紧接着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骤然暴笑。声音此起彼 伏,形成了一股巨大的笑波声浪,层层迭迭而来,冲击着美丽的耳膜和心脏。   美丽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又不能。正在进退两难之时,屋里面的笑声也 渐渐疏落平息下去。突然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说:“你们都错了,主任瞪咱们, 那是他生气了,是批评我们呢。贾美丽不同。她平时就那样。第一次见她时,觉 得她瞪着我,好象很生气的样子。可是时间长了,发现她并没有生气,其实也不 是瞪谁。不过,我和贾美丽住一间宿舍,真的从来也没有见她笑过,顶多就是嘴 角撇一下,这就算是笑了。美丽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 美丽听出来了这是林 雨朦的声音。   “可别,那叫什么严肃?那是苦大仇深。我听设计院的同学说,贾美丽不笑 还好,只不过是看起来有些贫下中农。可一旦对着你笑,更恐怖。” 一个尖细 的声音说。   “哎,雨朦,我问你,她究竟多大呀,也是今年大学毕业,怎么看起来象很 老的样子?” 另一个声音说。   “她跟我同岁,今年24岁。” 雨朦回答。   “一般人大学毕业都是21、2岁,她怎么都24岁了。你看你,都研究生毕业 了。而且你跟她在一起,就好象大姐姐带着一个小妹妹。“ 又一个人说。   其他人都附和着,是啊,看起来真老啊!怎么会这么大岁数才大学毕业呢?   “你们都是刚刚毕业。21、2岁就觉得24、5岁的老,其实24岁也很年轻。不 过,小贾看起来可是不止24岁的。看着象接近30岁的样子。长得老相。“ 一个 听起来相对老练的声音说。   美丽一个人站在门外,听她们肆意地议论着自己,越听越生气。此时,又拿 自己的外貌与年龄来说事,她心中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她不再进去取手套, 气冲冲地走下楼,冲出外事处所在的办公大楼,冲进漫天飞舞的白雪之中。   美丽无意间听到被外事处拒绝的原因,很是愤懣。自从知道雨朦活动要调到 设计院工作,自己一直都在庆幸能够被分配在设计院,在众多的应届本科生里, 独树一帜,得天独厚。以为设计院比外事处好,不然雨朦不会抢着往里钻。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还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呢? 难怪每次去外事处办事,她们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特别而且意味深长。似笑非笑 的表情,原来以为是友好和客气,其实是嘲弄和取笑。自己还一直信心满满地得 意着,以为她们是羡慕呢!原来真相却是如此,美丽的心里充斥着丢脸的尴尬与 被羞辱后的愤怒情绪,这种情绪一直在胸间扩大、伸张,逐渐涨满了她的整个思 维和意识。   美丽使劲蹬着自行车,在风雪中往设计院的小二楼骑去。由于没有手套,到 达办公室时,双手几乎都要冻僵了。她一言不发的走进办公室,绕着办公桌来来 回回地转着圈,用力地搓着发麻的双手。转了几圈后,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热 茶。然后便坐下来,思绪也慢慢地平复了。心思开始琢磨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 外事处的那帮女孩子们肯定一直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一直把自己当作茶余饭后的 闲谈笑资。美丽想。   林雨朦肯定知道的,可是她却只字未提,从未向自己透露一丁点信息。真是 藏的够深的,可以去当特务了。小地方来的乡下人,小个子,心眼就是多。姥姥 说不长个子,尽长心眼了。愤怒中的美丽已经失去了正常理智思维和判断,她在 说雨朦个子小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个子也很矮。美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 点,只是一个劲地在心里责备着雨朦,似乎一切都是她的错。难怪后来不再提往 设计院调动的事情了,原来她早就知道了本来就是外事处比设计院好。   一定要查清楚设计院的哪个人在编排自己,说什么笑的时候能吓死人。男子 汉大丈夫,小肚鸡肠的,背后议论女孩子,简直无聊透顶,愚蠢至极。仔细想想, 自己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呀!况且设计院除了美丽以外,清一色的男子世界,有 职位有职称的经常出去开会出差,进行技术交流。年轻的刚分配的又经常出野外 下工地,所有人与自己的接触并不多。真正聊天讲话的同事可以说少之又少。   经常留守的就是办公室主任老张和美丽两个人。老张负责全院的所有具体行 政工作,是美丽的顶头上司。但是老张人很和善,对美丽也照顾有加。老张四十 岁左右,老婆在乡下农村,有两个儿子,一个初中马上要读高中,一个刚读初中。 正在积极活动把老婆的户口办成农转非。平日里老张也是住在单身宿舍里,在食 堂吃饭,只有周末才会回家。整个设计院,美丽与老张接触最多,关系也最好。 美丽断定一定不会是老张编排自己。对了,那个说自己的人,应该是今年刚毕业 的。查清楚了,一定要他的好看。美丽心里暗暗发誓。   那一天,是美丽自从工作以来,最伤心、最沮丧的一天。从那一天开始,美 丽不再喜欢设计院的工作,认定外事处才是最佳去处与选择。美丽的心里流淌着 一种悲哀的情绪,无论是最好的、还是最佳的,均与自己无缘。命运似乎总是薄 待自己,只能永远徘徊在好运气的门外。此时的美丽只是忘了,她是曾经喜欢过 设计院的工作的,尽管是因着雨朦的喜欢而喜欢。而此时,美丽的喜欢又因着知 道真相而结束。   那天下班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宿舍时,雨朦已经先回来了。看见美丽便说: “你今天去我们外事处,忘拿手套了,我给你捎回来了。在桌子上。”   美丽哼了一声,没有理睬雨朦。   雨朦也没有介意。因为她从未看见过美丽的笑脸,所以对于美丽的态度早已 习以为常。   美丽的面部表情虽然单调鲜有笑意,但是今日却与往日大相径庭。她的心里 滚烫着愤怒的火焰,随时随地可以喷发出来。美丽看到雨朦一副无动于衷无所谓 的神态,气便更不打一处来,终于憋不住了说:“我今天在你们外事处的门外, 听见你说我什么了。你说我从来没有对你笑过。你敢不承认。”   雨朦冷不防听美丽这么说,一抬头看见美丽瞪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辩解 道:“我是说了,你是很严肃嘛!可这也不是什么坏话呀!”   被雨朦这么一说,美丽无言了。是啊,说一个人严肃并不是什么坏话呀!可 是她的心里就是气呀!被人那么一通取笑,一股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   美丽气得又开始绕着桌子转圈子。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我不笑,笑了更恐 怖。谁这么缺德呀?看来你们外事处一点也不忙,才有闲工夫议论别人,街道妇 女似的,东家长李家短的。无聊透顶。难怪你后来再也不提调动工作的事情啦! 原来是知道外事处比设计院好啊,一个宿舍也不通报一声。你可藏得够深地呀! 真象个特务。”   “你才象特务呢!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以前并不知道原因的。又没有人告诉 过我。而且我到现在也是认为设计院好,专业更对口,只是他们不给我调动罢 了。”雨朦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被美丽一通铺天盖地的埋怨,也搞的有些 发毛。   “少来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提调动的事情啦?肯定是 早就知道外事处比设计院好了。我还一直蒙在鼓里。真有心机。小市民。” 美 丽情绪失控时,经常是口不择言。   这一下,雨朦也愤怒了。尖细着嗓子嚷嚷:“你侮辱人,你才有心机呢。你 才小市民呢。要不咱俩一起去找领导,要求对调,谁不去谁小狗。”   “好啊,一起去找领导,谁不去谁小狗。” 美丽也气势汹汹地嚷嚷着。   当冬天的月亮被满天飞舞的雪花遮盖了清冷的容颜。一个漫天风雪的夜晚, 美丽与雨朦,这两个同龄的女孩,在一场无来由也无结果的争吵后,各自气鼓鼓 地枕着满腹心事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美丽睁开眼睛时,雨朦已经收拾停当。但是她没有独自去食堂, 很明显地,她是在等美丽。就在美丽收拾之际,雨朦说:“贾美丽,我们一起去 吃早饭,然后一起去找领导,要求对调。”   美丽一听雨朦动真格的了,便含糊其词地说:“找也没有用。”   “最起码我们找了。而且我想去设计院,你想去外事处,合情合理的。” 雨朦坚持着。   “林雨朦,我发现你不仅有心机,还挺毒辣的。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美丽狠狠地说。明明知道外事处的主任不喜欢自己,而雨朦还坚持,一定是想看 到自己被再次拒绝,让自己再次出丑。更何况昨天听到外事处的那帮女孩子们议 论自己,更不可能去外事处了。昨天晚上逞能才那么顺嘴一说,只不过是一时气 急的发泄怒气而已。   “那是你不去啊!可不是我不去。” 雨朦一旦生气,嘴巴也是厉害不饶人 的。她将了美丽一军后,就往门口走去。   “你就是钻了钱眼了。你想对调,不就是设计院比外事处挣的钱多吗!” 在雨朦临出门前,美丽不甘示弱地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就听到雨朦砰的一声甩 上了门。   美丽没有占到上风,反而被雨朦将了一军,越发的怒不可竭。又苦于有气而 无处发泄,于是便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那些桌椅板凳上。美丽摔打着东西, 愤愤不平地念叨着“什么人嘛!我怎么这么倒霉呢。就是钻了钱眼嘛!找就找嘛, 谁怕谁呀”!   从那天开始,美丽和雨朦终结了她们短暂而本就肤浅的友情。两人虽然同处 一室,但却形同陌路,不到万不得已很少对话。   林雨朦继续在外事处工作,平时利用业余时间翻译一些文献,挣些外快。每 月工资奖金外快全部收入的一半按时寄回家里。平日里花钱很小心,除了日用饮 食外,基本不添置衣服。整个冬天就是两条牛仔裤轮换着穿,搭配几件宽松素色 的粗针毛衣,外加一件红色的羽绒服。   美丽冷眼看着林雨朦简单清寒的生活,心里不时地嘀咕两句,还真是掉进钱 眼里去了。她始终没有想明白雨朦为何对她的家人和弟弟有如此的负担,而丝毫 没有觉得这是一种不公正的剥削呢?相比之下,美丽的物质生活充裕而丰厚,所 有收入任由她花。经常买衣服,而且衣服总喜欢买小一号的,说什么等减肥成功 后可以穿。所以她的很多衣服是束之高阁的。   两个同处一室相同年龄的女孩子,却好象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你 的世界我不懂,我的世界你也不明白。   自从那天听见外事处的女孩子们议论自己不会笑,美丽在无人之处,经常对 镜微笑。可是她发现不笑时,眼睛还可以瞪得大一些。而一旦笑起来,真的就是 只见牙齿而不见眼睛了。所以她努力地调整笑的尺度,尽量做到既可以看见眼睛, 又流露出微笑的样式来。久而久之,到也掌握了一些微笑的分寸。但是实行起来 却有一定的难度。因为笑的同时,又要费力的睁眼睛,这样一来,充满笑容的面 部表情,看起来又似乎有些牵强的僵硬。   一日,当雨朦不在宿舍的时候,美丽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小镜子,又在尝试 着微笑的最佳角度。冷不防雨朦突然推门进来,美丽一惊,手里的镜子差一点儿 就掉到了地上。美丽有着秘密被窥破的尴尬,不好意思的看了雨朦一眼。第一次 对着雨朦笑了一笑,就低下了头。   而雨朦呢,则是看着美丽有些怪异的表情,眼睛里现出困惑迷惘的神情,不 过,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忘拿了一本书。” 便匆匆从床 上抓了一本书,就匆匆离去。这是两人自从争吵以来的第一次对话,虽然有些牵 强,却也成为关系开始解冻的一个契机。   九十年代的第一个冬天,北方的雪铺天盖地,是破了记录的。皑皑白雪下了 一层又一层,马路上铺上了厚厚的好几层雪被。   一天傍晚,华灯初上。美丽下班吃过晚饭回到宿舍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当她沿着昏暗的灯光走到宿舍门口时,正要拿钥匙开门,突然发现一个人影站在 暗影里。“姑娘,我想打听一下,二香,是住在这里吗?”   “哎呀,你吓了我一跳,这里没有什么二香。你找错地方了。” 美丽说。   “是这里呀!就是住这里的。你看信封上地址就是这里。” 那个人坚持说, 并且要让美丽看信封。   美丽回过头来看了那个人一眼,发现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土里土气, 灰不溜秋的。顺手接过信来一看,对呀,是这里呀。脱口而出:“不会是林雨朦 吧。”   “是姓林,不过叫林二香,她姐叫林大香。” 那个人说。   美丽正和那个人鸡同鸭讲地说着。雨朦回来了。惊讶地对着来客说:“二叔, 你怎么来了?”   “二香呀,可找着你了。这姑娘说你不住在这里。” 二叔长舒了一口气说。   然后雨朦带着二叔去食堂吃饭,又找了一间男生宿舍的空床位,安排二叔住 下。很晚才回来。   美丽等待着雨朦开口说话。可是雨朦回来后只是对着美丽笑了一下,却什么 也没有说。   美丽憋不住了,看了一眼雨朦,终于还是先开口问到:“你小名叫二香呀?”   “也可以说是小名。我读大学以前的名字就叫二香。读大学报道时,我给自 己改了个名字。二香太难听了。” 雨朦看美丽开口说话,也友好的回答。   “二香,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很土气的。” 美丽颇感好笑地笑了几声说。   “我父母没什么文化,我姐叫大香,我就顺理成章地叫二香了。我特别喜欢 雨朦这个名字,雨雾朦胧,诗情画意的。” 雨朦一边收拾窗铺一边说。   美丽嘿嘿笑了两声:“呀!没有文化真是可怕。对了,你二叔找你什么事?”   “他来省城办事情,不想住旅店花钱。我在男生宿舍给他找了个空床位。省 点钱。” 雨朦说。   “看来外地的是比较麻烦的,还是住在本市方便一些。” 美丽感到一种优 越感。此刻的美丽对于父母和家庭,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父母毕竟 大学毕业,从事着高尚职业,衣冠楚楚的。哪里如雨朦的二叔灰头土脸,弯腰驮 背的。对于父母,这恐怕也是美丽唯一可以炫耀的优越了。   在美丽看来,出身于知识分子的家庭当然要比小市民家庭强多了。二香,土 里土气的名字。尽管雨朦看起来秀气文雅,恬静温和,飘飘逸逸、文文弱弱的感 觉,还给自己改了个充满诗意的名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谁家的娇小姐, 出身多么高贵呢!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而雨朦呢,特别不喜欢二香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是个忌讳。她不愿意别 人知道这个名字,今天由于二叔的突然造访,使得美丽知道这个秘密。于是便对 美丽说:“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这个名字。” 雨朦也有着一 般女孩子的虚荣心,研究生毕业的她,从读大学起,就为自己改了一个好听的名 字,特别不喜欢别人知道她这个名字。二香,似乎永远与贫穷、落后和无知联系 在一起,她希望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于是便特别叮嘱美丽。   “二香,二香,其实也不难听。乡妹子的名字,很有意思。其实你就叫二香, 挺好的。你们外事处的同事知道你这个名字吗?” 美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美丽无意间知道了雨朦的秘密。原来她也有怕被人说道的事情呀!看来每个 人都有不愿别人知道的秘密的。如果她们外事处的同事知道了二香这个名字,一 定会编排取笑的更热闹。   如同美丽的心病是外貌与年龄一样,雨朦的心病就是二香这个名字。有时侯, 女孩子的心思啊,真的就似天上随意漂浮的云一样。你根本不知道哪一片云喜欢 下雨,哪一片云喜欢飘荡。如果你一不小心碰触了哪根神经,那可是不得了的大 事情。你以为一个名字是小事情,可在雨朦看来,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雨朦看着美丽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非常的生气。难得严肃地一字一顿地对美 丽说:“我郑重告诉你,一定不要说出去。”   “真是的,什么事情呀!至于嘛,不就是一个名字吗。” 美丽仍然不以为 然。   不过,从这天晚上开始,两个人在上次的争吵后,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那段日子,电视里正在热播连续剧《渴望》。每天吃过晚饭后,她们都去宿 舍楼里的电视机室看《渴望》,以前都是各去各的。今晚难得地两个人结伴而去。 后来她们也会经常在宿舍里讨论剧情的发展,以及对剧中人物命运的预测和喜好。   九十年代的第一个冬天,多雪而寒冷。夜晚来临,外面狂风呼啸,大雪纷飞, 家家户户围在电视机前观看《渴望》,万人空巷。剧中几个人物的命运紧紧牵动 着成千上万人的心。人们在茶余饭后,街头巷尾,工作单位,无时不刻地关心着 刘惠芳们的命运。   美丽也非常喜欢《渴望》,每集必看。晚上回到宿舍后,就同雨朦一起讨论 剧中的情节,牵挂着他们的命运,也体验着他们的悲欢离合。雨朦经常说她们外 事处谁谁说什么,谁谁谁又是什么观点。一大帮女孩子每天一上班就是围在一起 讨论剧情。美丽就特别的羡慕雨朦,外事处有那么多的女孩子们在一起讨论,该 多么热闹啊!   相比之下,美丽就显得孤单许多,因为整个设计院,只有美丽和老张常驻办 公室。而老张呢,除了一门心思地活动着老婆的农转非,剩下的就是担心两个儿 子的学业和将来的升学。所以所谓的论剧也就是美丽一个人在高谈阔论,老张只 是偶尔与美丽议论几句关于渴望的一些情节。   冬天的雪,依旧飘飘落下。如常的日子,按部就班如水流走。   伴随着毛阿敏浑厚纯正的音色演绎出来的《悠悠岁月》的曲调,在灰色的天 空下,和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为那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又添了几分沧桑与厚重 的无奈。仿佛在天地之间,浑然天成地形成了一幅悠深、苍茫、灰蒙的有声画卷。   那个年代,那首歌,回荡在大街小巷,共鸣在人们心里。整个冬季,单位的 同事在唱,路上的行人在唱,美丽也在天天唱。   年轻的美丽似乎对于岁月的沧桑,人生的迷惘,还没有太多、太深的感悟。 其实她更喜欢由李娜演唱的片尾曲《好人都一生平安》。尤其是最后几句“谁能 与我同醉,相知年年岁岁,咫尺天涯皆有缘,此情温暖人间。” 那时的美丽, 正在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歌词忧伤寂寞中充满渴望憧憬,曲调沧桑里夹带着深 厚的无奈。此词此歌,此曲此境,恰如其分地把美丽萌动的心思,求偶的渴念, 还有茫茫人海,知音难觅的伤感,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美丽喜欢这首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地地 道道的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好人理当一生都平安。从此以后,美丽最喜欢说 的口头禅或者开口句除了那句“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之外,又多了一句“我 这人就是心软,是个好人。”   与此同时,那年冬天,在母亲梅景林的安排下,美丽每个周末都会去相亲。 临近春节前的几个月里,密集型地见了一批人,却没有记住几张面孔。后来的美 丽喜欢津津乐道找了很多对象。其实仔细推敲起来,那不能算是谈恋爱,充其量 也只有一面或者几面之缘而已。没有交集,没有故事,没有心动的感觉,也没有 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任何印记。或许只是记住了几个名字,他们的籍贯与职业。 至于人嘛,多年后,他们如流水帐般地偶尔在美丽的记忆里翻过,顶多也就是一 个模糊的影子,还有公园里局促地散步,电影院里尴尬的交谈。   很多人只见过一面,就再无下文了,他们就象一个个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 匆匆写就,字,还没有认全,又急急擦掉,然后迅速隐没进黑色中,与美丽的人 生擦肩而过,再无痕迹,从此干干净净。没有下文的原因林林总总,方方面面。 大多时候,是人家没有看上美丽。当然偶尔也有几个人表示愿意继续交往,却被 美丽拒绝了。美丽不是嫌弃男孩个子太小,就是挑剔人家的眼睛不大。说来奇怪, 身型矮小的美丽却偏偏喜欢高个子。在美丽的心目中,身材高大的男孩才足够有 魅力。而在高大的男孩中,美丽又认定眼睛一定要大。   作为美丽初恋的郑承业,在美丽的心里有一个标杆或者说有着参照物的作用。 每见一个人美丽总是偷偷地打量一番,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来来回 回,然后暗暗地在心里比较一番。郑承业虽然个子不算高大,但却身材匀称,而 且有一双炯炯有神的明亮大眼睛。更主要的是对美丽也是最好的,从来也没有一 个人尤其是男人,曾经那么的欣赏过美丽,喜欢过美丽。虽然短暂,短暂的如流 星划过夜空,随即消失。分手时也并没有特别痴情的挽留,而是借坡下驴似的顺 势分手。但是最起码在恋爱的最初表现出了热情和追求,不仅是美丽生命中的初 恋,也是美丽经历中的唯一。   而在那些相亲的对象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如郑承业一样向美丽表白爱的情感。 因为有过郑承业,所以美丽期待着、等候着,渴望着甜蜜而纯净的爱情体验。然 而爱情却始终没有降临。美丽从那些走马灯似的男孩的肢体语言里,可以看出他 们如同自己一样。也在悄悄地打量着,从上至下。可以想象,他们的心里也一定 在计较着、衡量着。偶尔流露出来的眼光、神色中,写满评盼与挑剔,有时也能 看到轻蔑与忽视。美丽把这些零散的瞬间片断,一片一片连接起来,又用一支坚 硬的笔,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由此,美丽对于相亲的对象也越来越苛刻挑剔,似乎总得在他们的身上,找 出一些缺陷与不足来。对自己、对父母、有时也在办公室老张和同宿舍的林雨朦 面前,狠狠地把某一相亲对象损上几句,才可以在心理上找到平衡点。美丽曾经 不止一次的对林雨朦抱怨说:“怎么都是些歪瓜劣枣啊!不是个子太小。就是弯 腰弓背,挺不起脊梁。要不就是罗圈腿、斜眼、暴牙。。。 ”   美丽说了一大通,听得雨朦云里雾里:“怎么这样啊!怎么这么一系列的特 殊人才都让你给碰上了。”   美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狠狠地把厚呢裙子的拉链拉上去。然后长长地呼出 那口气,肚子上的肥肉瞬间就盖住了紧勒进去的腰身。随后不屑地一撇嘴角说: “是啊!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我的初恋。哎,我让你看 看,他的照片。” 说罢就从日记本里取出一张郑承业的照片递给了林雨朦。   雨朦接过照片看了一眼,便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个样子呀,第一感觉 真的一般呀,没有怎么特别帅啊!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呀!”   “你再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很大呀?” 美丽有些急切地说。   “是很大呀,可是男孩儿要什么大眼睛呀?我就从来也不注意别人的眼睛大 小与否。” 雨朦对于美丽的审美观点有些不以为然。   美丽看见雨朦无动于衷的神态表情:“我就是喜欢大眼睛的人。你的眼睛就 很小啊,怎么没有人跟你说过吗?”   “说过呀!我妈就老说,还说我的眼睛笑起来眯眯的,很可爱。很多人都这 么说过的。” 雨朦眯起眼睛笑眯眯地说。   “你妈真是的,小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就是没有大眼睛漂亮。这点咱俩算是 同病相怜。” 美丽真的无法理解雨朦的妈妈。这不是骗人嘛!难怪雨朦总是眯 着眼睛对人笑。   美丽的固执与纠缠,雨朦是领教过的。一看美丽又拉开了辩论的驾式,一付 定要说服自己接受她审美观点的劲头。林雨朦知道只要自己多说一句话,美丽必 定有无数的话在前面等待着。因为美丽是一定要说最后一句话的那个人。于是便 偷偷吐了下舌头,开始读书了。   美丽一看雨朦不吭声了,就又说了一句话作为结论结束了话题:“你看,无 话可说了吧。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你看电影演员里哪有一个小眼睛的?”   风里雪里,美丽继续相着亲,而且坚守着最初立下的择偶标准。个子一定要 高,眼睛一定要大。当初郑承业的主动追求和与其恋爱的经历,不仅使美丽对于 爱情有了初次的体验与感动,同时也给予了美丽足够的自信。她相信一定会找到 比郑承业好的。所以一开始相亲时,美丽并不着急。总是对与之相亲见面的男孩 品头论足,挑三捡四的。   然而随着相亲进程的持续推进,也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心里渴望与勾 画的爱情画面迟迟没有出现,这使得美丽颇有些失望。而郑承业在美丽的心里, 越发的完善与高大起来。郑承业除了学历低以外,其他都是不错的。而在相亲的 对象中,尽管有好过郑的,但是人家却没有看上美丽。而在看上美丽的寥寥几人 中,却没有一个可以与郑承业相提并论的,更不用说超越郑承业了。   而且有些男孩的性格也很刻薄。有一次,别人介绍了一个叫于伟的男子。见 了一面后,似乎对美丽还有意。于是便又见过几面,一起吃过饭,看过电影。于 伟的名字很伟大,可长的一点也不伟大。白白净净、矮小瘦弱如女子,根本就不 是美丽喜欢的类型。不过虽然心中不愿意,但是相亲的次数多了,也就有些厌烦 了。而且母亲梅景林、邻居与同事也会旁敲侧击地说“差不多就行了。也别太挑 剔了,越挑就会越花了眼。” 况且总有一些闲言碎语传进美丽的耳朵,说什么 自身条件并不好,还想找什么样的呢?甚至当美丽拒绝了一个男孩,原因就是太 丑之时,美丽无意中听到介绍人对别人抱怨说“再也不给美丽介绍对象了。真是 丑人多作怪。女孩子才最怕长的丑,男孩不怕长的丑,丑点怕什么。人家长得高 大。而美丽那么丑,还嫌弃人家丑,真是奇怪。”   所以这一次,当介绍人传来话说于伟愿意继续交往,而且据说人家的家庭条 件还算不错,所以美丽也就表示可以先交往一段再说。   美丽的个子本就不高,而这个于伟只比美丽略高了一点点。有一次,两人逛 公园。他们并肩而行,因为已经见过几次,所以不再如第一次见面那么拘谨。两 人都比较放松,随便聊一些感兴趣的话题。   聊着聊着,美丽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于伟,突然发现似乎还没有自己高。因 为以前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家里坐着,或者在电影院,所以很容易就忽略了身高。 而此时此刻,穿了高跟鞋的美丽怎么看于伟都有一种俯视的感觉,况且美丽喜欢 穿高跟鞋,可以弥补身高的不足。这以后怎么办呢?于是便脱口而出:“你怎么 这么矮呀?还没有我高呢!”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于伟心中的痛就是身高。读大学时,就常 常被人贬为三等残废,为此还与一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生打过架。而此时被身 边的女伴毫不留情地指出最忌讳的缺陷。便条件反射似地反驳说:“你也很矮呀! 只不过是穿了几寸的高跟鞋罢了。”   对于于伟,美丽本就不太满意。梅景林劝她:“男孩的身高长相不是太重要, 重要的是家庭条件好,大学生,工作单位好。以后过日子,这些更重要。况且你 的岁数也不小了,要赶紧的定下来。不然年龄越大越难。” 基于如此,美丽才 答应继续交往。本来想于伟的条件不好,那就应当对自己迁就一些,做一些让步。 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一个他个子不高的事实,他就寸步不让地反唇相讥自 己也矮。美丽也急眼了,便回击:“你用得着暴跳如雷吗?矮就是矮嘛!女孩矮 点怕什么吗,男孩一定要高大的。”   “那你去找高大的呀!能找得着吗?” 于伟反击。   然后两个人就针锋相对地吵起来了。说的话都比较难听,互相攻击、揭短。 于伟最后甩下一句话:“你不也就是残羹冷炙嘛。” 然后扬长而去。两人终究 不欢而散。   至此,美丽悲哀极了。一退再退,半年前,那个愿意交往的男孩,其实个子 高大,只是眼睛小,暴牙,牙齿有些黄,都被自己拒绝了。光阴流逝,岁月无情, 而今的于伟,在在都不如那个男孩,自己还委屈迁就的答应交往。结果呢,也不 过如此。况且吵架吵到高潮时,还说出那么恶毒绝决的话。残羹冷炙,四个字, 深深地刻进了美丽的心里,就如一根刺一样,扎痛着美丽的神经,久久长长,挥 之不去。   冬去春来,雪融花开,当茉莉花再次香满之时,美丽也满了二十五岁。   相亲还在进行中。只是仍然没有结果。   梅景林开始着急了。不仅自己四处托人,八方吆喝,还督促贾若谷找过去的 同学、同事为女儿介绍对象。一时间,七大姑、八大姨,各路神仙,多方人马, 你方唱罢我登场,相继亮相。美丽找对象的事情在亲戚、朋友、邻居、同事间传 的沸沸扬扬。   相亲似乎也被乱轰轰的编排成了一场闹剧。而美丽则成了这场闹剧中的主角, 身不由己地被导演和剧情推着往前走。认识美丽的叔叔阿姨大爷奶奶见面就问找 着了吗?然后就是一大串战略方针外加战术指导什么“不要太挑了,容易挑花眼 了。” 什么“找对象就如同挑西瓜,不能只看外表是否光滑顺溜,主要还是要 看里面的瓤是否熟的恰恰好。千万不能外面看是好好的,而里面的瓜瓤要么是生 瓜,要么太熟了反而容易烂掉。” 还有就是“找对象要抓住主要的,忽略次要 的。不要捡了芝麻而丢了西瓜。” 看到美丽瞪着茫然的眼睛时,便会细细的告 知什么是西瓜,什么又是芝麻。   美丽听的厌烦极了。听来听去,怎么都跟西瓜有关啊?后来,潜意识里,美 丽总是把西瓜与找对象联系在一起。每次相亲见面时,满脑子都是一个又一个的 西瓜。大的、小的、圆的、长的、顺溜的、和难看的,而且总在心里琢磨,眼前 的这个人,是一只什么样的西瓜呢?人们常说外表光滑而常常是里面不熟,可这 外表本就粗糙的不良品种,里面的瓜瓤是否就一定是熟且甜的呢?   美丽总是走神,西瓜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维与大脑。很多时候,以至于对方和 介绍人说什么都没有在意去听。对方看着美丽愣愣的眼神和心不在焉的表情,也 被搞的心惊发蒙。通过介绍人传递过来的信息就是这个女孩是否有毛病?怎么总 是一付发愣的表情,和飘忽不定的眼神。   差不多一年多前美丽刚刚大学毕业时,梅景林还在家里运筹帷幄地指点着美 丽的相亲大业。手臂一挥,气定神闲地说:“肯定能找着大学生,而且条件肯定 超过郑承业。一定要让郑家瞧瞧 ....”   一年多过后,梅景林的气越来越不定,神也越来越不闲。渐渐地,急躁、焦 虑、烦乱开始占据了上风。尤其是美丽过了二十五岁生日后,梅景林开始用越来 越不耐烦的语气催促着美丽,时而也用挖苦的语言责备美丽:“你怎么回事儿, 怎么连找对象的事情也搞不定?你呀!真是笨,碰到死耗子也能放跑了。什么事 情也做不好,办不成。唉呀,说你什么好呢?真是愁死个人,什么也得我操心。” 母亲的唉声叹气与焦躁情绪蔓延传递给了美丽,美丽也开始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本就直楞楞的脾气越发象个炮丈,一点就炸,而且心思也特别的敏感尖锐起来。   慢慢地,对于相亲,美丽麻木了,而且产生了抵触情绪。每到周末,她就躲 在宿舍里,不回家。梅景林便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催促,万不得已时美丽才会回 家,遵命去相亲。   而梅景林呢,也是一肚子委屈。自己四处托人,到处打听,辛辛苦苦地为女 儿张罗着相亲。可看见美丽撅着嘴,拉着脸,拧着眉,一付很不情愿的样子,就 特别的生气。于是便开始埋怨:“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是去相亲呀,还是去上刑 场。没有人强迫你,我是为了你好的。你都25岁了,马上就26岁了。女孩子的青 春就那么几年,一旦过了二十八岁,你可怎么办呀!我这么操心为你张罗,可都 是为了你呀,你丝毫不领情,还象我欠了你钱似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 心。”   美丽的心思本就敏感易伤,加上一年多来相亲无数却终无结果,烦躁与郁闷 凝结于心,久而久之,纠结成一团千丝万缕的结,而且越缠越大,几乎拧成了一 个死结。这个结膨胀着美丽的痛苦,在心间横冲直撞,折磨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一只愤怒的狮子左冲右撞地试图寻找突破口与爆发点。   而母亲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正好触发了美丽。于是她爆发了。把那些 丝丝缕缕的痛和怒,从口中喷了出来:“我不找了,不想找了。我不想被人指指 点点,品头论足的。你也不要到处宣扬为我介绍对象。好象搞的全世界的人都知 道我在找对象,而且还找不着。什么为了我,你就是为了自己。”   梅景林也被美丽气的头脑发热,失去了理智,咆哮般地怒骂美丽。于是,母 女俩再一次的对起阵来,互相又是一通埋怨与指责。美丽一怒之下愤而离家,回 了单位宿舍。离开家门后,还听见身后传来母亲的怒吼:“有本事永远也不要回 来!”   记不清了,有多少次,美丽是在母亲的咆哮和怒吼里,愤而离家。似乎记忆 里的母亲与家,就是吵闹、争执与辱骂。母亲着急美丽的择偶,其实美丽更急。 她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自由而温暖,随意且放松。美丽回到了宿舍,同宿 舍的林雨朦已经结婚搬出去住了。灰色的墙壁,单调简洁的房间,空空荡荡。大 千世界,茫茫人海,没有人倾听自己的诉说与心事,美丽面对冷清而寂寞的宿舍, 曾经在无数个更深夜静的星空下,默默地留着眼泪。   花开花落,春风秋雨。岁月的河流在人们的心间流走。流走的是青春,沉淀 下来的是生活。岁月之河无情地带走美丽二十六岁、二十七岁还有二十八岁的生 日。留给美丽的是越来越多的无奈与麻木。   转眼间,美丽大学毕业已经四年了。妹妹茉莉也已经大学毕业,男朋友费思 博顺利赴美攻读博士学位。茉莉在工作半年多以后也很快地获得美国一所大学的 录取通知书,追随费思博留学美国去了。   在费思博与茉莉准备出国留学的一年多时间里,梅景林暂时忘记了美丽,把 全副精力和心思用在了茉莉的身上。当飞机载着茉莉飞越太平洋之后,梅景林在 经过一段短暂的思念茉莉的痛苦日子后,似乎突然又想起了美丽和美丽的终生大 事来。于是,美丽的相亲一事又被梅景林重新提了出来,放到了议事日程上。美 丽新一轮的相亲在母亲的操持与督促下,又一次开始了。   美丽的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尤其过了二十八岁后,介绍见面的男孩 的年龄也越来越大,条件也似乎越来越差。有时甚至是丧偶或者离异的鳏夫,有 的还带着小孩。因为同龄的男孩都去与年轻的女孩相亲约会去了。有时美丽也会 在心里悲叹一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当初大学刚刚毕业时,介绍的男孩还 都是单身未婚,现在可到好,二婚的,带孩子的,难不成进门就去当后妈?美丽 越想越不是滋味。当秋天的落叶飘零之时,美丽的心情也进入了秋季,开始有些 心灰意冷起来。对于相亲,也变得少气无力毫无兴趣,很多时候只是应付了事而 已。   光阴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悄然滑走。梅景林的叹息声越来越沉重,那一声声 长长的叹息,听在美丽的耳里,似乎就是母亲无言的指责与埋怨。将近三十年的 生命里,自己似乎从来也没有令母亲满意过,似乎永远是母亲的累赘与麻烦。就 连最简单的找对象结婚,也是颇费周章,太多曲折。   又是一个周末,美丽借口加班留在了单位。其实是一个人闷在宿舍里,不想 回家听母亲唠叨与叹气。结果梅景林打来了电话:“美丽,我今天听李丽兰说, 你那个同学秀丽也出国了,其实半年前就出去了。听李丽兰的口气似乎女孩子到 了国外,比较吃香,很容易找对象的。我看你这个找对象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很 难搞定,你不是上大学的时候,准备过托福嘛,何不也象茉莉一样考托福出国呢? 出去了,也好堵了亲戚朋友的嘴,省得他们整天说三道四的。搞不好很快就找着 对象了的。”   是啊!熟悉的城市,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街坊邻居,熟悉的单位和同事,美 丽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料。或许远离这一切,才可以逃离这些烦恼。   关于出国,美丽也不是没有想过。读书时,曾经在子馨的影响下与她一起上 过两期托福培训班。尤其是在费思博与茉莉相继出国后,美丽也很严肃认真地考 虑过,但是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一则美丽的心思其实一直是希望能够在三十岁 之前,找到终身伴侣的。美丽虽然性格强悍倔强,但是她的心里始终觉得女人的 一生,惟有感情生活是最重要的,这或许或多或少地深受姥姥的影响,美丽记得 姥姥就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意思是女孩子一生幸福与否就是看你能否找到 一个好男人,其它都是不重要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全 副心思都集中在了找对象一事上,以至于荒疏了英语和学业。如果重新拾起英语 与专业,需要时间的投入,还有努力。美丽其实是一个凡事不太想努力的人,她 想的多,想的远,但是却总是懒于行动。于是考托福一事也是一拖再拖。   此时被母亲再一次提起,美丽虽有些不情愿和勉强,但是眼看着年龄逼近三 十岁,找对象一事却遥遥无期,茫茫无望。渐渐地,考托出国似乎成了唯一的出 路。   又是一个大雪茫茫的冬季午后,慵懒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办公室。美丽一个人 留守设计院。昏昏欲睡地看着书,幻想着出国后的海阔天空。电话突然间刺耳地 响了起来,美丽烦躁地站起来去接电话,嘴里嘟囔道“真讨厌。”   “喂,我是设计院。” 美丽说。   “美丽,我是妈,你今天晚上下班后回家一趟。” 母亲的声音有些兴奋。   “今天又不是周末,回家干嘛?明早公车太堵。” 美丽心想母亲真是想起 一出是一出。   “你必须回来。你爸的大学同学张叔叔,你记得吧?在师范学院当老师的。 他有一个研究生,32岁,比你大三岁,年龄挺合适,正在准备出国呢。约好今晚 七点在咱们家见面。” 梅景林斩钉截铁又掩饰不住兴奋地说。   这种情况发生的太多了。美丽已经波澜不惊了。于是犹豫了片刻:“好吧, 其实也没多大意思。”   “我跟你说,你赶紧倒饬倒饬,早点回家。不要总是未老先衰的样子。” 母亲总是这样,抓住任何机会与时间教训美丽。美丽听着母亲在电话里喋喋不休 的叮嘱,把话筒移开耳朵远一些。终于母亲挂断了电话,美丽也长吁出了一口气。   下午下班后,美丽磨磨蹭蹭往家走。途中倒了几次车,彼时正直下班高峰, 车上拥挤喧杂,工作了一天的人们疲惫不堪,抱怨连连。由于碰撞与拥挤引发的 冲突持续不断,吵架声此起彼伏。美丽站在车里,右手高高举起紧紧抓着铁杆, 身体随着晃动的车身前后摇摆。   透过人墙的缝隙可以看到车窗外面。越来越低垂的灰色天空下,是骑着自行 车匆匆回家的人流。还有推着小车,站在暮色下,高声吆喝,抓紧最后一刻兜售 蔬菜水果的小商贩的叫卖声。   车内车外,都是热闹纷扰的现实世界。美丽眼睛虽然飘过,但却视若无赌, 仿佛所有的热闹都与自己无关。全部的心思集中在晚上的相亲,心中颇觉无趣。 正常情况下,一般的相亲都安排在周末。几年间也曾被母亲在周中电话叫回去过 几次,当然终究也是没有结果。这次,美丽一如既往地觉得母亲又是多此一举, 必定是徒然无效。但是,她还是顺从了母亲的意思,赶在尖峰时刻回家。   冬天的傍晚,天黑的早。美丽左赶右赶,大约在七点差十分时到家。母亲已 经在地上转来转去的,急成了一锅粥,一看见美丽回来。劈头就说:“你怎么才 回来呀?”   美丽没好气地回答:“堵车呀!真是的,干嘛非要安排在今天。周末不行 吗?”   “你看你,总是这样。周末人家要出去开会,开会回来差不多就要放寒假了。 这么重大的事,能不抓紧吗?况且夜长梦多的。” 梅景林边说边看表,一扭头 看见美丽走进厨房抓起一个馒头就吃。过去就拿走馒头:“马上就七点了,还吃 什么吃。一天到晚就是忘不了吃。看你灰头土脸的,赶紧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 先不要惦记吃饭,饿一顿又不会死人的。真是的。”   又累又饿的美丽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简单地化了淡妆,又回到房间换了一 身衣服。就听到了门铃声,随即便听到了母亲的开门声。然后是一套例行的客气 与寒喧。再然后就听到父亲也从客厅走了出来,与张叔叔打招呼。   美丽躲在屋里,实在是不想出来。每一次的场景与对话,都惊人地相似与雷 同。每个人又都象是演员一般,说着背好的台词。   就在美丽犹豫着是否出来之际。就听到母亲喊:“美丽,快出来,你看你张 叔叔来了。”   于是美丽出来,喊了声:“张叔叔。”   张叔叔笑呵呵地说:“美丽啊,有几年没见了,都长这么大了。难怪我和你 爸爸老了。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博士生张立衡,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今年32岁。”   又转过头来对张立衡说:“小张,这就是美丽。今年29岁,来,你们年轻人 聊聊。我和老同学聊天去了。” 说罢,就随着贾若谷走进客厅,一边喝茶,一 边下棋。   张立衡与美丽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自然地彼此笑笑,随即又迅速地挪开目 光。一瞬间,冷场。气氛也有些微尴尬。   梅景林端了一盘水果出来,招呼道:“不要傻站着呀!美丽,请小张上你屋 坐坐,聊聊天。这是水果,刚买的,很新鲜。” 说罢,率先走进美丽的房间, 放下水果就出去了。   美丽和张立衡顺从地随着梅景林一前一后走进来。“你请坐。” 美丽用手 指了指桌子边的一把椅子说。随后就沿着床边坐了下来。   张立衡客气地道了谢,便坐了下来。两人都一时无言,默默地坐着。又都觉 得应当说些什么,同时开口,同时抬头,又同时停止。随即又同声说。你先说。 最后,两个人又一同笑了。这一笑,缓解了有些尴尬的气氛,同时也打开了话匣 子。   张立衡出生在本省偏远地区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镇子上,是家中长子。父亲 张桂林是镇中学的高中语文老师,母亲王彩花是初中部的政治老师。有一个弟弟 张立行30岁,已经大学毕业工作,并且已结婚还生了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小妹妹 张立娟,今年刚满20岁。两年前没有考上大学,也拒绝补习,就在当地的一个乡 镇企业做了工人。   张立衡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家乡城市的一所大学当老师。工作了几年后,发 现文凭越来越重要,只有本科学历的很难提职称。于是便报考了本教研室一位教 授的硕士研究生。三年后硕士毕业,理所当然地继续留在教研室。一年多以后, 发现硕士学位只能提到助理教授,如果想继续升职做副教授、教授,就必须要有 博士学位。但他所在的专业没有老师可以带博士生,于是便考取了在师范学院做 教授的张叔叔的博士生。已经读了几年,马上就要毕业了,正在准备写毕业论文。   本来是想拿到博士学位回原来的学校做教授,结果几年的博士学习,眼界宽 了,心也大了。原来的学校已经不能满足了,张立衡的眼睛瞄准了出国。而他的 导师张教授也认为他很有天赋,竭力鼓励他出国深造。张立衡所学的是纯理论的 专业,特别容易被接收,所以几个回合下来,就收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接收信件。 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呢。张立衡的计划是再过几个月,博士论文答辩通过, 就办签证,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年秋天就可以赴美做博士后研究工作。   张立衡很能说,也很会说,博古通今,侃侃而谈。在纯粹做理论研究与自然 科学的人里面,文史知识相当丰富,不象以前别人介绍的搞科学的男孩,大都木 讷、严肃。有些甚至可以说是孤陋寡闻。记得其中有一个男孩居然说东北有五省, 被美丽当场讽刺说,那两个是你生出来的。而张立衡却正好相反,喜欢历史,尤 其是有关军事与战争的,单单关于二战就侃了有十几分钟。而美丽在这方面正好 是空白,于是便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来。引的张立衡口若悬河地开始给美丽上历 史课。   美丽在听张立衡天南地北的说话间,也在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个子很高, 比较瘦弱,背微驼。脸型属于北方人中少见的刀条脸,用姥姥当年的话说就是长 的刁,而且是尖相。当地的人认为男子汉的标准是高大、健壮、天庭饱满,地阁 方圆。其实美丽倒不认为刀条脸就是尖相,看起来反而有一种清秀儒雅的书生味 道。而美丽最关注的大眼睛,张立衡没有,但是也绝不能说小。总之外表看来并 无大碍,一切都还说得过去。又是博士生,而且马上就可以出国,人又看起来渊 博健谈,还不时的有一些幽默,逗的美丽哈哈大笑。   一开始美丽还有些拘谨,后来也放开了,两个人聊的还挺投机,气氛也越来 越融洽放松。整个见面和聊天过程,只能说是少有的愉快轻松。这在美丽以往的 相亲经历中,不多见,或者说根本没有。以前见面时,双方都是紧张的有一搭没 一搭地说着一些闲话,而且最令美丽不舒服的地方,就是似乎对方总是在用一种 评判与挑剔的眼神,观察研究自己。很多时候,美丽可以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失 望,甚至是厌恶。每每此时,美丽总是会想起《汤姆叔叔的小屋》里所描绘的奴 隶市场,奴隶被人品头论足,上下查验,这使得美丽通常都有一种被轻视与侮辱 的愤怒与忧伤。   而张立衡则恰恰相反。似乎什么也不看、不研究、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有些 忽略美丽的存在。上来就说、就谈。美丽记得在什么书上读过,大意是,谈恋爱, 谈恋爱,所谓谈恋爱,主要就是要谈。恋爱就是谈出来的。或许你来我往地这么 谈着,才是真正的谈恋爱吧!   看着、想着、聊着、谈着、也观察着、琢磨着,美丽的心思又不自禁的联想 到了西瓜。眼前的这个人,从外至里,应该还属于一只不错的西瓜吧。用张叔叔 的话来说还应该是一颗优秀的西瓜。可是为什么在32岁的时候,还仍然是单身呢? 而且既然这么优秀,为什么张叔叔在早几年的时候不为自己介绍呢?因为他肯定 跟着张叔叔读博士最起码也有三、四年了啊?   美丽心里既然存了疑虑,眼神里就有丝丝缕缕的迷惑闪过,而且话里话外也 流露了一些疑问出来。但是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直接问,还是通过张叔叔了解吧。 美丽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过,她也明白,这个年龄段的男女,应该是藏着很多故事和经历的。如同 自己曾经有过郑承业,还有介绍过那么多的对象。唯一困惑不解的是如张立衡的 自身条件,怎么可能会拖到现在?况且男孩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他们可 以去找更年轻的女孩儿。美丽的心中积聚了太多的疑问,急于想打听清楚。但转 念又一想,别自作多情了,人家未必看得上自己。多年来的相亲失败,使得美丽 的自信心降落到最低点。她不相信张立衡会看上自己,因为很多看起来条件很差 的男孩都选择了放弃。那么,今晚的相亲也必定会是一场空。   既然心中无望,美丽反而坦然自若了许多。她不再拘谨,聊到自己感兴趣的 话题,也畅所欲言地谈看法,说到有趣处,则会放声大笑。美丽的笑声很大,引 的梅景林都走过来,借口倒水,斜了她一眼,轻声说:“别咧着大嘴笑。太难 看。”   大约九点半时,张立衡与张叔叔与美丽一家人道别离开。因为要赶九点四十 五分的最后一般车回师范学院。   美丽和父母一起下楼送客。边聊边出了楼门,又出了大门,走到了汽车站。   几个人站着聊天,等待公车。张立衡站在那里,看起来很高。梅景林不自觉 地问:“小张,你多高啊?看着都晕。”   张立衡回答:“1.82米。”   哦,那是真高! 所有人都惊叹着。   冬天的夜晚,寒风刺骨。昏黄暗淡的街灯照的路旁的白雪越发刹白刺眼,反 着寒光。街上行人已很少了。偶尔有辆自行车从旁边骑过。只有街口小饭馆里的 灯光还在亮着,招揽着过客。等了大约十几分钟,汽车来了,张叔叔与张立衡上 车走了。   等车一开走,梅景林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听你们俩聊的挺欢的。” 未等美丽回答就问丈夫:“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不错,就是他了。”   贾若谷看了一眼美丽对妻子说:“那得看美丽的意思,你我说了都不算。”   看见父母都盯着自己,美丽便说:“还行吧。可是既然条件还不错,那又为 什么32岁了,还没有找着对象结婚呢?而且既然已经读张叔叔的博士好几年,为 什么张叔叔前几年没有提起过呢?“   这时,她们已经开门回到了家,梅景林边脱大衣手套围巾边说:“还是家里 暖和舒服啊!” 转而又对着美丽诡秘地一笑说:“这个嘛,我也想到了。在你 和小张聊天时,我已偷偷问过你张叔叔啦。”   听梅景林这么一说,贾若谷和美丽一起扭头齐刷刷地看着梅景林。   梅景林笑了一下对丈夫说:“你看,你只顾和老张下棋聊天,什么正事都耽 搁了。我就乘着你上厕所之际,把什么都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后又对着美丽说:“小张他们那里,有个奇怪的风俗。家境稍微富裕而且 有男孩的人家,或者是家境贫寒又有女孩的人家,在孩子很小的时候,要订娃娃 亲。这样男孩家逢年过节时都要给女方家送钱、送粮、送衣物。一来就是接济清 寒的亲家。二来呢,就是可以保证男孩在长大后肯定能娶着媳妇。女方家呢,其 实就是早早地把女儿的婚事订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受男方家的帮助。说是风 俗,其实也就是因为太穷的缘故。”   美丽和贾若谷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风 俗。   梅景林看出了丈夫和女儿眼中的疑问。便解释说:“我知道你们觉得希奇, 我也是。不过这是发生在七十年代的事情,不是现在。在小张十岁左右的时候, 家里就为他定了一门娃娃亲。女孩比小张小了几岁,应该和美丽差不多大。后来, 小张读了中学,又读了大学。尤其是上了大学后,就想把这门亲事退了。可是因 为后来女方没有考上大学,又是农村户口。小张的父亲就托关系为女孩在镇上的 食品店找了一份临时工做着。小张的父亲是镇上高中的语文老师,在当地属于德 高望重的知识分子。认为儿子不能做陈世美,有辱家风。坚决不同意退婚。所以 即使小张坚持退婚,最终却没有说服父亲。所以呀,这门亲事就一直延续到小张 工作后。”   梅景林讲的津津有味,贾若谷和美丽听的全神贯注。   梅景林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话说女方家眼见小张大学毕业,还做了大学老 师,后来又读了硕士,虽然小张的借口因为要读书而不能完婚。而女方家呢,眼 瞅着准女婿读书越来越高,可不就要成了状元。心里根本就不想退亲,通过媒人 传过来的话就是女孩子愿意等,一直等到小张硕士毕业。鉴于这种情况,小张的 父亲根本就张不开口,提退亲一事。就这么又耗了几年,直到小张来省城的师范 学院读博士。也就是大概四、五年前吧,女孩那时也差不多二十五岁了。人家女 孩子耽搁不起了,所以主动提出了退亲。小张家在经济上做了一些补偿,算是青 春赔偿费吧。这件事情才算了了。”   “可是从四、五年前退亲到现在,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呀。那他怎么还没有 找到合适的呢?” 美丽较真。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因为她心中的疑惑还是没 有解开。   “你这孩子,怎么想的呢?肯定是一直在找啊,只是没有合适的呗!高不成、 低不就的,估计跟你一样。我怎么能直接问你张叔叔,那你怎么不在小张一退婚 的时候,就跟我们美丽介绍呢?” 梅景林说完这番话后又加了一句:“明天等 你张叔叔的电话吧!”   梅景林的解释很牵强,并没有完全解开美丽的疑问。那一晚,美丽左思右想, 带着满腹疑惑进入梦乡。   上午时,母亲打来电话:“你张叔叔一大早就给你爸来了电话,说小张对你 满意,希望进一步交往,想知道你是什么态度。” 最后母亲对美丽说:“我们 是女方,要矜持一些。所以我和你爸商量后,给人家的回话是,说要考虑考虑。 先拖它两天,到下周再回复。这样一开始就掌握了主动权。”   再说那天晚上,张立衡与导师张教授从美丽家出来。一上汽车,刚一落座。 张教授就问:“小张,你觉得美丽怎么样?她父亲与我是大学同学。美丽是我看 着长大的。老实、稳重。过日子嘛,就是要找朴实一些的。你现在还年轻,等到 了我这岁数,就明白了。会过日子,能一起过日子并且能把日子过好,才是最重 要的。”   张立衡犹豫了片刻,随即说:“还可以吧,看看人家女孩子的意见吧。”   其实他是说了一个两面性的回答。不能说愿意,也不能说不愿意。说愿意吧, 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似乎这个女孩并没有特别吸引自己的地方。只是各方面条 件还不错,家境很好,父母均是知识分子,本人工作单位也不错。似乎综合条件 还行。但是就是缺少那么一丝心动的感觉,一种愿意全然投入的冲动。爱情应该 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只是找一个伴一起过日子的。   然后就有一种遥远的感动和心痛,从心灵深处的一个封闭角落里,轻轻蔓蔓 地走出来,又缠缠绵绵地袭上心头,最后夹杂着一缕微微和缥缈的柔软蔓延至整 个心房。   又来了!他的心里长叹一声。然后用力的将这种柔软的触摸情绪慢慢地硬逼 进一个角落,然后轻轻地合上盖子。心绪又悠悠回到现实生活里来,回到几个小 时前的相亲里。   美丽,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看上去老成稳重,应该是属于勤劳持家类型的。 而且双方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应该也有了历尽沧桑后的成熟与老练。不会象 前一阶段有人介绍的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少不更事,任性张扬,事事都得哄 着、宠着,太累。所以见了几面后,就断了。要说在昏暗的灯光下,仅仅有一面 之缘。愿意与否,还真是不好说。   要说不愿意吧,又觉得自己是否太吹毛求疵了,同时也磨不开张教授的面子。 再说自己也三十二岁了,很多人都已结婚生子了。按世俗与传统的观点,也确实 是到了要解决婚姻大事的时候了。况且从国外同学处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在外面更 不好找,和尚多尼姑少。如果两年后回来再找,年龄就更大了。所以他也希望在 出国前能够将婚事定下来。   再说自己所从事的专业很理论,在国外很难找到工作。所以他的打算是在美 做两年的博士后,镀镀金,然后回国。原来的学校地处偏僻城市,规模小,师资 力量弱,是不想回去的了。张教授曾经许诺自己可以留在本校工作。学校地处省 城,师资强大,不仅是全省最好的大学,还是全国重点大学。留在这里,前途和 发展肯定超过回家乡城市的那所大学。张教授也希望自己找个省城的姑娘,安顿 下来。所以对于张教授的说媒和热心,张立衡很难拒绝。   第二天从张教授那里传过来的话是,女方还要再考虑考虑。   张立衡便说:“好。” 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的解脱和轻松。   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去南方一所大学参加学术会议的有关事宜。那是一个全 国性的学术会议,在他所研究的行业内级别很高的一个学术交流机会。在南方那 所大学一共停留了一个星期。其间认识了张教授的另一个大学同学彭教授,在那 所大学任系主任,是国内的学术权威,而且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声望与地位。还 是北美一家权威杂志的审稿编辑。彭教授特别赞成张立衡的研究课题与方向,对 于他参加会议的一篇论文,大加赞赏,并且提供了很多的修改意见,建议张立衡 投稿那家权威杂志。张立衡很是兴奋,如果能够在那本杂志发表一篇学术论文, 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最后,彭教授对张教授说:“老张,你这个学生很厉害,所谓强将手下无弱 兵啊!”   张教授便打趣说:“还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小张很有可能成为老贾的女 婿。老贾,记得吧,贾若谷。那可是你的铁杆呀!我做的媒人。”   彭教授说:“你说老贾啊!天才啊,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当然记得了。如果 不是反右和文革,如果不是他的成分不好,怎么也是教授了。他如果做教授,我 们这些人,就只能敲边鼓了。”   “是啊,命运作弄人。老贾现在也只能做个工程师。其实算是改行了,不过 他聪明,做什么都行。” 张教授也感慨道。   张立衡听他们讲起美丽的父亲,才赫然记起了和自己相亲过的美丽。没有想 到,那个见面就和张教授下棋的男人,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几十年前也曾是学霸。   张立衡正自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猛然听见彭教授说:“小张,回去带我向 你的准岳父问好。你那篇稿子,抓紧修改补充一下,寄给我,我再帮你修改一 下。”   张立衡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们只见过一面,是张教授介绍的,还不知道 怎么样呢?”   “告诉老贾,你可是很有前途的有为青年,别让他的女儿错失金龟婿呀!” 彭教授开玩笑地调侃道。   十天后,张立衡随着张教授从南方返回。然后就听到了美丽的反馈,对自己 还算满意,愿意继续交往。   于是,张立衡与贾美丽就算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开始按部就班地约会了。   (11)- 三十而婚   张立衡和美丽断断续续的见了几次面,就赶上了春节。张立衡回老家过春节 了。当然也就对父母讲了美丽。父母很为儿子高兴,虽然没有见过美丽,但一听 就觉得靠谱,从双方的年龄、学历、工作、家境等等来看,是再合适不过了。于 是春节一过,就开始着手准备结婚事宜了。美丽家这边呢,也觉得小张无论外貌、 学业、以及发展前途,都广阔而平顺。梅景林就不止一次地说过:“你看,听了 我的话,对吧!一定能找到比郑承业好的。这就叫好事多磨。”   美丽与张立衡的恋爱谈的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每个周末例行见一次面,见 面的模式千篇一律,逛公园、吃饭、最后去歌厅卡拉OK。张立衡的乐感很强,音 色也不错,属于浑厚的男中音,低沉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沧桑迷惘的味道。   美丽似乎最先是喜欢上了张立衡的声音,慢慢地对于这个人,便也有了一些 感觉。尤其是在唱歌的时候,张立衡磁性的声音充满了魅力,而且有一种人与歌 浑然一体的专注与痴迷。他和美丽都喜欢童安格的歌。美丽在听张立衡唱歌的时 候,思绪总是天马行空翱翔万里。张立衡一般都会选唱童安格的歌。最喜欢唱的 就是《留声机恋曲》。其实这首歌并不是童安格最拿手与最出名的歌,它通常被 淹没在童安格浩瀚歌海里而不被人注意。   但是张立衡就是喜欢唱这首歌,每逢K歌必定首选《留声机恋曲》。沉溺于 音乐与歌声里的张立衡最迷人,他半举着话筒,半眯着眼睛,唱的如泣如诉、神 情并茂。那时的他,有种岁月洗过后的沉重感,散发出一种介乎浪漫与颓废之间 的迷人魅力。与平日里夸夸其谈,万变不离其工作的严谨个性截然不同。   无数个夜晚,美丽深深地沉迷于张立衡的歌声里。迷蒙昏暗的歌厅里,张立 衡深情地唱,美丽专注地听,便成了那个春天里他们恋爱的常态。尽管少了一些 语言交流和深层次的思想碰撞,但是也渐渐地熟悉和热络了起来。   从歌厅出来,他们会沿着人行道一路往西走,边走边聊。话题除了张立衡聊 他的工作和出国以外,主题就是结婚事宜。张立衡会说一些他们家乡的婚礼风俗 和规矩,不过现在已经非常多样化了,很多年轻人选择旅行结婚。他自己更主张 旅行结婚。   美丽说她们家无所谓的,父母都不太讲究形式。妹妹茉莉与妹夫费思博就只 有一个简单的婚礼,两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拍了几张照片就算结婚了。   闲聊中,他们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将来的结婚仪式会选择旅行结婚,简单 随意又不失浪漫。   星空下,夜幕里,他们就这么一路走着、聊着,一直走到34路公车站。然后 道别,一个向南,一个朝北,各自乘车回家。   约会后的夜晚,美丽独自坐在公车上。也会回想与张立衡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约会的时间、过程似乎都无懈可击,可又总是觉得似乎缺少了一些什么,心动、 思念、紧张、焦虑、甜蜜......   她总是不自禁地回忆起与郑承业在一起的那些个日子。心里便会有一些疑惑, 这算是谈恋爱吗?没有心动,没有激情,也没有争吵和拌嘴,平平淡淡,平平稳 稳,安安静静、客客气气。他们似乎还没有恋爱的体验,就直奔结婚主题而去。   而且美丽觉得张立衡似乎更享受一个人沉浸在歌声里,或者是一路上都在说 他的工作方向和未来的人生规划。很少关心地询问一下美丽的想法,甚至可以说 有些忽略了美丽。对于美丽,张立衡表现的客气而尊敬,若即若离,不冷不热。 美丽有些拿不准张立衡的态度,透着一种生分和冷淡。   但是每到周末,张立衡就会按时打电话来。这周咱们去干什么呢?要不去公 园赏花吧,然后去吃饭,晚上去K歌。你看怎么样?   美丽总是说好。其实美丽的心里并不是特别喜欢逛公园赏花,她更喜欢逛街 购物。但是她记得刚刚与张立衡约会的时候,梅景林曾经非常严肃地说“美丽, 小张是难得的一个结婚对象,这次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少说话,多听,你那张大 嘴巴,张口就来,尽是费话。脑子又不够用,经常前言不搭后语的。”   说完又看看四周,更加神色凝重地嘱咐:“千万不要对小张讲,你和郑承业 的事情。这是大忌,打死也不要说。结婚前一定不要有亲密的动作和关系,女孩 子一定要持重,而且一定要等结了婚,才可以住在一起,明白吗?”   所以美丽暂时性地选择了闭嘴,掩藏起平日里喋喋不休的唠叨与开口就是我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的抱怨。少言寡语的美丽,看起来反倒乖巧温顺了很多,这倒 正好碰对了张立衡的胃口,因为张立衡特别不喜欢女孩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上次别人给介绍的那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孩,讥哩呱啦,没有停顿地吵嚷半天,实 际却是言而无物,夸而不实,根本不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这一切,看在张立衡 的眼里,就产生了一种张牙舞爪、飞扬跋扈的厌恶情绪。   而眼前的美丽看起来就稳重了许多。张立衡心里暗自庆幸,还真是得找年龄 相当的成熟女子。智力与经历旗鼓相当,容易沟通与理解,省了如许麻烦。虽然 美丽看起来严肃甚至刚见面时有一种凶悍的感觉,但是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很少 讲话,喜欢聆听,朴实老成。用母亲的话说,讨老婆就是过日子,就是要找能干 的、老实的。不要找那些花里唿哨的,经看不经用,你是找老婆做饭,养孩子, 过日子的,又不是摆在那里,供着一尊菩萨。   日出日落,周而复始,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两个人的感情平淡却稳步地发 展。   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从歌厅出来,张立衡与美丽缓缓而行,他们又聊到了 出国一事。张立衡说:“我打算呆两年就回来,我这个专业适合做教授,很难在 工业界找到工作。所以还是回过合适。”   “那就先出去看看再说吧。我其实也一直在学习托福,准备出国。” 美丽 不想在口头上服输,格外强调自己一直在努力中。事实是自从与郑承业恋爱后, 她的心就散了。尤其是工作后,每天混日子,哪里曾好好学习过。这么多年,美 丽一直在尽心竭力地寻找人生伴侣,这多多少少深受姥姥的影响。姥姥的理论就 是女孩子各方面的能力和条件,不管怎么出色,最终就是为了找一个好男人结婚 的。   所以美丽的话就是顺口一说,只是不想在张立衡面前显得自己落后不思上进。 她的内心是想以探亲的身份出去,据说出去考托福要比在国内容易,而且申请学 校也相对简单。况且考托福出国的原因是因为这么多年孑然一身,虽然相亲无数, 但婚姻大事始终难成。现在既然有了张立衡,那么英文、托福就不是那么重要和 必须的了。   张立衡想了想说:“其实,我出去顶多也就两年,你不出去也可以的。况且 你们单位会给你那么多的假吗?”   美丽立刻说:“我还是希望出去见识一下,其实我自己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 了。至于单位嘛,如果不准假,可以办理留职停薪,把档案先挂起来。” 美丽 下定决心要出去。   张立衡觉得美丽很有志气与志向。人们常说,美女多弱智,丑女多强大,看 来还真是有道理。他的心里开始有那么一点喜欢起了美丽,因为张立衡对于自强 自立的女子,一直就有一种敬佩和喜欢的情愫。他不是那种喜欢娇宠惯纵女人的 男人,更崇尚与追求的是一种男女之间平等的人格与对等的相处模式。更希望未 来的伴侣是可以独当一面,事业有成,有自身生存能力的现代女性。而身边的美 丽就恰恰是这样的女子。他扭头看看美丽,在月下,有一种坚毅的神情,虽说不 是那么靓丽耀眼,但是自立、刚强、朴实与能干,却是自己所欣赏的。   月色轻柔的清辉拂上美丽的脸颊眉稍,使的她的脸部看起来饱满而光洁。那 一瞬间,张立衡的心猛然动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想拉美丽的手,可是两人的身 高相差太大,于是他便用右手紧紧地搂住了美丽的右肩,用力有些猛,美丽的身 体晃了一下,心也随之颤抖了起来。   她仰起头看了一眼张立衡,发现张立衡也在盯着自己,嘴唇嚅动,眼神里有 一种欲望之火在窜动。一瞬间,美丽想起了郑承业的眼睛里也曾有过的火光。她 眩晕了,竟然有一种时空交错的迷惑,不知此情此景为何年,在何处?张立衡弯 下腰,低下头,两手用力将美丽紧紧搂抱,她的心跳随之加速,脸色通红,当张 立衡的嘴唇越来越接近时,美丽把头扭开,躲开了张立衡的亲吻。张立衡有些尴 尬,他弯着腰停顿了片刻,就慢慢地直起了身体,思维与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常态。 不好意思地对着美丽笑了一下,就搂着美丽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安详的月光,静谧的夜晚,他们就一直那么搂抱着漫步接头。昏黄的街灯把 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有些变形的影子里,反衬着他们身高的巨大悬殊。张立衡 的心里,第一次对美丽动了心。这是一个清水一样的女孩,或许就是因为身材与 长相的缘故,才被万丈红尘挡在了缘份之外。可是这样的女孩,不正是自己要寻 找的吗?   暮春时节,美丽和张立衡的婚事被张贾两家摆到了议事日程上来。张立衡的 父母一直内疚因为娃娃亲而耽搁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尤其是张桂林,这个不善言 辞却一言九鼎的男人,年龄越大越愧疚当年的执拗和专断。为了所谓的张家面子、 门风,与自己在当地的声望,强行粗暴地阻止斩断了儿子大学时代的恋情。   当初张立衡大学毕业时,坚持要求分配到一所位于南方某省会城市的大学, 而且万事妥当,只是在等待毕业就可以拿着介绍信去报道。就在最后时刻,得知 消息气急败坏的张桂林连夜乘火车赶到北京,兴师问罪。到了学校,才发现张立 衡在大学期间,有了一个女朋友名字叫孟芳芳,是来自江南水乡的一个女孩。而 张立衡准备去工作的大学就在孟芳芳家所在的城市。   张桂林愤怒了,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痛骂儿子陈世美,让自己在镇上颜面 尽失,信誉全无,无脸自处。为了逼儿子就范,张桂林在学校旁边的一间小旅馆 一住就是一个月。每天的住宿费、餐食费,花的那叫一个心疼。   可是固执的张桂林偏偏遭遇了倔强的张立衡。父子二人对峙僵持了一个月。 期间张立衡被父亲痛骂无数次,而且次次骂的狗血喷头。最过分的一次,是张桂 林来张立衡宿舍时,正好碰上了芳芳也在场。气极的张桂林顾不上颜面与修养, 当着芳芳的面就开始臭骂张立衡,而且话里话外含沙射影顺便捎带着也骂了孟芳 芳,什么鬼迷心窍啦,忘恩负义啦,被妖精附身啦。骂到最后,羞愧悲愤的孟芳 芳掩面哭泣而去。   随后是张家父子空前绝后的一场大吵闹。当初年轻气盛的张立衡全力反抗父 命,不惜与家庭断交也绝不妥协。最后,无计可施的张桂林使出了最后一招,开 始不吃不喝好几天,以死相威胁。万不得已之下,张立衡答应了父亲,答应与芳 芳分手,毕业后就回去与娃娃亲结婚。   十年后的这个春天,张立衡仍然清晰地记得分手的那个夜晚。   昏黄的街灯下,他和芳芳沿着学校大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   北京春天的夜,凉意袭来,天空里飘散着毛毛细雨。几次话到嘴边,却欲言 又止。自始至终,分手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却都明白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 散步月下。大学几年间,数不清的夜晚,他们曾走过无数次的操场,今夜终将会 成为生命里的一个永恒点。张立衡清楚,即使自己不说,芳芳也一定会提出分手。 那是一个怎样骄傲与清高的女孩,怎能容忍父亲肆无忌惮的谩骂。那夜,无月、 无星,只有细细的雨丝轻柔地飘在脸上,凉凉的。那夜,无言、无奈,只有浅浅 的伤口深深地留在心底,疼疼的。   那夜之后,张立衡最终选择了本省离家最近的一所大学。从此张家在那个镇 子上,更加远近闻名,受人敬重。因为有多少莘莘学子在步入大学校门后便与娃 娃亲分道扬镳了。只有张立衡和他的家族一诺千斤,持守着盟约。   而从此以后的张立衡,没有再与父亲张桂林发生过任何争执与冲突,也没有 再顶撞过父亲,但却很少与父亲交流,父子之间变得冷淡而生疏。张立衡更是循 规蹈矩般地一直维持着年少时的娃娃亲,木偶般地尊父命按时按节去女方家送礼, 却拒绝与女方单独见面交流,他以沉默和顺从来做无言的反抗。但是却始终未松 口答应结婚,只是以要专心于读书为借口一再拖延婚期。于是他读了硕士,又读 了博士,以常年累月的读书为由来抗拒这桩娃娃亲。   时间默默流走,年岁悄悄增长。不知在哪一年,母亲王彩花竟然在儿子的发 际线上方发现了一撮密密的白发,醒目地夹杂在黑色的浓发和那张仍然年轻的脸 上。于是王彩花开始心疼儿子,抱怨丈夫。   而张桂林呢,在二儿子立行结婚后,尤其是生了孩子后,每每看见大儿子眼 瞅着就要三十岁了,仍然形单影只,独来独往。而且总是躲避着自己,每每父子 的眼神无意中对峙,总是能感觉到儿子眼中有孤独和痛苦,还有冷漠与怨恨。不 知从哪一天开始,张桂林后悔了,只是话已说出口,又不好反悔。就那么硬抗着, 坚持着。直到女方家在女孩快到二十五岁时,主动提出退亲。张桂林才如释重负, 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那时的张立衡已经二十八岁了。   自从了结了娃娃亲,张家父母就开始为儿子张罗着介绍对象。这一次,父母 表示绝对尊重儿子的意见。刚刚退亲获得自由的张立衡曾经通过校友同学暗中打 探过芳芳的消息。从多方反馈回来的信息是,芳芳在几年前已经结婚。而且结婚 不久,就随着新婚丈夫飞过太平洋,留学去了加拿大的多伦多。   于是,张立衡便彻底死了心。情深缘浅,有缘无份,造化弄人,命运多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迷上了童安格和他的歌,从此,他开始唱这首《留声机恋 曲 》,以此追悼怀念自己的初恋往事。那哀伤婉转的旋律,无可奈何的情怀, 一如他心中的伤痕,飘荡在风里,绵绵长长。   初恋像一部黑白的电影   遗忘是唯一的结局   爱情就像是一部留声机   重复着相同的旋律   想留住你的唇 想留住你的吻   也许你早已忘记   你的心是不是已变冷   拥抱你 会不会陌生   想念是一盏孤独的街灯   在夜里痴痴的空等   在退亲后的四、五年里,张立衡也相过无数次的亲。一开始,是他自己的心 思仍然停留在芳芳那里。那份真挚的感情,就那么失去了。他不甘心,他心痛, 所以对于相亲,总是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的。对人家女孩,也是爱理不理,不冷 不热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也使他失去了许多对他有好感的女孩。   慢慢地又过了几年,那些遥远的与孟芳芳相关的记忆最终被埋在心底的一个 角落。张立衡的心里长叹一声,想念既然是一盏孤独的街灯,那就孤独地留在回 忆里吧!然后他开始认真了,认真地生活,认真地去相亲,认真地去交往。但是 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巧合。有缘无份、有份无缘,都 很难成就姻缘。缘分缘分,必须要既有缘又有份。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也可以先 结婚后恋爱,然而缘分却只能靠运气了。   张立衡一直觉得与芳芳是情深缘浅,无缘无份。而与美丽则刚好相反,缘深 情浅,有缘有份。天时地利人和,两个人年龄都大了,该结婚了,两家人也都愿 意。周围的老师、同事、朋友也认为两人合拍,适合结婚。一切都水到渠成,顺 理成章。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了。   茉莉花花香四溢的时候,美丽过了她的三十岁生日。张立衡同她一起吃了一 顿饭,送了美丽一枚24K的金戒指,两人算是正式订婚了。   随后美丽随同张立衡回了一趟老家,正式拜见了未来的公婆。张立衡的父母 对美丽很客气,招待周到热情。王彩花送了美丽一个包有五千块钱的红包,算是 见面礼了。全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美丽也见了张立衡的弟弟张立行、 弟媳妇刘书洁,还有他们的女儿张小洁。弟弟张立行少言寡语,与张立衡的能说 会道正好是两个极端,而弟妹刘书洁也是文文静静的样子,话不多,但是很客气。   快吃完饭时,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女孩,是张立衡的小妹妹,叫张 立娟,比大哥张立衡小了整整一轮,比老二也小了十岁。虽然已经20岁了,但可 能是全家人宠爱的缘故吧,看起来一点也不象一个20岁大姑娘的作派。大大咧咧, 乍乍呼呼的,站没站像,坐没坐像。两个哥哥显然都在让着这个小妹妹,就连二 嫂刘书洁也很明显的在讨好立娟。美丽冷眼看着立娟跳来蹦去的,嘴巴也一刻不 停,一会儿要妈妈给盛一碗饭,一会儿又叫大哥给做这个,二哥给做那个的。突 然就想起了姥姥常说的一句话 “女孩子一定要稳重,千万不能疯疯癫癫的。”   美丽在张立衡家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们就离开返回了省城。   路上,美丽开玩笑似地说:“你们家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你爸你妈偏心立娟 吧?”   张立衡说:“也无所谓偏心不偏心。立娟比我和立行小太多,从小身体不好, 所以我们也都让着她。”   美丽想了想又说:“肯定偏心,一碗水怎么可能端平呢?我爸和我妈就偏心 我妹。” 美丽一般对认识的人总是会提起父母偏心的事情来,但是却一直没有 对张立衡讲过,今天终于讲出来了。   张立衡惊讶地看了一眼美丽:“怎么会呢?我看你爸妈对你很好呀!”   “那是你不知道具体情况,其实他们可偏心了。” 美丽反驳道。   然后就开始详细地对张立衡说父母如何偏心,又怎样偏心。这是他们开始谈 恋爱以来,美丽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以前总是美丽在听,张立衡在说。而今天正 好反过来了。讲完后,美丽终于舒了一口气。   美丽讲述的时候,张立衡楞楞地看着美丽。第一次发现美丽也挺能说的,而 且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还记得很清楚。尽管事已过境已迁,仍然能够感觉到美丽的 愤怒与怨气。张立衡虽然相亲无数,但是真正相处过的女孩除了孟芳芳,就是美 丽了。与芳芳恋爱时,两人还是在校大学生,单纯质朴,诗情画意,在一起聊电 影,谈学习。风华雪月,诗酒年华,情话绵绵,甜甜蜜蜜。那是在象牙塔里的不 识人间烟火的一场恋情。而这次,却是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结婚而去的,现实而理 智,直接而又具体。   张立衡虽然已经三十二岁,但是他的感情经历简单。除了与芳芳谈了一场纯 粹的校园恋情外,其实是不太懂女人的心思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安慰美丽: “其实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况且他们现在对你挺好的,就没有必要纠缠这些小事 了。”   “怎么能是小事呢?那是你没有那种经历。” 美丽认定了父母的偏心,而 且从来没有想过要忘记和原谅。   既然美丽这么说,张立衡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从张家回来后的第二天,张立衡与美丽就各自从单位开了介绍信,去街道办 事处办理了结婚登记。然后在一个周末,美丽的父母请张教授夫妇一起吃了一顿 饭,张立衡与美丽作陪,算是答谢媒人。   席间,张教授问:“这结婚证也领了,什么时候办婚礼啊,这证婚人,必是 非我莫属啊!”   梅景林说:“那一定的,老张,你和我们老贾是大学同学,又是小张的导师, 还是他们两个的介绍人,你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张立衡说:“我和美丽的意思是趁着我放暑假时,她休婚假,去哈尔滨玩一 趟就算是旅行结婚了。我父母准备了家具和生活用品,等我分到正式宿舍,就搬 运过来。”   张立衡话音未落,就被梅景林打断:“那怎么能行?一定得大办,我们家茉 莉因为和思博要急着出国,就是亲戚们在一起匆匆吃了一顿饭,也没有办什么婚 礼。美丽的婚礼不能再简单了。”   梅景林停顿了几秒又对着张立衡说:“小张,你是你们家的长子,你父母同 意你就这么简单的随便结婚了吗?”   “如果我坚持旅行结婚的话,他们会同意的。” 张立衡知道父母因着愧疚 是不会干涉自己的。   “这种事情男孩和女孩就是不一样。男孩可以随便,女孩绝对不能随便。还 是得办一办。这样吧,新事新办,我们也不要什么彩礼,请亲戚朋友同事街坊一 起吃个饭还是必须的。这也是一种礼节,人生大事,女孩子很尊贵的,怎么能随 随便便悄没声响地就嫁人了呢?怎么着也得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啊!你父母 已经准备了家具,这里请吃饭的钱,我们家出。至于旅行结婚嘛,婚礼后,你们 也可以去哈尔滨玩的呀!” 梅景林在钱财上,对待两个女儿倒没有厚此薄彼, 一直是一视同仁的。   此时,张教授也附和着说:“是啊,小张,这件事情上,要听你丈母娘的。”   梅景林接着又说:“小张,你就准备论文答辩和出国签证的事情。不用操心, 婚礼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话已至此,张立衡也不好在说什么。其实上个星期领了结婚证后,他就想美 丽住进他的单身宿舍。他已经将两张单人床拼凑到了一起,从家里拿了两床母亲 亲手缝制的新棉被,又买了新床单。只是被美丽拒绝了,美丽的理由很简单: “最起码要有一个仪式,比如吃顿饭什么的。” 所以张立衡以为,今天与美丽 父母和张教授吃过这一顿饭,就算正式结婚了。再过一个多月,等暑假时与美丽 去哈尔滨旅行一次。最近在忙着毕业论文的答辩,还在准备签证的事情,千头万 绪,纷繁杂乱,心也难安定下来。所以婚礼就想简单一些,不想搞的兴师动众, 复杂麻烦。   原本以为吃过这顿饭,今晚就是洞房花烛,良宵共度。没有想到事与愿违, 又生枝节。学校里很多外地的同学结婚就是领个证,同学们在一起撮一顿,就算 结婚了。可能是因为美丽的父母和亲戚都在本地吧,所以繁文缛节就多了一些。 既然美丽的母亲如此要求,那就简单的办一个婚礼吧。况且转念又一想,美丽看 起来老实传统,凡事循规蹈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用母亲的话说,娶妻要娶 贤,结婚过日子,朴素老实勤快善良最最重要。   于是,梅景林就开始张罗起了婚礼的事情。发邀请函,订酒店,事无居细, 按部就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一切,看起来都是完美而有序的。   暑假前夕,张立衡顺利通过了博士论文的答辩,领到了博士证书。随即又准 备好了签证所需要的一切资料,并且约好了面试的日期和时间,就在婚礼前的一 个星期。   此时婚礼的一切准备工作基本就绪。酒店已经订好,请柬也陆续的发放出去。 美丽的大学同学大都散落在全国各地,毕业后也甚少来往。同宿舍的几个女孩子 们也是天南地北的。刚毕业那会儿还偶有书信,时间长了,联系也就渐渐地断了。 高中同学也只请了几个在本地工作的,而且是美丽曾经参加过她们婚礼的。美丽 大都邀请的是单位的同事。因为在工作以后的六年时间里,美丽参加了无数同事 的婚礼,还有同事儿女们的婚礼。所以她邀请了所有设计院的同事,还有其它一 些部门工作有联系的同事。   新房就安在张立衡的单身宿舍里。张的父母原来准备找车把定制好的床和一 些家具运到省城来,被张立衡拒绝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出国的各种事情,多一 事不如少一事,原来还不打算举办婚礼呢。如果不是梅景林一定坚持要有一个象 样的婚礼,按照张立衡的意思领了结婚证,与导师张教授和美丽父母吃过那顿饭 后就算是结婚了。虽说筹办婚礼的一切事宜基本都是梅景林在操办,但是也有很 多事情需要张立衡亲历亲为。比如发请柬,置办婚礼服装等等,仅只这些,已经 把他搞的焦头烂额、心绪烦躁了。   美丽本来也是同张立衡的意见一致,旅行结婚。对于母亲坚持要自己举办一 个婚礼,有些不理解。太麻烦了。   临近婚礼前夕,梅景林一天几个电话与美丽敲定细节。而且三天两头就让回家, 商量讨论婚礼等事宜。美丽心里也是有怨言的,觉得母亲没事找事。   一天晚上下班后,又被梅景林一通电话叫回家里。上了一天班,又倒了几次车, 疲惫不堪的美丽回家后,还得提起精神与母亲商量婚宴的菜单,婚礼的流程。事情 不大,但是却既琐碎又费时,而且越说似乎事情越多,没完没了的,心里愈发的烦 躁起来,便抱怨:“茉莉不也没有举办婚礼嘛?为什么偏偏非得给我办?” 美丽 的心里始终觉得父母偏心,从小就认定了茉莉怎么样,她也要怎么样。   梅景林私下里却悄悄地对美丽说了一大堆的话:“你呀!天生就是一个大嘴 巴,小脑袋。说话不走脑子,一门心思什么也要和你妹妹比。也不想一想,你能 比吗?思博是怎样对待茉莉的?那是捧在手心里的。况且茉莉又聪明又勤快,还 有眼力界儿。将来的日子错不了的。你也不动动脑子,我为什么一定坚持要给你 办一个婚礼。小张人是不错,条件也好。就是对你不是太上心。你将来要想过好 日子,就要同小张慢慢处,让他慢慢发现你的好。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和郑承业的事 情被小张知道。你可千万不能实话实说,一定要一口咬住什么也不能说。一定要 咬死了啊!”   梅景林一直强调地嘱咐着美丽。然后又说:“而且我也看出来了,小张对你 也就是一般般。如果我们家不再坚持举办一个婚礼,以后我担心小张更不会珍惜 你。况且你又懒、又笨,结婚后要学着勤快点。一个女人,最起码还是要学会做 饭的。”   一开始,美丽还觉得母亲言之有理,频频点头。可最后一听母亲又开始编排自 己的不是。嘴一撅,脸一拉,生气地说:“你就是觉得茉莉什么都好,我什么也 不好。”   “可不就是这样嘛,你让我多操了多少心啊!千万记得我说过的话!” 梅 景林又强调了一遍。   美丽反驳母亲:“你也别把话说得那么死。你看着,我就是要让张立衡以后 什么都听我的。” 说罢,赌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美丽关上房门的一霎那,还听见母亲在后面嚷嚷:“那到好了,你记住我说 的话,别大嘴巴子什么都往外倒。” 其实梅景林多了一个心眼,她是担心美丽在 婚礼前就住到张立衡的宿舍,一错再错,错上加错。便借口杂事繁多,要求美丽 回家住。每天晚上,梅景林更是对美丽耳提面命,左叮嘱右吩咐的。车箍轮话来 来回回的说个没完,搞得美丽很是心烦。   那一晚,母女俩终究也是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转眼间,约定好签证的日期到了。张立衡与美丽计划一起去北京。一是可以 在北京到处逛逛,二是顺便买一些结婚用品。他们已经买好了火车票。美丽懒得 对梅景林讲,怕她唠叨。只是到了出发的那一天上午,才从单位打电话告诉母亲 今晚不回家了,要同张立衡一起上北京。   梅景林一听,在电话里就炸锅了。气急败坏地骂美丽:“你就是笨,我交代 你的全当耳旁风了。你们到了北京肯定是要住在一起的。让小张小看你,自己一 点也不尊贵自己。不能去,让小张一个人去,你在家呆着,准备一个星期后的婚 礼。”   美丽说:“火车票已经买好了,现在也不能退了。”   “不能退,宁肯作废,也不能去。” 梅景林气势汹汹地下了命令。   美丽的心里很是气愤。母亲除了骂就是骂,仿佛自己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 不能令母亲满意。愤愤然地想,管她呢,我就是要去。   美丽放下电话,拿着自己的行李就去了张立衡的住处。准备晚上一起出发去 火车站。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收拾。临近中午时分,突然听到了敲门声,张立衡打 开门一看,是梅景林。便说:“阿姨,您怎么来了?”   梅景林说:“听说你要和美丽一起去北京?”   张立衡说:“是啊!”   梅景林说:“不行,你们还没有举办正式婚礼,美丽不能去。”   张立衡面色微微一变,一丝尴尬掠过眼神,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嘴上说: “好吧。” 心里却颇不以为然。美丽都三十岁了,况且他们两个都已经领了结 婚证了。从法律上来讲,就是合法夫妻了。   美丽也急着说:“妈,您干什么呢?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   梅景林狠狠地瞪了美丽一眼,果断地说:“可以退呀。”   转过脸又对张立衡说:“小张,你现在拿着车票就去车站退了。”   张立衡看了一下手表,停顿了几秒, 然后吱晤了一声说:“现在去车站再返 回来恐怕时间上赶不及,我今天早走一会儿,上火车前看能否卖掉。”   梅景林说:“好,你看着办吧。小张,你先自己收拾着,我和美丽出去说几 句话。”   说完就拉着美丽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唠叨:“一个大姑娘结婚前与一个男人 单独外出,影响名声,被别人笑话,一定要等办过婚礼才可以住到一起的。”   等到出了门,走到走廊的尽头,又四下看看无人。就对美丽悄悄说:“我给 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真是笨到家了。你一定要端得稳一点,别那么缺心 眼,你和郑承业的事情一定不能对小张讲,记住了吗?”   美丽最不喜欢母亲提及郑承业,可是郑承业却是梅景林的杀手锏。她总在最 紧要关头摆出郑承业说服女儿,梅景林看见美丽点头,就说:“这就对了,你记住 我跟你说的话,以后对你是有好处的” 说完话就与美丽一起又回到张立衡的宿 舍里.   三个人随便聊了一些婚礼的事情。梅景林起身告辞,对女儿说:“美丽,你帮 着小张收拾一下行李,我先回家了。你晚上一定要回家,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商量 呢。”   说罢又转过头对张立衡说:“小张,你就去忙你的事情,那更重要。婚礼的具 体事情,就不用操心了。” 说完,就走了。   美丽留在张立衡的宿舍,两个人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饭。然后美丽就回去上班 了。她觉得既然不去北京了,那就接着上班吧省得浪费了休假。   到了下午,张立衡一个人到了火车站。有好多人等着买退票,所以火车票很 顺利地就卖掉了,然后他直接上了火车。   本来第二天的清晨就应该到达北京,但是中途不知何故,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 着店的地方停留了好几个小时。结果火车进入北京站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又累又饿,又困又乏的张立衡就在大使馆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大使馆办理签证。大使馆门前大排长龙,好不容易进了 里面,又是一轮等待。   轮到自己时,张立衡拿出所有的文件,递进了窗口。一会儿里面的工作人员 说:“你签证的文件不全,被拒了。”   “不可能,文件是完全的。” 张立衡急得满脸通红,汗都流下来了。   “缺对方的资助证明。” 里面的人有些不耐烦地说。说完就开始叫下一个 了。   无奈之下,张立衡只好退到一旁,开始检查自己的文件。是啊,是缺少了美 国大学教授的资助证明信件。怎么回事?张立衡的脑袋立刻大了,这可怎么办? 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是怎么回事儿?是在火车站退票时,无意中把文件搞丢 了?不会呀,当时所有的签证文件都在一个文件袋里的呀?而且是放在随身的提 包里的,而火车票是放在裤兜里的。   原定计划是签证办妥后,在北京停留几天,买一些结婚用品。现在签证被拒, 张立衡情绪低落,根本没有心情上街购物,就决定先回家了。   他买了当天的车票,没有座位,站了一路,第二天凌晨才回到宿舍。   一进门,当他打开灯时,一眼就发现导师的那封资助证明安安静静地躺在桌 子上。张立衡顿然觉得天旋地转,欲哭无泪。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   想来想去,一定是在昨天中午收拾之时,梅景林跑来一通发火教训,自己乱 了方寸与计划。记得梅景林进来时,所有的签证文件都已经装进了文件袋,自己 只是又把那份资助文件拿出来想最后再检查一次。肯定是匆忙中招呼梅景林,顺 手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一通客气接待,说话聊天。梅景林走了以后,美丽又接 着唠叨抱怨了一番。自己又要早早赶到火车站去退票,一来二去,就忘记了最重 要的文件。   此时的张立衡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和火气,又无处发泄,只能用手狠狠地捶了 几下桌子,又用脚猛踢了一下桌腿,算是解了一些心头怒火。心里开始埋怨起了美 丽和梅景林来。说好的旅行结婚,结果非要举办什么婚礼。毕业论文,论文答辩, 准备留学,出国签证,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了一起。自己已经忙的焦头烂额的,还 要应付婚礼筹备的事情。很多同学都是旅行结婚,或者只是登记领个证就可以了。 真是劳民伤财多此一举。   整整一天,张立衡无精打采,也没有去实验室上班,极度困乏却又睡不着。只 是一个人闷闷地躺在床上,生着闷气。准备过两天再去一趟北京,重新申请一次。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张立衡也没有给美丽打电话。而美丽一直以为他还在 北京呢,所以也没有与他联系。   到了第三天,按照原定计划是张立衡回来的那天。美丽一直在等待张立衡的 电话,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   下午时,梅景林把电话打到了美丽的办公室。一叠声地发问:“小张回来了 没有?签证办得怎么样?在北京买的东西买到了没有?三天后就是婚礼了,急死 我了!”   美丽回答:“还没有呢!”   到了第四天,张立衡也没有与美丽联系。上午十点美丽的电话打到了实验室: “你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联系?大后天就是婚礼了,有些过程和步骤需要商量一下 的。签证怎么样?东西买到了没有?” 美丽没有停顿地一叠声地问。   “上次的资料没有带全。我今天准备再去一次北京,明天再申请一次。现在 正准备去火车站呢。来不及了,回来跟你说吧!” 此时的张立衡一点也不愿意 说话。他不想在临近出发之前再生事端,打乱计划。   “你怎么搞得?怎么会没有带全文件,丢三落四的。” 美丽开始埋怨了起 来。   美丽的话还没有讲完,张立衡已经挂断了电话。美丽再打过去的时候,那边 说张立衡已经离开实验室了。美丽的心里憋了一口气没有发泄出来,怨张立衡怎 么可以忘拿最重要的文件,也怨他居然挂断自己的电话。同时也怨母亲为何坚持 要举办婚礼,搞得鸡飞狗跳的。   美丽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怨天怨地的时候,梅景林又打来了电话:“怎么回 事?小张那边什么情况嘛?又过去了一天,距离婚礼只有两天的时间了。”   “唉,他忘了拿那边导师的资助证明,材料不全被拒了。现在他又去火车站 了,准备明天再申请一次。” 美丽实话实说。   “啊!怎么搞的?小张做事怎么这么毛糙?那他哪天回来?可别耽误了婚礼!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什么情况。” 梅景林一听这么个情况,就忍不住地唠叨 了起来。   梅景林中午下班回到家,对贾若谷说了这个情况。最后说:“这个小张,本 来还觉得他成熟稳重的,原来也是个办事不牢靠的。但愿明天的签证一切顺利, 可不要节外再生枝了。这样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早上可以返回来。应该能够赶得上 后天中午的婚礼。”   再说张立衡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慢车,逢站必停, 终于在午夜前一路晃荡到达 北京。出了火车站, 赶上最后一趟公交车, 就直奔大使馆附近的旅馆一条街。还 是在上次住过的那间小旅馆住了下来。晚上就在旅馆里泡了一包随身带着的方便 面,胡乱吃了。且不说同屋睡的一个人呼噜打得山响, 而且整个旅馆一晚上都是 人来人往的,吵闹死了。况且他心里又惦记着第二天的签证。晚上起来好几次, 一次又一次地检查着签证所需要的材料。一开始还强迫自己数着羊入睡,后来干 脆就放弃了,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晨,张立衡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赴美签证。中午时分又急急赶到王府 井买了一些结婚用品,随后坐上晚上的火车,于次日清晨回到了省城。   他一回到宿舍,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一连几天的旅途劳顿, 再加上昨 天一天的奔波和紧张,昨晚又是买得站票,过了一半路程后,中途有人下车才抢 了一个座位。好不容易坐了下来, 勉强眯了几个小时。一回到宿舍心里就想,今 天可得好好的睡一觉。晚上再与美丽联系,因为明天就是婚礼了。张立衡倒在床 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美丽昨晚也睡得很不踏实。一方面是惦记张立衡的签证到底办成了没有,如 果再次被拒,那面子可就丢大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美丽找了一个博士,马 上就要赴美去做博士后了。另一方面, 也惦记着婚礼。化什么妆,梳什么发型, 都是很关键的,心里难免有一些焦虑紧张。她也是一大早就起来,胡乱啃了几口 面包,就先去做新娘化妆,大概用了两个小时。本来说好的张立衡也要过来由化 妆师傅吹吹头发、修修面什么的。然后换好婚礼穿的西装,十一点半就要赶去饭 店,迎接客人的。时间计划的很紧凑, 容不得半点差池。   贾若谷和梅景林夫妻俩十一点时就赶到了饭店,开始张罗准备。本来张立衡 与美丽的婚礼就比较简单,因为张立衡的父母在外地,所以也没有什么娶亲、迎 亲等一系列的常规程序。只是一些简单例行的流程,主要就是请亲戚、同事们来 吃顿饭,也算是有个仪式。   结果到了十一点半时,还没有看见女儿女婿的身影。此时一些客人已经陆续 到达了,证婚人张教授也到了。贾若谷和梅景林都开始焦急了起来,尤其是梅景 林坐卧不安四处乱撞。一会儿去饭店大门口看看,一会儿又坐下来念念有词“怎 么回事?怎么回事嘛?”   此时早已做完新娘化妆,也穿好新娘服装的美丽也在焦急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美丽心急如焚。一看表已经将近十一点半了。   美丽赶紧给饭店打电话,终于找来了母亲。气急败坏地说:“妈,张立衡到 现在也没有来,怎么办?”   “什么?那你现在赶紧打的去他的宿舍看看。最晚也应该今天早上就回来了 呀?可别出什么事啊!” 梅景林对着电话大声喊。   “好的,好的。” 美丽放下电话,提溜着张立衡的西装, 一路冲出门,截 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张立衡的宿舍。   怎么这么倒霉?正值中午下班高峰,路上交通堵塞。出租车走走停停,晃晃悠 悠,等到了张立衡的住处,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美丽使劲敲了半天门。张立衡才睡眼惺松地来开门,美丽一看张立衡的样子, 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冲天而起:“你怎么回事?婚礼已经开始了,你还在睡大觉, 客人都在饭店等着呢!”   “什么?不是明天吗?” 张立衡朦朦懂懂地揉着眼睛说。   “就是现在,赶紧换衣服去饭店。” 美丽一边说,一边把西装扔给张立衡。   这一下,张立衡彻底清醒了。赶紧洗了一把脸,刮了胡子,换上西装,招了 一辆出租车,与美丽直奔饭店。   一路上,美丽都在生气。翻来复去地唠叨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能把婚 礼这么大的事情都忘了,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你是不是不想结婚啊?”   张立衡自觉理亏,是啊!忙晕头了,把婚礼的日子都给记错了。所以也就没 有吭气,好脾气地听任美丽埋怨。   美丽一看平时能说会道的张立衡此刻嘴巴紧闭,连个道歉与解释也没有。火 气就更大了:“你到底想不想结婚呀?不想就直接说出来。客人都在饭店等着呢! 你就是成心让我和我们家丢脸。本来就够跌份子的啦,别人家都是男方家操办婚 礼,我们可倒好,我们家操办婚礼不说,你这新郎官还把婚礼给忘了,真是天大 笑话。”   张立衡越听越觉得美丽的抱怨离谱,再加上又累又困又饿,压抑几日的火气 也让美丽的话给拱起来了。便反驳:“什么叫你们家操办,家具什么的可都是我 们家给添置的。咱俩本来说好的是旅行结婚,结果是你们家中途变卦,非要举办 什么婚礼。再说, 我为什么会忘了那份资助证明,还不是最后正收拾着呢,你妈 来了一通吵闹,又要急着去火车站退票,一忙一乱, 才给忘了。”   美丽一听张立衡非但没有认错道歉,还倒打一耙。虽然心里也不认同母亲的 做法,在自己临出发上火车前,临时变挂。但是嘴上还是很强硬地与张立衡吵了 起来。就这样,两个新人吵闹了一路,一直吵到了饭店。   一到饭店,就看见父母焦急地站在门口。梅景林抱怨:“小张,你怎么搞得? 客人都在等着呢!”   “记错了时间,在睡大觉呢!” 美丽气哼哼地说。   “签证怎么样?” 贾若谷抓紧时间问了最主要的事情。   “签了。” 张立衡简短地说。   “好。” 贾若谷、梅景林和美丽同时说,三个人都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 气。   梅景林一听说女婿的签证办下来了,一扫刚才的怒气与抱怨,喜笑颜开地对 着客人们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小张昨天去北京的美国大使馆办理签证, 今天刚赶回来。”   客人们都寒喧客气地说,没有关系,小张很有出息。镀金回来,前途无量呀!   婚礼虽然晚了一个多小时,但是也按部就班地走了一次程序。张立衡的导师 张教授是证婚人, 大力地夸奖了一番自己最得意的门生。而且张教授与贾若谷又 是大学至交,是看着美丽长大的,祝福的话说了一大筐。按照惯例和传统, 贾若谷 和梅景林都各自邀请了自己单位的所有同事, 当然也包括秀丽的母亲李丽兰。   张秀丽已于两年前取得博士学位。毕业后就留在了XX大学工作,今年刚满28 岁的秀丽已经是XX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了。秀丽就读北大其间, 曾经有众多的追 求者, 只是挑来挑去挑花了眼, 毕业之际最终也没有看上一个。秀丽长得娇小玲 珑,眉清目秀,加上北大高材生的闪亮光环,当年又是寥寥无几的北大少数几个推 荐直博的大才女,自恃清高,俯瞰众山小。到了XX大学后, 又不愿俯就找硕士生, 加上学业紧张, 岁月蹉跎, 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仍然孑然一身。   李丽兰前几年还趾高气扬地到处吹嘘“就凭我们家秀丽的人品相貌,聪明才华, 排队等着的人足够一个加强连。” 只是加强连里却没有一个秀丽喜欢的,能够看 的上眼的。慢慢地过了几年, 李丽兰就不再那么口无遮拦地吹嘘了。心里开始暗 暗地着急起来,而且四处托人为秀丽介绍对象。以前还觉得有一个比秀丽大上两 岁而且又丑陋的美丽垫底, 今天一看, 美丽结婚了。而且新郎不仅是博士毕业, 而且马上就要出国深造了。心里难免有些不对味,本能地嫉妒了起来,话里话外不 免就流露了出来。她对坐在旁边的一个同事老王说:“你看,还真的就是好男娶 不到好女,好女嫁不了好男。”   老王说:“是????啊!只能说美丽还是有福气的。我看这小伙子前程无量。 个子还挺高,就是太单薄了些。” 又突然想起来似地说:“我记得你们家秀丽 与美丽是同学,找到男朋友了吗?下一次就是喝你们家秀丽的喜酒了。”   “什么呀! 秀丽与美丽是同学没错。可是美丽比我们家秀丽足足大了两岁, 今年已经三十岁了,美丽是留过级的。” 秀丽母亲撇了一下嘴, 神秘地说。   “那也二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也该结婚了。” 老王说。   “唉, 谁说不是呢!我不在这干着急呢! 可人家孩子不急呀!” 李丽兰有些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李丽兰和老王正自边吃边说着话呢,美丽和张立衡一桌一桌的敬酒,敬到了 他们这张桌子。   李丽兰说:“美丽好有福气。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英俊潇洒又有前途的小伙 子? 你看看,还博士呢,我就说嘛,好的都在后头呢!可不比什么专修生强太多了。”   美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和张立衡一起机械般地重复着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但是李丽兰的话却正好被在另一张桌子上敬酒的梅景林听见了,于是她快步走过来, 一边敬酒一边说:“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分自然就会走到一起。什么时 候喝你们家秀丽的喜酒呀? 不过到时候我们可去不了美国,得把他们小俩口叫回 来请客的。” 梅景林非常担心李丽兰这个大嘴巴往外湖咧咧,就赶紧把话题岔开 到了秀丽身上。   李丽兰一听这话,脸色变了变,然后说:“我们家秀丽才二十八岁,比美丽小 两岁呢,不急。她决定不出国,现在是XX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学校的重点培养对 象。话说,国内呆着好好的,干吗出去呢? 听说出去很苦的。”   梅景林愣了一愣,然后说:“那敢情好,我怎么记得秀丽前两年就出国了呢! 看来真是老了,搞混了。”   随后又招呼大家说:“大家好好吃,好好喝,喝完再上酒。管够!” 说罢就绕 向另一张桌子去敬酒了。   婚礼上,美丽和张立衡基本没有吃什么东西。张教授一讲完话后,已经等候了 一个多小时的客人们就开始吃了起来。按照习俗,?????新郎和新娘就开始一个桌 子挨一个桌子的敬酒。客人们说着客气祝福的话,等一圈客人都敬过酒后,两个 新人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美丽觉得自己的腿都麻了。   到了下午,客人陆续告辞离开。张立衡与美丽不约而同地同时长长吁出一口 气,总算是结束了。客人散尽后,美丽、张立衡和贾若谷、梅景林才又包了一张 桌子,上了几道菜。张立衡连着几天都长途奔波,舟车劳顿,基本没有怎么好好 吃饭,好不容易坐了下来,才算是饱饱地吃了一顿饭。   席间,贾若谷简明扼要地问了一些签证情况,张立衡毕恭毕敬地一一做了回 答。对于岳父,张立衡是心存尊敬和仰慕的,不仅因为他是导师张教授的同窗好 友,还有任职于大学系主任彭教授的溢美之词。而是贾若谷虽然不苟言笑,说话 却极有份量,翁婿俩人道是挺能聊得来的。张立衡的心里一直有些发怵丈母娘, 而且非常看不惯她对于贾若谷的颐指气使和飞扬跋扈的作派。   吃完饭后,贾若谷和梅景林就离开酒店先回家了。美丽和张立衡随后也回到 张立衡的单身宿舍,也就是他们的新房。他们是打的回去的,因为有很多的礼品 要拿回去。到了宿舍楼下,两人把车上的东西搬到地下,张立衡给了司机钱,就 对美丽说:“这么多东西一次拿不上去,你就在底下看着,我往上搬。” 说罢 就拎了满满两手的袋子上楼去了。   美丽就在楼下等着,张立衡一共跑了五趟才把礼品搬上去。最后一次美丽也 拿了几个袋子,两个人一起爬到五楼。   房间本来就小,只有十二平米,是标准的单身宿舍。张立衡把两张单人床拼 凑到一起, 靠在窗户边的角落里。此时又零零散散摆了一地的袋子,地下就越发 的仄逼了。美丽把手里的袋子随意往地上一放, 找了一处空地, 楞楞地站着。   张立衡对美丽说:“你先收拾一下,我得歇一会儿,太累了。然后得把签证 的资料重新整理一遍,一大早回来还没有时间收拾呢!“ 说完就躺到床上,闭 上眼睛假寐。   过了一会儿,美丽的困劲儿也上来了。昨晚睡得不踏实,一大早就醒了去做 化妆,然后又是打的去找张立衡。婚礼上的一通忙碌,也累得够呛。看着满地乱 七八糟的袋子和礼物,又看看四周,觉得无处下手不知如何整理。索性也坐到沙 发上,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张立衡闭上眼睛梳理了一遍思绪,签证已经办妥,接下来就是该买机票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学了,那边的导师希望自己自己尽快过去,可以开始课题的研 究。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就睁开眼睛,从床上起来,想着整理一下文件、 护照什么的。   一扭头,看见美丽一个人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一看拿上来的东西还在地上 四处堆放着,心里就有些不开心。便说:“你怎么也不收拾一下呢?地这么小, 都没有搁脚的地方了。“   “我对你这里又不熟悉,不知道怎么收拾。“ 美丽其实也没有睡着,心里 觉得气很不顺,婚礼当天俩人就吵了一路,现在又来埋怨自己,一点也不让着自 己,所以口气也不是太好。   “这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了,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此时的张 立衡满脑子都是签证、机票、出国的事情,也没有听出美丽口气中的不满来。说 完话,就自顾自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美丽原本指望张立衡安慰一番,一看是这种态度,心里的委屈更甚。自从与 张立衡认识以来,美丽的心里似乎一点也没有谈恋爱的感觉。因为张立衡对待自 己,根本就与当初的郑承业全然不同。那时的郑承业会安慰自己、迁就自己。美 丽会撒娇,会耍小脾气。虽然两个人也会吵架,可是最终郑承业会最先承认错误, 哄哄自己,然后重归于好。而张立衡对待自己,始终是一种淡淡的态度。谈恋爱 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两个人好象都没有接过吻。记得只有一次,两个人月下散步, 张立衡紧紧地拥抱了自己,并且弯下腰来想亲吻自己,被自己拒绝了,以后就再 没有了什么亲热的举动。两个人之间似乎从未有过花前月下的浪漫和激情,恋爱 的过程就是在准备签证,与筹备婚礼的紧张与琐碎中度过,人生最重要的婚姻大 事就在短短的的几个月里完成了。美丽的心里有一丝丝的失落, 好象从认识的开 始, 就直奔结婚的主题, 没有享受过恋爱的甜蜜, 直接就进入了妻子的角色。   美丽看看埋头专注地阅读材料的张立衡,心里有一种恍惚如梦的感觉,眼前 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丈夫了。环顾四周,一缕光线透过玻璃窗, 斜斜地照在一面 墙壁上,墙壁上是一片白色,干干净净地。墙壁的下面是由两张单人床拼凑在一 起的一张看起来有些巨大的床,床上是张立衡从家乡带来的两床棉被,是他的母 亲请了据说是家乡的十全之人缝制的。所谓十全之人就是父母双全, 丈夫健在, 有儿有女, 品德兼修, 擅长女红, 类似于现代妇女的出得厅堂, 进得厨房。两床 被子,一张大红,一张翠绿,上面都撒满了金色和白色的花朵,热烈而喜庆。这 种大红大绿的热闹似乎在这个六月炎热的天里,看起来越发增添了躁热和沉闷的 感觉。   美丽把放在地上的那些袋子一一打开,仔细地看看那些礼品。然后就顺手放 到了柜子里,或者桌子上,再然后地上就利索了。从此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了。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这是一直期盼着的呀!可是此时此刻的美丽,似乎 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与愉快。   张立衡仍然在整理着他的那些东西,专心致志地。   照在白色墙壁上的那缕太阳光,一分分、一寸寸地,挪到了另一面白色的墙 壁上。   美丽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简易沙发上,无聊地看着那缕太阳光在白色的墙壁 上移动,从一面墙壁到另一面墙壁,突然意识到了墙壁上空空如也,除了白色还 是白色。缺少了什么呢?原来是缺了结婚照。本来说好是要照一张的,可是近来 事情真多,一忙就忘了。   于是便说:“我们应该去照一张婚纱照,放大了挂在墙壁上。否则墙壁看起 来一片白色。难看”。   正在专心地整理资料的张立衡,抬起头来:“是,本来说好要去照的。只是 最近事情太多了。等我回来在说吧。”   “我看明天正合适,上午就去照相。” 美丽是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的个 性。   “不行,我明天得去旅行社问问买机票的事情。据说买的越晚会越贵。” 此刻, 张立衡的心里被出国的事情装得满满的, 一点也容不下别的事情。说罢, 把头再次埋在那些准备带出国的资料里。   美丽觉得无聊极了,东摸摸,西看看,这间十二平方米的小宿舍,以后就是 自己的家了。拼凑到一起的床占据了一半的空间,一面墙壁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 书桌,是学校为博士生宿舍配备的。靠近门的一面墙壁放着一个简易沙发,深黄 色的花布面料,可供两个人坐。沙发对面放了一张小小的圆桌,可以吃饭。与门 平行的墙壁靠近圆桌的旁边,放了一个立柜,所有的衣物都在里面。床底下还有 两只深红色的樟木箱子,里面堆满了冬季的毛衣毛裤,大衣等过冬的衣物。还有 两个巨大的纸箱子, 放着书籍、资料和其他用品。   张立衡在靠窗的桌子上忙乱着什么,美丽在屋子里瞎转悠了一圈,又坐到了 沙发上。   谈恋爱半年了,美丽对这里并不熟悉。因为每周一次的约会基本是看电影, 或者张立衡去美丽家吃饭。美丽很少到张立衡的住处来。今天的婚礼后,就算是 正式结婚了。可是美丽的心里似乎并没有新婚的感觉,有些闷闷地。此时的她特 别想倾诉,因为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哪里又有些别扭。新婚第一天,不应该是这 个样子的呀!电影、电视、小说上都展现出了热烈、激情的。况且和郑承业在一 起时,也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的郑承业凡事都围绕着自己,变着法子哄自己开 心。记得当时的自己就是以此为武器什么都可以让郑承业就范的。   美丽千思万绪地在沙发上了坐了很久。六月的白天很长,可是光线也渐渐地 暗淡了下来,已经八点了。   咚、咚、咚、突然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美丽站起来去开门,只见门外站了好几个年轻人,都是张立衡的同学和实验 室里的年轻同事。   “嫂子好,嫂子大喜,我们是来闹洞房的。” 屋外的几个年轻人笑哈哈地 说。   这几个人在婚礼上,美丽都是见过的。说话当间,张立衡也走了过来。大家 一起乱哄哄地涌进了房间。一瞬间,本就匝逼的房间被挤得满满的。美丽拿出糖 块来,请大家吃,又请大家随便坐。于是有的人坐到了沙发上,有的坐在床边, 有的坐在凳子上,也有几个人随便站着。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天来。   年轻人海阔天空地神吹海聊了几个小时。将近午夜时分,美丽实在忍不住打 了一个哈欠,其中一个小伙子说:“看来嫂子是撵我们走呢!”   此话一出,大家哄堂大笑,美丽也被闹了个大红脸。张立衡看了美丽一眼, 昏暗的灯光下,美丽发红的脸看起来有几分娇羞。他的心里突然一动,今晚是自 己的新婚之夜,眼前的美丽就是自己的新娘。美丽突然发现张立衡注视着自己, 也斜着看了张立衡一眼,又迅速地把眼光移开,只是脸色越发的红了起来。   小夫妻互相对视的微妙没有逃掉众人的眼睛。其中一个人说:“赶紧走吧, 再不走,老张要拿棍子赶我们了。”   “你这个臭小子,找抽呢!” 张立衡作势要打那个调侃的小伙子,于是大 家便一笑而散,相继离开了房间。   张立衡与美丽把大家送到门口,然后进来。当张立衡关好房门,一回身之际, 正好与站在身后的美丽碰触了一下。突然的一碰使得两人又下意识地快速分开, 反而使得气氛愈加的尴尬起来。瞬间,屋子里顿然安静了下来。美丽的心开始突 突乱跳,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张立衡。此时她记起了母亲曾经的千般叮咛,万 般嘱咐“千万不要对小张讲实话,即使打死也不能实话实说。” 美丽的心里变 得有些发虚,手心开始出汗。无来由的又想起了郑承业来,美丽用力把郑承业的 影子推到脑后,默念着母亲的教诲。   美丽的紧张慌乱看在张立衡的眼里心里,都变成了含娇带羞,可爱和老实。 美丽真的是一个非常淳朴的女孩。妈妈说的对,找媳妇就是要找老成朴实的,勤 快节俭才能过日子,丑媳妇更是家中宝。张立衡的心里如此想。于是便轻柔的上 去抱住了美丽,生怕一用力就吓跑了这个单纯的女孩。   当张立衡抱住美丽的时候,美丽的身体在瞬间变得僵硬,本能地抗拒了一下。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担心,不过很快地她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当张立衡 的双臂越来越有力的时候,美丽也不在挣扎,只是顺从地把头伏在张立衡的胸前, 看起来温顺而柔和。张立衡的心里被柔情和欲望充满,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呼 吸也越来越粗重,终于张立衡的唇捕捉住了美丽的唇,两唇紧贴,热烈地亲吻。   恋爱半年,在新婚之夜,竟然是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张立衡的身体与心思被 强烈的欲望所支配,男性荷尔蒙的猛烈扩张使得他的动作越来越鲁莽而激烈。有 过性经历与体验的美丽,在短暂的紧张与慌乱后,在张立衡如火如荼的功城略地 下,欲望也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美丽也开始回应着张立衡的热烈与激情。在这 个仲夏夜晚,一对年轻的夫妻沉醉于男欢女爱的欲海情波里,欢然度过了他们的 新婚之夜。   第二天,当清晨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房间,正好有一缕阳光不偏不倚 地照在张立衡的眼睛上,他下意识地翻动了一下,结果一翻身碰到了躺在旁边的美 丽,张立衡一下就醒了。   睁开眼睛一看,屋里一片亮堂。再看看身旁的美丽,微张着嘴巴,裸露着大半 个身子,睡得正香甜。 继而一看自己的形态, 昨夜的激情和缠绵, 浮上来,张立 衡的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 从今往后, 自己就是有妻有家的人了。   张立衡看美丽睡得正酣,就没有叫醒美丽。只是用手掌温柔地摸了一下美丽 的脸,轻轻地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到书桌边,给美丽留了一张字条。我去旅行社了, 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就走出了家门。   七月第一天的北方清晨,气温仍然是凉爽的,清风拂面。东方的天空上, 在一 团云雾般蒸腾的粉紫色光芒中, 一轮巨大的红日蓬勃而升, 灿烂而夺目。张立衡 身清气爽, 迎着那片云雾般的粉紫色光芒, 绕了大半个城市, 一路骑车去了旅行 社, 定好了一个月后的机票。   从旅行社出来,已经是大上午了。空气中流动着热浪, 撵走了早晨的清爽和 干燥, 开始变得粘稠起来。北方的夏季就是如此,早晚凉爽,午间闷热。今天的天 气极好,一碧如洗的天空,是一片纯粹的湛蓝,平整的如同一幅抖开的轻丝,光滑柔 软,荡漾在深不可测的茫茫天宇。那片浩大的蓝色里,竟然没有一丝云,只有一轮 午后的太阳高高地镶嵌在如丝如锻的蔚蓝色上。张立衡在新婚的第二天,心情好 极了,如同那片展开的蓝色天空,没有一丝摺皱,蓝的透亮而纯粹。他哼着小曲, 脚步轻快地离开旅行社,一路骑车回家。   签证已经办妥,机票也已经定好,一切都是顺利完美的。昨天又完成了人生的 一大转折,结婚了。想到已经结婚了, 便想起了美丽, 自己新婚的妻子, 想起了 昨晚的柔情似水,几度缠绵。张立衡的心里一阵心筋摇荡,竟然不能自己。此时此 刻恨不得立刻见到美丽,拥她入怀,再尝云雨,共坠爱河。于是他用力蹬车,加快速 度,飞也似地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当张立衡一路向东往旅行社行去时,美丽也在朦朦胧胧中悠然醒来。 她睁开 眼睛后,首先看到的是已经洒满阳光的床帘,美丽有些困惑,自己宿舍的那幅窗帘 是淡紫色的荷花图案,而这幅却是浅绿色的竹子。 光线好象是从浓浓密密的竹林 间轻轻照进来。美丽抬眼四处一看,竟是一个陌生的环境,瞬间便有些恍惚。这是 哪里? 低头一看自己, 随即清醒过来,便想起了昨夜的疯狂和恩爱,她的脸便有些 发烫起来。随即扭头看床的另一头, 空空的, 张立衡已经出去了。   美丽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无来由地竟然又想到了郑承业。 想起昨夜的缠绵里, 张立衡的激动与笨拙, 由此推断他是第一次。也由此更能看 出当初郑承业的老道和熟练。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肯定已经结婚了, 自己都三十岁了,他应该三十六岁了。过了一会儿,美丽霍然警觉,胡思乱想什么呢, 郑承业已是过去,张立衡才是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美丽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郑承业从记忆里甩出去。看看这间十二平米的小屋, 从此以后就是自己的家了。一直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以说了算的地方。 不用整天听母亲的训斥和指责,也不用和其他单身合用一间宿舍。美丽的心情忽 然变得明朗起来。她慢条斯理地起床,收拾好床铺,在书桌上看到了张立衡的字条, 知道他去旅行社买机票了。   说来奇怪,在昨天婚礼以前,他们经人介绍认识,开始谈恋爱。大概半年的时 间里,竟然从来没有接过吻,最亲密的恐怕就是散步时张立衡会偶尔搂一下美丽的 肩膀。可以说,昨天以前他们是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对情侣。熟悉得淡淡的,就像结 婚多年的老夫妻,淡淡地谈论家常事物,淡淡地说着话,淡淡地约会着,淡淡地商量 着婚礼和出国,淡淡地规划着未来。很多时候,美丽都有些困惑,这算是谈恋爱吗? 想当初与郑承业短短的的不到一年的恋爱时光,甜蜜、心跳、争吵、拌嘴,又和 好。而且当初满校园手拉手的情侣,甜甜蜜蜜地拥抱着散步 趁人不注意时偷偷的 一吻。才应该是恋爱时光啊!可是自己与张立衡的恋爱却谈得平平淡淡,四平八稳。   就是昨晚当客人们散尽后,张立衡拥抱自己时,最初美丽的心理似乎还有那么 一丝丝的生疏与抗拒。可是经过昨夜的抵死缠绵和男欢女爱,张立衡在美丽的心里, 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难道说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真的就只是隔着那层薄衫, 当衣衫褪去,赤裸相对以后,他们真的就成为一体了? 关系也似乎有了实质性突飞 猛进的转变。昨天下午从饭店回来后,坐在这间小屋的沙发上,美丽还困惑着难道 这里就是自己往后的家了。当她收拾那些亲戚同事们送的礼物时,还有些找不着 南北无所适从的茫然。可是今晨起来,却已经感觉自己就是这间小屋的女主人了。   美丽脚步轻盈, 走到桌子边, 打开录音机, 磁带里播放的是林子祥和叶倩文 的男女声对唱《选择》。我一定会爱你到天长地久, 我一定会陪你到地老天荒….. 她哼着歌曲, 开始收拾房间里的角角落落。最后又看到书桌上的笔乱七八糟的, 就开始整理那些笔, 钢笔, 铅笔, 园珠笔按种类长短的顺序一一排好。 然后她 就拿出托福书来开始背单词。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 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 美丽感觉有些饿了。就在房间里 找吃的,可是什么也没有。这个人真是的, 竟然连一块饼干也没有。美丽自言自 语。在美丽的宿舍里, 什么巧克力呀, 克力架饼干呀, 红豆沙面包呀, 应有尽有, 随时都可以找到零食的。 美丽看了看表,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食堂应该开门了。 她想去楼下食堂打饭, 于是就在书桌的抽屉里找饭票。她记得有一次张立衡就是 在抽屉里找出饭票的。抽屉里可真乱,美丽正自在一片混乱中找饭票呢, 张立衡 推开门进来了。   美丽听到开门声, 一回头看见张立衡, 便问:“我饿了,正在找饭票去打饭呢! 你饿吗?”   张立衡一推开门时,正好看见美丽背对着门弯腰在抽屉里找东西,穿着短睡裙 的美丽弯着腰正好露出了大半个臀部。当美丽转过头来说话时, 领口处正好可以 看到半抹酥胸, 想了美丽一路的张立衡,此刻的欲望之火再次腾空而起。他迅速 地关好房门, 快步走到美丽跟前含糊地说饿,就一把抱起了美丽开始亲吻、抚摸。 一开始美丽还喃喃自语,大白天的, 干什么呢?   可是张立衡却不管不顾, 他的喉结处吞咽着口水, 开始上下其手, 最后把美 丽抱到了床上。慢慢地,美丽的身体越来越软, 也开始热情地回应, 他们再一次 跌入快乐的顶峰。   这样的日子昏天黑地的过了一个星期。三十二岁初尝禁果的张立衡完全的坠 入了欲望的狂潮浪海里。他痴缠着美丽, 不分白天和夜晚, 索取着, 要求着, 欢 爱着。   (12)家常理短   日子在晨昏颠倒的纵情里,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临近出国的日子越来越逼近。 渐渐地,张立衡与美丽开始谈论一些有关出国安排的事宜。   一天晚上, 无月无星。窗外, 是飘飞的细雨, 和夏季的轻风。被轻风吹乱的 雨滴, 零零散散地敲打着玻璃窗。挂在窗子上的那幅淡绿色的窗帘把风雨挡在了 外面。偶尔有几道闪电轻轻划过窗帘,就如置身于竹林间而感受着电闪雷鸣。屋里, 一如既往地春光无限, 艳光丽影。   事后,大汗淋漓的张立衡抱着美丽,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后,仍然微微有些气喘 地说:“我们需要回家一趟,再有三个星期我就要出国了,得回家看望一下我父母。 “   “好啊! 什么时候?” 缠绵后的美丽依偎在张立衡的怀里, 如小猫一般温顺 柔软。   “后天吧! 明天先回你们家看看你父母吧! 婚礼后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你还 没有回过家呢。” 张立衡体贴地说。   “我无所谓, 回不回都无所谓。” 美丽随便地说。一说起家,美丽的心情就 大受影响。   “那怎么能行,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 新娘子第二天是要回门的。” 张立衡 心里觉得有些愧对美丽和美丽的父母。因为新婚后的这一个星期以来,初尝禁果 的他实在是太过迷恋美丽的肉体,而一味地纵欲在与美丽的欢爱中了。现在觉得 应该安排一下出国前的事情了。   “随便你吧!” 美丽真的觉得无所谓。反正从小到大很少在家里, 只是结婚 前的一个月才被母亲强行要求每天必须回家。以后就好了,这间不大的小屋就是 自己的家,张立衡宽阔、厚实的怀抱就是自己的温暖归宿。   外面是一夜的轻风细雨,伴随着雨滴敲窗,张立衡与美丽相拥入眠。   第二天,雨过天晴。蓝天轻舒, 白云柔飘, 阳光漫洒, 看起来是非常美丽的 一天。   上午, 张立衡和美丽收拾停当,就出了家门,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下了汽 车后, 张立衡特意绕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一瓶酒, 和一些水果, 便与美丽一起到了 岳父母家。   当美丽用钥匙打开家门时,梅景林正好在门厅里与刚回到家的贾若谷聊天, 一眼就看到了走进来的女儿女婿。只见张立衡的一只手里拎着一瓶酒, 另一只手 里提着满满的一袋子的各式水果,笑眯眯地叫了声:“妈, 爸, 你们下班了。”   贾若谷乐呵呵地说:“哦,回来了,你妈还正说你们也该回来了。”   “对不起,应该在第二天就回来的,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所以就。。。。” 张立衡支支唔唔地没有说完,表情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此时的美丽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来就与父母生分, 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瞪了张立衡一眼。张立衡便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梅景林一看着阵势,立刻明白了新婚后的女儿女婿小日子过得不错。看样子 还真是一对恩爱小夫妻。心里的一块石头骤然落地,喜从中来。便眉开眼笑地说: “快别站着了,小张, 赶紧把东西放到厨房的台子上, 我来做饭, 美丽,你来帮 忙。”   梅景林说完就率先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忙碌起来。美丽也只好跟着母 亲进了厨房。其实美丽最讨厌厨房和厨房的油烟味。但是自从读了大学后, 美丽 每次回家, 梅景林总是会要求她进厨房,帮忙做饭。而且还总是振振有词“你读 大学以前, 我可从来没有要求你帮厨。女孩子也是要学会做饭的,对你有好处。” 最后还总是会补上一句“你呀, 就是懒, 屁股死沉。”   客厅里,贾若谷与张立衡各自坐在沙发的一头, 随意聊天。   “小张,出国准备得怎么样?” 贾若谷问。   “机票已经定好,一切就绪。过两天, 我和美丽回一趟我们家。” 张立衡回 答。   “应该回去看看, 这一走就是两年。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你们张教授是希望 你回来的, 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的计划就是教研室以后的这一摊子就交给你 了。” 贾若谷说。   “我还是打算回来。我这个专业太偏理论,在美国很难找到工作, 除非可以 做教授,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还是回来好。” 张立衡说。   “这样就好,其实国内各方面也都不错。尤其你们大学是咱们省的龙头老大, 老张又是这一行的领军人物,回来会很有发展前途的。” 贾若谷说。   贾若谷自从在美丽十岁的时候, 打了女儿一个巴掌。被女儿狠狠地看了一眼, 然后被其姥姥再一次的带回老家。一直到十二岁再次回到家里生活,从此父女俩 便少有交流, 变得客气而生分。即使在美丽的升学、恋爱和结婚一事上, 都鲜少 参与意见。但是命运却给了他一个可以交流与分享的非常谈得来的女婿。   就在翁婿二人在客厅聊天之际,美丽母女俩也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就是梅景林一个人在说,美丽负责回答。   “美丽,你还记得两年前,我说过你那个同学秀丽出国的事吧? ” 梅景林问。   “记得呀! 你当时还催我也赶紧考托福出国呢, 怎么了?” 美丽反问了一句。   “嗨,别提了。当时那个牛皮吹得大呀,我以为就已经出去了。结果你结婚那 天,她故意提什么专修生的由头,我就问她如果秀丽在美国举办婚礼,我们可怎么 参加呀? 结果她又说秀丽现在是副教授,根本就没有打算出去。后来, 我上班后, 才听同事老李说秀丽申请了十次签证,都被拒了。这个女人就是长着一张鸭子嘴, 铁硬。” 梅景林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哦, 那就是说秀丽现在还在XX大学,并没有出国?” 美丽问。   “对呀! 啧啧, 十次,十次都被拒了。” 梅景林说,不知是惋惜还是有一些 幸灾乐祸。   美丽没有说什么,心里想起了秀丽。小时候被自己用板砖砸过的女孩,又是向 母亲出卖自己恋情的人。从小学的最后一年到高中, 都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一 转眼, 秀丽也二十八岁了, 而自己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我说美丽, 你和小张是不是也应该回你婆家一趟, 婚礼他们没有来,你们 应该回去一次, 正式见见亲戚朋友, 你就是他们家的儿媳妇了。” 美丽的心思 正在神游之际, 突然听见梅景林问。   “嗯, 小张也说了, 准备明、后天吧! ” 美丽回答。   “他这一走就是两年, 你什么打算?” 梅景林又问。   “我也想出去看看。” 美丽又回答。   “打算什么时候考托福? 你这也准备了好多年了。从大学就开始嚷嚷着准备 了, 到底怎么样? 估计能考多少? 你看茉莉, 不哼不哈地一次就考了个差不多满 分。” 梅景林又问。   美丽一听母亲又拿自己与妹妹比,心里就很气。脸一拉, 嘴一撅, 不再回答 梅景林的问话。只顾低头很用力的切着黄瓜, 菜刀在案板上剁得山响。   “怎么, 你跟黄瓜有仇啊! 你还别不乐意,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就是什么 也差了一截儿。你看, 从你读书、考大学、找对象、结婚,什么不得我操心,又什 么不是我给你把关。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梅景林一边絮叨, 一边 走到灶台边把肉丝放进锅里翻炒。   梅景林的唠叨惹得美丽的火气也上来了,她气得停止了剁黄瓜,瞪着眼睛,提 高了声音说:“考大学可是我坚持的,你忘了,你当初可是非要让我读专科的。”   “你看看你,干什么都笨手笨脚,大刀阔斧的。吓死人了, 能不能学着文雅一 点。” 梅景林一看美丽一边说话,一边拿着菜刀挥舞,就开始教训美丽。   “是你问我话的,我才回答的。一说你不爱听的, 就开始转移话题。” 美丽 心里很气愤,母亲总是指责自己。   “那可不, 我是让你一边说话,一边切菜。又没有让你挥舞菜刀。到了你婆 婆家,可别这么粗鲁,看着不象话。” 梅景林先声夺人地说。   又一看美丽切的黄瓜丝,又粗又碎。更加提高了声音说:‘你呀!就是笨, 从二十岁上了大学, 就开始学着切黄瓜丝。 切了十年, 还是这么个样 子。。。。。”梅景林可算抓住了把柄, 又一次碎碎念起来。   中午吃过饭后,美丽和张立衡便与父母告辞出来。一路上,美丽都在埋怨张立 衡:“你看你,就是因为你,非要回我们家。我妈又把我数落一顿。以后再也不听 你的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父母对你很不错的。” 张立衡安慰着美丽。说心里话, 除了不太喜欢丈母娘的强势作风以外,美丽的家庭算是一个比较和睦美好的家庭 了。尤其是岳父贾若谷虽然不善言辞,看起来木讷呆板,甚至有些唯唯诺诺。但是 内里却是极有见地和思想的长者。虽说是翁婿, 但是张立衡却很愿意与之交流。   “你知道什么呀? 你都不知道他们小时候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到底是站在哪 一边的? ” 美丽一听张立衡居然为父母说好话,就非常生气, 气狠狠地质问。   “好啦,好啦,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啦。” 张立衡搂过美丽, 哄着他。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张立衡买了很多礼物,父母的、弟弟立行的、弟妹书 洁的, 还有小侄女小洁的, 妹妹立娟的,人人有份。包括用的、吃的, 整整两大 包。两天后的清晨,他们起了个大早, 拿着礼物, 到了汽车站。 坐了几个小时的 车, 在午后时分, 抵达张立衡的老家所在的县城。   这是一个远离省城与B省交界处的偏远小县城。小小的汽车站,灰秃秃的。汽 车站的对面是一个小饭馆, 饭馆的招牌已经褪色、剥落,但还是能看出来“四方 大酒店”的字样。   张立衡说:“我们先去吃一碗面条,然后再坐车回镇子。”   美丽想起来了上次跟张立衡回来时,也是在这家饭馆吃的面条。当他们穿行 过马路时, 一辆驶过的汽车扬起了巨大的灰尘。“也不洒点水。” 美丽一边用 手捂住嘴巴, 一边嘟喃着。   “我们这里哪里有洒水车,所以到处都是灰尘。” 张立衡解释着。   “这破地方。” 美丽又低声抱怨着。   “你上次来时就是这样的。” 张立衡奇怪地看了美丽一眼。第一次回来时 美丽可是什么也没有抱怨。张立衡本来还担心省城大都市来的美丽会不适应小县 城的落后, 结果美丽什么也没有说。张立衡的心里还闪过一丝窃喜,觉得美丽朴 实耐苦。怎么第二次回来,不但没有更适应, 反而却加了诸多抱怨。   美丽没有说话。他们穿过尘土飞扬的马路,走进了小饭馆, 每人吃了一碗面。 味道还不错。   饭后他们又穿过马路,返回汽车站。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登上了另一辆开 往小镇的公交车,在接近黄昏时分回到了张立衡的家。   几个月前,在他们定婚后领结婚证之前, 张立衡带美丽回来过一次。那次只 住了一个晚上,与张立衡的父母, 弟弟, 弟媳妇和妹妹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第二 天一早就匆匆离开,所以印象很肤浅。   这次应该算是第二次见面了。美丽也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张家的每一 个人和张家小院。张家的这处院子在他们这个镇上算是相当地不错。院子座北朝 南,大门上刷着暗红色的油漆。大门的两側墙上,依稀可见有些褪色的对联。一进 大门, 是一座画着鲜亮山水画的照壁。当地的风俗,照壁的作用就是不用一进大 门就可以看见主屋, 也有说是防止钱财外流的意思。   绕过照壁, 就是一溜五间的大瓦房。中间的堂屋是客厅兼饭厅,有两个房间 的大小。客厅的正中央挂着一幅鲜艳的年画, 年画的两边挂着张家的全家福和张 家人各个时期的照片。那幅年画和照片下面紧靠墙的地上摆放着一圈转角沙发, 茶几。墙壁的四周是一些立柜, 桌子等家具。看起来有些不搭配的零乱感觉。靠 近门口的地上放着一张大圆桌。平时是靠在靠进门口的墙上的, 此时已经放到了 地当中,上面已经摆了几样凉菜。   在客厅正面墙上的一側还有一个门, 通向后面, 是一个长条型的房间, 那是 张家冬季时使用的小厨房, 有灶火通着张家父母卧室里的土炕。   客厅右面墙壁上有一个挂着门帘的门,里面就是张家父母的卧室了。上次回 来美丽进去一次, 也是有两个房间的大小。客厅左面墙壁上也有一个门, 挂着粉 红色的布帘, 那是冬天时立娟的卧室。是一个房间的大小, 也是几个月前美丽回 来住过的房间。现在是夏天,立娟不住这个房间,而是住在东屋里。   院子西面还有两间西屋,以前是立衡与立行住的房间。现在张母收拾出来, 做了大儿子立衡和美丽的新房。东屋也有两间,夏天时是立娟的房间,冬天天冷时, 立娟就回北屋去住了。南面与大门平行的一间半大小的房间是厨房,天气暖和时 张母王彩花就在这里做饭。在大门的另一側角落里就是张家的厕所了。   在院子的中央有一个很大的葡萄架,葡萄架下面立着一张小石桌和一些小木 头板凳。夏天时, 张家人就在葡萄架下面吃饭、喝茶、聊天,也是张家兄弟小时 候学习写作业的地方。   美丽上次到张家时,是春天,葡萄架还是光秃秃的。天气有些冷, 感觉灰蒙蒙 的。而这次回来, 葡萄架下已经是浓荫一片,清爽的微风吹过,非常惬意舒适的农 家小院。   几天前,张立衡就跟父亲张桂林所在的镇高中打了电话,告知了自己和美丽的 行程。张立衡的父母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也不能算是正式婚礼,只是邀请了一 些亲戚和要好的同事们,在镇里最豪华的饭店订了三桌饭,算是一个仪式,也是借 此机会宣布一下张家长子的婚事。宴客定的是到家后的第二天中午。美丽他们当 天到家后,王彩花已经包好了饺子,准备了几样凉菜。等美丽他们到家后,稍事休 息。王彩花就又炒了几个热菜,煮好了饺子,为儿子媳妇接风洗尘。   吃饭当间,王彩花说:“明天你爸在镇上的日月大酒店包了三桌饭,请了咱们 家的亲戚, 还有我和你爸的一些同事, 算是有一个简单的仪式。这样, 街坊邻居, 亲戚朋友也都知道你结婚了。明天中午前立行和书洁他们也会从县城赶回来。”   张立衡说:“妈,你们干吗呢? 不是说好的不办婚礼嘛, 怎么还是要请客。” 张立衡一听又要请客吃饭,头就有些大。按照家乡的风俗, 又要喝酒、敬酒,真是 麻烦!   “不管怎么着,也得有一个仪式。才三桌饭,已经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你 毕竟是长子, 总得昭告一下子的。” 这时,张桂林开口了。张立衡懒得同父亲争 辩,只是淡淡地看了父亲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开始吃饭,算是默认了。   饭后, 王彩花说:“我把西屋收拾好了,你们就住那屋吧!”   于是,张立衡和美丽与父母,妹妹立娟告辞后,就出了正屋,穿过庭院,和葡萄架, 走到了西屋门口。一看, 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 再一推门, 大红色的纹账, 两边 用两个黄色的大钩子高高挂起,木制的大床上面铺着大红色洒满绿色花纹的床单, 床单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鸳鸯枕、龙凤被。桌子上是两个高高的大红色的蜡烛, 房间的灯罩上也缠绕着大红色的薄纱。灯光透过红色的轻纱散出柔和的淡红色的 晕光, 整个房间都置于红色之中,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暧昧与温馨的气息。   满眼的红,满屋的红,一下子就迷惑了他们的眼目。虽然张立衡与美丽已经同 窗共枕十天有余,但是满眼眩目的红一下子还是刺激起了张立衡的男性荷尔蒙。 他一扭头看着美丽,在一片红色中,也是别样的风情迷人。张立衡一把抱住美丽, 嘴里说:“这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   当张立衡把美丽抱到床上,倾身而上时,美丽 “哦” 地叫了一声, 嘴里嚷嚷 着:“有什么东西在床上,需要打扫一下。” 说罢就要起来。   张立衡站了起来,美丽翻过身一看,床单上滚落着一些红枣、花生、干桂圆和 莲子。就惊呼说,哎呀!这都没有清扫过。说罢就要下地准备抖床单。张立衡一看, 原来是家乡习俗。在新郎新娘的床上, 撒下这四种果实, 意思就是要早(枣), 生 (花生),贵(桂圆), 子(莲子)的意思。那些到处滚动着果实们, 愈发刺激的张立 衡欲望高涨。他笑着,一只手按住了美丽,另一只手把那些果子随便推到床边, 嘴 里说:“宝贝儿,这是要我们早生儿子的意思。” 然后就欺身而上,压在美丽的 身体上。美丽羞红了脸, 用手推着张立衡的胸膛。   桌子上的蜡烛静静地燃烧, 见证着他们的欢爱与激情。   第二天,张立衡睡到日上三竿。美丽仍然睡得香甜, 他轻轻地下了床,打着哈 欠, 慢悠悠地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又绕到父母住的北屋,空无一人。再走到立 娟住的东屋, 看见玻璃窗上的窗帘已经打开。便边往房里走, 边说:“立娟,忙 什么呢? ” 没有听见立娟的回答,走进去一看, 妹妹也不在房间。   便又出来刚刚走到葡萄架下,正好看到母亲王彩花从大门外进来。便问:“妈, 我爸和立娟呢? 一大清早的, 都上哪去了?”   “什么一大清早的, 都上午十点了。你爸去学校了,立娟今天是早班,天没亮 就走了。中午可以赶回来直接去饭店。” 王彩花看了儿子一眼。   “这不是暑假吗? 我爸怎么还去学校呀?” 张立衡一边说, 一边在葡萄架下 的水龙头上洗脸。   “你爸不是快退休了,退休前学校给他提了个副校长。干得可欢啦!今天开会, 开完会大概就中午了, 他也直接到饭店了。” 王彩花说。   王彩花看着儿子,又转头看看西屋,没有看见美丽,便问:“你媳妇儿呢?”   “还睡着呢。反正去饭店还早着呢,多睡会儿吧。” 张立衡已经习惯了婚后 晨昏颠倒的生活,以为一切都是正常,便随意回答。   王彩花看了看西屋仍然挂着的窗帘,拉了拉儿子的胳膊,离开西屋远了一点的 距离,压低了声音说:“立衡, 妈跟你说, 哪里有新媳妇一过门,住在婆家,公公、 婆婆、丈夫、小姑子都早早起来了,新媳妇还在睡懒觉。 这个习惯可不好, 你不 能惯她这个毛病。美丽看着挺老成持重的, 怎么一点也不懂规矩。”   “妈, 你那都哪朝哪代的老黄历了。” 张立衡觉得母亲也是多管闲事。   “妈说得你可别不当回事儿。这两口子, 所有的习惯和规矩都是从一开始就 立下的。你现在这样惯着他, 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 一看儿子不以为然的态度, 做母亲的有些着急, 语气不免就严肃起来。   一看母亲的语气神态, 张立衡马上说:“好的, 妈, 以后我早点把她叫醒就 是了。”   其实当张立衡开门出去时,美丽也醒了。只是全身酸疼发软,就想赖一会儿床, 不想起来。所以张立衡与婆婆的对话, 她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美丽非常生气,为 什么偏要我得起早?什么破规矩。小地方的人就是愚昧落后, 农民意识,封建残 余思想,欺压妇女的旧传统和臭习俗。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在家里被母亲骂 又笨又懒, 事事做不好。在张家,又被婆婆数落起得晚,不懂规矩。好在张立衡还 是帮着自己说话的,没有向着他妈。想到这些,心里便好受了一点。美丽的性格倔 强, 脾气很硬, 婆婆希望她起得早,她就在心里发誓,偏不,我偏不,看你能把我 怎么样?   美丽一个人在西屋里生着闷气。外面王彩花对儿子说:“吃点早饭吧,妈给 你熬了你最喜欢的小米稀饭,硬面馒头。还有各式榨菜,都是你喜欢的。要不你把 美丽喊醒,一起吃早饭 ?”   “好的。” 张立衡一边答应着,一边走进了西屋。   张立衡一走进西屋, 就看见美丽蹬着眼睛, 趟在床上:“哦,你醒了,起来吃 点早饭吧。”   美丽没好气地说:“你妈怎么回事儿? 凭什么非得我早起,什么破规矩。现 在都什么时代了,还男尊女卑。”   “我妈就是老脑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张立衡心想看样子是早醒了。自 己和母亲的对话都听见了。于是便讨好似地走到床边帮美丽穿衣服, 顺手在美丽 饱满的胸前揉捏了几下,美丽也就不在说什么了。   两个人说着话,穿好衣服,收拾妥当床铺。美丽就走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开 始洗漱。这时候王彩花也在葡萄架下面的小石桌上放好了早餐。招呼说:“美丽, 立衡,先吃点早饭吧。中午估计也吃不踏实,又是接待又要敬酒的。”   等到美丽洗漱完毕, 就坐到了凳子上开始吃早饭。   “妈, 你怎么不吃呀?” 张立衡看见母亲转身要回北屋,就问。   “我早吃过了。你们慢慢吃,我得准备一下中午的事情。” 说罢就进了北屋。   美丽还是心里有气,只管低头不语,沉闷地吃着早饭。张立衡一看, 就说,: “差不多就行了啊! 我妈也没有说什么呀?中午吃饭时,可别撅着一张嘴,给人甩 脸子。”   “什么叫差不多就行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美丽的嘴巴总是很硬,从 来不服输。不过,后来到也确实再没有提起这件事来。   中午时分,张立衡和他母亲王彩花以及美丽一起去了日月大酒店。说是酒店, 与省城的酒店是没法比的。只是镇子上最大最豪华的一家饭店,门脸不大,可以 摆开十几张桌子的大堂,一般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娶媳妇嫁闺女都会选这家饭 店。   张立衡家在镇子上算是德高望重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张 父张桂林是镇高中最好的语文老师,张母也是初中的政治老师。还因为张家出了 两个大学生,张立衡和张立行,而且张立衡还是博士。别说小镇,就是整个县城也 是唯一。其实真要推敲起来,这些算是原因但却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原因是 张家自始至终没有退娃娃亲,一直维持着为长子立衡从小定下的娃娃亲。而且一 直按部就班按时按节地与女方家保持着礼尚往来。最后也是女方家提出的退亲。 即使是女方家提出的退亲, 张家也没有因此收回这么多年花在女方家里的一分钱。 这才是张家最受人敬重之处。   所以即使张桂林只是邀请了学校的一些同事,但是镇长和书记还是听到消息 后亲自到场,以示祝贺。作为全镇子唯一的一个博士的婚礼,张立衡与美丽的简单 婚礼还是极尽殊荣的。而且也吸引了镇上的一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围观。人们一传 二、二传十的传遍了小镇。张家的大儿子,今天在镇上最豪华的酒店举办婚礼,而 且镇长和书记都亲自到场祝贺。听说媳妇也是大学生。当时与李家二闺女小桃定 下的娃娃亲,后来是小桃耗不起了,李家主动提出退婚等等诸如此类的议论着, 有些好事的女人们还特意跑到饭店来看热闹。   饭桌上的人们又是推杯换盏地喝酒、吃饭。美丽听到门口处有熙熙攘攘的说 话声, 就扭过头去看,眼神与那些站在门口的女人们正好对接。那些女人们很多 都是看着张立衡长大的,彼此都是认识的。   其中一个还是张立衡娃娃亲的李家的老大媳妇,于是张立衡就拉着美丽走过 去。递过去一些糖果,婶婶大妈嫂子地招呼着:“我们也没有准备大操办,就是简 单地一起吃顿饭,所以也没有请大家。来,请吃糖。”   张立衡特意对李家的老大媳妇说:“大嫂,请吃糖。”   “哎幺喂,立衡,恭喜恭喜,难得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大嫂,娶新媳妇了啊!” 说罢就在美丽的身上毫无顾及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又惊呼道:“哦!这就 是你媳妇呀! 你看看,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我们家小桃是没法比的咧。你们说是不 是呀? ” 李家大媳妇拉长了声调。说罢又回头问那些站在一起端详新娘子的人, 小桃就是张立衡的娃娃亲。   那些女人们拿过糖块,放进嘴里后。应和地说。是啊!是啊! 却并没有离开 的意思,而是对张立衡说:“你们去吃饭吧,我们看看。”   张立衡知道家乡的风俗,在娶亲的当天,是不分大小的。人们就是要看着新娘 子的一举一动的,包括吃了几碗饭,一口饭咀嚼了多少下等等。然后会评头论足, 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观点。于是张立衡也不再说什么,打过招呼后就与美丽又返 回到饭桌。   当他们一转身还未走远,就听见李家大儿媳妇说:“我的妈呀! 张家大儿子 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东西啊! 长得吓人。”   另一个接着说:“这就是老人们讲的 ‘鬼见了也转村子’咧!”   “我还以为死活不娶你们家小桃,要娶一个什么天仙儿一样的人呢。人家是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可怎么比喻呢?” 另一个人说完后就自顾自地咯咯咯地 笑了起来。   就在一群女人们的哄笑声中,美丽的脸色气得赤红。她握紧拳头,却不知如何 发泄。张立衡拉了一下美丽的手:“别理他们,这里的风俗习惯就是这样,新媳妇 就是被人评头论足的。况且大喜的日子,不要生气。”   “这是什么狗屁风俗。你们这里真落后,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美丽恨恨 地说。   其实,美丽小时候跟着姥姥在乡下,也有这样的风俗。美丽从小就是听着姥姥 议论别人的媳妇长大的。所以美丽日后总是能够在第一眼就能发现一个人的缺陷, 也是来自于姥姥从小的耳濡目染和潜移默化的影响。只是当自己被人议论之时, 就变得很不舒服了。   “怎么说话呢?你还别看不起我们这里的人。这可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是 正宗的汉人。你们那地方的才是汉匈混杂的。” 张立衡一听美丽把整个家乡和 家乡人都否定了,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王彩花一开始看见儿子和媳妇走到门口招呼看热闹的人,特别骄傲儿子懂事, 明白人情世故。可是又看见儿子和媳妇招呼完看热闹的人,并没有立刻返回饭桌 上。而是站在饭桌和门口之间的地方,一直在说话。就赶紧走过说:“立衡,美丽, 赶紧去招呼客人啊! 站在这里干什么?”   张立衡和美丽就返回到了饭桌上,与众人敬酒。 王彩花顺便走到门口对看热 闹的女人们说:“老姐姐,老妹妹们,小媳妇们,请吃糖。” 又特意对李家大儿 媳妇说:“大侄女, 吃糖, 吃糖, 你公公、婆婆可好?”“   “婶子好,谢婶子问候。我公公, 婆婆都好。” 李家大媳妇也客气着。   “我说大妹子,不是我嘴不好。是你们家立衡, 挑来挑去的,我以为会找一个 天仙儿一样的人呢! 结果, 啧啧 ……” 一个年长的女人说。   “也就是一般人吧。老辈人说的, 娶妻当娶贤。” 王彩花打着圆场说。   “到底是老师, 就是会说话。好象可算不上一般人呢。” 另一个女人说。   于是,王彩花不吭气了,心里却琢磨山了。其实上次儿子第一次把美丽领回 家,第一眼她就觉得长相是差了点。可是因为当初与李家的娃娃亲,丈夫又硬生 生地斩断了儿子大学时的对象, 耽搁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她的心里一直有愧疚, 现在好不容易儿子找了一个愿意结婚的对象。而且女方的学历、工作、以及家庭 条件都非常好,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哪里还管什么长相与否。俗话说 “生人难 看”,看多了也就看顺眼了。况且美丽看着厚道、老实、持重,说不定还是儿子 的福气呢! 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可是看今天早上的情形,这媳妇怕也是个不勤 快的。上次回来的时间短,又是新人第一次上门,也不知道美丽会不会做饭? 现 在结婚了,又准备住几天,到要看看她会不会做家务?   酒足饭饱后,客人散去。张家一行人也一起回到了家。   张桂林被众人灌得多喝了几杯酒,从路上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一直回到 家里,都在兴奋地吹牛:“你看,你们看看!咱们张家是多么的有威信。我根本 就没有对镇长和书记说,人家自己主动来。不仅送了贺礼,还亲自到场祝贺。多有 面子啊!人人都羡慕我养了两个好儿子。张家祖坟冒青烟了。”   “行了, 说说就得了, 还说起来没完了。喝得多了, 砌壶茶, 醒醒酒吧。” 王彩花说。   于是张立行的媳妇书洁就走到院子里,穿过葡萄架,进了南面的厨房。准备烧 水、砌茶。王彩花就对女儿立娟说:“立娟,去帮你二嫂。”   立娟做了一个鬼脸, 撒娇似地:“妈,你怎么就看见我坐着呢?为什么不叫 我大哥二哥帮忙。” 转脸一看美丽, 就又说:“妈,以后可以叫我大嫂做。真不 错, 我有两个嫂嫂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做了?”   妹妹立娟这样一说,立衡与立行立刻就要站起来准备出去。美丽面上的表情 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却是坐着没动。王彩花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俩还真听她 的。 让她去, 二十岁了。”   “立娟还是小孩子。” 立衡爱怜地拍拍立娟的脑袋:“去吧, 调皮鬼。”   然后立娟就蹦蹦跳跳地进了厨房准备茶碗和茶杯去了。   家里就留下了张桂林、王彩花夫妻,还有立衡、立行兄弟俩和美丽。小洁上 午坐了车,又在饭店耗了几个小时,早就困了,已经在立娟的房间里睡着了。   张桂林意犹未竟地继续说:“我跟你说,老太婆,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你看, 你一说砌茶, 书洁和立娟就赶紧去准备了。我们算是熬出头喽。立衡马上就要去 美国了。美国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世界上最富裕最先进的地方。镀金两年后回来, 那就是师范学院的大教授了。到时候咱们俩退休后,家里住住,去省城住住。见见 世面。多牛气啊!立行和书洁又在县城工作,离家近,有事又可以随时回来。你说 我们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啊!”   “行了,少说两句吧。你爸平时少言寡语的,闷葫芦一个。一喝酒, 就成了话 唠。” 王彩花笑着说,满眼含着骄傲地看着两个儿子。   这时, 书洁和立娟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为全家每一个人端上了茶。 张桂林看 见女儿立娟, 就特意对两个儿子说:“立衡,立行,你们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我 和你妈本来也是准备供她读大学的。可是这孩子不争气, 死活不肯念书, 就只能 在咱们镇子上的工厂工作了。唉, 咱们家就数她没出息了。你们做哥哥的, 以后 可得帮着她点。”   立衡立刻说:“那当然。立娟是我和立行哄着她,带着她长大的。” 又看着 立娟:“是不是,我们家的小公主。你可没少给我们添麻烦。简直就是个跟屁虫, 甩也甩不掉。”   平日沉默寡言的立行也在旁边看着立娟直笑:“立娟, 你记得妈? 你小时候 最是麻烦的,不停地要吃、要喝。吃喝完了又不停地要拉、要撒。搞得我和大哥 玩都不能好好地玩。还真是有些讨厌。”   立行的话一说完,全家人都哄堂大笑了起来。就连书洁也笑着说:“对呀,立 行总讲你们小时候的事情。说为了不让立娟多吃,他们就在她的饭里放很多的盐。 结果搞得立娟又要不停地喝水。太逗了。”   “你看,他们从小就欺负我。爸, 妈, 你们也不管他们。” 立娟假装生气地 说。最后坐在了书洁的身旁,抱着书洁的肩膀说:“全家就只有二嫂对我最好。”   那天下午,张家人围在一起,回忆着他们的儿时时光。那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 不时地传出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那天下午,美丽也特别的开心,觉得这才象是一家人。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家, 从小就是被母亲训斥着长大的,还总是拿自己同妹妹比较。比来比去,就是自己什 么都比不上茉莉。在母亲眼里,自己简直就是一无是处。而且记忆里也从未有过 全家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开着玩笑,逗着乐子,大声欢笑的时刻。   再看看这一家人。弟弟立行的个性正好与立衡相反,立行沉默寡言,不苟言 笑。但是一旦开起玩笑来,都是冷幽默,简直就是其父亲张桂林的翻版。而立衡则 是能说会道、能唱会跳,象他的母亲王彩花。弟媳妇书洁文静秀气,不多言语,看 起来也是极好相处之人。   美丽的心里唯一不太喜欢的就是小妹妹立娟。已经二十岁了,全家人的中心 和焦点。视宠而娇,说话嗲嗲的,特别喜欢对两个哥哥撒娇。而且立衡与立行似乎 也特别的宠着立娟。美丽联想起早上听见婆婆对张立衡说的话,还有刚才立娟说 以后就让两个嫂嫂干活,再加上刚才公公对立衡和立行的嘱咐,心里便越发的讨 厌起了立娟。   记得几个月前回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晚上。美丽对立娟的印象就不是太好, 没有一点女孩子的稳重,疯疯颠颠的,不招人喜欢。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 已经 一个人抗着行李坐一天一夜的火车, 去大学报到。陌生的校园里,没有一个认识 的人,无依无靠,孤苦伶叮地,也没有一个人帮助自己。还不是一切都熬过来了。 想到这些,美丽的心里就愤愤不平起来。二十岁的女孩子又不是十岁,真是娇惯得 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整整一个下午,全家人坐在客厅里。微风透过竹帘徐徐地吹了进来,他们喝了 一壶又一壶的茶,嗑着瓜子,聊天逗笑。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天色渐渐 地暗淡了下来。立行一家就告辞回城了,因为要赶最后一般公车回县城,况且明 天一大早还要上班。   当立行一家离开后,院子里一下子就清静了下来。张桂林和王彩花折腾了一天, 也有些累了。立娟也有朋友来找她出去看电影。所以张立衡与美丽也回到了他们 自己住的西屋。   一进屋子,张立衡便一头倒在床上。伸着懒腰说:“真是累死了。结个婚吧, 还挺麻烦。本来打算旅行结婚,不办婚礼。结果两头都要办。这下可好了, 终于 结束了。不用又是敬酒, 又是喝酒的了。”   看见美丽还站在地上,就说:“你不累呀, 还不躺躺? ”   于是美丽也上了床, 躺在张立衡的旁边。张立衡一把搂过美丽,手又有些不 老实起来。美丽用手推开张立衡的手:“你们家也太惯着立娟了, 她都二十岁了, 怎么一点也不懂事。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呢?”   “她当然是小孩子啦。你管她呢,一个小屁孩。” 张立衡边说, 边抚摸着美 丽。   “可是,你妈让她帮着书洁砌茶, 她为什么咬我呢? 还说这些事情以后就是 我和书洁干了。她就不用做了,什么意思嘛! 合着我是来你们家干活的呀!” 美 丽就是想不通。   “你也真是的。你都三十多了,干吗跟一个小屁孩计较。她爱说什么说什么, 你理她呢? ” 本来想与美丽亲热的张立衡,一看美丽根本不配合,还一个劲地 数落妹妹,情绪便有些烦躁。   “什么叫我三十多了, 我才刚三十岁。” 美丽严肃地纠正着张立衡。   “好 好 好, 算我说错了。行吧?我的意思是立娟就是一个小孩子,你跟她 较什么劲呢!?” 张立衡息事宁人地说。   “什么叫算你错了?你就是错了!我就不觉得她是一个孩子,已经二十岁了。 什么孩子?你以为她才十岁,十岁那才叫孩子, 二十岁就是成年人了。” 美丽特 别不喜欢张立衡把立娟比做孩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缠劲的呢? 我们是从小带着立娟长大的,当然把她当作 孩子啦。况且她要比我们小十几岁呢,还不就是一个孩子嘛! 你也真是的。” 张 立衡本来是想抱着美丽歇一会儿的。最近一段时间,真的是太累了。一看美丽这 样子的认死理, 也没有力气和心情哄着她了。便松开了手,翻过身去,把背对着美 丽, 一个人闭着眼睛躺着。躺着躺着,又开始想一些出国前的准备事宜。   美丽一看张立衡不仅没有继续哄着自己,还把背对着了自己。便一生气也一 翻身,背对着张立衡。心理耿耿于怀地生着闷气。   两个人在沉默中躺着, 各自想着心事。西屋的后墙上有一扇玻璃窗,美丽可 以透过后窗看见夕阳渐渐地沉了下去,然后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又在西天燃起 一片紫色的光芒,如霞似雾。那片耀眼的光芒把西屋的后窗印出了大片梦幻般的 色彩,渐渐地那团云雾也坠入了暮色之中。天色渐渐地暗淡了下来。   一开始, 夫妻俩只是赌气似地背靠背躺着,谁也不搭理谁。躺了不知多长时间, 最后夜幕四合,星光满天。也许是婚后纵欲的生活,也许是长途颠簸的劳累, 张立 衡和美丽居然都睡着了。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 美丽就醒了。想起昨晚脸未洗、牙未刷,心里就非常 的不舒服。美丽的习惯是无论多晚、多累,都得洗脸刷牙才能上床。这个习惯是 十二岁从姥姥家回到父母家以后, 每天晚上被母亲骂出来的。昨晚这种情况是十 二岁以后的破天荒第一次。   美丽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发白。再一看手表, 已经五点半了, 就想起来出去 刷牙洗漱。扭头一看张立衡还在身旁呼呼地睡着,也还是穿着昨天的衬衫和长裤。 自然是记起了昨夜的争执,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狠狠地推了张立衡一把, 想把他叫醒继续理论。怎奈张立衡实在是太累了,咕喃了一声, 翻了一个身, 接 着又呼呼大睡。   美丽一看张立衡睡得很沉, 就用两只手开始推揉张立衡的后背, 张立衡还是 继续沉睡。美丽就契而不舍地一直推他,期间美丽听到立娟在葡萄架下面的水龙 头上洗漱,然后开大门出去的声音,她知道立娟去上早班了。立娟高中毕业后没 有考上大学, 又死活不想再继续复读,于是就在镇子上的一家乡镇企业里当工人, 三班倒,这个星期轮到上早班。   美丽一直推揉了大约二十分钟。在立娟出门后不久,张立衡终于被美丽推醒 了。那时六点多了,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睡了差不多十个小时的张立衡, 一睁开眼睛, 就看见美丽穿戴整齐地坐在床 上瞪着自己,便懵懂地问:“这么早,你起来干什么?”   美丽没好气地说:“难道你什么都忘了吗?”   “什么叫什么都忘了。” 张立衡被美丽莫名其妙的问话搞得更加懵懂了。   “就是你说立娟是小孩子, 我说二十岁就不是小孩子了。” 美丽咬住不放。   “哎呀, 你这个人还真是死磕。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行了吧? ” 张立 衡有些无可奈何又觉得好笑。   美丽笑了,她终于说服了张立衡,承认自己是对的。于是便想下床到院子里去 刷牙洗漱。   张立衡一看美丽要走, 昨晚足足的睡了十几个小时,此时精神头正好。就一 把拉过美丽来:“走什么走。” 就开始又啃又咬地亲吻起来。   美丽嘴里嘟喃着:“一会儿你妈又该说我起的晚了。”   “管她说什么呢。” 张立衡已经顾不上其他了。三下五除二地脱光自己,又 急切地把美丽的衣服扒掉,与美丽在曙光未升起的清晨里亲热起来。   就在一对新人热情如火的缠绵中。王彩花出了北屋,准备去厨房做早饭。就 在她下了北屋的台阶,穿过葡萄架往南面的厨房走去时,側脸瞥了一眼西屋的窗子, 只见窗帘依旧紧紧地挂着,想必是还没有起床。   美丽听见婆婆在外面走动的声音。小声说了句:“你妈起来了。”   张立衡用嘴堵住了美丽的嘴, 现在他是什么也顾不得了。不管不顾地在美丽 的身上发泄着急需喷发的欲望。同样沉醉于男欢女爱中的美丽, 心理还是掠过了 一丝不安, 虽然她的嘴很硬,喜欢在嘴头上占个上风。 但是其实她的心里特别在 乎别人的看法和眼光。说到底, 美丽心思的最深处还是希望给婆婆留下好印象。   听到婆婆走进南屋的厨房时,美丽有了一霎那的分心和走神,也就不似刚开始 那么火热与投入。当张立衡最后瘫软在美丽的身上时。美丽马上推开他说:“我 先要起来啦, 不然你妈又要说我了。”   张立衡感到有一丝丝的扫兴,从美丽身上滑下来,躺到床的另一側。闭上眼睛, 气喘嘘嘘地说:“老太太就是那么一说, 你当什么真呢!”   美丽重新穿好衣服,出了门。走到葡萄架下的水龙头边, 刷牙洗脸,又返回西 屋抹上擦脸油。就走到厨房, 与王彩花打招呼:“妈, 早, 我帮你做什么呢?”   “哦, 美丽, 醒了。早饭简单,我已经把稀饭熬上了。稀饭快熬好时把馒头 放进笼屉里馏一下就可以了。你先洗几个土豆,几条黄瓜,然后切成丝,我们凉拌 一个黄瓜丝,再炒一个土豆丝。昨天晚上都没有吃晚饭, 估计都饿了。” 王彩花 吩咐。   于是,美丽就把黄瓜和土豆放进一个盆里,走到葡萄架下的水笼头下洗着。 当美丽洗好, 准备返回厨房时, 张立衡也正好从西屋出来,拿着牙缸和毛巾准备 洗漱。看见美丽端着菜盆正要离开,就笑着说:“新媳妇要开始做第一顿饭了。”   “我又不会炒菜,只负责洗和切。” 美丽且说且往厨房走。   美丽的话被王彩花听见了,就问:“美丽,原来你不会炒菜呀? 以前在家里不 做吗?”   “读大学前不做。上了大学后,寒暑假做。主要是买菜和洗菜,也炒过菜。后 来我妈嫌我做的不好,就不用我做了。除非她特别忙,才让我做。” 美丽理直气 壮地回答。   “那怎么能行,现在结婚了就一定要学会做饭。总不能叫一个大男人下厨房 的。正好,最近这段时间,我可以教你。” 王彩花说。   听见婆婆如此说,美丽的心里就有些不受用。什么叫大男人不能下厨房,都 什么年代了,还这么男尊女卑的。真的是农民意识、封建思想。美丽是一个脸上 藏不住事情喜怒形于色的人。只要心里一不开心,脸上一定会表现出来的。此时 的美丽又开始撅着嘴,脸上两側的肉塌垃了下来,反正就是一副你欠我钱的要债表 情。   因为美丽低着头切菜,所以王彩花并没有注意到她生气的表情。只顾自己一 个人唠唠叨叨地说:“一个女人呀,就是家里的一个晴雨表。你饭菜做的好了,男 人和孩子就又健康又开心。你勤快了,家里就又干净又利落。男人和孩子就活得 舒坦.......”   王彩花一边说,一边把馒头放进屉里。然后就过来看看美丽的菜切好了没有。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美丽切的黄瓜丝和土豆丝那哪叫丝啊!简直就是杆啊!黄瓜 还算了,反正凉拌也不能太细。可是这土豆丝这么粗,怎么能爆炒熟呢,必须得炖 才可以熟啊。但是第一天也不好说什么。就说:“这个土豆恐怕很难炒熟。留下 来中午炖菜吃吧。你再去洗几个,我教你怎么切土豆丝。“   美丽一听这话,肯定是嫌自己切的粗呀! 记得上大学后回家第一次炒菜就是 土豆丝,母亲也是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什么笨呀,蠢呀,什么也做不好呀。一 出手就看出来,什么也比茉莉慢一拍呀。” 反正诸如此类的话一筐又一筐的从母 亲的口里喷出来,把自己骂得一无是处。当初母亲越骂美丽就越紧张,以至于有一 次为了切细,还把手指头切破了,伤口很深,一个多星期才愈合。后来梅景林气的 大骂 “再也不用你切土豆丝了。天生一个粗鲁人,手比别人的脚也笨,做不了细活, 只能干粗笨活。”   不过,美丽还是听话地又拿了几个土豆,又出去洗好,回到厨房。   王彩花说:“你看, 要想把土豆切细, 就要这样。” 边说边比划着切了一 些。 然后就让美丽试一下,美丽一把拿过菜刀,就开始切。   一看美丽大刀阔斧的架式,吓得王彩花叫了起来:“不能这样的, 要把手指 头弯进里面,这样才不会把指头切破。”   但是无论王彩花怎么教,美丽怎么练。总是给人一种耍大刀的气势,要么就是 很粗,要么就是切手指头的苗头。   几次尝试后,王彩花放弃了:“我来切吧,以后慢慢练吧。”   正在这时候,张立衡走了进来:“怎么回事儿,还没有做好,饿死了。两个人 比平时一个人还要慢。”   “马上就好了。立衡,先把黄瓜和馒头端出去,美丽给每人舀碗稀饭。我的土 豆丝马上就好。” 王彩花一边指挥着儿子媳妇, 一边麻利的炒菜。   这时候, 出门锻炼的张桂林也回来了。一家四口围在小石桌旁开始吃早饭。   阳光透过葡萄架洒下斑驳的光线, 清晨的凉风席席吹拂。王彩花炒得土豆丝 确实好吃,又爽又脆。   张立衡边吃边说:“妈,你这土豆丝堪称一绝,在哪哪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 土豆丝。”   然后转过头,又对美丽说:“这是我妈的绝活, 你一定要学会, 我最爱吃 的。” 说完就夹了一大筷子的土豆丝放进了嘴里。   “你为什么不学着做?要让我学着做呢。是你爱吃,又不是我爱吃。” 美丽 本来就因为土豆丝切得不顺手,被婆婆数落。又想起了从前母亲的谩骂,心里早就 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又一听张立衡说让自己一定要学会。就气不打一处来,呛 人的话也就脱口而出。   张立衡一看美丽的倔劲又上来了。而且当着父母的面被媳妇顶撞, 面子上就 有些挂不住了。脸色变了一变说:“你是女人,就应该学会做饭。”   美丽立刻反驳说:“谁定得规矩。”   张立衡说:“那还要谁定规矩呢, 本来就是嘛。你看我们家我妈做, 你们家 你妈做。”   美丽说:“那还有很多人家是男人做饭呢。你不能只用两家的情况来概括总 结。”   张立衡正想反驳。张桂林开了口:“立衡, 你们俩要争论, 回你们屋去, 我 和你妈要吃饭。”   张立衡颇觉无趣,就放下筷子,起身回了自己住的西屋。美丽其实还没有吃饱, 一看这样, 再坐下来继续吃饭,也觉得很没意思,于是便也放下碗跟在张立衡的后 面进了西屋。   美丽一走进西屋,张立衡就火冒三丈地说:“你怎么回事儿?我就那么顺口 一说。你干吗那么较真?非得当着我爸妈的面,让我下不来台。”   “什么叫我让你下不来台,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话, 你那样说话是不对的。” 美丽也是振振有词。   “不管怎样,当着我爸和我妈的面,你总的给我留个面子吧。” 张立衡说。   “那我的面子谁给,合着我就是该做饭的。” 美丽也是一肚子委屈。   “你这人怎么这样, 本来就是该你做饭的。你看看书洁,对待立行就是百依 百顺的。” 张立衡觉得自己今天丢大人了,所以也是非常的气愤。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什么都是我的错,就一个破土豆丝,有什么好吃的? 土豆块不也是一样的。” 美丽一气、一急,就开始乱七八糟的埋怨了起来。   再说张桂林和王彩花等儿子媳妇回屋后,老两口低头闷闷地吃完了早饭。   饭后王彩花顺手就在旁边的水龙头下洗了碗筷,把剩下的菜和馒头端回了厨 房的冰箱。王彩花忙呼这些事情时,张桂林就先进了北屋。王彩花收拾好后也走 进了北屋。她一进门就对丈夫说:“你说,立衡这是找了个什么呀? 又丑又笨又 懒不说, 脾气还挺大。”   张桂林只顾低头抽烟, 闷不作声。   “当初就怨你,如果早点同意立衡退亲就好了。那时年轻,还好的挑。其实话 又说回来,李家二闺女小桃除了没有上过大学以外,样貌、身段,什么都比美丽强。 而且勤快,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俗话说,娶妻娶贤,我看这个美丽可是一点也不贤 惠的。” 王彩花一顿数落。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少叨叨两句吧。” 张桂林说。   “我这不就是跟你叨叨两句吗!这立衡以后的日子看来是不如立行舒坦了。 这美丽可是不及书洁的万分之一呀!” 王彩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心疼着儿子。   “一般人都不能同书洁比。书洁多贤惠呀! 知书达理, 勤快心善, 立行有福 气。” 张桂林也附和道。   “也不是我这做婆婆的挑理,可是这美丽看着可是个生茬头。不知往后这立 衡能否拿得住她。我原先还想,这美丽人长得粗笨,一定是吃苦耐劳,必定能干。 现在看来,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王彩花再一次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别总是叹气, 搞得人心烦。” 张桂林有些烦躁地说。   因为张桂林的心里对大儿子有很深的内疚感。尤其是当年他在立衡的宿舍见 过孟芳芳, 那是一个清秀温柔的女孩, 眼神怯怯地看着自己, 然后被自己狠狠地 训斥了一顿。最后,哭着离开立衡的宿舍。   唉! 如果自己当初不是那么坚持,以死相逼。立衡可能早就结婚生子了吧! 差不多十年了吧, 这个倔强固执的男人把这份内疚与悔恨深藏在心里,没有对任 何人讲过,包括老伴。   心里想着这些过往,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地哀叹:“唉!”   “你看你这个老头子, 刚刚还埋怨我叹气。现在你怎么也开始叹气? 而且比 我还叹得重。你也搞得我很心烦。” 王彩花反唇相讥着丈夫。   “跟你说不清楚,我跟老季下棋去了。” 张桂林摔下这句话, 就挑起竹帘出 门去了。   王彩花一个人在北屋, 坐卧不宁。借故去南面厨房烧开水,穿过葡萄架时凝 神静听西屋的动静,可是什么也听不见。来来去去好几趟, 最后终于忍不住了, 就在葡萄架下喊:“立衡,美丽,妈泡了壶茶,你们要不要出来喝点茶啊?”   “好的,妈,来了!” 立衡喊着, 就出了东屋的门。   “你怎么在立娟的屋子?” 王彩花一看儿子从女儿住的东屋出来,便问。   还未等儿子回话,王彩花就压低声音说:“立衡,妈给你说,你这个媳妇看着 可厉害。你是男子汉,可要自己主意正,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妈, 我知道。” 张立衡有些不耐烦,总归刚才是失了面子。   “再说,回去后,你得让她学着做饭。一个女人不会做饭,怎么着都是说不过 去的。” 王彩花还是不放心地吩咐。   “行了,知道了。” 张立衡说。   再说刚才张立衡与美丽一开始还在屋里争吵着谁对谁错呢,后来简直就是鸡 同鸭讲, 根本就没有交集。就在美丽仍然喋喋不休之际, 张立衡一生气,就拿了 一本书,去了妹妹立娟住的东屋,看起了书。一直等到母亲喊喝茶才出来。   张立衡赌气出去后, 美丽也看起了托福书,学习起了英语。一直听到婆婆喊 喝茶, 正要掀开竹帘出去,就听见张立衡喊我来了。然后就听见母子俩在葡萄架 下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美丽就没有立刻出去,站在窗户下面偷听母子对话,怎 奈声音太低,根本就听不清在讲什么。再一听娘俩开始喝茶聊天,也再未听见婆 婆招呼自己去喝茶,心里就有些火大起来,一生气, 就转身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美丽躺着,就等着婆婆再喊自己出去喝茶。可是等来等去,只听见外面母子俩 聊得热火朝天。   “立衡, 你这一出去就要两年,一个人在外面,可得自己注意身体。一定要 吃喝好,可不要省钱。俗话说穷家富路,一定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知道美国 那边跟我们这里吃的一样不?” 王彩花说。   “妈,放心吧! 你不听我爸说, 美国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世界上最富裕和 强大的国家,吃得铁定差不了。” 张立衡学着父亲的强调说。   张立衡的语气表情把王彩花逗得笑了:“别听你爸的, 他那就是喝了二两猫 尿瞎吹牛呢! 他哪里知道美国什么样子呢!”   “妈, 等我到了美国, 照一些照片给你们寄回来。” 张立衡又说。   屋外,是北方七月的上午,气温还没有升上来。阳光明媚, 清风送爽, 石桌、 板凳、浓密的葡萄架, 和相谈甚欢的母子。   屋内,有着竹子图案的竹帘里面, 被阳光晒得开始有些热。美丽特别希望有 人招呼一句,自己就可以顺水推舟地出去,享受葡萄架下面的凉爽,喝一杯清淡解 渴的茶。早上, 还没有喝稀饭, 就开始吵嘴, 现在真的是很渴而且很渴望有一杯 清茶在手。   那个上午,张立衡与母亲王彩花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 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美丽一个人闷在西屋里, 忍着口渴, 生着闲气。   一直差不多到了中午了,王彩花才站起来说:“妈得去准备午饭了,你想吃什 么? 妈给你做。”   “妈做的我都喜欢。” 张立衡好嘴地说。   “就我儿子嘴甜。好,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猪肉炖粉条。” 王彩花开心地笑 着说。   “妈, 你做, 我看着, 我得学会做,不然两年都吃不着妈做的饭了。” 张立 衡说。   这么一提醒,王彩花突然想起了美丽。便说:“忘了,这美丽一个人一上午躲 在屋里干什么呢? 好, 你把她也叫来, 我教你们做猪肉炖粉条。” 王彩花的心 里其实是想让美丽学会,好做给儿子吃。   于是张立衡便走进西屋,一边撩竹帘,一边说:“美丽, 干什么呢? 走, 跟 妈去学做猪肉炖粉条。”   进门一看, 美丽正自躺在床上, 气鼓鼓地撅着嘴, 不理自己。   “怎么, 还在生气呢, 差不多就行了, 反正我们得学会做饭, 据说美国没有 食堂,都得自己做饭。” 张立衡的口头禅就是差不多就行了,可偏偏遇到的美丽 还就是不能差不多就行了的人。凡是总是喜欢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认死理的主儿。   美丽本来已经没有事情了,一听张立衡又说差不多就行了,渐渐熄灭的火又 死灰复燃起来。便气狠狠地说:“什么叫差不多就行了。我这个人就是眼里不揉 沙子, 凡事都是有个理儿的。”   张立衡走到床边, 推了一下美丽:“好了, 一上午了, 也该差不多了, 起来 吧!” 说着就开始往起拉美丽。   美丽就死劲不起来, 结果一个要拉, 一个要推, 一拉一推间, 张立衡一下子 就扑倒在了美丽的身上, 就势亲吻了起来。两个人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 就听见 院子里张桂林回来了, 站在南屋的厨房门口与王彩花说话呢。   于是张立衡与美丽也从床上站起来, 收拾了一下零乱的衣服和头发, 一前一 后出了门, 进了厨房。   “立衡, 你和你爸先出去吧。厨房本来就不大, 你这大个子, 站着还挡光线。 我和美丽做就行了。” 王彩花说。   然后又对美丽说:“要不今天我先做菜, 你看着先找找感觉, 赶明儿我再教 你。你今天就擀面吧!” 王彩花知道美丽的刀功不行,连土豆丝也切不了, 何况 切肉。于是便让美丽做最容易的面条。   “我没有擀过面。” 美丽回答。   “哦?你在家就从来没有擀过面吗? 那都是你妈妈一个人又炒菜又擀面? ” 张母有些诧异。三十岁的美丽竟然从来没有擀过面条。在他们这里, 女孩子从小 都是要训练做饭的。就连立娟, 虽然平素娇惯些, 但是十几岁就开始做饭,现在 擀面条、包饺子、蒸包子样样都行,这些都是女孩子应该学得呀。   “我们大部分时候都出去买切面吃, 我妈会擀面, 但也很少擀。” 美丽说。   “哦,这样啊?其实买得切面没有自己擀得劲道。那我先教你怎么和面, 擀 面吧!” 王彩花放下猪肉, 无可奈何地说。   在王彩花的指挥下, 美丽生平第一次和了面,有些软,最后也擀成了面条。虽 然又厚又软,捞出来后断成了一截一截的面疙瘩。但是王彩花做的猪肉炖粉条确 实很香。由于早饭没有怎么吃,美丽实在是饿了, 吃了足足两大碗。   到是张家三个人没有怎么吃,他们嘴上没有好意思说什么,但是平时吃惯了 王彩花又细又长又劲道的面条。今天的面条实在是软塌塌的不好吃。尤其是张立 衡,什么也不会做,嘴还很刁。张立衡看着美丽吃的狼吞虎咽的,心里突然觉得其 实自己对妻子并不是太了解。虽说恋爱谈了半年,结婚也有几个星期了。可是由 于当初一门心思考虑出国的事情,与美丽鲜少交流。约会时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 口若悬河,美丽很少说话,温顺而安静。要说相互了解,也就是结婚后的这几个星期, 才算是朝夕相处, 彼此开始近距离的观察与了解。他发现美丽很倔、很固执、爱 较真、不喜欢开玩笑,容易死磕。今天又发现美丽还不会做饭, 这令张立衡比较 意外。因为张立衡是比较喜欢吃的人, 除非吃食堂没有办法。因为张母会做饭, 所以他的嘴比较刁。不会做饭算不了什么,那就学吧。张立衡想。弟媳妇书洁当 初不也什么都不会做,结婚几年后, 现在不也什么都是一把手。   吃过午饭后,美丽抢着洗涤了锅碗。美丽虽然不会做饭,可是在家里一直洗碗, 而且洗的一丝不苟,很慢,但是很认真很干净。   收拾利索后,美丽回到了他们住的西屋,一进门就说:“你们为什么不出去 买切面? 切面也很好吃。”   “切面才不好吃呢。我妈、立娟、书洁擀得面条都超级好吃。再说我们这小 镇子上,哪里有卖切面的,都是自己在家擀的。哪里有省城那么方便,买什么有什 么。” 张立衡回答。   “什么?立娟也会做? 我不相信, 瞧你们惯得她那样。” 美丽不相信蹦蹦 跳跳的立娟居然也会擀面这么复杂的事情。   “我骗你干吗? 在我们这里,女孩子在家里是一定要学会做饭的,否则找不着 婆家。” 张立衡是一个非常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开始逗美丽。   “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谁规定女孩子必须会做饭,现在男女平等。立娟 没有读过大学,当然得会做饭。” 美丽反驳。   “可是书洁也会做呀,而且做得还很好吃。所以你应该偷着乐,不是我娶你, 你可就嫁不出去喽! ” 张立衡又笑着说。   一听这话,美丽的脸色气得发白,她最不能容忍别人说她嫁不出去之类的话。 张立衡一看美丽当真了,赶紧上去抱着说:“跟你玩呢,别当真。你这人还真不识 逗。其实书洁一开始什么也不会做,都是我妈教得。你这几天也跟我妈好好学学。 你能考上大学, 还怕学不会做饭。”   小两口正自在房内逗嘴打仗闹着别扭又和好的时候,听见立娟下了早班回来 了。   张立衡说:“时间不早了,睡午觉吧。” 说罢就率先躺到了床上。   美丽也走到床边,正要往下躺呢,突然听到立娟站在厨房门口对着北屋的母 亲嚷嚷:“妈, 你这做的是什么呀? 面条不象面条, 疙瘩不象疙瘩, 稀里糊涂的 是什么呀? 吃浆糊呢!难吃死了。”   “你这孩子,嚷嚷什么呢!小点声,大家都睡午觉呢。” 只听见王彩花从北屋 出来,一边说一边进了厨房。   美丽凝神细听,听见婆婆压低声音又说:“别嚷嚷了,是你大嫂做的。刚才 吃着还凑和,现在可能是时间长了,更浸得不好吃了。”   “这也太笨了吧! 怎么弄成这样,真难吃,我要热馒头吃。” 立娟的声音一 点也没有变小。   美丽站在床边,听着厨房里婆婆小姑子母女俩的对话,尤其是听到立娟居然 说自己太笨了, 就愤愤不平地对张立衡说:“你看你妹妹,还说我笨。她才是笨 蛋中的笨蛋呢,连个大学也考不上。”   “你怎么说话呢,立娟不是考不上大学,只是第一年没有考上。如果复读一年, 没准考上北大了呢。只是她不愿意上学而已。” 张立衡比立娟大了十二岁,从小 疼爱这个唯一的妹妹,怎能容忍美丽如此污蔑。   美丽一听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张立衡在讽刺自己复读了一年后才考上的大学, 立刻气得脸色通红,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愤怒地绕着床边走来走去,并不 时地用脚踢着床腿子。美丽踢一下床,床就晃一下。如此几次,晃得张立衡很不舒 服, 便索性站了起来。其实此时的张立衡根本就没有想到美丽也是复读一年才考 上的大学,更不知道美丽曾经有过的北大情结。所以也搞不清她为何如此生气。 只是觉得美丽的脾气实在是太大了,自己只不过陈述了实情,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结果一中午, 张立衡和美丽都没有歇成午觉。后来美丽也不踢床了, 张立衡 也不说话了。两个人闷闷地躺在床上,谁也不理谁。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 张桂林歇午觉起来了,就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招呼 儿子:“立衡,醒了吗? 我带你去咱镇子上的几家人家去坐坐。你这一走就是两年, 那些都是长辈, 需要走走礼。”   张桂林早些时候就对张立衡提起过这件事情。张立衡起来走出了门:“爸, 我好了。”   “拿上你妈给准备的礼物。” 说完。张桂林就率先出了大门。张立衡拎着 礼物跟在后面也走了出去。   美丽也睡不着了,就起来,准备看看托福,背背单词。刚坐下,还没有打开书, 立娟一掀竹帘走了进来。   “大嫂, 看书呢!” 立娟说。   美丽一看立娟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床上,又想起她中午说的话,还有因她而起 的争执,就没有好脸色地说:“对呀,要准备考托福呢!” 说完也没有再搭理立娟, 只顾看书,还故意念出声来。   “大嫂,你知道我为什么死活不愿意复读了吗? 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英语” 立娟根本没有留意美丽的态度,自问自答。   立娟看美丽没有任何反应,接着又说:“其实我别的功课还不错。如果象二 嫂说的,咬咬牙,也就上去了。反正英语也就是死记硬背。不需要太聪明的。”   “谁说的学英语不需要聪明,只需要死记硬背? ” 美丽最不喜欢别人说她 死记硬背。   “二嫂说的,因为二嫂就是大学英语系毕业的。” 立娟理直气壮地说。   “那是你二嫂哄你高兴呢!哪里就那么容易呢。况且你二嫂只是读的一个专 科的外语系,与大学本科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美丽说。   “不管你怎么说,我就相信二嫂说的。而且二嫂特别能干。” 在立娟的心里, 二嫂刘书洁就是一个完美的无人可比的女人。   “呵。” 美丽轻轻地发出一声很低的不屑的尾音。   “大嫂,你别不服气,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二嫂的。你还没有吃过二嫂做的饭 吧,以前过年过节时都是妈做的。二嫂一开始什么也不会做,后来妈教她做饭, 结果现在比妈做的好吃多了。现在只要二嫂在家,我们都不用妈做了。” 立娟 听出了大嫂口气中的不屑与轻蔑, 愤愤不平地为二嫂辩护着。她不允许任何人说 二嫂的坏话。   立娟的二嫂刘书洁与他的丈夫张立行同岁,也是三十岁,两人是中学同学。书 洁家就在县城,父母都是县中学的老师。当初立衡与立行都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县 中学,书洁的母亲就是立行三年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立行与书洁同窗 三载, 高中毕业参加高考,立行考上了省城的一所本科大学,而书洁则考上了县城 的师范专科学校。   为了书洁, 立行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可以在省城留校当老师的机会,回到了县 城的师范专科学校也就是书洁的母校,在数学系教书。而书洁毕业后, 则分配回 到了县中学教英语, 与自己的父母成了同事。两人的恋爱开始于大学二年级,那 年暑假立行开始追求书洁。其实书洁的心里也是一直都喜欢立行的,所以恋爱自 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而且也可以说是门当户对,立行的父母是镇中学的老师, 书洁的父母是县中学的老师。从一开始两人谈恋爱起,立行与书洁的感情就一直 得到了双方父母的认可和祝福。所以他们大学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过了两年就 有了女儿小洁。   书洁自从与立行开始谈恋爱,就经常和立行一起回镇子上,看望立行的父母。 书洁第一次看见立娟时,立娟还不到十岁。一个长着圆圆的娃娃脸,梳着日本头的 可爱女孩子, 一看见书洁就缠着她,央求书洁讲县城和大学里的的事情。书洁也 特别的喜欢立娟,有时立行都要吃醋了,厌烦着立娟这个小跟屁虫, 影响了他和 书洁的约会。相反地, 书洁却喜欢带着立娟。因为书洁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没有妹妹,所以一看见立娟就特别的喜欢。而立娟也是从小没有姐妹,只有两个 哥哥,虽说很宠爱自己,但是男孩子毕竟粗心,只能带着自己玩男孩子们的游戏, 或者打跑那些胆敢欺负立娟的坏小子。   而书洁就不同了。她细心温和,对待小自己十岁的小姑子立娟如同妹妹一样。 立娟记得有一次,那时立行与书洁还没有结婚,二哥立行与书洁要返回县城时, 她先是央求二哥带自己去县城逛。可是当时沉醉于热恋中的立行满眼满心都是书 洁,哪里还有这个从小宠大的小妹妹呀,于是便连哄带骗地糊弄妹妹就是不想带 这个电灯泡。最后还是书洁坚持带上了立娟。在县城,书洁带立娟去剪发,为她 买时新的衣裙,看了电影,逛了公园。晚上还在书洁家里和书洁挤在一张床上睡 了一个晚上。   从此,立娟的心里,书洁就变成了亲密无间的姐姐,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可 以说,立娟对书洁简直就是完全崇拜的态度。只要是二嫂说的,一定不会错。尤 其是在立娟到了十几岁以后,一些什么小心思啊,女孩子的小烦恼啊,都愿意对 书洁说。两个人名义上是姑嫂,实际却亲如姐妹。   短暂的两次接触后,美丽心里也是很喜欢书洁的。温和文静,总是默默地做 一些事情,而并不多言多语。美丽因为从小与姥姥一起生活, 与妹妹茉莉的感情 本来就淡薄,而且自己挨爸爸的那一巴掌也是因茉莉而起,况且母亲总爱用妹妹 的美丽和聪明来比较自己的外貌与笨拙,所以美丽的心里对妹妹也是颇多怨言和 嫉恨的。但是她的心里却又是极度渴望这种姐妹亲情的,可以彼此倾诉分享女孩 子之间烦恼和心事的女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很难找到同性知音。读大学时的 张子馨可以算是好朋友了,只是由于当初子馨的男朋友罗浩然无意中泄露了自己 与郑承业的恋情,两个人由此有了隔阂,从此便渐行渐远了。   所以美丽的心理是特别希望与书洁和立娟处好关系的,而且书洁与自己又是 同龄人。但是当美丽听见立娟使劲夸着书洁时,心里又有一些不是味道的很不受 用的感觉。于是她对立娟说:“女大学生是不屑做饭做家务的。女人也要有自己 的事业,不能一味地只是围着锅台转,我们是知识女性。”   “二嫂也是她们学校每年的模范先进教师。她教课的班是县中学的重点班。 二嫂也是知识女性。” 立娟说。   “我跟你说,县城的中学怎么能和省城的中学比,专科生怎么能与本科生比。 这点你不知道吗?” 美丽今天也是与立娟死磕上了。   “省城有什么了不起的,本科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大哥、二哥都是本科,我 大哥还是博士呢。” 立娟不喜欢美丽说自己的县城和二嫂不好。   “对呀,你看你,也骄傲你大哥是博士,你二哥是本科吧。那不还就是本科比 专科好吗? ” 美丽看见立娟急了,心里有一点小窃喜。   “反正二嫂就是好,什么都好。你没有吃过二嫂做的面条,那叫一个好吃。 你看你今天中午做的什么呀,难吃死了。” 立娟从小在家里被人宠惯了,自己的 两个哥哥从来都让着自己,二嫂也象姐姐一样护着自己。只有这个大嫂为什么就 要与自己反着说,所以也是寸步不让地与美丽你来我往地辩论着。   “还说呢,你看省城根本就不用自己家里擀面,我们都是到外面买切面的。 你们这镇子上,没有得卖,才只能自己做。” 美丽的心里一直想辩倒立娟,而 让立娟服了自己。   结果美丽也不看书背单词了,立娟也不找朋友去玩了。姑嫂俩就在屋里,你 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抢白、争论,只是各抒己见,各说其理,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   其实美丽的心里并不想与立娟的关系闹僵。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又特别反感立 娟被全家人宠着惯着的样子,似乎一大家子的人全都围绕着她一个人转。父母宠 着,两个哥哥哄着,就连二嫂书洁也是极尽溺爱。惯得立娟二十岁的人了,看起 来还象个小孩子。所以美丽就不想凡事都顺着她说,而且特别想用话语来刺激一 下立娟,所以每每说出的话就比较尖酸刻薄。   本来立娟也是想来与大嫂套近乎,聊天来的。心里想着自己又多了一个嫂嫂, 而且是从省城来的大学生,特别想听大嫂讲讲省城的事情。以为大嫂会跟二嫂一 样,一见如故。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嫂是这样一个人,歪理一大堆,而且居然说二 嫂的坏话。这是立娟最不能容忍的,她甚至可以说大哥不好,父母不好,但是就 是不能说二嫂不好。   接下来,美丽和张立衡又在家里住了几天,距离出国也就不到两个星期的时 间了,他们必须赶回省城做一些最后的准备。自从那天午后,立娟和美丽在西屋 争执了一个下午后,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立娟再也没有来过美丽住的西屋。而且 也很少见面。因为美丽起床后,立娟已经上早班走了。立娟下了早班回家后,美丽 他们已经吃过午饭,歇了午觉。偶尔在晚饭时见过几次,也很少讲话。立娟赌气 大嫂居然攻击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 二嫂。而美丽则讨厌着立娟的娇骄二气,一个 乡镇企业的工人,小镇子上的乡村女孩,还娇气骄傲什么?   那天,美丽和立娟姑嫂二人躲在西屋,你来我往地争辩了一个下午,最后不 欢而散。   终于到了离开的这一天,王彩花对儿子立衡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一定 要吃好喝好。” 张桂林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立娟则蹦蹦跳跳、讥讥呱呱说个 不停,一副小女孩神情。   张立衡爱怜地拍拍妹妹的头逗着说:“哥回来时给你买美国的巧克力。”   看到兄妹俩如此,美丽则厌恶地把头扭过一边,根本不想看。   张立衡与父母、妹妹依依惜别。与美丽一同离开了家。   (13)爱的选择   一路上,美丽都不痛快。她的心里总是绕不过去为什么一个二十岁的人仍然 被认为是孩子。想当初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扛着行李天南地北地闯荡了。即使 在更小的时候,从姥姥去世的那一刻起,自己似乎就被当成了大人,也从此再没 有人把自己当孩子般地宠爱过。而丈夫张立衡则总是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已经三十 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要与一个孩子计较。可是二十岁根本就不是孩子了啊!   前几天与立娟争吵后,最初的那几天美丽一直在嫉恨着立娟。到没有怎么仔 细想过刘书洁这个人。今天坐了几乎一天的汽车,一路上张立衡都在呼呼大睡。 美丽睡不着,就开始琢磨着前几天立娟的一些话。   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其实立娟是受了刘书洁的影响。为什么立 娟对刘书洁那么死心踏地的好呢?看来刘书洁这个人是很有心计和技巧的,把张 家全家人都收买笼络了。而自己明明什么都比刘书洁强,重点大学、知识分子家 庭出身、省城的城里人、大设计院工作等等,怎么在立娟的心里就不如一个小县 城出生、大专文凭、中学老师的刘书洁呢?   美丽想了一路,琢磨了一路,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到家后,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夕阳呈现穷途末路之态,懒洋洋地在西天划出 几缕或深或浅的余晖。在路上颠簸折腾了一天的张立衡尽管睡了一路, 但还是感 觉很累。他把行李往地上一放:“真累,先歇会儿吧。” 便躺到了床上,闭上 眼睛歇息。   躺了一会儿,美丽也没有过来。睁开眼睛一看,美丽仍然坐在沙发上,就问: “你不累呀?”   “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说为什么书洁和立娟的关系那么好呢?” 美丽楞不 丁地冒出了一句话。   张立衡楞了一下:“什么情况?什么叫关系好?一家人呗!当然好了!”   “不对,她们好象不象是姑嫂关系那么简单。刘书洁这个人不简单,很有计 谋的。不然立娟为什么对她那么崇拜? 肯定有原因的。” 美丽自言自语道。   “什么简单不简单,还计谋的。那是因为书洁先对立娟好的。” 张立衡觉 得美丽的有些想法和思维真的非常奇怪。现在一看美丽又开始神神叨叨,钻牛角 尖的意思,就不再理她,自己又闭上眼睛歇着了。   美丽看见张立衡没有附和自己来讨论这个话题,只是自顾自地闭眼躺着。就 特别想知道张立衡的心里是怎么看待书洁的:“哎,我问你,你觉得书洁这个人 怎么样?”   “书洁很好呀,对立行好,对我爸妈好,尤其是对立娟好。立娟对书洁比对 我和立行还亲。” 张立衡随意地说。   “这就是心机了。你说她怎么那么会笼络人心呢?哄得你们家的所有人都说 她好。真厉害!” 美丽撇了一下嘴,略显不屑。   “什么叫笼络人心呢?一家人就是互相迁就,才和睦嘛!” 张立衡觉得这 个话题特别无聊,就想尽快结束交谈。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书洁不是立行的媳妇,你觉得她好吗?” 美丽打破 沙锅问到底。   “书洁人很好啊!脾气好,性格好,就是同事或者同学,也应该很容易相处。 嗨,其实我也就每年过年什么的才见一次,就是我爸妈和立娟总说她好。” 张 立衡回答。   “那你会喜欢她吗?” 美丽想到哪就问到哪。   “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太过了啊! 无聊。” 张立衡生气了。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生什么气吗?” 此刻的美丽实在是又钻进了书洁为 什么得到张家所有人好感的死胡同了。   张立衡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美丽一直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她想到了姥姥, 自己的童年,还有乡下的日子。姥姥曾经无数次地说过,想看到自己结婚成家、 生儿育女。虽然当初自己曾经害羞地打着姥姥,口里说不要不要。但是姥姥也曾 无数次地说过男人和女人如何在一起过日子。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一开始谁 占了上风,谁就会一辈子占着上风。男人嘛,就是要拿捏着他,给一点,又不全 给。” 美丽小时候生活在姥姥家,在姥爷去世前的日子里,确实感觉姥爷很怕 姥姥,姥姥在家里一贯是说一不二的,而姥爷对姥姥也是绝对服从的。   美丽靠在沙发上,慢慢地,也在回忆与现实的穿越交叉中睡着了。   午夜时分,张立衡醒了。一看窗帘没拉,房间里黑灯瞎火的。只有窗外的月 光透过玻璃窗, 轻轻泻在了地下和床上。再一看,美丽歪斜在沙发上,也睡得正 香。于是便起来,推醒美丽:“干吗在沙发上睡,去床上睡。”   美丽睁开眼,以为是清晨:“怎么天还没大亮?”   “才十二点,我们都睡着了。” 张立衡起来去喝了一口水。“有点饿了。”   于是美丽也起来:“我也饿了。” 他们就泡了两碗方便面,随便吃了。   吃饱喝足后,张立衡的情绪来了,抱着美丽求欢。美丽推拒着张立衡:“你 们家人都对我不好,都喜欢书洁,还惯着立娟,没有人为我说话。”   “管他们呢,我喜欢你就行了。你是最好的。” 张立衡手脚齐动。   美丽在张立衡的绵绵情话里满足地笑了,丈夫还是听自己话的。美丽放松下 来,身体也在张立衡的百般挑逗与抚摸下柔软似水起来,便也开始配合着丈夫, 在爱河欲海里再一次地沉浮、痴迷、放纵。   夜晚是容易迷醉的诱惑,欲望是难以超越的鸿沟。欲望掌控之下的所有甜言 蜜语和海誓山盟,在迷惑的夜里醉了情河,暖了心湖,荡漾起千丝万缕的爱意缠 绵, 风情万里。似乎那些人间的惆怅烦恼都可以在夜晚的激情浪漫里化为乌有, 飘散在深夜的月河之上。   在美丽三十年的生命里,除了与郑承业相恋的日子里,有过郑对自己百依百 顺的爱护外,从来没有哪一个人如张立衡一般对自己如此迁就和包容。所以其实 结婚后的美丽精神与心情都有着从未有过的放松。也由于每天晚上张立衡的索取 求欢,所以基本上每天都要睡到大上午才起床。两个人生活的好处就是既没有母 亲梅景林习惯性的辱骂与指责,也没有在婆家必须有的克制和客气,还有婆婆王 彩花的监视与眼色,甚至小姑子立娟的挑剔和打搅。   在这间只有十二平米的小屋里, 美丽觉得人生开始有了脱胎换骨的轻松与释 放。这间看似窄小的宿舍, 却有着无限巨大的空间任由自己弛聘和放纵。这才是 家的感觉,这才有家的味道,这才是自己的家。家, 是什么? 家就是自己可以随 便说随便做而且是说了算做了对的地方,可以任意妄为的地方。此时此刻, 美丽 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东西想怎么放就怎么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什么时候 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三十岁的美丽, 破天荒地拥有了当家作主的自由,也重新 拾回了年少时在姥姥家的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清晨,当美丽睁开眼时,张立衡已经去实验室了。她不需要急着起床赶着上 班,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窗外已经升得很高的太阳把它的光芒透过那块淡 绿色的竹林窗帘一缕一缕地射进来。诺大的床上,美丽横七竖八地躺着,没有人 打扰,也没有人催促。   楼道里的人们都去上班或者上课了。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窗外偶尔传 来的小鸟的叫声, 为这份寂静增添了一些点缀般的优美旋律。美丽一般不吃早饭, 饿的时候,就啃几块饼干。自从结婚后美丽住了进来,这间小屋最大的变化就是 有了很多诸如饼干、瓜子、水果之类的零食。接下来大约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美 丽会强迫自己背一些单词。但是她总是很容易犯困,经常是单词没有记住几个, 就开始打起盹来。差不多十二点时,美丽会拎着两个饭盒去楼下的食堂打饭,那 时张立衡也就回来了。   张立衡则是每天清晨起床后,先去实验室。与张教授讨论一下工作等相关事 宜。中午回来与美丽一起吃过午饭后,两人一起上街买东西,锅碗瓢盆、菜刀案 板、衣服被褥、日常用品,凡是能想到的就都买了来,堆满了整整两个大箱子。   两人谈恋爱未结婚前,美丽也曾委婉地暗示过张立衡出国期间也想出去看看。 已经习惯了一人自由自在、无所牵挂的张立衡还竭力阻拦,说什么两年就回来了, 省得麻烦折腾等等。现在正与美丽新婚燕尔、你浓我浓,还没有尝够蜜月的甜蜜 温情,却又要面对分离的痛苦相思。尤其是在耳鬓斯磨、同床共枕了将近一个月 的时间后,张立衡在心里和身体上都对美丽产生了一种依赖。所以态度便来了个 八百度大转变,有事没事就鼓动美丽考托福,然后赶紧申请学校,争取尽快能来 美团聚。   对于考托福,美丽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底。她也是有一些懒惰的,想通过探亲 签证赴美。所以嘴上一直说,别人都说出去考托福更容易一些等等理由来推托。   张立衡则坚持:“我已经打听过了,据说探亲签证很容易被拒签。最保险的 还是考托福申请学校容易一些。”   美丽嘴上答应:“等你离开后,我就去考。但是你也要一去美国后就着手办 理我的探亲签证申请。”   于是经过商量,两人决定做两手准备。无论是探亲签证还是留学签证,哪个 更快就走哪个程序。总之,就是希望在最短暂的分别之后,能够尽快在大洋彼岸 团聚。   紧张与忙碌中,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份。   北方的八月天, 早晚时分, 已经有了很深的凉意。   离别的日子渐渐逼近。当秋风慢慢吹来之际, 缠绵绯侧的离情和别意, 也随 着加深的凉意渐渐地笼罩了张立衡与美丽。幸福的蜜月似乎才刚刚开始,而离别 的日子已经来到。   在临别前的最后两天,张立衡没有去实验室。整整两天与美丽厮守在房间里, 尽情地放纵在感情与肉体的癫狂享受中。张立衡与美丽在没有白天与夜晚的昏厄 迷乱中度过离别前的最后两天。   然后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   清晨起来,仍然有些头重脚轻的张立衡收拾停当后,下楼去叫了一辆出租车。 然后请司机一起上来和他一人一只大箱子扛到了楼下,塞进出租车的后备箱。   那天正好是周日,街上很安静,没有拥挤地赶着上班的自行车队伍,也没有 横穿马路急匆匆上学的学生。公共汽车、出租车明显少了很多。天色有些灰蒙蒙, 预报说会下小雨。秋天的天气向来如此,阴雨绵绵的时候居多。   公路上畅通无阻地顺当。黄色的出租车在清晨寂静的公路上平稳地行使。张 立衡与美丽并肩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 张立衡的手紧紧地攥着美丽的手,两人 不时地相视一笑, 却无言。   三十分钟后,到达了机场。张立衡给了司机钱,司机帮着把行李从后备箱里 拿出来,车就开走了。然后,张立衡拉着两件巨大的行李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 机场大厅。美丽跟在后面,他们走到服务台,办理好登机牌和行李托用手续。离 别的时刻终于到了。   张立衡犹豫了一下说:“你还是很快准备考一次吧,我去了那边先看看能不 能帮你找到导师。”   “嗯,过去后,你就马上准备探亲的申请材料,寄过来。” 美丽依旧希望 可以探亲而不必考托福。   “那肯定,我一到那边,就给你写信。” 张立衡恋恋不舍。   似乎该说的都说过了,该吩咐的和该交代,都已吩咐和交代过了。他们沉默 不语地相互凝视,千言万语,都藏在那一缕深深的注视里了。   片刻后,张立衡终于说了一句:“我得进去了。”   然后与美丽迅速拥抱了一下,就走进了通道。走了一段,是一个拐弯处,张 立衡回过头来与美丽招了招手,转弯离去。   美丽一直看着张立衡的背影远去。最后在一个拐弯处,挥了一下手,再一拐 弯,就消失在了人流中。   在看不见张立衡的那一个瞬间,美丽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一种不知 是什么的思绪缠绕着她,似有若无,一下一下地,把她的心慢慢地抽紧。   送走了张立衡后,美丽又休息了两天,婚假结束,就回去上班了。   结婚前,美丽在勘查设计院一直住在单身宿舍里。从大学毕业至今,整整六 年的时间里,美丽的室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初是与美丽同龄的林雨朦,但是林 雨朦在一年多以后就结婚,搬出去住到了新婚丈夫的宿舍。以后住进来的女孩子 都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或者研究生,年龄越来越小。然后那些同宿舍的女孩子们 一个又一个的恋爱了、结婚了,最后都告别了单身宿舍。   说到底,在所有的女孩子里面美丽与林雨朦的关系算是最好的。她们毕竟同 龄,容易沟通。尽管一开始也有过诸多争吵与不快。婚前与美丽住同一间宿舍的 女孩去年大学毕业,比美丽小了八岁, 经常在宿舍里招来一拨又一拨的男孩女孩, 精力旺盛,吵吵嚷嚷地把宿舍搞的鸡飞狗跳的。为此美丽已经与她争执了好几回, 每一次都态度极好地说以后不会了,可是没过几天又故态复萌。每次美丽发了脾 气,训斥了他们,他们就满世界地散布美丽是老处女变态。   现在美丽也终于结婚了。结婚前她就退掉了单身宿舍,算是彻底告别了单身 生活。当美丽去后勤处房管科办理退房手续时,心里面感觉隆重而严肃,很有一 种庄重的仪式感。   婚假结束后,美丽就开始住在了张立衡的单身宿舍,也是他们新婚后的新家。 尽管距离稍微远了一些,但是坐车却极为方便,从车站的起点站到终点站,所以 总是会有座位。这样一来,美丽可以从师范大学的校门口一路坐到设计院的大门 口下车,路上还可以打个盹,小舔片刻。   美丽非常喜欢和享受目前的生活状态。一方面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子, 可以为所欲为、随心所欲,没有人打搅,也没有与室友之间作息时间上的冲突, 少了如许麻烦。另一方面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和解脱,终于有了自己的 家,也不必再在那些同事们的怜悯眼神里度日如年。   生活在美丽面前展开了新的希望,一如北方初秋温暖的阳光和万里蓝天。   本来美丽的计划是突击备战托福,计划每天坐车两个小时的时间也可以记单 词。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却总是犯困,似乎永远也睡不醒的状态。每天早 晨被闹钟吵醒的美丽,迷迷糊糊上了公交车,接着还要再睡一个小时,直到到达 终点站。上班时间也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很难提起精神来工作。下午下班后又会 在车上足足睡一个小时,又是直到终点站才会醒来。   日出日落,晨昏更替。每天的时间就在睡觉和睡不醒的状态中过去了。这样 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过去了两个多星期。美丽也一直没有回过家,在美丽的心里, 回家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如果没有母亲的催促,美丽是断然不会主动回家的。   直到一天下午,设计院的办公室里又是只有美丽一个人坐班。她正靠在椅子 的后背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突然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美丽拿起电话,刚“喂” 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里面母亲梅景林高昂而急促的声音:“美丽,小张走了两个 多星期了,来信了吗?”   美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两个多星期了呀?还没有呢。”   “如果一去了安顿好就写信的话,早就应该到了。这个小张也真是的。你的 英文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去考?” 梅景林一叠声地问。   “我还在复习准备。” 美丽一边说一边对着话筒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又犯困呢?你呀,就是懒,从小就懒惰,一干点事就哈欠连天的。”   美丽的脸一下子拉得很长。尽管她知道电话线另一端的母亲看不见自己生气 的表情,但她还是用愤怒的表情表达着心中的不满与怒气。美丽的心里对母亲不 仅有怨恨有时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仇恨,因为母亲总是能够找到一切机会编排自己 的不是。所以她赌气似地没有说话。   “你今天回来一下吧,人家说养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女儿是妈的贴心小 棉袄。你可到好,嫁了人就忘了娘。” 美丽觉得母亲年龄越大,说话的攻击性 越来越强。   “什么事呀?” 美丽很不情愿回家。以前是催着相亲,现如今已经结婚了, 还能有什么大事?   “说说你和小张的事,说说你考托福的事,说说你出国的事。” 梅景林的 口气很不好,语气既焦急又快速。   “好吧。” 美丽无奈地答应着,然后放下了电话。接着继续犯困。   梅景林听到美丽答应了。便也放下了电话,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想起了二十 分钟前与李丽兰的一番对话。   梅景林下午走进办公室,刚泡了一杯龙井茶,准备坐下来歇歇脚看看报纸。 屁股还没有挨到椅子上,李丽兰就前顾后看、鬼鬼祟祟地闪了进来。梅景林特别 讨厌她这一点,总是有些贼眉鼠目的萎缩,还特别喜欢故意制造一些神秘气氛。   梅景林白了她一眼:“又有什么新闻啊?” 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   李丽兰一心念着心里装着的大新闻,根本顾不上理会梅景林的冷嘲热讽。她 压低了声音“我问你,你们家大女婿去美国也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吧?来信没?”   “用不着压低声音,这里又没有别人。不到一个月, 差不多三个多星期吧! 美丽最近没有回家,我不知道来信没。怎么了?” 梅景林坐了下来。一边用嘴 吹了一口漂浮在水上的茶叶,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一边抬起眼睛,悠悠闲闲地问 到。   李丽兰摆出一付发现重大世界秘密的表情,急不可耐地坐在了梅景林对面的 椅子上:“我跟你说,我跟我们家秀丽今天打电话,她说她们学校有一个人去美 国留学,自从出去就没有给家里的老婆写过信。老婆写了好多信,都没有回信。 后来你猜怎么着?结果是一出去就被一个狐狸精给缠上了。不到几天就住在一起 了。啧、啧、啧……。”   李丽兰在一连发出几声感叹后,看着梅景林没有反应,就自顾自地往下接着 说:“我也是好心,一听说这件事情,一上班就赶紧跑过来告诉你。你们家美丽 也得小心了,你们家那女婿个子高,又是博士,明眼人一看,条件那是比你们家 美丽强了不知有多少倍。告诉美丽得小心点,看紧了点。”   李丽兰一口气说完了想说的话,一看梅景林没有吭气,象是在沉思什么。一 个人干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便没话找话地说:“反正我可是告诉 你有这么个情况。我得回去做事情了。” 说完就离开了。   李丽兰离开后,梅景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来来回回地琢磨着李丽兰的话。 虽然她很不喜欢这个女人,就是一个长舌妇,喜欢搬弄是非,传播小道消息,整 天东家长西家短的。但是今天她说的这个事情确实是引起了梅景林的高度重视与 紧张。其实梅景林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一件事情,就是美丽与郑承业的那段感情。 虽然现在看来小张并没有发现什么,与美丽的感情似乎也很融洽。但是那件事情 总是一个心病,藏在那里。本来小张与美丽的感情就不是太深厚,根本不象茉莉 与费思博。这才刚结婚一个多月就分开,如果真的一分两年,说到底都不会是一 件好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美丽必须立刻出去,夫妻只有长期在一起生活,才可 以慢慢地培养起感情来。   梅景林是一个想到就要做到的人。于是她立刻抓起电话,给美丽打了过去。   美丽接到梅景林的电话后,本来晚上不想回去。家里哪里有张立衡的那间宿 舍自由放松。但是梅景林一再地、反复地命令。不得已下班后美丽只好坐车回家。 虽然家与设计院的距离不算远,但是中间要倒车,而且中间上车根本就没有座位, 上下班高峰期车上异常拥挤。所以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后美丽才回到了家。   站了一路,疲惫不堪的美丽阴沉着脸走进了家门。   那时梅景林已经做好了晚餐。一见美丽回来,劈头就问:“怎么小张还没有 来信呀?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考托福?赶紧准备准备。”   最近一段日子,美丽本来就感觉特别的疲惫,总也睡不醒,又站了一个多小 时,脑袋似乎也不清楚。一回家,就被梅景林连珠炮似地一系列问题问得越发朦 懂发楞,只是直直地瞪着母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个瞪人的毛病怎么总也改不过来。“ 梅景林一看美丽瞪人,就格外 生气。   当初刚参加工作时,美丽听见外事处的女孩子们议论自己瞪人可怕,曾经对 着镜子练习过如何微笑,情况似乎有所改进。但是一着急时又会情不自禁地瞪眼。   梅景林把美丽叫到美丽的房间,虚掩上门,一口气讲了一遍李丽兰的话。然 后口气严重地问:“你和郑承业的事情,小张不知道吧?”   “不知道, 我又没有说。” 美丽口气很不友好。   “那他也没有发现什么?没有说什么吧? ” 美景林紧接着又问。   “没有。” 美丽简短地回答。她实在不愿意与母亲就这个问题而讨论。   “那就好。反正我觉得你需要立刻申请签证,或者干脆考托福,自己申请学 生签证出去,就象当初茉莉一样。” 梅景林建议。   美丽困极了,上了一天班,又站了一个多小时,车上颠簸来颠簸去的,晃悠 的还有些恶心。此时什么也不想说,不想思考,甚至不想吃饭,更不要说背单词 考托福了。唯一想的就是上床睡觉。   梅景林说的起劲,可是一看美丽懒洋洋地,一幅提不起兴趣的无所谓表情。 就非常生气:“你怎么搞的? 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可是你看你,好象我在害你 似的。你别不爱听,新婚燕尔,三个星期也不来信,这个问题不容忽视。当初思 博先去美国一段时间, 一去就写信,十天时间茉莉就收到了信。有时侯还打电话, 多贵呀! 也舍得花。”   梅景林没完没了地说着, 美丽神思恍惚地听着。   梅景林说了半天,看见美丽也没有什么反应。就生气地提高了声音:“你究 竟怎么回事嘛! 合着我说了半天,都是费话呀!”   这时候贾若谷也从客厅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厅,息事宁人地说:“先吃饭 吧。”   于是一家三口人坐下来开始吃饭。   从聊天里得知,妹妹茉莉获得了博士学位,在费思博工作的城市找到了工作。 夫妻俩本来在一个学校读书,只是几年前思博毕业后找到的工作在外州,所以算 是小分别了几年。现在好了终于团聚了。而且早几年工作的费思博已经获得了绿 卡。   “这个茉莉就是省心,思博也是好孩子,按部就班地什么都赶趟。工作稳定 一段时间后,就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 梅景林满脸笑意地说。   每一次只要母亲一提茉莉,美丽就不说话。因为在她的心里,妹妹永远是幸 运的,被上帝和命运宠爱的。而自己就是被遗忘的、不被看好的。而且母亲只要 一提到妹妹的聪明能干,下一句话必定就是美丽的愚蠢懒惰。   但是梅景林这次并没有指责美丽,而是对贾若谷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马上三个星期了,应该来信了,茉莉每次来信只要十天就到了。”   “刚去事情多,一切要安顿下来也需要时间。” 贾若谷安慰着妻子。   “即使安顿好一个星期后写信,也应该到了呀。不行,你明天去给老张打个 电话,问一问小张同教研室联系了没有,他应该向老张汇报工作的。” 梅景林 命令丈夫。   第二天,贾若谷打电话给老同学张教授,询问张立衡的情况。   张教授回答:“小张在到达后的第二天就给教研组写来了电子邮件,一切顺 利。目前正在倒时差,已经在美国教授的实验室里开始工作了。” 最后张教授 说:“刚去可能比较忙,也不适应,还有时差等问题。不用担心,过几天安顿好 肯定就会来信的。”   中午下班回到家后,贾若谷对妻子把张教授的话复述了一遍。   “话是这么说,道理上也说得通。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小张对美丽不是太上 心,所以美丽去美国的事情得抓紧办。本来感情基础就不牢靠,刚结婚就分开, 不是什么好事儿。恐怕夜长梦多,发生变故。” 梅景林的心里仍然担忧。   说完这番话, 梅景林停顿了片刻,接着又说:“其实我一直还是有些担心郑 承业的事情,被小张发现。心里总是不踏实。”   贾若谷低头听着,未置可否。   梅景林心里心急火燎的,希望丈夫说点什么安慰一下,或者有什么好主意, 好办法的, 两个人商量商量。结果一看, 每一次关键时刻, 丈夫一如既往地变成 了闷葫芦。于是更急了:“你这个人,一到关键时刻就蔫了,什么事情都得我出 面。美丽也是不争气,长得不好吧,你能力强点,能力不强吧,你勤快刻苦点, 可是她呢,哪哪都不行。你看现在也不好好复习英语,考托福考个高分。反倒是 打个电话都要哈欠连天,一幅迷迷瞪瞪的样子。真是急死我了。”   “你急也没有用,美丽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拧得很,催也没有用。况且 小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贾若谷终于开口了。   “什么叫急也没有用,美丽找对象、结婚不是我张罗着,催着你找老张介绍 对象。不是我急,指不定现在还单着呢。人品、人品, 最不可靠的就是人品。行 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也没用。” 梅景林自顾自地说完就走进厨房 做饭去了。   其实梅景林的焦虑情绪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同事李丽兰的影响。这个女人几乎 每天都要来办公室询问张立衡是否来信。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看似关心,实 际上存着看笑话的心理。因为李丽兰自从参加了美丽的婚礼后,就一直话里有话 地表示,觉得以美丽的条件找了张立衡是高攀。况且秀丽男朋友一事迟迟没有定 下来,所以她也是心里不服。而且两个女人在一个单位几十年。在在都要比,年 轻时比自己的学历、职位、工资,后来比她们的女儿美丽和秀丽的学习, 再后来 比考上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 大学毕业后还要比是否考上研究生, 做什么工作 等等。比来比去的, 比了半辈子, 一直比到了此时女儿们的婚姻大事。   虽然梅景林非常清楚李丽兰的用意。但是架不住李丽兰一直追问,还是使得 她心里七上八下。心里没底,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特别不踏实。所以 几乎每天都要给美丽打电话,询问是否收到张立衡的信。而且假以时日,她的口 气越来越焦急。母亲的焦躁情绪自然而然地也影响了美丽的心情。使得本来已经 在心理和情绪上放松下来的美丽,再一次的焦虑与急躁起来。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美丽总是容易犯困。回到家就睡,坐在车上睡,上 了班也是一天都在打磕睡,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感觉。凡事都提不起精神和兴趣 来,上班都是在应付差事。加上母亲每天狂轰烂炸似地电话打扰,也开始整日间 琢磨考虑张立衡来信一事。思来想去的又一次地陷入了恐慌、焦虑、等待与不稳 定的情绪中。   美丽每天几次跑到设计院的传达室,查看来往信件。搞得传达室的老王头只 要一看见美丽远远地走过来,就扯着嗓子喊:“美丽,没有你的信!”   老王头的好意是省得美丽多走几步路。可是他这么一吆喝, 却让几乎全设计 院的人都知道了美丽在等待新婚丈夫的来信。而且一直等待了很久。有一些熟悉 的同事碰到美丽时。就开玩笑地问“怎么,来信了吗?” 本来同事们之间就是无 意识地开开玩笑,逗逗乐子。但是本来生性敏感多疑的美丽,加上母亲每天的电 话催促,耳提面命,情绪不由自主地随之飘忽起来。   就在美丽昏天黑地永远也睡不醒和每天等待信件的时候,远在美国的张立衡 也在日夜颠倒的时差中度过。他刚到美国的第二天就去了史密斯教授的实验室, 开始工作。有了电子邮件,马上就给张教授发了一封邮件,汇报了自己的情况。   差不多一个星期后,张立衡的时差倒了过来。午饭时间,与一群中国留学生 们混在一起,他开始打听探亲事宜。得到的信息是探亲签证现在收紧了,不太好 办。因为学校里最近已经有好几个留学生太太申请探亲签证被据,所以形势不容 乐观,张立衡就想既然探亲签证这么难,干脆就别折腾了。还是准备考托福申请 读书签证吧。他便去打听美丽所学专业的系招收研究生的流程。那个系是每年秋 季入学,而在前一年的秋季就需要开始申请,年底截止申请。最好的情况是现在 开始申请,争取明年秋季入学。问题是美丽并没有托福成绩,现在已经九月底, 即使十月份参加考试,等成绩出来,恐怕已经过了期限。为此张立衡很纠结,不 知如何才好。加上时差和新环境的不适应, 以前自认英文很好的张立衡突然被抛 进一个完全英语的陌生环境之下,便显出了第二语言的不足与欠缺。一时间,向 来镇定自若、踌躇满志的张立衡第一次有了手忙脚乱和力不从心的无力感。所以 只在第二天给教研组发了简短的电子邮件。等打听清楚怎么申请签证的事情再给 美丽写信吧,张立衡想。   就这样一拖再拖,就拖了几个星期。   其实张教授在老同学老贾打过电话询问张立衡在美状况后的第二天,就写邮 件让张立衡安顿好后尽快给家里写封信,报平安,免得家人担心挂念。   于是,过了几天,正好是周末,张立衡就给美丽写了一封信。信里详细地讲述 了打听到的关于探亲签证的不易, 以及学生签证的流程。自己的意见是不准备办 理探亲签证,基本可以断定是瞎耽误时间。建议美丽马上考托福,一切准备就绪, 就开始入学申请,应该赶得上截止日期。争取明年秋季来美留学。到时候自己或 许可以申请延长一年的研究工作,等美丽拿到硕士学位后,一起回国。   随后就把信寄了出去。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午后, 美丽刚刚挂断母亲催命符般的每日一电。长长地嘘 出一口气, 想吐出心中的烦躁。却在一呼一吸之间,反而象是吞进去了更多更大 的郁闷,心情更加的憋闷起来。母亲在电话中毫不掩饰对于张立衡在美的状况和 对美丽婚姻的担忧。本来美丽对于自己和张立衡的婚姻,在经历如胶似漆的蜜月后, 信心满满地充满了希望和憧憬。正在规划着出国、读书、学位,却由于母亲日趋 严重的担忧,和肆无忌惮的猜测,也开始变得焦虑烦躁起来。   最近一段日子以来,美丽的担忧越来越重,患得患失的情绪时时困扰着她。 本来疲惫嗜睡的她突然在一天夜里,开始失眠。也不是完全睡不着,只是在辗转反 侧中,好不容易进入似睡非睡的迷朦状态,却总是在更深夜静时突然从梦中惊醒, 然后就是无端的伤感、怀疑和恐惧的情绪瞬间袭来,严严实实地将她包围、缠裹, 压迫的她透不过气来。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怨恨,如潮水般地席卷了她所 有的心思和情绪。再然后就是一夜无眠,睁眼到天亮。其实她也说不清在怨谁恨 谁,似乎怨恨一切可以看得见的人和事物。比如母亲,总是能够在自己刚开始感 觉愉快与满足的时刻, 一句话就能让自己不快乐起来。再比如张立衡,本来如胶 似漆地新婚蜜月后依依离别,说得好好的一去就来信。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却 音讯全无。再比如设计院的同事们,总是开着自己的玩笑。所有的这些人和事似 乎都变成美丽不快乐的根源。   放下母亲的电话,美丽顺着母亲的思路,一路想下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不是滋味。即使再忙、再紧张、再不适应,也总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写个只言片 语,报个平安吧! 百转千回间,便不自觉地想起了昨晚看的忘了名字的电视剧。 那是一个男人和女人感情发生变故的故事。大意就是男人出国留学后,音讯全无。 最终抛妻弃子,一去不返。 美丽思前想后,猜东猜西,脑子里一团乱麻,左冲 右突,却怎么也走不出思绪缠绕的结,反而越缠越紧,剪也不断,理却越乱。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如往常。设计院的大部分同事出野外勘察了, 办公室里只留下了美丽和老张。几年前在老张的努力下,设计院终于解决了老张 老婆农转非的问题,而且在公司的后勤部门为其妻安排了一个工作。也给老张分 配了一套两居室的宿舍。所以老张也不再住集体宿舍了,两个儿子一个读了大学, 另一个也于去年考上了重点高中。   老张比美丽年长很多,对美丽也很友好,所以全设计院里美丽与老张的关系 最好。两人没有根本利益冲突,着眼点也不同。老张着眼于老婆的农转非和工作, 还有儿子们的学习成绩。而这些根本又是美丽无所谓不在乎的事情。而且经常是 美丽一个人在办公室盯班, 老张则跑出去忙乎自己的私事。而美丽呢,与一个可 以算是长辈的男性也没有什么竞争与较劲的意思。反而是老张在言语上精神上对 美丽多有安慰和鼓励,并不象设计院其他年轻男性一样,眼睛里只盯着那些刚分 配来的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研究生。或者逮着机会就跑到外事处与女孩子们搭 讪聊天,而对同一设计院的美丽都不大在意,也不太搭理。   所以几年工作相处下来,美丽和老张两个人相处的非常愉快。经常还可以谈 天说地的聊天。与母亲讲电话的过程当中,美丽的脸就拉了下来,而且拉得很长。 等美丽放下电话后, 老张随口问:“你妈又问你小张来信的事情呢?”   “可不是嘛!我还烦着呢,尽添乱。” 美丽无可奈何地说。说罢就懒洋洋地 靠在椅子的后背上闭目养神。   “美丽,美丽,你的信!” 走道里传来了门房老王头的大呼小叫。人还未到, 声音先传了进来。   “美丽,小张来信了,我赶紧给你送上来,免得你着急。” 老王头气喘嘘 嘘地说。   “老王,坐下来歇歇,喝口茶。” 老张与老王头关系不错。当初老张老婆 还在乡下时,晚上两人经常喝着烧酒,一起下棋。   美丽一把从老王头的手里拿过信来,只说了一声谢谢,也顾不上招呼老王头, 就开始拆信,读将起来。   老王头对老张说:“不了,门房没人,头儿看见,又该说了, 我得赶紧下 去。”说完就出门走了。   美丽全神贯注地低头读信。只听老张说:“美丽,我出去办点事情。你盯着 点。” 然后也出去了。   “好的,好的。” 美丽头也没抬地答应着。   诺大的办公室,只有美丽一个人,非常的安静。   秋天午后的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零零落落地投在桌子、椅子和地 上,洒下斑驳的线条。美丽屏息静气,一字不漏地读着信。越读越不开心,美丽 满心期望的探亲签证,基本不可能。而且张立衡根本就不打算尝试一下,让美丽 去碰碰运气,就一巴掌拍板决定了。不去浪费时间, 不走探亲签证,走学生签证。 而且信里一再强调美丽赶紧复习。你已准备托福多年,应该没有问题。等等。   其实张立衡还并不是太了解美丽。美丽在上了大学后,可能是由于中学时太 过用功和努力,可以说是倾其全力而考上了大学。两番高考,似乎将所有的力气 都用完了。反而上了大学后,基本就是交差应付而已。在大学暑假期间参加在学 校举办的托福培训班,一是受了当时同宿舍的好友子馨的影响,更主要的是暑假 不回家的最佳理由。其实大学时代的美丽,全部心思基本都用在了找对象的寻寻 觅觅上。后来又与郑承业有过那么一段一生中刻骨铭心的恋情,全副心思和感情 都投入了进去。所以嚷嚷了多年的考托福,其实进展并不是很大,所以根本没有 足够的底气去参加考试。何况此时的美丽每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加上最近一段 时间以来晚上失眠,白日里便越发的晕忽。平日里被母亲骂着总是狼吞虎咽只顾 着吃的美丽,最近也开始变得没有胃口。整个人情绪低落,心情焦躁, 浑身更是 没有一点的力气和精力去背单词、考托福。   本来指望着可以办理探亲签证,去美国住个一年半载,开开眼、见见世面, 被张立衡赴美后的第一封来信,斩断了所有可能。这一封盼望已久的来信并没有 为美丽带来预期的希望和快乐, 反而搅得她的心情更加郁闷、烦躁。   整整一个下午,美丽的心情很糟糕。而且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不甘心。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要办签证了,却正好赶上政策收紧了。心里又一直在埋 怨张立衡,好歹也让自己尝试一次呀!然而他不准备申请材料,美丽也无济于事。 可是美丽哪里知道由于自己和母亲从相识的最初,就一直在张立衡面前说自己的 英语有多好,也一直在准备考托福申请出国等等。结果才使得张立衡误以为美丽 的英文考个托福是小菜一碟。   美丽左思右想,千愁万绪,也没有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心里象是堵了一块石 头,沉甸甸地如大山一样,出不来,也下不去,翻江倒海般地搅动着五脏六腑, 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恶心,肠胃还不时地泛起一股又一股的酸水,如此这般地折 腾了好几回。最后,美丽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冲进厕所,对着洗手池子,狂吐起 来。   就在美丽狂吐之际,来设计院办事的总公司办公室的一个同事谢老师,正好 走进了厕所,一看美丽的情况就说:“是怀孕了吧?”   美丽因为负责设计院内勤事务,所以与总公司办公室的谢老师多有接触。美 丽结婚时,还邀请了谢老师参加自己的婚礼。   一语惊醒梦中人。美丽猛然间意识到其实自从结婚后自己的例假就没有来过。 就是说从上次例假开始到现在, 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见红了。   美丽掏出兜里的手绢擦了擦嘴,苍白着脸,楞愣地看着谢老师。不知所措。   谢老师拍了拍美丽的肩膀,含笑说:“高兴坏了吧! 刚结婚就怀上了。不过 真该有个孩子了,你也就是结婚晚,你那一茬分来的哪个不是孩子已经满地跑 了。”   关于孩子,美丽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高兴吗? 似乎不是,不高兴吗? 似乎也不是。只是乍一听到这个猜测时,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无所适从的茫 然和突如其来的震撼。   “看你的情形,以我的经验,十有八九就是了。不过今天有些晚了,医院下 班了,明天早晨去检查确定一下。” 谢老师说完就离开了。   美丽从厕所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结婚还不 到三个月,张立衡在刚结婚一个多月时就出国了。在那朝夕相处短短的一个月里, 婚礼、签证、购物、回婆家, 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 忙得昏天黑地的。夫妻俩 竟然从未就孩子一事有过任何交谈,只顾着准备出国和商量如何出国的事情了。   美丽左思右想神似恍惚地呆呆坐着,终于熬到了下班。就锁好办公室的门, 坐车回家了。   一天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张立衡的第一封来信, 在漫长而焦心的等待后,今天终于等到了。但是满心 指望着的探亲签证基本无望,剩下的唯有考托福申请留学一条路了。但是美丽真 的有点不想再上考场了。结婚了、丈夫出国了, 她是可以走一条捷径的。记得小 时候,姥姥在世时就一直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么既然丈夫出国了,自己怎么 就不能借一下东风呢? 又想到了刚才谢老师的话,是否怀孕?美丽也不太敢确定。 她不由得想起了与郑承业在一起时,也曾经发生过两个月没有来例假的事情。为 此两个人还偷偷摸摸地专门跑到偏僻地方的医院做化验,结果却是虚惊一场。美 丽心里祈祷着,说不准这次还跟上回一样。那次自己还是在校学生、未婚女孩, 如果怀孕可是要命的灾难。而这次就不同了,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晚婚晚育。但是 美丽的心里不能确定此时要孩子是好还是坏。如果要了,出国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只能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等张立衡。如果不要,马上就三十一岁了,以后再生孩子 会不会年龄太大? 况且周遭的同龄人基本都生了孩子,就是比自己年轻很多的人 也大都有了孩子。在美丽的概念思维里,既然结婚了,孩子一定是要有的,因为 那才更象是一个家啊!   但是美丽又是非常想出国的。这可能是唯一的不可错过的一次机会。她的心 里还是有野心的,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国去看看。或许再读个学位,也未尝不 可。想着想着,美丽的心思又开始漫无边际地幻想起来。无数美好的事情,美好 的未来,把自己包围、环绕。   苦思冥想,美丽也没有理出个头绪和办法来。结果又是一夜无眠,思来想去 就到了天明。第二天起床后,美丽赶早班车到了单位的指定医院省人民医院。挂 了妇产科的门诊,特意选了一个女医生。姚医生询问了美丽的情况后说:“估计 是怀上了。去做个化验确定一下吧。”   美丽拿着单子去化验室做了化验。 半个小时后, 拿着报告单又见了姚医生。   “怀上了。我先给你建立一个病历, 一个月以后再来做检查。” 姚医生说。   “如果不想要呢?” 不知为什么美丽这样问。   “为什么?” 姚医生抬起眼睛奇怪地看了美丽一眼。   “因为我可能会继续读书。” 美丽吞吞吐吐地回答。   “怎么? 你现在还读书? 读什么书? 多大岁数了还读书。” 姚医生看着美 丽说。   随即又看了一眼病历,接着说:“哦, 才三十岁, 也不能算太大。不过马上 就三十一岁了,应该也是比较高龄了。如果现在做流产,可能会引起习惯性流产。 最严重的可能导致终生不育。你可要想好了,要做流产的话,尽快找我,越拖对 身体的损害越大。如果决定流产,最晚下个星期来找我。如果决定要,一个月后 来看我。” 姚医生一边看病历, 一边说。   美丽答应了姚医生, 一个人茫然走出了医院。   十月的天气,秋高气爽,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和风温醺。这是一年四季中 最美的季节,不冷不热,气温刚刚好,阳光刚刚好,微风也是刚刚好。但是美丽 的心情却是刚刚很糟糕。她满腹心事,一路沉思地回到了设计院上班。   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老张,昨天下班时美丽就在老张的办公桌上留了字条, 说自己今天一大早要去看医生。   所以老张一看见美丽,就关切地询问:“美丽, 生病了? 你的脸色很不好。 实在不舒服, 就休息几天吧!”   “哦, 我还行。” 美丽敷衍着老张。   然后坐了下来,也不想和老张继续聊天。只是一个人闷闷地坐着,想着心事。 多年来,老张已经习惯了美丽的这副神情与状态,所以也不再言语,埋头做起自 己的事情来。   美丽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特别想找一个人聊聊天,听听别人的想法。可是全 设计院还真的没有一个朋友,可以倾诉这种非常私人的事情。平日里聊天最多的 是老张,可是这种事情也不是可以与老张聊的。美丽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 女性朋友。虽然在一间宿舍住过的好几个女孩都已经结婚生了孩子,但是这么多 年来,由于美丽一直单身,所以与那些做了妻子和妈妈的女伴们也逐渐疏远了。 何况当时合住一间宿舍时,也多有摩擦争吵。想来想去,还只有昨天的谢老师是 唯一人选。年长、有经验,工作上也多有接触和联系,平日关系也还不错。况且 昨天也是谢老师提醒自己可能怀孕一事的。   于是,美丽对老张说:“张老师,我需要到谢老师那里处理一些事情。”   美丽出了设计院的小楼,穿过公司的马路,又绕过一片小花园,走进总公司 所在的大楼。一直上了五楼到了谢老师的办公室。美丽走的急了点,在阳光下, 还晒得有一些发热。   美丽急匆匆走进去时,谢老师正在和外事处管内勤的小米说话。谢老师看见 美丽进来, 打过招呼后, 就让美丽先等一会儿。   美丽就坐在沙发上等谢老师。大概十分种后, 小米离开了。谢老师走过来, 美丽把月中小结报告和报表交给了谢老师。   谢老师问:“怎么样? 小贾,去医院了吗?”   “去了, 确实是怀孕了。” 美丽说。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一看就是怀孕的征兆。正好你们设计院清一色的男 人,好多年的生育指标都没有用过,这回可终于派上用场了。谢老师在公司的办 公室管辖着下面所有部门杂七杂八的事情,当然包括计划生育工作。   “正想问您呢,就是我有点不太想要这个孩子。可是医生说如果现在做流产, 会引起终生不育。“ 美丽吞吞吐吐地说   “为什么呢? 你和小张也都不小了。反正迟早得要一个,早要比晚要好。而 且即使再晚,也就是晚个两,、三年, 怎么着也得在三十五岁前生吧。其实现在 就已经够晚了,可是不能再晚了。你们怎么打算的? ”谢老师问美丽。   “这不是小张出去要两年嘛。我想等他回来再说要孩子的事,我一个人恐怕 也是不行的。” 美丽不想让谢老师知道自己有出国的打算。   “其实也没有什么, 咱们这里很多女人都是爱人出国后,一个人独自带孩 子的。有的还一带就三、四年呢。” 谢老师劝着美丽。   “我就是想问一下流产到底有没有医生说的那么斜乎? ” 美丽的心里其实 已经有了打算。只是想确定一下医生说的情况究竟有多么严重。她知道公司各个 部门的计划生育工作都归谢老师管辖,她应该见过更多。   “因人而异吧,有些人啥事儿没有。确实也有一些人就很难怀孕,不过慢慢 调养的后来也都怀上了。我还真没有听说有人是再不能怀孕了的。不过医生肯定 比我见多识广,懂得更多。” 谢老师说。   美丽再一次的陷入了两难境地。   谢老师又说:“不过这事你得跟你们家小张商量,可不能自做主张做决定。”   “哎,来不及了,医生说如果要做最晚下周,不然更伤身体。一封信最快也 要十天。” 美丽叹了一口气说。   “你有他电话吗? 你可以打电话呀! 这时候可不能光想着省钱。” 谢老师 灵机一动出主意。   “有他实验室的电话。” 美丽想起了张立衡的信里似乎有实验室的电话和 地址。   “那你赶紧给他打电话。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也是大事。要两口子商量着决 定。” 谢老师说。   然后美丽离开了谢老师的办公室。美国那边现在是午夜,张立衡肯定下班不 在实验室了。美丽算了一下时间,决定晚上下班后顺路去趟邮局,那时是那边的 早上,正好等张立衡上班后打电话。   那天下班后美丽特意晚走了一会儿。这样坐车到达邮局时,时间正好是那边 的早上八点半左右。办好手续后就进一个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小亭间,邮局的工作 人员接通电话后转了过来。   那边的电话响了几下,就有人接了起来。   “哈啰!” 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哈啰,我可以找张立衡听电话吗?” 美丽结结巴巴地说着英语。   “你好,我可以讲中文。你等着,我给你叫老张去。” 对方一听美丽的口 音就知道是同胞。   过了大概几分钟,电话里传来了张立衡的声音:“我是张立衡, 您哪位?”   “是我,美丽。”   “美丽? 你怎么想起打电话呢? ” 张立衡不确定地问。他实在想不到美丽 会打电话来。他听一个留学生说打一个国际长途,如果不用电话卡,短短几分钟, 会花掉两个星期的伙食费。   “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怀孕了。你说怎么办呢?” 一听到张立衡极富磁性的 声音,美丽的眼泪夺眶而出。突然有一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经过昨夜一夜失眠 的煎熬,和今天一天的纠结,独自一人面对难奈的选择,现在终于有了可以商量 的人,自己新婚的丈夫。   “什么? 怎么回事儿? 怀孕了? ” 张立衡也被美丽的蒙头一棍,打得乱了 方寸。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反复重复着反问美丽。   “你说怎么办呢? 医生说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属于高龄产妇。可是你又不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美丽六神无主地说。   “怎么会这样呢? 你怎么想的? 要不就不要了吧? ” 张立衡满脑子都是签 证和托福,便脱口而出。   “我也这样对医生说了,可医生说如果第一胎做了流产,以后可能会引起习 惯性流产。甚至会导致终生不育。” 美丽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   “可能? 那就是也不一定。” 张立衡一下就抓住医生话语中的漏洞。   “是啊,医生是这么说的。应该是有可能,但不是绝对的。我问过我们单位 的谢老师,她说很多人做了流产,后来也都怀孕了。” 美丽说。   “那还是你决定吧!你托福准备的怎么样啦? 赶紧考一次吧,正好赶得上今 年的申请截止日期。” 张立衡一听美丽如此说,本来不踏实的心,陡然安定下 来。   “我现在特难受、特困,昨天还吐了,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了。医生说这都是 妊娠反应。” 美丽的心里很委屈,意思是现在哪里有精力去准备考试。   “那做了以后不是就没有了这些反应了吗?” 张立衡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暂时 的。   “你怎么就不能关心一下我? 就只知道催着我考托福。” 美丽终于忍不住 了。   “现在不是在想办法吗? 而且你准备了那么多年。” 张立衡非常理智地回 答。   此时邮局工作人员插进来对美丽说:“你预付的是十分钟的话费,现在已经 十分钟了,请问要加费吗?”   “加吧!” 美丽说。   然后接线员就又接到了张立衡的电话线上。   “怎么回事儿? 好象断了一下。” 张立衡问。   “不是,是我预付了十分钟的电话费。现在超过了时间,我又加了钱。” 美丽说。   “哦,国际长途要花很多钱的。那就这样吧! 我给你打听准备这边学校的申 请材料,你赶紧考托福。好吧!” 张立衡简短地说。   “那好吧!”其实美丽还有很多话想说,只是电话费太贵了,就只好简短地 说。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张立衡放下美丽的电话后,有些发蒙。他楞楞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神 来。怎么回事? 怎么就怀孕了? 真是没有想到。   张立衡在国内时基本就是一直读书。当初硕士毕业后也只是短暂地在家乡一 所大学工作过一段时间,可以说究其三十三年的人生里,他的生活从未离开过大 学校园。虽然学习优秀,一路读书,但是他的思维模式却相对比较简单。也正因 为如此,无论在别人的眼里,还是自我感觉,张立衡一直都是踌躇满志自信爆棚 地骄傲着。他能言善辩、说话风趣、嗓音浑厚、擅长唱流行歌曲。在张立衡的心 里,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难倒自己的。   可是自从出国后,突然在一瞬间,仿佛被抛进了一片波澜壮阔的汪洋大海之 中。茫茫海水,滔天巨浪,看不见绿洲,也看不见沙滩。环顾四周,甚至找不到 一根枯草。浑身是劲却怎么也使不上,只能随着波浪任其翻滚。他发现一直自以 为是的英语,真到需要时却显得如此地欠缺、无力。有时甚至听不懂最简单的一 些句子,只能傻傻地杵在哪里。种种的不适应,对张立衡的打击是巨大的。   所以出国后的这段时间里,是张立衡情绪最低落的、最没有自信心的一段时 期。而且新婚燕尔之际,与美丽分别,难熬的孤独、寂寞,使得这个原本风华正 茂的年轻人,经常会产生一些悲观的情绪。更深夜静之时,刻骨的孤独和无奈, 伴随着窗外的月亮,如清冷的北风吹进心河,搅动起了更大的寂寞之浪,狠狠地 抽打着感情之岸,没有一片安静,也没有一刻的平安。现在美丽的探亲一事基本 无望,原本打算美丽考托福申请学生签证,怎奈又阴差阳错地怀孕了。说实在的 的,张立衡的心里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孩子一事,所以当美丽在电话的另一头说怀 孕了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   再说美丽也是一门心思想出国的,根本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不过,谢老师 和医生的话也有道理,何况美丽从小一直与姥姥生活,潜移默化地受姥姥的影响, 觉得一个家庭是一定要有孩子的,那才算是一个家。而且美丽喜欢男孩,潜意识 里一直觉得自己怀的是男孩。所以也是有一些犹豫的,他与张立衡打电话不能不 说希望听到丈夫即为人父的喜悦和坚持,如果丈夫说一句生下来的话,美丽会当 机立断地放弃流产的打算,义无反顾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毕竟三十出头了。但 是一向能言善辩思维敏捷的张立衡突然优柔寡断六神无主,而且脱口而出不要了 吧,美丽的心里多少也是有一些失望的。   从邮局出来回到宿舍后,美丽没有吃晚饭,一方面因为妊娠反应没有胃口, 一方面也是心情郁闷心思纠结。记得以前姥姥家的邻居夫妻经常吵架,甚至动手 打架。每一次的吵架都是惊天动地。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才能 调解。美丽读了高中后,第一年暑假回去探望姥姥。正好又赶上了邻居第三次世 界大战级别的夫妻吵架。美丽对姥姥说“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分开算 了。” 当时姥姥叹了一口去说“傻孩子,你懂什么? 他们大大小小三个孩子。 怎么能说离就离呢? 这孩子呀! 就是两口子之间的一根绳子,一头牵着爹,一头 拽着娘,那才象个家。只要有了孩子,那家就铁定散不了。”   姥姥关于夫妻、孩子、和婚姻的解释与理念, 根深蒂固地影响了美丽。所以 美丽一直以为,孩子就是夫妻两人之间的粘合剂。也不知道张立衡是什么意思? 喜欢孩子吗? 还是不喜欢? 还是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美丽不得而知。尽管 他们是夫妻,已经有过水乳交融的亲密关系。但是对于张立衡的心思、想法,美 丽还是没有把握的。或许要了这个孩子,两个人之间就有了牵挂。按照姥姥的讲 法,只要有了孩子,家就散不了。   总之,那一晚,美丽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第二天凌晨,她最终还是决定去做 流产。于是她向设计院请了两个星期的假,与老张做了一些工作上的交接。做流 产前, 她再一次地去找了谢老师。   对于美丽的决定,谢老师有些惊诧和不理解:“哦,小张也是这个意思啊? ”   “是啊! 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们现在还没有考虑要孩子,怕担不起责任。” 美丽自从做了决定,这两天晚上反而没有失眠。   “哦?” 谢老师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这个小张看起来稳重有担当,却也是 如此不靠谱。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意外。责任,什么叫责任?放纵自己,夫妻 亲热不做妥善的避孕措施,难道这也是责任?   不过谢老师只是在自己的心里义正词严了一番,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道: “那你妈是什么态度?” 谢老师想一个做母亲的,总应该出面制止年轻人的不理 智决定吧。如果是我的女儿,我是绝对不允许她在三十多岁高龄怀第一胎时,就 做流产的。但是毕竟只是同事,人家已经做了决定,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 是顺口问了一下。   “我妈? 我才懒得跟她说呢,没告诉她。” 一提起母亲,美丽的心情就特 别不好。   “你不让你妈知道,你流产后,谁照顾你做小月子呀?” 谢老师不太理解美 丽母女的关系。   “流产需要做月子吗? 医生说歇一个星期就好了。” 美丽确实没有想过这 个问题。因为自己是晚婚晚育,所以流产才有两个星期的病假。如果是不够晚婚 晚育年龄的,只有一个星期甚至是三天的病假。所以美丽想当然地以为休息几天 就可以了。   “我跟你说,小月子更需要调养的。还是告诉你妈吧!” 谢老师劝着美丽。   “我跟我妈不亲。我是跟我姥姥长大的,跟我姥姥亲。没有关系,我知道很 多人做了流产歇两天就好了。” 美丽说。   谢老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即嘱咐了一些流产后的注意事项与细节。   按着谢老师的建议,去医院的前一天,美丽为自己准备了红糖、鸡蛋。买了 足够一个星期吃的挂面、饼干、面包、牛肉干、午餐肉、蔬菜等食物。然后坐车 去了医院。   正好姚医生也在。美丽就挂了她的号,姚医生大概已经忘记了美丽,打开病 历,与美丽说了几句话,才似乎想起来。   “怎么?决定了,要做?” 姚医生平板着脸问。   “是的。” 美丽简短地回答。   “那好,那就今天做,不能再拖了。你先出去等,我今天有几例。” 姚医 生说。   然后美丽就出去,坐在椅子上等。   走廊尽头是接产室,不时传来产妇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三十年前,美丽就是 出生在这家医院。不知强硬的母亲当初是否也如那些产妇一样大声哭喊过,美丽 想。记得父亲不止一次说过他在等待自己出生时,坐在椅子上,看见窗外的茉莉 花开放艳丽,所以才为自己取名美丽。现在是深秋十月,外面落叶飘零,没有茉 莉花香只有萧瑟秋风。美丽的心里迅速被悲凉的秋风涨满,沉甸甸的疼。   走廊两边的长椅子上坐着十几个人,不知道是来做流产的,还是做检查的。 大部分人都有家人陪伴着,不是丈夫,就是妈妈或者婆婆。斜对面的房间门上挂 着一块白色的布帘,上面用鲜红色的大字赫然写着“流产手术室”。与多年前自 己和郑承业去的那家医院的几乎一模一样。   美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帘子。有人进去, 也有人出来。   一会儿,一个年轻女子走出来。蹬着高跟鞋,神态自若,轻轻松松地离开。 看着年轻女子一扭一扭的背影,美丽的心里一下子放松了。她不自觉地呼出一口 气。心里想,原来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人们讲得那么痛苦不堪。   又过了半个小时, 又走出来一个女人。脸色蜡黄,皱着眉头,一手扶着墙, 一手捂着肚子,看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马上就有一个男人走上去,双手扶住了 女人,那肯定是丈夫了。女人哀怨地看了一眼男人,眼泪迅即流了出来,用手狠 狠地捶了男人一拳。男人挺直了胸膛,好象是再多来几拳的邀请。女人看着男人, 咧着嘴巴,似笑又似哭地停止了捶打。头一歪,靠在男人的怀里。然后便在男人 的半扶半抱中,慢慢地走过长廊, 消失在拐弯处。   美丽楞楞地看着男人和女人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摸不清状况。这都是做流产 吗? 她开始不淡定了。于是便问旁边坐着的一个女人:“怎么回事? 刚才从那里 出来的两个人都是做流产吗?”   女人回答:“当然是,不做流产进那个门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先头那个什么事也没有?刚才这个却看起来那么难受? ” 美 丽想不明白。   “嗨,这么跟你说吧。先头那个多年轻呀!况且是做特殊生意的,有时一闪 失就怀上了。做流产做皮实了,根本不当一回事。而后一个年龄大了,体质肯定 不行了。而且这种时候,当然的埋怨丈夫了。你没看到其他人都有丈夫陪着,那 个年轻女的只是一个人吗? ” 女人撇撇嘴,不屑一顾地回答着美丽的困惑。   “我也是一个人来的,我爱人出国了。” 美丽解释着。担心别人看她孤身 一人,没有男人陪着,而猜测她的身份。   “我知道,你一看就不是那种人。况且我们这么大年龄的,都是不小心怀上 了。可是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就只好做了。你没看见那个女的,多漂亮、多风流、 多年轻啊! ” 女人说。   美丽呆呆地坐着、等待着。女人说了一大通,究竟也没有说明白到底是痛苦 还是不痛苦? 到底有多么痛苦?   等的时间越长,美丽的心里越发的忐忑不安。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叫到了美丽的名字。美丽往手术室走的时候,两腿发软, 直打哆唆。当美丽躺到那张冰冷的手术床上的时候,一瞬间,有一种想逃离的冲 动。她全身绷着,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心里袭来一阵一阵的悲哀,无端地恨着张 立衡。为什么两个人的事情,要自己一个人来承担?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个杀人 犯,要亲手谋杀自己的孩子。便悲从中来,流下了眼泪。   当女医生戴着手套走到手术床边说:“好,开始了。” 此时的美丽突然感 觉肚子里似乎被踹了一脚,她心里一激灵,打了个寒颤,噌地一下从床上跳到了 地下,差点把女医生撞倒。美丽迅速地穿好衣服,轻轻说:“不做了。” 说罢 就头也不回果断地离开了手术室。   医院外面,是深秋的蓝天,清澈辽阔,银杏树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下来,飘 飘扬扬地落到美丽的脚前。美丽弯腰拾起一片叶子,细细地端详,有一份深深的 感动的潮水在心湖澎湃。美丽喃喃自语,茉莉花香的季节,我出生,所以我叫美 丽。秋风萧瑟落叶飘零的季节,你来了,我叫你小叶子。三十岁的美丽,一直优 柔寡断没有主见永远患得患失的美丽,被肚子里那意念中的轻轻一踢,经历了脱 胎换骨的蜕变,变得坚决而果断。她把右手抚上依然扁平的肚子,脸上泛起满足 安详的微笑,把出国、签证抛在了脑后、身后,脚步轻快地向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