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   酸雪   作者:楠北风   一   布丁第一次遗精的时候十六岁。那次,他摇晃着十斤半的大脑袋,兴奋地喘 不过气来,手伸进被窝,捏住粘糊糊的一片脏东西,心说:“妈的,尿了。”   那年,他开始留心女人,女人的头巾,女人的花布鞋,女人走路时紧绷绷富 有弹性的臀部,前头那一对肉嘟嘟欢蹦乱跳的奶子,看的眼馋。回家就想,想来 想去,也想不出个名堂,心说:“这辈子休想挨女人的边,亏死了,我妈毀了我, 做人做成这副熊样儿。”于是,一张黑灿灿的老脸皮便剧烈地抽搐几下。   麦子快熟的时候,天儿热。吃过晚饭,街上便热闹起来,刚放倒的树杈上落 一堆毛头小子,活像一堆黑乌鸦,叽里呱啦地叫着;沙土上坐一堆娘儿们;孩子, 姑娘们抓把干草垫到屁股下;土埋半截的老头、老太们摇着芭蕉扇,一边赶蚊子, 一边左一口右一口地吐黏痰。   毛头小子的话题离不开女人。有时,为女人一双鞋手的颜色和一条不黑不黄 开了花的辫子,争论的面红耳热,争论到精彩绝妙处就乐,不干不净地骂八辈祖 宗。娘们儿讲爷们儿,孩子、日子;姑娘们就讲谁穿的衣服漂亮洋气儿。就闻谁 脸蛋上的雪花膏香,就议论农场的大米和农场的白脸小子,就说死也不嫁给穷公 社、、、、、、   六儿会说书。拿只铁桶,桶上放一只牛皮鼓,手拿筷子敲得“砰砰”敲的满 街响,见围的人多了,抿把嘴,扯开嗓子就吼。牙齿掉没了,嘴漏风,音儿唱不 准,常从长城这头跑到长城那头。他一唱人就喊好。六儿听人喊好,吼得更来劲 了。年纪大了,气跟不上,他就“啊啊”地逗气,逗气气也上不来。于是,他就 喝口凉水,喘口气,继续唱。那次,唱着唱着,肚子一鼓,陈年的白布腰带“砰” 地一下断了。姑娘扭过脸,毛头小子嘴咧得像爆米花,乐得眼泪直流,肠子直断。 “在来一个要不要?”黑毛贼就嚷。“要!”胆大的就接茬。“要,得你姑奶奶 陪着!”六儿边系裤子边说。   六儿会唱的书很多,《刘金定观星》、《鞭打芦花》、《大闹天宫》、《草 船借箭》等等,尽是人们爱听的段子。听老一辈人说,六儿年轻时,曾拜过师, 学过艺。后来老师的女儿动了凡心,帮他又洗又涮。再后来,就对他说:“赶明 儿走了,也带上我……”六儿说;“老师身边只你一个女儿,又没眼,亏你照顾, 你走了,老师指望谁?”姑娘听了眼里噙了泪,说:“不带就不带。”然后,依 然对他好。再后来,老师闻到了耳风,骂六儿没安好心,打他女儿的主意。六儿 受不了这委曲,拿了自己的包袱就走。走到半路的山包儿上,见姑娘也拎了个小 包儿等在那。六儿问:“你怎么来了?”姑娘说:“是我自己愿意来的。”六儿 说:“不行,我不能带你走,我是背着黑锅走的,你一走,我就得背一辈子,你 回吧。”姑娘听了,抱住他哭,不让他走。六儿说:“你真傻,天下男人多的是, 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你跟我,我拿什么给你吃呢?回吧,我不能对不住你, 也对不住老师。”说完,他推开姑娘便走了、、、、、、   有时,六儿粗脖子红脸地唱着唱着就想起那姑娘,下边就忘了词儿。没词儿 他就敲鼓,嘴里不住地哼哼。人就嚷:“别光哼哼,往下唱啊!”六儿没办法, 弄段开场白,“砰砰”砸两下鼓,又唱道:“说的胡胜僧,来把擂台登,惹了一 场祸,这场祸不轻,昨天说到这,今天接着听。”然后,又没词儿。有人摇晃着 大脑瓜儿问:“刚才唱的刘金定,怎么眨眼就上了擂台?莫非刘金定也想打擂不 成?”   布丁出了家门,满街找老虎,他爱听老虎讲故事,讲女人的故事。老虎是过 来人,讲起来很有滋味,往往讲到锛坎节骨眼儿,就神秘地东张西望,看旁人的 热情。布丁急忙问:“后来呢?”老虎就胡诌起来,诌的布丁边硬邦邦的,等老 虎讲完,布丁便说:“再讲一个。”老虎就东一鎯头西一镐连编带造地讲。布丁 听着,心里痒痒,临走就说:“明儿早些来。”   二   布丁娘生下布丁就死了,血流了一炕席。没过多久,布丁爹在队上给棉花打 1059农药后,回家时,没洗手,在园子里摘了一个西红柿,吃完,便觉得不舒服, 紧跟着就翻白眼儿,吐白沫,又踢又踹,后来就死了。   布丁是他婶奶大的。那时,刚添下白赖,白赖厌奶,不贪吃,奶子撑得慌。 布丁就摇晃着大脑瓜吃,吃着吃着,吃出了小牙,他就咬乳头。于是,俩口商量: “该给孩子断奶了。”第二天,在乳头上撒上辣椒面,布丁和白赖噙住一劲往外 吐,哇哇地哭。从此,再也不敢要奶吃。   孩子们长到九岁上,白赖生了病,找来医生。医生从药箱里拿出听诊器,在 孩子肚皮上听了听,说:“这孩子怕不行了。”问什么病。医生说:“病很怪, 听不准,不过,颈倒了,十有八九保不住。”   布丁婶听完,一口气跑到八里外的镇上,找来有名的麻医生。诊了脉,麻医 生头摇得像拨浪鼓,惋惜地说:“哎,晚了,这孩子治晚了。”临走又说:“等 他伸着小手上下晃荡,声音像小猫般叫时,他就完了。”   麻医生走后,布丁婶抱住孩子,昏天黑地地哭,边哭边喊:“白赖啊白赖, 你活不了了,活不了了。”一家四口就哭成一团。到了晚上,白赖果真伸着小手 上下晃荡,发出猫一般的惨叫。肚子上起了一个又一个鼓包,用手一摸,横一条, 竖一条全是虫子。白赖就在叫声停止的时候,咽了最后一口气。   家里待不住,布丁婶带上布丁去生产队包玉米,包的手指肚直流血,也不觉 得痛。回到家,白赖爹见着心痛,就说:“孩子没了就没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 要我怎么办?”于是,俩人抱在一起就哭,哭着哭着就觉得哭也哭不活孩子,日 子还得过下去。于是,俩人便死命干活,可总也抹不去孩子的影子。孩子可怜, 叫的人钻心地疼,肚子上的鼓包,分明是虫子,可耽误了,想到这,布丁婶就会 掉眼泪,觉得自己对不住死去的孩子。   日子紧挨着日子,布丁婶一次又一次地怀孕,又一次又一次地滑胎,短短十 年,怀胎八次,滑胎八次。见布丁婶面黄肌瘦,旁人就问:“生了什么病呀?” 布丁婶就说:“想孩子。”眼见着自己没了添个一男半女的指望,俩口心一横, 咬紧牙根说:“不要了,不要了,拉扯布丁吧。”   布丁到了说媳妇的年龄是没人敢提媒的,家里穷的掀不开锅不说,又先天性 的大脑袋小细脖儿,走路划圆圈儿。   公社养不住女人,翅膀硬了就往大米堆上飞。农场的闺女又不肯往公社嫁, 说玉米面馍馍吃着扎嗓子。于是,村里就闹起了媳妇荒,二十多岁不定亲,称光 棍。三十多岁没媳妇,人就在光棍前边加上“铁杆”。父母愁得直掉眼泪,可家 里穷,又怨不得姑娘们。人往高处走,水往洼处流,泥里水里死里活里干一年, 年底分红,家家往生产队拿倒码。庄稼人没钱,鸡不许养。菜不许种。工不许做, 动不动就被人割了“尾巴”。于是,队上就有了超支欠款户。今年一百,明年二 百,等孩子们长大了,欠款摞起来比孩子都高。粮食不够吃,国家就从吃不完的 地方拨。媳妇不够用,得自力更生。   光棍儿多了,人就喊光棍儿村。光棍儿就光棍儿,光棍是人打的,有人想打 还打不成呢,于是乎,就有了一种精神,吃精神吃不饱,得有了媳妇才有了精神。   黑毛贼浓眉大眼,又白净又结实。拐弯抹角好不容易从柳州花钱买来个媳妇, 东借西找花去一千多元。媳妇刚进家门,人就喊好。鼻子好,小鼻子小眼儿带人 缘儿。辫子好,那么长那么黑那么亮的辫子谁也没见过。没见过的东西就新鲜, 新鲜的东西就觉得值钱。有人就说:“一千块钱花的不亏,人这两条辫子养到今 天,就值一千。”见姑娘走路一跳一跳,布丁就说:“拐子。”大猩猩气道: “拐子咋啦,争口气,你也混个拐子给爷儿们看看。”   黑毛贼结婚的那天晚上,布丁早早地躲到窗台前的酱缸后面,躲着躲着,就 听得有轻悄悄的脚步声,晓得是听房的。心说:“也这么下三烂。”听房的几个 小子,见了布丁,也不吃惊。后来,见房里黑了灯,人们就轻手轻脚地挤到窗台 前,上了窗台,见不到动静,俩人就蹲在窗台下边嘀咕一阵。于是,一个人踩到 另一个人肩上,舌头舔开窗户纸,睁一眼闭一眼朝屋里望。下边的人就听见里边 女人喊疼,叫轻点弄。又听的黑毛贼怒斥:“我花了一千块,你得忍着。”嚓嚓 嚓嚓,像秧歌队打的铜钹,合着点儿。   一袋烟工夫,屋里灯亮了,踩在肩上的就说:“妈的,晓得了。”蹬蹬蹬, 从肩上跳下来就蹿。布丁没蹿成,让黑毛贼抓住,骂道:“日你妈的,还有谁?” 布丁张三狗四数了个遍。黑毛贼举手就想揍他。这时,黑毛贼媳妇从屋里出来, 边系裤子边说:“算了,算了,打有什么用?哥儿们、爷儿们都好了几辈儿,为 一个外来人翻脸,何苦来?再说,他们也没个媳妇,怪可怜的。”黑毛贼听了, 像泄了气的皮球,放下握紧的拳头,眼里就含了泪,转身进了屋。布丁见黑毛贼 进了屋,骂道:“妈的,昨天还不和我一样,娶了媳妇忘了娘,奶奶的,呸!” 然后,重重地吐了几口唾沫,愤愤地回家了。   三   布丁家的三间草房,紧靠生产队的西墙,房子前头种着几颗玉米,在往前住 着田大爹一家。后院长着几颗疙疙瘩瘩的枣树,枣树前边有一间常年失修漏了顶 的房子,窗户上有几个肚大腰圆的蜘蛛,在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上吐着新丝。院子 里坑坑洼洼,稍不留神,就会摔跤。   外屋,靠墙有一口水缸,缸上盖着案板,案板上堆着菜刀,筷子之类的炊具, 一口没盖的锅里,泡着一个碗和一双筷子,锅上生了铁锈。   里屋是用大丰收牌香烟纸裱糊的墙壁,黑的没了模样儿。墙上有洞,亮光光 的。墙根儿有两口大缸,缸里空荡荡的。坑上有一对陈年的旧箱,锁是铜的,一 双油头油脑的被子放在另一头。墙上有一块尺八宽,二寸厚的木板,两个木桷定 在墙里边架着,木板上有两个硬纸糊的笸箩,笸箩上边有两个洞,针头线脑儿从 穿的洞里露出来。窗台上,端端正正的放着毛主席的白瓷像,个挺大,下边有眼 儿,瓷像上落满了灰尘。   那日,布丁坐到自家的门槛上,看田大爹的三个女儿干活儿,田大爹见了布 丁那份贼眉鼠眼的样子,嘱咐三个女儿说:“没事别和布丁说话”。女儿们就问: “和他说话咋啦?田大爹板住老脸,斥责道。”你们小,懂个屁,上学老师,没 给你们讲,小山羊和狼的故事吗?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啊,你们记住,往后出来 进去留着点儿心眼儿。   布丁见前院儿的丫头儿见他就躲,心说:“老不死的,把丫头们都鼓捣坏 了。”   那次,小玲玩纸飞机,风一吹,吹到布丁的院来。布丁就对小玲说:“小玲, 光顾拣飞机,想不想好东西吃?”   “啥好东西?你有好东西吃才怪。”   布丁掏出一把酥糖,哄道;“爱不爱吃?”   小玲嚷道;“给我,吃吃。”   布丁见小玲想吃,拔腿就跑。小玲在后面追。眼见着布丁跑进自己的草房, 小玲儿就跟进屋。   布丁将酥糖扔到脏乎乎的炕席上,对小玲说:“吃吃,吃没了,叔叔在给你 去买,叔叔有的是票子。”然后,拍拍自己上衣兜里的一堆废纸,哄小玲说, “瞧见没,拾元一张的,全是票子。”   小玲眨着眼就吃,吃着吃着,布丁将小玲抱到炕上。   小玲叫他放开手,布丁就说:“小玲,叔叔可怜,小玲不心痛谁心痛。”边 说边解小玲的布条带子,小玲嚷道;“怪不得我爹说你不是好东西,放开我,放 开我。”   布丁不松手。   小玲儿着急,狠狠地咬了布丁一口。布丁松开手。小玲撒腿就跑,跑到家, 哭诉布丁解她的裤子,摸她的身子,说她不知布丁想干什么事儿。   田大爹一听,火往上撞,心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布丁算什么东西,兔子 不如,狗日的,看不打碎你的骨头。顺手抄起扁担,凶凶杀气地找上门来。田大 爹见了布丁二话不说,抡圆了扁担下死力地痛打、、、、、、   四   第二天,饲养员狗蛋儿玩笑着问布丁:“滋味咋样?”布丁一本正经地说: “怪的,这辈子死了也不亏,女人的味儿真好闻。女人身上软的像棉花,奶子前 边的那个像棉花籽。”   “八岁的小姑娘也有奶子?”狗蛋就不信地摇头。   “谁骗你谁是龟孙儿,反正我摸着有。”布丁瞪着眼说。   下午,布丁给六儿牵牲口,耕村南的白地。抽透了烟,六儿指着驴子对布丁 说:“瞧见驴子没?”   布丁点点头。   六儿问道;“公的母的?”   “母的。”布丁说。   “你怎么知道,是母的呀?”六儿问道。   “后边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嘛。怎么你倒糊涂起来了呢?”布丁说。   六儿气道:“不是我糊涂,我看是你糊涂,你说你算不算人?”   布丁就问:“我怎么不算人?”   六儿怒道:“是人怎么不干人事?”   布丁听后就装蛤蟆跳井---扑通(不懂)。   六儿不依不饶地说:“你觉着你六大爷啥也不知道啊?呸!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问你。屁股怎么肿的?”   “炕热,包的,”布丁回答。   “扯淡,谁家有这么热的炕头?包肿了屁股。”六儿吼道:“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那里有不透风的墙?你干的好事,谁不知道?”   布丁不在说话,低头抠光着的臭脚丫子。后来又脱下袄,在太阳下抓虱子, 抓住就往嘴里扔,“嘣嘣”象嚼豆。   “知道你浑不上个娘们苦,苦又没苦你一人,咱贾村浑不上娘们的掰着指头 数不完,谁像你这么下贱,亏了田大爹疼你可怜,要不非送你去坐牢不可。”六 儿说。   布丁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对着日头撒了泡尿。说道:“六大爷,天儿黑了, 干个时辰,到回家的点了。”   六儿站起来,布丁就牵驴子喊:“驾,驾,驾。”耕着耕着,驴就不听使唤, 布丁回手就打它。抽回手,掌心里便觉得凉,晓的是驴子后边的。在自己身上擦, 驴停住不走了。六儿说:“闹槽呢,懒的动。算了,回吧。”布丁边牵驴往队上 走。边回忆老虎讲的人和狗干勾当的事儿。人和狗能能干哪事,人和驴子为什么 不能?想到这儿,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起来。   晚上,布丁去找驴子,驴不干,踢了他一脚,踢的他满地转圈。他找来木棒, 恨不能凿碎驴子的脊梁骨儿,凿得驴子下边一劲撒尿。妈的,人咱没福气弄,你 这耷拉尾巴的畜生也这么摆阔气,打死你,打死你。等打完了,找来绳子,将驴 结结实实地栓在木桩和槽子上、、、、、、   那次,天黑下着雨。雨很细,像牛毛。布丁鬼头鬼脑地来到队上,见栅栏门 关着,悄悄地溜到队址后身,翻墙跳入生产队院内。见驴正在槽子里大口大口地 吃着草,凑上前,在驴子身后摸了几把,就摸到驴子那块儿。驴扭回头,布丁就 说:“没见过咋地?上辈子在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上认识你,那时,你是王母娘的 使女,见了我就眉来眼去。后来,你不是偷吃了王母的仙桃,王母将你贬下界来, 罚做驴子,常年吃草吗?当年,我可是掌管天河水的天篷大元帅,常去王母处赴 筵,因那日多吃了两口酒,偷看了使女们洗澡,被王母知道,将我贬下界来,变 的人模鬼样,罚我永世不得沾女人的边,死驴子,还不是为你,妈的,恨死我 了。”   布丁胡谄了一阵,晃动着大脑袋,抱住驴子便入了巷。   饲养员狗蛋儿吃过晚饭回来,见布丁抱住驴子发狠,蹑足近前,将驴尾巴用 手拽起来,布丁完事儿后,见狗蛋儿还乐滋滋地拽尾巴,吓了一跳。狗蛋就说: “怎么不干了?干吧,干吧,别让队长见到就成。”   狗蛋儿眼挺大,比牛的都大,鼓鼓在眼眶外边。人说眼露精,眼露精的人人 又说活不长,可人也说不准他哪天该死。   后来,队长还是抓到了布丁,搧了他俩耳刮子,搧的他眼前金灯银灯乱窜。 接着,便开小队会,会上,队长义愤填膺地说:“布丁昨晚干咱自家的驴子,驴 为咱们白天拼死拼活地干一天,累的喘不上一口气,晚上回家还让他拽着尾巴糟 蹋,你们说怎么办吧?”   于是,人们便像苍蝇般“嗡嗡嗡”。   队长见没人说自己又说:“对这种伤风败俗的丑事,我们不能容忍,我提议 扣他一年的工分。”   黑毛贼就说:“扣工分没粮食吃,让他喝西北风吗?社会主义是不会给人西 北风喝的,对不对?”   “对,我建议明天分救济粮时,多分给他五十斤玉米。赶明儿下了驴崽儿, 也算布丁为队上出了一把力气。”大猩猩唾星四溅地说完,人们就乐,就抽烟, 大大方方地吐圆圈儿。   队长问布丁:“你为什么干驴子呢?”   布丁说;“因为我没媳妇呀。”   队长变色道:“队上没媳妇的那么多,有几个人干驴子呢?”   布丁自言自语地问道:“不干驴子,他们干什么呢?”   大猩猩嚷道:“干你姑娘呗。”   队长脸气的青一块,白一块,就说:“不开了,不开了,今天的小队会到此 为止。”然后,副队长便分配当天的活儿,分配完了,人们就迈着方步,懒洋洋 地回家去拿锄啊镐的劳动工具。   到了地头,抽地头烟时,大伙议论布丁的事,结果一致认为,布丁鬼迷了心 窍,这辈子毁了。   这天,布丁没去下地,队长让他反省,写出保证。布丁没上过学,就口述给 会计,会计帮他写好交给队长。队长看过后说不深刻,认识得不够,于是布丁又 翻弄着白眼儿重新认识,重新编词。   布丁口述道:“我叫布丁,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会计问道:“伸手不见五指,你怎么见到的驴子呢?”   布丁就说:“驴棚里有灯呀。”   会计听后说:“往下说。”   布丁又说:“偷偷摸摸地溜进驴棚。”会计便叫好。布丁听了觉得得意,就 说:“强行和驴子发生两性关系。”   “胡说!”会计问道:“驴子有性别吗?”   布丁问道:“哪公的,母的怎么会知道呢?”   会计气道:“发生两性关系,这词肯定用得不恰当,不如改成强行和驴子干 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布丁听了,就喊好。   会计呵斥道:“好个屁,往下说。”   布丁又说:“使他蒙受了意想不到的精神折磨和肉体糟踏。”   会计纠正道:“他,蒙受,意想不到,精神折磨用在驴子身上都行不通,驴 子就是驴子,不能称他,驴子是牲口,生下来就没思想,没思想,怎么能扯上精 神折磨呢?”   布丁说:“你肚子里玩意多,看着改吧。”   “往下说吧。”   布丁就说:“我是顶天立地的穷光棍儿,驴子是顶天立地的好驴子。”   会计怒道:“你不能称顶天立地,这词是留着给英雄们用的,你是狗熊,不 配糟蹋这词儿。”   布丁问道:“驴子可以用,我为什么不可以用呢?”   会计说:“驴子更不配。”   布丁又说:“我是人。”   会计问道:“你算人吗?”   布丁就说:“反正我是人,我是人;驴子是牲口,人和牲口是不能干那勾当 的。”   会计说:“等等,前边的不用了,就从我是人这记。”边说边记下来。   布丁见会计记完,又说:“我干了对不住驴子的事。”   会计补充说:“对的住广大社员群众吗?”   布丁就说:“对不住。”   会计提醒道:“今儿往后怎么办?”   布丁瞪圆眼说:“今儿往后,再和驴子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天打雷击五雷 轰,剐骨熬油点天灯。”   会计说:“你以为雷真的会轰你吗?你以为你的油点天灯真的会亮吗?没人 点你这不干不净的天灯。”   布丁问道:“记完了吗?”   会计说:“完了。”   布丁又道:“今立下保证,望队长和全体社员监督改正。”   会计将笔录交给队长,队长读过之后说道:“这下还说得过去,杀人不过头 点地,饶他这遭。”   五   大秋的时候,各队有各队护秋的社员,黑毛贼和大猩猩在六队。花生锄了, 有人拿了镐拾花生。白薯锄了,有人拿着镐拾白薯。黑毛贼和大猩猩就连唬带吓 地抢篮子夺镐。见人偷花生,就风车般地冲过去,毫不留情地抢过篮子,在脚下 踩。人就哭,就骂,骂他祖宗八辈。反正地里拾花生的人黑压压一片,比花生角 都多。吵吵嚷嚷他俩也听不到,听到也不怕,种了花生,分不了几个角,上交国 家,光叫人看着,馋着。   牛车在沙土地里走着,人们就围住装满花生的车转,转着转着,趁护秋的一 转眼,抻下一撮子,闪到人后,眨眼摘到篮子里。   那年,下了大雨。涝了,社员们便在没膝盖的水里拨花生。不实的掉角漂在 水面。布丁和娘们就在男人们身后,用笤篱涝。听的队长喊:“加油干啊,今年 的花生上边不要产量,按人头分。”于是大伙就鼓足干劲。天快黑的时候,一堆 又白又水灵的花生泡子倒在了地头儿上。   分花生用不了多少人,其他的人就玩就闹就打片瓦。   布丁躲到一边,去听老虎扯淡。临了,老虎如数家珍地传授给他手淫秘笈。 当晚,布丁一试,果然醒腔开窍。   地震那年,布丁家的房子倒了。布丁不知自己是怎样给晃荡出屋的。出了屋, 房子便在身后轰轰地响。外面,下着蒙蒙细雨,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就听得 田大爹狼嚎般地喊救人。布丁跑过去就问:“在哪?”田大爹嚷道:“在这。” 布丁听了就摸黑抠,抠着抠着手就抠出了血。等将田大爹一家五口从死人堆里抠 出来,天已放亮。这时,方想起自家的婶子和叔叔,匆匆忙忙,连蹿带跳地跑去。 见俩人并排躺在那。布丁问:“死了吗?”旁人就说:“早死啦。”布丁听后, 哭得死去活来。   晌午,有人叫去队上分烙饼。第二天清晨,就听的轰隆隆地过飞机,飞机无 法着陆,就在天空大箱小箱地往下扔东西。于是,大伙就吃飞机上扔下的压缩饼 干。穿飞机上丢下的裤和袄。便说飞机上的人真怪,丢了东西也不留姓名地址, 往后让我们怎么还?   晚上,家家住进草棚。过了些天,听的村长说:“重建家园。”又过了几月, 喇叭里边放哀乐边播讣告。说,毛主席没了,人们一听愁中添悲,痛哭失声。说 毛主席他老人家不该丢下我们不管。人们哭红着眼去大队院里默哀。那日,下着 毛毛细雨,浇的人们精湿。村长说道;“默哀三分钟。”然后,大伙跟着村长摘 帽子。默完哀,村长就说:“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建设好我们的家园,让毛主 席他老人家闭上眼。人们听到这就哭成一团。边哭边说”主席走的不是时候儿, 等不急我们建好家园儿。便匆匆离去。后来,大伙就吃不香,睡不着,望着毛主 席的瓷像掉眼泪。布丁家的主席瓷像,头上砸了个洞,布丁用纸包了一层又一层, 然后,葬在庄北的坟地沟里。   家家住进新房后,队里便恢复了生产。那次,布丁收工回来。拿镐去自家的 玉米地耪地。见田大爹的女儿梅子正猫腰给棉花去尖。掰丫子。布丁扔下锄头。 贼头贼脑儿地溜到梅子身后。褪了裤子,心里想着美事儿。手便猛烈地动起来。 梅子听着身后有怪音儿,扭头一看,唬得魂飞魄散。愣过神来,咬牙切齿。也顾 不了许多,冲过去就想撕碎布丁的贱骨头。布丁见了,撒腿就跑。梅子就追。布 丁跑丢了裤子也不顾得拣。梅子也顾不得羞一劲在后边撵。边追边骂,“狗改不 了吃屎,我让你耍流氓。”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在棉花地里划开了圈儿,梅子见 布丁钻进玉米地,怕吃了亏也不去追,拿着布丁的裤子躲起来。布丁在玉米地里 蹲到天黑,才敢悄悄地溜回家。第二天,布丁吓得没敢出屋,过了几天,见没人 找上门,也就放开了心。   有一次,布丁去彩儿家串门,彩儿家就说:“帮嫂子剁草垛,垛完了,嫂子 可怜你。让你一回。”   布丁听后,嘴咧笑道:“那感情美。”于是,大汗小汗地帮忙,就剁,眼见 着七零八落的茬子、玉米秸,垛的有棱有角,整齐清洁。彩儿家舒心地乐弯了眉 眼儿,等剁完扫净,彩儿家冲布丁说:“走,去屋。”来到屋,彩儿家就说: “脱了,让嫂嫂见识见识,布丁就脱,彩儿家伸手掐了掐。这家伙,黑木炭似的, 分量倒挺重。”   布丁就说:“大嫂子,别麻我的爪了,就的干。”   彩儿家扭头躺在炕上。   布丁见了,扑上去解彩儿家的裤带。彩儿家蹭地坐起来,翻脸道:“想的美。 你把老娘看成什么人了?”   布丁就说;“你答应的呀。”   彩儿家问道;“我答应你什么了。老娘随便放个屁,你都认起真来,亏你想 的出,你觉得老娘会稀罕你那炭棒,也不拿上四两棉花纺一纺老娘我的为人。盯 住我干吗?老娘可没在乎过你。滚----老娘看到你心里就不舒服。”   布丁,像条狗般夹住尾巴走了。   第二天,布丁去彩儿家讨还公道。老远见彩儿家正猫腰从缸里舀水,紧走几 步,咬咬牙,一伸手,从下边狠狠地抠了一把,摇晃着大脑袋就跑。彩儿家就追。 边走边骂:“这养汉老婆下的,痛死我了。”见追不上,气鼓鼓地喊,看下次不 扒了你的臭王八皮。   六   腊月里,人闲散,村长说;“扭扭秧歌吧,反正是大花子飞眼儿穷开心。” 于是,村长就敲开了鼓: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 七、七、六、五、四、三、二、一,旁人便跟住鼓点筛锣。紧锣密鼓地响了半晌。 也没个人出来。村长丢下鼓槌,在又黑又亮的棉袄袖上擦了把鼻涕,心说:“奶 奶的,人死光了咋?”于是,就挨门串户的喊人,人喊齐了,却没钱买高跷。   村长道;“地跑,地跑的秧歌更活泼。”   大猩猩就问:“有衣服吗?”   村长说:“谁光着呢?黑袄黑裤不是衣服吗?哪来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艰苦 朴素比什么不好?为什么要穿那些花俚狐哨的东西呢?”   大猩猩问道:“为什么不可以穿呢?”   村长气道;“穿?你有吗?咱是土里土气的穷秧歌,不是长枪大炮的富电 影。”   大猩猩听了,嘿嘿一乐,就说:“呸!”   吃过晚饭,布丁早早地来瞧热闹,见场子里走着,扭着,布丁就跟着鼓点端 肩膀。   彩儿家在小车会里演瓤子,四四方方一个架儿,竹竿围的,铁丝系着。一前 一后两个人又推又拉,碎步也累人,就出了汗,彩儿家就用蒲扇搧。彩儿家腋臭, 臭气冲天。风一吹,吹到前又吹到后。推车的黑毛贼就捏鼻子。说这娘们真臭, 拉车的老虎就说,我听着不一样,怪香,彩儿家听了,就恨恨地说;“让你香, 让你香。”不住地闲地往前边搧蒲扇,老虎就说:“饶了我吧,姑奶奶,臭,臭, 臭死啦。”   后来,两辆小车碰了头,各不让路,猛一蹿,结果,见彩儿家屈膝蹲在地上。 另一个车里的瓤子也蹲在地上。   人就说;“车陷了。”   彩儿家就挤眉弄眼儿地挑逗车夫。村长说:“眼不传神。”彩儿家听了又逗。 布丁看得真切,心说;“妈的,这娘们,飞眼儿呢,浪货,浪货。”   再后来,两个赶车的,两个拉车的撅着屁股,装出卖力气的样子摇头摆尾, 伸舌挤眼儿,轻的没四两。瞧热闹的见了就乐,乐完了,车也上了路,彩儿家就 喜洋洋地摇动芭蕉扇,臭味吹到左又吹到右,另两个车夫听了,就说:“谁家的 猴子撒尿了。怪怪的味儿。”   布丁听到,嚷道;“是瓤子里的坐的你老妈。”   人就嘎嘎乐。彩儿家也乐。边乐边一劲摇着那把缺了口的扇子。   晚上,布丁喝了酒,去大队看秧歌。院子里挂着灯,昏昏的灯光映在人们皱 巴巴的脸上,布丁就在后场转悠,见一堆姑娘在一起嘀嘀咕咕,布丁就往跟前紧 凑几步,姑娘们见他过来,像见到狼一样,呼啦躲到别处。布丁就浑身不自在, 眼眶里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就说:“活了这么大白活了,活的不如头牛,牛倒 有姑娘牵着鼻子走,牛倒有姑娘喜欢的摸犄角,自己别说脚(角),就是脸也没姑 娘摸过一指头。”说完,哇哇地哭,人就说;“喝多了,快送他回家。”说完, 有人上来架住他的胳膊,抬起他的脚,布丁悬在空中,就骂就哭就踢,人就听就 乐就走。   后半夜,布丁醒来,吐了一回,清醒了许多,他就睁着眼胡思乱想,翻来覆 去地想,想的十斤半的大脑瓜涨成四十斤,就痛就掉泪,清晨,枕头就湿了,眼 红红的出门见人不说一句话,尤其见了女人。他就一劲躲,躲不过就低头。于是, 人就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七   大年三十那天,队里宰了两头猪,每人半斤猪肉。分到布丁那,队长怎么叫 唤,也听不到布丁的声音,队长对黑毛贼说:“去,家里看看。”黑毛贼一溜小 跑的回来,告诉队长说:“门锁着,家里没人。”人们就说:“一年尝不到肉, 到吃肉的时候躲起来。”黑毛贼说;“他怎么会躲起来呢?不瞒你们说,布丁比 谁都馋,上次抓到只猫,毛没褪净就放锅里炖。我对他说,吃猫肉的人死了,上 不了望乡台。你们猜他怎么说,活着都管不了,哪有心思管死后的事?见他吃猫 肉的那样儿,人就害怕就恶心,你们说要不是馋疯了,能吃猫肉?”   等得不耐烦的人就说:“分吧,跳过他去,他不会不来分的。这么馋的人见 到分肉,就像猫听到耗子叫唤,怎么会躲开呢。”分到最后,也没见布丁的影子。   大年初二,有几个小孩儿去庄北的坟地沟里搂干草,回来时吓的不得了。家 里大人就问:“怎么了?”孩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见到了死了,光光 的直流血。”家人问道:“在啥地方?”孩子结巴着说;“在庄北的坟地沟里。” 人们听了,就往坟地跑,断断续续,前前后后跑来许多人,许多人都见到了布丁, 脸朝上躺在沟里,身旁一滩腥腥的黑血,眼鼓鼓的,鼻子、嘴里、耳朵眼里,下 身的血迹在阳光下亮亮的。“死了。”有人说,“割了鸡巴。”黑毛贼就嚷。   村长赶到后,望了布丁一眼,沉着老脸说:“自个脚上的泡自己走的,埋 吧。”   六儿就说:“给他母子合坟吧,省的下辈子冷清。”   村长阴着老脸沉思了一阵儿,说道;“合吧,就行这一遭。”   六儿拍手唱道;“布丁,布丁,死后安静,生不如死,死后重生。”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