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毛周林   从天鹏师专毕业已经一个多月了,刘员依然没有找到工作,工作就像大海里 的针,任凭刘员使出了浑身的力量与精神,就是不见踪影,刘员有些伤心,甚而 有些泄气。   难道读个天鹏师专真的没有用么?尽管只是地区专科学校,可是毕竟也是一 个大专呀,拿的是正宗的国家教育部认可的大专毕业证书,在找工作时怎么这么 不堪一击,如此不顺利呢?刘员有些难过,心想,要是自己当年努力一点,上天 再眷顾一点,考上湖南师范大学就好了,可是,那只是幻想,现实是残酷的,残 酷的现实一次次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一个专科生,必须冷静地面对现实,不要好 高骛远,更不要心猿意马,这山看到那山高,高不成低不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就是就业,不是耍脾气,不是耍性子,更不是自以为是的时候。“做出文章才是 好秀才”,这是父亲过去经常对自己说起的一句话,刘员记得非常清楚,尽管父 亲只是一介农夫,可是他的话却永远那么在理,而且有板有眼,刘员不得不听, 不得不服。   这段日子以来,刘员只得到过两次面试的机会,两次机会自己都没有把握住, 与其说是自己把握不了,还不如说是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刘员有些恨自己,却无 法怪自己。第一次面试是一家陶瓷公司招秘书,要求要有深厚的文字鉴别能力与 写作水平,要对电脑操作非常熟悉。面试下来,主考官对刘员的文字功底深表满 意,看着刘员发表的散文,主考官更是拍手叫绝,然而,刘员却在电脑上连一张 像样的表格也制作不出来,更不要说什么EXCEL操作了。主考官只得忍痛割爱, 招了一个文字功底远不如刘员的女大学生,那人文凭只有中专,相貌也不出众, 可是计算机水平相当了得,三下五除二,操作起电脑来,速度快,麻利,不出错。 刘员输了,但输得五体投地,输得心服口服。第二次面试是一所市内的培训学校, 学校招聘老师数名,其中语文老师只招一名,其他若干。刘员心想,自己在师范 专科学校读了三年的中文系,难道还不能胜任一个普通的中学语文教师么?刘员 信心满怀,胸有成竹就去了,也没作什么准备,刘员觉得这样的面试对自己而言, 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然而,令刘员没有想到的是,只是招聘几个普通 的培训老师,却引来了近一百名应聘者,男男女女挤满了面试大厅的走廊,看来 僧多粥少,刘员大脑有些发热,头皮有点发麻,显而易见,又是一场殊死的较量。 果不其然,刘员通过了初赛,但却在复赛时被无情地扫地出门,惨败而归,连决 赛都没有闯进。这一次对刘员打击不小,刘员有些烦躁,甚至想去发泄一通,可 是,又实在找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理由,刘员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着艰难的寻工历 程。   打击接踵而至,失败如同家常便饭,挫折接二连三,弄得刘员晕头转向,乱 了方寸,不知所措。有打击还是好的,毕竟代表希望的所在,然而,好长一段时 间了,刘员再也接不到面试的电话与短信息,刘员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挫 折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不再与刘员见面,让个刘员没抓没挠的,独自伤感,独 自烦恼。天鹏人才市场,刘员隔几天就要去投简历,然而,刘员却一次比一次失 落,最后,刘员干脆放弃找工,不再踏上那条通往天鹏人才市场的熟悉大街,刘 员觉得去那种地方,纯粹是自寻烦恼,与其这样,不如不去,索性彻底放松一把。   不再去人才市场的刘员,的确开心了许多,不投简历了,不必再为无聊的简 历而浪费金钱,也不必为了等待那些烦躁不安的面试电话,而心理不安,心神不 宁。   刘员变得清闲了,觉也睡得踏实了,每天除了逛逛书店,就是看录相,反正 逛书店不要花钱,喜欢看,看上一天也不是不可以,而且天鹏街上的书店遍地都 是,这家不爽,就看另一家,刘员总能找到法子,让自己免费看书。进录相厅对 刘员来说,几乎成了每天的必修课,大大小小的录相厅,遍布在天鹏城的各个角 落,刘员成了他们的常客,只要三块钱,就能看一整天,刘员觉得实在是便宜得 很,碰到有时不想回家,还可以在录相厅里过夜,待到天亮。   每次从录相厅里出来,刘员的大脑都浑浑噩噩,一片空白,脚上都像是灌了 铅似的,沉重如石,抬起脚,刘员不知道下一步要迈向何方。   没有地方可去的时候,刘员便一步三回头地挪向那间租屋,那是一间位于天 鹏师专右侧靠山的一栋租屋的顶楼,房间面积不到六平方米,只够放一张床,但 刘员并不嫌弃,他觉得那已经足够自己安居了,自己的东西本来就少得可怜,除 了那床破棉被,就剩一个黑色烂包,里面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刘员有时连房 门都懒得锁,因为根本不用担心小偷光顾,小偷来了也没什么值得偷的。刘员之 所以在此扎根,根本原因当然是便宜,租金实在太实惠,每个月只要五十块,而 且在外面用水不用出钱。   时间就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杀人不用刀,杀人不见血,只是一晃似的,一 个月就这样从刘员的手心中悄悄地遛走了,等到刘员发觉的时候,刘员发现,时 间大人已经走出很远很远,连背影都辨认不清。   看看镜中的自己,刘员有些吃惊,胡子拉渣,脸形瘦削,头发蓬乱,牙齿黑 黄,眼睛浮肿,两眼无神,目光呆滞,看着镜中似我非我的那个人,刘员吓了一 跳:这个人是谁?没有一个声音回答自己。   推开窗户,看看后面的大山,刘员使出浑身的力气狂喊了一声,吓得树上的 鸟儿群起乱飞,狂逃而去。   刘员掏出日记本,翻开最新一页,那里一片空白,刘员拿出笔,写下一句: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历史将铭记这一刻。   写罢,刘员走出租屋,锁上门,有气无力地向下迈去,如同飘飞一般,刘员 来到了飞虹路上的飞虹桥上,这是天鹏市最古老的桥之一,桥下是来来往往的火 车。看着那些粼光闪闪的铁轨,刘员万念俱灰,如同一具朽木,刘员再也不想活 了,刘员准备等下一趟火车来临时,便纵身一跃,跳下去,向天堂进发。   这种等待是漫长的,是难过的,然而,火车终究来了,刘员爬上了桥上的护 栏,刘员决定要用飞翔的方式来与这个世界告别,这是一场伟大的仪式,没有人 主持,只有自己。   站了起来,刘员两眼望天,准备飞跃。   天空灰白,火车轰鸣,一个声音在刘员耳中响起:刘员,你就这样走了么? 你的希冀,你的梦想,你的一切,都不要了么?……   不,绝不。一个声音从刘员内心深处响起。   走下护栏,刘员差点摔倒,轻轻爬起,抖抖身上的衣裤,刘员朝着护栏狠狠 地砸了一拳,这一拳砸得太重,砸得刘员好痛,手上都渗出了鲜红的血迹,但刘 员看都没有看一眼,就低着头,朝着来时的路上走去,轻轻摸了摸眼角,刘员摸 到了一滩湿润的东西,那是眼泪,哭不出声,眼泪很不争气地直往外冒。   回到租屋,拿出日记本,刘员将自己刚才写的那句话撕得粉碎,然后,也不 脱衣,重重地将自己摔在床上,盖上被子,沉沉睡去。   睡得昏天黑地。   一觉醒来,已是第三天的中午,刘员是被饿醒的。   眼睛都睁不开,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但刘员还是做出努力的样子,终于在 第三次努力之下,刘员睁开了一双虚肿着的小眼睛,抬头向窗外望去,天空一片 蔚蓝,阳光正用它强健的肉身普照着人类,将光明与温暖一寸寸洒向地球,非常 模糊,刘员从床边的一张窄小的桌子上,摸到了自己那副戴了多年的铁丝边眼镜, 动作粗鲁地往鼻子上一撸,这才摇了摇脖子,顿时,眼睛变得有神了,眼神变得 清晰了,看什么,也不觉得那么虚无了,有着有落的。实在饿得厉害,连起床的 力气都没有了,刘员轻轻地拿开被子,吐了几口唾沫,又用力地在喉咙里吸了吸, 这才感到一种现实的存在,力量也似乎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拼命地站起来,下 了床,摇摇晃晃地到屋外的水龙头下刷了牙,洗了脸,又折回屋中,这才用心地 刮了刮胡须,梳了梳头发,终于清爽了,刘员拿出那个久违的求职公文包,将里 面的简历看了看,又塞进去,便关上门,走下楼去。每下一步楼梯,刘员都觉得 自己要往下坠一般,身子虚得厉害,脚是软的,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这种感觉, 刘员真是第一次体悟,感到很特别,可是真不好受。   找到一个路边摊点,要了一碗粉条,外加两个鸡蛋,一共五块钱,实在是太 饿了,尽管口袋里已经没有几个钱,剩下不到一百块钱了,但这一次,刘员丝毫 没有犹豫,平时他是不吃粉条的,更不会吃鸡蛋,不是他不喜欢吃粉条和鸡蛋, 而是那样一来,花费实在太多,自己没有收入,拿着父母生活中节省下来的或者 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钱,他只得一再节省开支,他不敢大肆花钱,花着这些钱, 他有时候感觉到自己就是一个刽子手,有一种巨大的罪恶感,尽管自己并没有犯 法。他只吃两个包子,两个包子,只要一块钱,但能吃饱,实在划算。今天早晨 的花费是他五个早餐的总和,但刘员这一次没有心痛,奢侈就奢侈吧,一个人总 得奢侈一回吧,节约也不见得能有钱花,刘员有些愤愤然,似乎是在跟自己赌气。   每每看到别人一边吃着粉条,一边喝着粉汤,甚至还要得意地吃上一两个煎 鸡蛋,刘员都要流口水,羡慕得不行,可是自己没有人家那样的好出身,刘员觉 得自己就是一条贱命,但是人贱志不能短,刘员是很有志气很有骨气的人,因此, 即便是天天吃包子,刘员并不觉得低人一等,照样吃得有模有样,吃得津津有味。 但是今天中午,此刻,刘员有些决绝,他似乎是再也坚持不住了,不过,或许是 因为实在太饿吧。   真是惬意,全部吃下了,连汤也没有放过,刘员将最后一点粉汤喝下去以后, 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将一张五块的票子扬眉吐气地递给了那个女老板,很是 轻松似地走出了那家路边小摊,不紧不慢地向城内走去。   走到一家网吧门前时,刘员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家地下网吧,场地在地下室。 刘员之所以在这家网吧停下来,是因为上面写道:由于新店开张,本网吧今日上 网,每小时只要一元。刘员的眼睛顿时一亮,别的网吧上网都是二元每小时,有 的甚至贵到二元五角每小时,这里只要一元,而且还是新店新设备,刘员霎时有 些兴奋,有点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径直走了进去。   选定一张靠窗的位置,心无杂念地坐下来,刘员立时忘记了暂时的烦恼,一 边听歌,一边浏览网页,由于上网便宜,刘员根本没有考虑时间的长短,更没有 急急忙忙打开有关求职招聘的网页,一对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不知不觉 间,刘员已经上了三个小时网,直到感到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又觉得 有一点点饿的时候,刘员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上网三个多小时了,可是自己却 并没有在网上做什么正事,想到这一点,刘员一颗放松的心,顿时收紧了,他急 匆匆地点开了天鹏信息网,在求职招聘那一栏,仔细地点击、搜索、查看,每看 一条信息,都增加一份失望,不是已经招满,就是要求太高,刘员越看越心虚, 越看越来气,看得眼睛都发绿了,也没有看到一条适合自己的招聘信息,也不知 道看了多少条,那些信息就像是无数的纸片,被刘员摸一遍,又扔掉,刘员的底 气在一点点锐减下去。刘员有些失望,甚而是绝望,不过,尽管如此,刘员还是 咬紧牙关,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好像是为了完成一项仪式似的,也仿佛带着赌气 的意思,刘员不相信,难道就没有一条对自己有用的招聘信息。   招聘信息实在太多,前前后后,上千条,时间跨度也很长,最长的长达一年 多。刘员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信息再多,倘若没有对自己有用的,再多也是枉然, 只要有用的,合适的,一条或许就够了。   好歹也给我找到一条呀,不要弄得一场空,倘若如此,早上的粉条与鸡蛋便 算是白吃了,再不找到工作,用完了钱可咋办,钱实在不多了。刘员的头上冒出 了汗,不是热汗,是冷汗,刘员后背发冷,全身哆嗦,“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上 天真要将我赶回老家?”不敢想,也不能想,刘员将眼神拧成一股绳,在电脑屏 幕上,来回上下认真地搜寻扫射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刘员看到了一条稍微有点用的信息了,只见那招聘 信息里写道:招聘初中教师数名,有从业经验者优先。刘员有些兴奋,心想自己 读的就是师范专科学校,教书是再合适不过了。再一看那要求:1、具备大专以 上学历;2、责任心强,爱岗敬业,吃苦耐劳;3、服从学校安排,有集体荣誉感; 4、有较强的团队合作意识。刘员觉得自己勉强能算合格。然而,当刘员看到学 校地址那一栏时,一颗沸腾的心顿时犹如被一盆冷水给突然浇灭了,一种巨大的 失落感霎时涌上心头,只见那上面写道:有意应聘者,请带好相关材料到学校面 试,学校地址:宜文县天堂乡往北500米。原来在乡下,看样子还不在乡上,而 是乡镇边上,真够偏远的。可当刘员看到最后一句时,更是傻了眼,只见上面写 道:所有应聘者须在7月5日前前往学校应聘。刘员彻底懵了,直到这时,刘员才 真正意识到,这条信息对自己其实没有一点用,因为现在已经是8月上旬了,距 离这则招聘信息要求的7月5日已经相距一个多月了,这则招聘信息早就过期了。 刘员再也不想看了,看也是白看,肚子里又唱起了空城计,刘员有些恼火,刘员 决定撤离,不过,心里实在有些不甘,于是心里坏坏地想,不如打个电话过去骂 骂人家解解气。刘员抄下了这则招聘信息上面的联系手机号。   付了钱,走出网吧。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刘员没有雨伞,走在雨中,刘员无聊而烦躁,他摸出 手机,那是一部泛黄带黑的按键已经磨损得相当厉害的手机,上面的字母数字都 掉了好些,刘员只能凭借记忆与感觉,或许是用得太多按得太频繁的缘故,尽管 这部手机如此不堪,但刘员用起来却得心应手,丝毫没有因为辨认不清,而出现 差错,刘员左手掏出了纸条,右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按下了一串数字,动作麻利而 快捷,轻轻一按,如释重负似的,刘员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准备开骂的的架势, 电话响了几下,依然没有人接,刘员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烦恼一点点上升, “这狗日的咋不接电话呢”,表面平静的刘员,心里已经骂开了。   “喂,你找谁?”对方看到一个陌生的手机来电,用了短促的声音问道。   “找你”。刘员很没好气地回答。   “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你们学校不是招老师吗?”刘员怒气冲冲地问。   “是的,我们学校的确招老师。而且现在还没有招满呢。你是要应聘教师 吗?”   刘员心里憋了一肚子委屈与烦躁,正准备向对方发动攻击,开始发火。猛然 间听到那所学校还需要老师,刘员感到非常意外。于是,刘员吐了一口唾沫,将 冲到嗓子眼的几句粗话狠话脏话给强行吞了回去。用了轻捷而缓慢的语速说道: “是的,我是想应聘教师。”   “你们那里还缺什么老师?”   “地理老师。”   说完对方就哑了。刘员愣在那里,握住手机的手突然有些无力的感觉,刘员 感到非常失望,刘员是文科出身,按说地理也不是完全不搭界,但是刘员其实对 地理没有多大兴趣,刘员在中文系就是文学社与系刊的得力主将,文章写得可好 了,普通话也不差,刘员太想当一名语文老师了,退一点讲,语文老师当不上, 当个历史老师也行,自己看的历史书也不少,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给同学们讲讲 历史故事,上课定能精彩,实在不行,那就当个政治老师吧。刘员读书时的政治 成绩一向就很优秀。可是,无情的现实摆在面前,对方只要地理老师。   可是,生活得继续,再说了,自己口袋里只剩了不到一百块钱,这点钱还能 经得起几下折腾,再不找个工作,或许就真的只能回到乡下老家吃“皇粮”,陪 父母了,那不是要让村里人笑掉大牙,好不容易考上了大专,毕业了,居然回去, 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这与衣锦还乡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乡邻们在背后指 指点点的唾沫星子都能将自己淹死,即使不把自己逼死,也得将父母气个半死, 真要到那一步,自己的日子不知道会难过到什么地步。好死不如赖活。   似乎是静默了几个世纪,刘员才非常无奈甚至有些凄凉地说道:“我正想应 聘地理老师”。   “那你抓紧时间来面试一下吧。”   “好的,那我明天上午过来吧。”   “好的。”   放下手机,手机已经有些发烫,刘员索性将手机扔进了裤袋子里。雨并没有 停,只是由于刚才实在太投入,刘员已经完全忘记了天上还在下雨。虽然只是毛 毛细雨,可是刘员发现自己的头发湿了一大片,都耷拉着趴在头顶上,刘员用手 捋了捋,心情复杂地往租屋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员就起了床,认真地梳洗了一番,又将胡子彻底刮 了个干净,挺直了腰杆,这才提起公文包,拿了一把雨伞出了门,根据招聘信息 上的地址,前往天鹏市汽车北站坐车。由于走得仓促,刘员居然忘记了吃早餐, 坐在车上,当车子驶出天鹏市区时,刘员这才发现肚子里有些空,一种强烈的饥 饿感顿时向全身袭来,刘员有些措手不及,招架不住,没有吃的,刘员只得象征 性地咽了几口唾沫,这才感到有了力量似的,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   车子颠簸得实在厉害,刘员哪里睡得着,一会儿被车子晃荡得撞在车子的车 窗玻璃上,一会儿车子一个急转弯,刘员的身子一下子失去重心,被重重地摔在 旁边的乘客身上,刘员很有些不好意思,幸好他不是故意,人家也没有责怪。   终于抵达了宜文县天堂乡,当售票员大声嚷嚷地叫大家下车时,刘员这才睁 开一双迷离浮肿的眼睛,恍恍惚惚地跟随着众人一同走下了车。由于车门前的踏 脚板距离地面一尺有余,刘员一时没注意,一个酿跄,差点摔倒。   拿出手机,仔细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用心一折算,刘员吃惊不小,没想到 刚刚坐了两个半小时的车,早上八点自己就出发了,现在已经快十一点钟了,刘 员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但刘员顾不了它,刘员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得 抓紧时间找到那所学校。刘员在天堂乡圩场上问了问几个开商店的本地人,他们 都指向一个相同的方向,刘员顾不得路途的劳累与艰辛,急急忙忙地朝目的地进 发。   约摸又过了十五分钟,刘员才走到了学校门口。其实路并不远,因为都是爬 坡,路上遍布石头与泥土,走起来并不快,尽管刘员使足了劲。   抬头望去,学校大门的横幅中写着几个大字:新星学校。刘员只看了一两眼, 便径直走进了新星学校,尽管脚步飞快,似乎在跑,但他还是被一个白胡子门卫 一把给拉了出来,并大声呵斥刘员:“你干什么的?怎么不打招呼就往里冲呢?”   刘员有些上火,有些尴尬,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给差点搞懵了,顿了顿,才 突然醒悟似的,迅速从口袋中摸出那包新买的红双喜烟,从中抽出一支,毕恭毕 敬地递给了白胡子门卫,并笑容可掬地向他问了声好,这才说道:“我是来应聘 地理老师的”。   白胡子门卫叫刘员在门卫处登了记,便放行了。   当刘员费了许多周折终于找到自己昨天打电话的那个人时,时间已经到了上 午的十一点二十五,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时间,不早不迟的,很不好办事。   那人是新星学校的政务主任。刘员敲了敲政务处的门,然后放轻步子走了进 去,其实政教处的门一直就是敞开着的,不过,为了礼貌,毕竟是第一次来,刘 员还是象征性地敲了三下,得到示意进来的声音时,刘员才迈步。   政务主任姓牛,刘员一走进去,就看到了桌子上的牌子,上面写道:牛大刨, 政务主任。看到这个牌子,刘员差点笑出声来,心想,牛大刨,怎么听起来像是 牛大炮。不过,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还是办正事要紧。   刘员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叫了声牛主任,便自我介绍。   牛主任也不废话,拿了一本地理书给刘员,叫刘员下午第一节课到初一二班 教室试教第五课,说完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刘员一时似乎有点不太适应,但还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刘员从牛主任手中 一把拿过地理课本,准备离开,抬了抬脚,感觉有些迈不动道,刘员不知道自己 该去哪里?能去哪里呢?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样一想,刘员索性不走了,退回 到墙角的一张长木条凳上,坐下来,开始看地理课本,打开目录,浏览了一下第 五课的页码,也没细看,就直接翻到了第五课的内容。标题上写着:“宇宙的起 源”。刘员有些头大,尽管自己在学生时代,地理成绩一向学得不错,可是那毕 竟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时过境迁,自己哪里还记得清那些知识。《宇宙的起源》 这一课书里的知识相当丰富,里面有不少的数据,刘员心里有些发毛,于是站起 身走到牛主任对面,面带微笑地说道:牛主任,麻烦您给我一本地理教学参考用 书。牛主任正在低头沉思,冷不丁闻到刘员的声音,感到有些意外,用了似乎是 惊讶的眼神望着刘员,过了足足一分钟,才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这 里新教师来试教,都是不给教学参考用书的。说完这句话,牛主任垂下了眼睑, 继续忙碌手中的工作,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刘员毕恭毕敬地站在牛主任面前, 像个犯了错的学生,垂着双手,手里拿着地理课本,张了张嘴,刘员似乎还想说 什么,可是看看牛主任,牛主任已经显出了不耐烦,刘员的一张嘴就那样张着, 自知没趣,只得又退了回去,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那些科学数据让刘员头痛, 反复记了几次,也没有记住,刘员甚至有些生气,心想这个牛主任看来是成心要 给自己难看,试教也不用选这么难上的课文呀,可是,现在自己是应聘者,是处 于劣势的,人家可是大权在握的政务主任,自己有什么理由与资格去和人家谈条 件呢。刘员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地理课本,使劲地将第五课里的每一个字往眼睛 里送去,并不时地咬咬牙,好像要将每一个字都咬啐嚼烂似的,好像只要这样做 了,那些字就会乖乖地听话,老老实实地装进自己的大脑里,住进自己的心里一 般。然而,那些字好像早就商量好了似的,它们与牛主任早就串通一气了,不但 不听刘员使唤,还故意刁难自己,每当刘员要将字吞进心里的一刹那,它们又像 弹簧一样弹了回来,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站在了书本里,让刘员好不烦躁。   紧看慢看,使出了吃奶的劲,眼睛看得发麻,刘员总算将第五课从头至尾细 细地看了一遍,看完了,什么也没记住,刘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讲这课书,思 考了一下,刘员又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这课书,这一次,刘员不再认生了,字也 似乎不再那么有抵触情绪了。刘员目不转睛,一字不落地又将第五课梳理了一遍, 心里不再那么紧张,放松了一点,那些数据也似乎不再那么生涩了。   正在刘员准备看第三遍时,下课铃声响了。顿时新星学校整个校园沸腾起来, 同学们的说话声,下课时离开课桌时发出的碰撞声,以及不规整的脚步声,此起 彼伏,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混杂而无序,弄得刘员再也没有了看书的心情,内心 掀起了一片焦灼。   牛主任站起身,锁上箱子,顾自旁若无人地走出了政教处,看也不看刘员一 眼,瞬间消失在了刘员的视线中,刘员还想再看一会,可是周围嘈杂的声音不时 传入耳中,刘员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尽管刘员努力了几次,甚至咬紧了牙关, 可是,那些字就是不肯走进刘员的脑海里,看着课本,刘员却想着心事,这样看 书的效果实在太差,刘员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人在看字,而是字在看人。如此看 书,即使看个十遍八遍,也无济于事,于事无补。刘员合上书本,揉了揉疲软的 身体,缓缓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政教处。   外面一片阳光明媚,太阳高悬,刘员将地理课本迅速装进提包中,站在新星 学校的办公楼下,四周张望了一番,略有所思,然后,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了新 星学校,回到了天堂乡圩场上,转过来,走过去,花了约摸十分钟,才在乡粮站 旁边找到一家快餐店,里面没有一个吃饭的人,因为不逢圩,不过餐柜上摆着不 少菜,刘员走进店里,叫了一份八块钱的茄子炒肉。坐下来,刘员便迫不及待地 拿出了地理课本,很熟练地一下子就翻到了第五课。见顾客在餐桌上看书,饭店 老板不时地打量刘员,眼神中分明显露出了诧异与不解的神情,刘员不知道老板 看他,继续瞧着书本,一副非常专注与认真的样子。   上菜了,刘员依然没有放下书本。从老板手中接过饭碗,便大口大口地吃起 来,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有点囫囵吞枣的味道,刘员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因 为饭店里没有旁人,此时还是相当安静的,刘员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看书, 效果自然理想得多。饭吃完了,刘员也将书本合上了,闭目静想,刘员在思考自 己上课的思路,思考了许久,刘员才终于睁开眼睛,朝店外望了望,外面阳光通 明,空气清新,又喝了一杯茶,刘员这才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的票子,递 给饭店老板,从老板手中一把夺过两元找回的票子,看也不看,便一把塞进了裤 袋中,然后,努力地晃了晃脑袋,才显出满意而满足的神情,轻轻松松地走出了 饭店。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刘员不想这么早就赶到新星学校去,没有必 要,也无意义。索性在天堂乡转转,一个人都不认识,不绝于耳的是本地的方言, 一句也听不懂,刘员发现自己犹如置身外国,转了几个来回,实在感到无趣。   在一棵大槐树下,坐了大约二十分钟,看看时间,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不到三 十分钟时,刘员站起了身,他大步流星般朝着心中既定的目标——新星学校走去。   直奔政务处。里面没有人,刘员伸出手,本想敲敲门,再进去,见里面没人, 刘员就不再犹豫,径直走进了政务处,依然坐在那条上午坐过的长凳上,放下包, 刘员似乎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匆匆地从包里拿出地理课本,翻到第五课,他想, 还是再看一看,免得上课讲错,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头绪,越看越 没心情,刘员有些烦躁,这种等待真是一种煎熬,刘员多么希望这种等待能够马 上结束,刘员有些心急如焚,然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躁往往坏事,为了能 够试教成功,刘员合上书本,走到窗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又折回去,慢慢坐下。   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刘员跟随着政务主任牛大刨 一起往初一二班的教室进发,路上,两人一句话也不说,跟在牛大刨身后的还有 另外两名教师,刘员不认识,也不便问,就那样默默地跟着牛主任,一路走去。   教室里非常嘈杂,见牛大刨出现,学生才立即安静下来,看这阵势,刘员猜 想,这肯定是一个差班,要不然,上课铃都打好几遍了,教室里居然还这么闹, 不过,刘员没有太多时间与心思去琢磨初一二班到底是好班还是差班,他现在的 当务之急,是竭尽全力,用尽所能,千方百计将这堂试教课上好,别的说太多管 太多全是白搭。   三个老师往教室后面坐好后,刘员才步伐稳健,自信而果敢地走向了讲台, 稳了稳神,刘员挺了挺胸,用眼睛在教室下面来回扫了几扫,见学生们都聚精会 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刘员这才用了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上课。   全体同学加上听课的老师,听到这一声号令,都齐刷刷地站起来,顿时凳子 与桌子的碰撞声响成一片,站了约摸五秒钟,等到所有的同学都站直了,站好了, 当碰撞声与其他杂音全部消失后,刘员才又用了沉稳而厚重的男低音说道:坐下。   上课正式开始了,当同学们都悉数坐好了,刘员才不慌不忙,拿出粉笔,在 黑板上写下五个大字:宇宙的起源,或许是因为练过书法的缘故,刘员一写下这 五个字,台下顿时掀起了小小的议论声,大家都露出了佩服的神情。刘员也不理 会。回过身,便开始讲课。   尽管上课之前看了数遍教材,但要讲好却并非易事,刘员心里实在没底,再 说自己也没有教地理课的经验,可是,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将 内容一点一点地给学生介绍,整个课堂感觉有些沉闷,但知识点倒是介绍得相当 全面,甚至有些冗余,刘员不是不想将课文讲得生动,可是,既没教参,又没经 验,谈何容易,而且刘员普通话虽然可以,却只有二乙水平,唯一的优点是刘员 的板书非常漂亮,毕竟字写得好。   浑浑噩噩地,一堂课终于讲到了下课,内容依然没有介绍完,但也没有办法。 听到下课铃声,三个听课老师站起来,从后门走了出去。   刘员心里一阵乱鼓,心想完了,讲成这个样子。不过,他并没有慌张,只见 他稳了稳神,收好课本,这才用了炯炯有神的眼光盯住初一二班的全体同学,说 道:下课。   同学们又齐刷刷地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师再见。   刘员走出教室,径直往政务处方向小跑而去,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没 有一点底,刘员真想一走了之,但刘员又有些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有了这次试教 的机会,而且还是从几百里之外赶来,且不说车费花得有点冤,光路途的艰辛就 不可小视。再说,地理课本也还要还给牛主任,想起牛主任,刘员就有些恼火, 刘员心里恨恨地想道:牛主任就是故意要整自己,故意安排这么难的课文让我上, 就是要故意看我的洋相,不过,这样责怪牛主任,好像也没有什么道理。   这样胡思乱想着,刘员已经到了政务处的大门口。刘员伸出手准备敲门,可 是,还没等刘员敲下去,牛主任就说话了:进来吧。   刘员走进去,用了期待的眼神望着牛主任,让刘员意外的是,这一次牛主任 显得很热情,脸上带着微笑,很和蔼的样子,然后慢慢说道:你的课,我们暂时 不好做出评价,我们还要等学生测评表上交后,综合几个老师的意见才能最后决 定是否聘用你,反正我们学校有你的手机号码,如果有结果,我们会给你打电话 的。   尽管心里非常恨牛主任,但刘员还是露出了感激的神情,装出一幅很期待的 样子,脸上堆满笑容,连连对牛主任表示感谢。   还了地理课本,刘员便告辞出来。   走下办公楼,在新星学校的校园里,转了几圈,刘员发现这所学校虽然是所 私立学校,但无论是绿化,还是建筑,都非常别致,学校里还有一座假山,名曰: 天柱山。假山下面有一个喷泉,水很小,里面有几条金鱼游来游去,很富有诗情 画意,学生们三五成群,结伴走在校园里,展现出青春与朝气,一会儿,上课铃 一响,同学们便都迅速地走进了课堂。当空旷的校园里,只剩下刘员一个人闲逛 时,刘员感到一种落寞与不安,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连一棵草一朵花都是新鲜 的,自己能否成为校园的一位新人,刘员没有把握,看看这校园,的确不错,绿 树成荫的样子,让人流连忘返。   走了几圈,刘员感到有了一些疲倦,也不想再停留,心想,这次试教肯定泡 汤了,还是趁早走了好,免得在此丢人现眼,不过,又一想,此次一别,恐怕今 生再不会重返了,想想,真的有些伤感,走到门卫处,刘员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这所并不熟悉但也不是相当陌生的新星学校。   门卫脸上堆着一脸微笑,刘员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木然地走出了新星学校, 白胡子门卫看着刘员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感到非常尴尬,刘员也 不回头,顾自走在小路上。不一会儿,就到了天堂乡圩场上,左右看了看,没有 一辆班车,刘员有点六神无主的样子,站在马路边,等待班车的到来,也不知道 过了多久,终于有一辆老旧的小班车从不远处开了过来。在刘员身边不到五米的 地方,车子停了下来,继续等客,刘员走上车去,找个座位坐下,表情凄然地望 着窗外。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车子才终于启动,驶出了天堂乡圩场。车子里人很 多,拥挤不堪,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嘈杂而无序,刘员没有听懂一句,他们讲 的全是方言,刘员索性闭上了眼睛,装作小憩的样子,可是哪里睡得着,但闭着 舒服一些,睁开实在难受。   回到天鹏市区,天色已经明显有些暗淡,到了傍晚时分,下了车,刘员抖抖 身上的灰尘,其实也没有什么尘土,只是习惯性地做一下,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刘员分明听到了,但他没有马上采取行动,顺势摸了摸口袋,那里已经没有几个 钱了,幸好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交了,到下一次交房租还要十五天,要是再交一次 房租,那自己真的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一分钱都不想花,可是肚子实在有些饿,倘若要是能够再到饭店里饱餐一顿, 自然是再好不过,然而,这样吃下去,又还能撑几天呢?钱用完了怎么办?难道 又打电话回去,叫父母往银行折子里打钱,家里为了自己上大学,一家人省吃俭 用,东拼西凑的,不知道欠了多少债,好不容易自己熬到了大学毕业,一家人都 指望自己睁钱回去还债呢,这倒好,旧债没有还清,自己又要伸手要,刘员一想 起这些,眼泪在眼眶里就直打转转,张不开嘴,刘员咬了咬嘴唇,嘴唇干干的, 看着不远处有卖冰棍的,也有卖冰冻水的,刘员很想买一点来吃,但刘员快步走 过那里,目不斜视,走过一家包子铺时,刘员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来,买了两 个包子。   有气无力地在天鹏市区的大街小巷中走了一个多钟头,看看天色已经黑了, 刘员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其实前往租屋,刘员完全可以从车站乘座一辆公共汽 车的,而且只要一块钱,然而,今天的刘员,却像是赌气似的,走起了路。   走过一家录相厅时,刘员在门口站了足有十分钟,刘员很想进去一直看到第 二天,可是三块钱的门票,刘员突然间觉得有点贵,尽管平时刘员看录相从来不 皱一下眉头,扔下钱就闪进去,然而,此时此刻,在进还是不进这个决定上,刘 员却显得非常犹豫,似乎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与选择,要付出巨大的勇气与 决心似的,最后,刘员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别过录相厅,继续朝前走去。   垂头丧气,走过了无数的街道,当刘员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租屋时,已经是 晚上的八点钟,刘员扔下提包,也不脱衣,倒下便睡,除了睡觉,刘员不知道自 己还能干什么,刘员有些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刘员大脑一片空白,望着房间里的天花板,目光呆滞,实在有些睡不着,刘 员摸出了日记本,在上面写道:8月10日,去天堂乡新星学校试教,结果:无。 放下本子,刘员继续睡觉。   又足足睡了三天,三天里,只吃了六包小小的方便面,没下一次楼,这些方 便面还是那天回来时,从楼下不远处的小卖部买来的。   第三天的午后,刘员终于起了床。那一天,刘员睁开一双朦胧的睡眼,使劲 地眨巴着眼睛,瞪大眼珠子,瞪着这个似乎有些陌生的世界,自言自语道:这是 什么日子?我到底睡了多久?刘员的眼里冒着星花,恍若活在梦境里,虚弱而无 力,刘员狠命地一拳砸在桌子架上,手痛得厉害,刘员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活在 现实里,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没有方向,没有力气,没有精神,无计可施,不知所措,刘员下了床,一会 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几近山 穷水尽,可是并未有柳暗花明的迹象,刘员呆在狭小的居室里,面对着可怕的死 寂,几乎是没有征兆地,刘员拿出了手机,手机是开着的,可是里面没有一点动 静。将手机放回去,刘员有些口渴,可是没有水,索性咽了口唾沫,就那样静静 地坐在桌子旁,耷拉着眼神。   实在有些支撑不住,刘员趴在了桌子上,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不过,不到 十分钟,他就醒了,不过,这一次,不是自然醒来,而是被吵闹的手机来电铃声 吵醒的,那声音犹如雷声,震得刘员突然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向四周瞧了半 天,当他确定这声音是来自自己的手机时,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将手伸进了裤 袋子中,摸出了那部老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泛黑的手机,也不看来电显示上的 号码,直接按了接听键,也不说话,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放到了耳朵旁,对方也是 一言不发,听了两三秒钟,手机里没有动静,刘员有些恼火,心想,难不成又是 骚扰电话,刘员甚至想对着手机骂粗话,话刚到嘴边,还没出声,手机那头就传 来了声音:“您是刘员吧。我是牛大刨,你已经被新星学校聘用了,明天就来上 班吧,记得要按时到岗”。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刘员回话,对方就已经干脆利索, 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刘员将手机握在耳朵旁,听了又听,发现里面再也没有了声音,半晌才从回 忆中醒来似的,将手机放下,走到窗户旁,刘员看着窗外并不明亮的太阳,有些 怅然若失的感觉,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刘员真的没有思想准备,他甚至忘记了 去新星学校试教这件事情,刘员又拿出手机,打开了已接来电那一栏,发现,刚 才给自己打电话的是正是牛大刨,那个手机号码,刘员还是认得的。   刘员的脑海中闪过了牛大刨的身影,尽管他看上去有些黑,甚至有点胡子拉 渣的,并不好看,甚至还有点丑,然而,刘员却分明发现,自己并不那么讨厌牛 大刨,甚而还有一点点喜欢的味道。   终于可以好好地吃一餐饭了,刘员梳洗好后,就拖着疲惫而虚弱的身体下了 楼,找到一家路边快餐店,闪了进去,要了一盘闷蒸排骨,拿了两碗蒸饭,选定 一张靠里面的桌子,轻轻松松地坐下,又用手在额头上捋了捋,显得很有精神派 头的样子,这才不慌不忙,慢条斯理,有模有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看上 去,很是神闲自得。吃了两碗,似乎还没有吃饱,刘员又向老板再要了半碗,吃 了起码有半个小时,当最后一粒米饭被刘员舔进嘴里时,他这才无忧无虑地站起 来,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票子来,并从其中找到一张十块钱的纸币, 递到老板面前,也不说话,老板收了钱,刘员扭头就走,头也不回地朝市区走去。   天鹏市依然是那么美丽,刘员知道,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将来也未必属于 自己,自己只不过是城市的过客,然而,这天下午,刘员却发现自己其实还是相 当喜欢天鹏的。走在路上,刘员神情镇定,对每一种事物都充满兴趣与好奇,看 到脚下一只蚂蚁蹒跚而行,刘员也会忍不住驻足观看一会。   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遇上了喜事,撞上了好运,不过看 他那情形,傻子也能看出,他此时心情的确不错。肚中有食,心中不慌。吃饱了, 喝足了,刘员的一颗慌乱的心也似乎终于找到了依靠似的,平静下来。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直到腿脚有些发麻,脚指有些隐隐作痛,刘员这才 转身返回,漫不经心,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快到出租 屋的时候,刘员来到了不远处的小卖部,这一次刘员要了一瓶啤酒,独自酌饮起 来,不知不觉中,一瓶啤酒见了底,刘员抬起有些朦胧的眼睛,看看四周,四周 没有什么异样,然而,在模糊的视线中,刘员却分明感觉到一切都那么自然,那 么清闲,那么亲切。“世界真美好”,刘员在心里悄悄地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摸摸肚皮,圆鼓鼓的,刘员站起身,心满意足地,一步一步向租屋挪去,走到楼 下,刘员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望顶楼,自己的租屋躺在那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刘员瞧了瞧,立马闪进了过道,开始攀登,楼梯依然陡峻,然而,刘员却发现自 己的两条腿力量惊人,跨过一步阶梯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有时甚至直接跨跃两级 台阶,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刘员就抵达了租屋,里面安静得很,被子依然零乱, 地上也遍布垃圾与纸屑,刘员站在屋中,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仔细地打量了 一下自己的住处,似乎是突然才明白似的,急急忙忙就拿起了扫把与灰斗,开始 扫地,实在是太脏,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房屋居然如此不堪, 自己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一般,这样一想,刘员的脸上有些发烫。清扫了房屋, 倒了灰尘,又整理了被子,打开窗户,透了透气,打开门,让空气对流,这样折 腾了半个多小时,刘员这才关了门,开始整理包裹与行李,准备明天好早些出门。   晚上刘员就躺在出租屋中的小床上,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写写日记,磨磨 蹭蹭,直到手机显示屏上的时间接近十点钟,他这才脱了衣服,缩进被窝里,呼 呼大睡。   第二天醒来时,已近中午,因为没有调闹铃,或许实在太困,刘员这一觉睡 得可真够踏实的,当太阳光一点一点射进屋里,直照到刘员的额头上时,刘员才 如梦初醒般伸了伸懒腰,慢腾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刘员也不着急,直到一切摆 弄干净,这才速速下了楼,吃了一碗米粉,又火急火燎地爬上了楼,捆好所有的 行李,其实行李并不多,但也不算少,因为要带棉被,刘员带着一个大包,两个 小包,乒乒乓乓就下了楼,由于下楼有些急,声音有些大,那些开着门的住户, 看到刘员如此光景,不免要大伸舌头,面露责备的神情。刘员也不搭理他们,径 直下了楼,就往车站赶。走到公交站台时,一辆红色的18路公交车正好停在那里, 刘员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可是已经迟了,那些座位早就被别人抢占光 了。刘员有些生气,看着别人都是空着手,自己却大包小包,样子不免有些狼狈, 刘员将大包放下,置于身前,然后双手扶住车上的扶手,目视前方,可是哪里看 得见,车子里到处都是人,连过道都挤满了人,刘员侧着身子,用余光看着自己 的行李。   总算到站了,刘员顾不得多想,拿了行李便准备冲下车,公交车随时可以坐, 可是长途班车却未必有,要是没有赶上,自己今天恐怕就到不了新星学校,那学 校肯定要有意见了。   马不停蹄,三步并作两步,双手提着装棉袄的大袋子,背上背着两包小东西, 刘员犹如逃难一般,样子既滑稽,又让人可怜。   由于走得太急,刘员差点将一个人撞倒,那人回过头来,也不询问,张口就 没好气地开骂:“你神经病呀,会不会走路,没长眼睛呀”。刘员心里有些窝火, 似乎也有些委屈,毕竟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看那架势,对方根本就不想听自己 解释,那人一脸怒容,刘员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想抓紧时间赶路。   还好,买到了车票,每天去往宜文县天堂乡的班车是两趟,刘员买的是第二 趟车,票上座位那一栏写着:24,看来,已经没有几张票了,刘员交了钱,将车 票死死地抓在手心里,这才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显出轻松的神情,快速 地闪进了车站里头,登上了那辆车,当自己终于稳稳当当地坐在前往天堂乡的班 车座位上,并将行李安放好时,刘员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刘员伸出手, 捋了捋头发,按了按太阳穴,在车上来回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于 是,悄悄低下头去,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儿。眯了不到五分钟,车子就启动了, 随着马达的轰鸣声响起,刘员便向天堂乡一步一步接近了。   路途的艰辛自是不必说,下了车,刘员依然不轻松,抵达天堂乡时已是下午 的两点半,刘员不敢懈怠,在天堂乡匆匆地买了一点东西,便往目的地赶去,刘 员只想早点安顿好。   太阳很大,刘员头上顶着太阳,脚下踩着石头沙土,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靠 近新星学校。口很渴,很想喝水,可是刚才刘员下车时,由于心急,居然忘记了 买水,口干舌燥,刘员头上冒着硕大的汗珠,浑身火热难受,不敢抬头看天,也 没有太阳帽,更没有遮阳伞,每走一步,都是一次挑战,每迈一段,都是一次挣 扎,路上没有行人,刘员独自走在去往新星学校的路上,感到孤单而无助。   到达新星学校时,刘员全身早已湿透,直接进了学校,门卫没有再拦刘员, 刘员也懒得跟那个白胡子门卫打招呼,自己正难受得要死,汗水直冒,头发都快 要湿光了,发型早已弄乱,刘员也懒得整理一下,直奔政务处。   当刘员带着三包东西出现在政务处门口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或许牛大刨 出去上课去了,或许处理工作上的问题去了。有点失落,站在政务处的门口朝里 张望了几下,刘员略作犹豫,便径直走了进去,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下来,目光游 离地在政务处来回扫视,内心显得有些焦灼不安,等了约摸二十来分钟,牛大刨 才不紧不慢地闪进了政务处,刘员立马堆上笑容,迎上前去,亲切地叫了一声牛 主任,尽管牛大刨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好的印象,但是,毕竟情形不同了,此一 时彼一时也。牛主任侧眼瞄了一下刘员,脸上闪出一丝笑容,只是那么一瞬间的 功夫,那笑容便如同昙花一现,消失得无影无踪。继而是职业性的语气,说话似 乎也大声武气了,说话的腔调完全是一种官腔,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刘员在心 里鄙视了一下牛大刨,脸上再次堆上满满的笑意,做出一副很喜欢与牛大刨说话 的样子,没话找话说,牛大刨也不怎么回答,偶尔应一下。牛大刨只顾做自己的 事情,一会儿拿出笔在本子上写写划划,一会儿将手伸进抽屉,在那里捣鼓什么, 弄出不小的声响,一会儿又站起来,摸出手机,按出一个号码,然后语速急促, 声如洪钟地跟对方说话,好似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声调抑扬顿挫,忽高忽低, 时而激动,时而大声呼气,打了将近十多分钟,才又面带善意,有些得意地放下 手机,低头沉思,看上去,给人一种非常忙碌的感觉,刘员坐在那里,很有耐心 地等着,刘员想,牛主任事情多,毕竟是政务主任,要处理的公务肯定不少,等 他忙完了,自己再开口吧。   可是,眼看着都快等了半个钟头了,也不见牛主任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刘 员心里着急起来,心想,应聘的事情不会是黄了吧,倘若如此,那玩笑可真开大 了,那真麻烦。刘员紧张地抖动了一下嘴皮子,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给咽了 回去,略作沉吟,思考了几下,酝酿了一会,感觉到肚子里的话应该能够出口, 不至于会引起牛主任反感了,刘员这才欠了欠身子,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牛主任 对面,用了和善而尊敬的眼神望着牛主任,目光亲切地对牛主任说道:牛主任, 我是来报到的,麻烦牛主任给安排一下。   牛主任正在思考什么,突然间被刘员的话击中,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似的抬头 看了一眼刘员,恍若过了几个世纪,才再次将眼神收了回来,似乎是突然明白什 么似的,对着刘员道:噢,我差点忘了,你就是刘员?   刘员心里有些不爽。“我不是刘员,莫不成你是刘员,难道还有第三个刘员? 你说这才几天时间,牛主任怎么可能就将自己忘了呢?”刘员心里有些生气,真 没有想到,牛大刨是这么个东西,他的记性也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吧,分明就是 装的,故意装着不记得吧,刘员在心里甚至已经骂开了。然而,刘员还是迅速理 性且理智起来,慢声细语地回道:“是的,牛主任,我就是刘员,应聘地理老师 那位”。   牛大刨点点头,自嘲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呀”。刘员用了复杂的眼神看了 一下牛大刨那张略微有些黑的脸,心里冷冷地笑道:“真是不要脸,自己往自己 脸上贴金”。牛大刨没有发现刘员眼神的复杂,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正眼看刘员一 眼,一边说话,一边忙着自己的事情,具体在忙什么,谁也不知道,至少刘员不 明白。   说来说去,也没有说到正题上,都是毫不搭边的事情,刘员心情愈发烦躁, 牛大刨不动声色,稳如磐石,又过了十余分钟,这才对刘员说道:你先到校长那 里去签合同,今晚上到我这里来领教材。说罢也不告诉刘员校长室在哪,顾自看 起书来,刘员发现自己纯粹就是一个多余人,刘员真想走上前去,对准牛大刨那 张看似猪头的脸,狠狠地扇两掌,刘员甚至用了杀人的眼光,在牛大刨头上乃至 全身来来回回地扫了好几个来回。刘员强压住内心的焦躁,露出几丝笑容,很和 蔼地问牛主任:“牛主任,麻烦您告诉我校长室在什么地方?我初来乍到,对这 里的位置不熟悉”。牛主任生硬地吐出三个字:在三楼。脆生生的,就像丢出三 根骨头,好像多说一个字都很费力,都是浪费,都是多余。   刘员连忙说了谢谢,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政务处,似乎怕影响牛大刨办公似的, 刘员将步子迈得很小,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就出了政务处,往三楼走去。   在三楼的最里边靠东,刘员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到了“校长室”三个字, 在门口站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心里酝酿什么似的,沉吟了片刻,这才慢慢地抬起 右手,用了食指的中部,轻轻地叩了叩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约摸过了两分 钟,才见里面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刘员心里顿生紧张,挺起胸膛,右手又捋了 捋头发,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门还没有打开,刘员的微笑已经泛在了脸上。 随着门闩“碰”的一声脆响,门被轻轻启开,刘员正要开口叫校长好,话到嘴边, 却没了声,来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看样子应该是刚刚 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刘员的笑显得有些别扭,但随即恢复了原样,微笑着对那女 孩礼貌地招呼道:“您好”。   里面的女孩一脸严肃,对刘员的微笑无动于衷,用了职业性的语气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说时只用眼角瞟了刘员一下,就转移开视线。   “我找校长”。   “你有预约吗?”   “没有”。   “校长不在”。   刘员吃惊地望着女孩,有些不知所措,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了,女孩见状, 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情,顺势用手慢慢将门合上,刘员非常着急,一着急神色也 变得慌张了,也来不急仔细酝酿,在女孩快要关上门的一刹那,刘员用手轻轻抵 住了门,吞吞吐吐地从喉咙里冒出一个声音:“是教导主任牛主任让我来找校长 的,我是新来的老师刘员”。   说完,刘员急促地喘着气,内心激动而紧张。   门再次被打开了,女孩又抬头望了望刘员,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稍等, 我去请示一下校长”。   说罢女孩转身朝里边走去,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刘员再次振作起来,脸上 又恢复了起初的神情,面带微笑,在心里认真地打着腹稿,以准备见到校长时能 够派上用场。   不到两分钟,女孩就折了回来。对刘员说道:“你进去吧,校长在里边”。   有那么一两秒钟,刘员真是有些不习惯,女孩刚才明明说校长不在,现在却 又告诉自己校长在里面。莫不成,校长从天而降了,刘员觉得女孩真有意思,这 不明摆着是撒谎吗?然而,现在根本不是与女孩理论的时候,自己还没有那个资 格,更没有那样的资本。自己是来求人的,翅膀还没有长全呢,怎么好与人家争 论什么。刘员听罢,便微笑着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原来,校长室里有两 间屋,外面有一间小的是秘书专用的,走过这间小的房屋,里面还有一个大间, 那才是校长的办公室,里面依然上锁,来人找校长,需先通过外间,没有预约的, 秘书一律告知“校长不在”或者“校长外出开会去了”,只有事先预约了的才可 以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走进里间去见校长,当然也有例外,有些时候,这些规矩 都可以被打破,而且必须打破,不少时候,校长会主动走出校长室,到楼下,或 者校门口迎接客人,那些客人往往比较尊贵,官职比校长大,级别也比校长高, 有些还大很多高很多,校长这时便像个孙子一样,露出一脸的慈笑,对来人点头 哈腰,热情而卑微。刘员享受不到校长这样的优待,刘员看了一下外面的这间小 屋,并未停步,步伐轻捷地径直走进了校长室,在进校长室的一瞬间,刘员还是 不忘礼貌性地先敲了敲门,得到校长的允许,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校长正背靠 在一张黑色的大皮转椅上,本来背对着刘员的校长,缓缓地将自己肥大的身躯从 皮转椅上转过来,眯着一双小眼睛,瞧着刘员,表情冷漠,也不说话。刘员见到 校长,连忙张开嘴巴,微笑着对校长说道:“校长,您好。我是新应聘来的教师 刘员,教地理的”。   校长不愧是校长,他的脸慢慢松驰下来,由严肃而变得有些慈祥,眼睛眨了 几下,这才用了轻缓的语气对刘员说道:“欢迎,欢迎”。刘员凑近了,很想伸 出右手跟胖子校长握握手,可是,胖子校长根本就不打算和自己握手,刘员感到 有些尴尬,幸好手还没有伸出来,只略微动了动,或许校长根本就没有发现,刘 员退到一旁的黑皮沙发上坐下来,挺直了胸脯,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用了敬佩的 眼神炯炯有神地望着胖子校长,胖子校长边看电脑,边向刘员介绍学校的大致情 况。刘员的眼神随着校长的视线游离不定,一不留神看到了电脑旁的一张牌子, 上面写着:“职务:校长,姓名:王华”。讲了一通,校长便顾自看起电脑来, 刘员见王校长只顾看电脑,这才抬起目光,对着王校长说道:“王校长,牛主任 叫我来校长室签合同”。王校长操作鼠标的手放下来,忙说:“好的,你稍等一 下”。然后将手伸进了桌下的抽屉里,摸出几份合同来,递给刘员,并吩咐道: “你先看看合同”。刘员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王校长递过来的 合同,递过合同的时候,王校长居然站了起来,刘员心里很受感动,真没想到, 本以为王校长会比牛主任更加不近人情,更加难以相处,更会摆谱,但就从这个 站起来的动作来看,王校长还是不错的,至少不排斥自己。接过合同,刘员顺势 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王校长,王校长真没多高,站起来,比刘员矮一大截,但脑袋 很大,身板很粗,脸上带副巨大的眼镜,几乎罩住了半个脸,头发也不是板寸头, 而是分头,头发也有些长,眉毛很浓,远看简直就像一条黑色的毛毛虫,很有一 种威严感,但说起话来,王校长的语气并未咄咄逼人,更未盛气凌人,甚至还有 几分温和与慈祥,刘员心里顿生几分温暖,对王校长的印象好了不少,尽管王校 长的形象,比起自己预期中的要相差一些,甚至相去甚远,然而,这并不妨碍什 么。   合同中写得非常清楚,一周上24节课,其中地理12节,生物6节,政治6节, 外加文学社。看到文学社,刘员心里感到一阵亲切,大学里自己就是系文学社的 骨干力量,还是系刊的编辑,搞文学社,对刘员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不在话 下,并不是难事。一周上24节课,的确有点多了,不过按一周上六天课来计算, 平均每天是4节,并不是特别多,年轻人多做点似乎也没有什么,咬咬牙就能坚 持下来,问题是上三门课,这多少有些出乎刘员的预料,甚至有些不理解。刘员 仔细地看了一遍合同,又认真地来回浏览了两遍,直到将每句话都大致了解了, 这才放下合同,但并没有马上在合同上签字。   刘员伸出右手,在额头上捋了捋那些垂下来耷拉在眉头上的头发,每当自己 心里有些紧张,或者有不明白的问题时,刘员都会情不自禁地做出这个动作,这 简直已经成了不自然的习惯,好似只要这样做了,一切问题就都能解决,心里就 不会再紧张,心态就能放平,心里就能彻底踏实似的。然后在心里酝酿了约摸半 分钟的样子,刘员这才露出似乎是满意的神情,微笑着张口叫道:王校长。语气 温和甚而带点甜意,这一声叫得真带劲,王校长听了立马转过头来,慈善地望着 刘员,眼神显得很是亲切,似乎在问刘员:你有什么问题吗?有问题请讲。   看着王校长有点亲切的样子,刘员继而和蔼地说道:“我应聘的是地理老师, 这里怎么要教生物,还有政治,不是写错了吧”。   王校长依然慈眉善目的样子,脸上仍然荡漾着些许微笑,顿了顿,这才慢条 斯理,不紧不慢地说道:“是的,你是应聘的地理老师,可是,现在学校有一个 生物老师生病了,不能上课,所以他的生物课就暂时由你代上了。另外,有一个 政治老师去北京学习去了,他的政治课也暂时由你代一段时间,等到他们都回来 了,我们会重新安排的”。   刘员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清楚,但有一点刘员听明白了,那就是,这些课由 自己上是铁板上钉钉了,刘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似乎有些憋屈,甚而有些 烦躁,明明应聘的是地理老师,可现在除了教地理,还要教生物与政治,这像什 么话,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这不纯粹张冠李戴吗?   刘员的喉咙里好似卡住了鱼刺一般,不吐不快,可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学校的安排,说到底就是校长的意思,没有校长的同意,他们安排也是白搭,刘 员再次抬起有些游离的眼神,看了看校长,刘员发现,刚才还慈眉善目的校长, 此时脸色并不好看,眼神也不那么温和了,他甚至已经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校长,地理我还能对付,尽管我是中文系毕业,本来应该教语文的,现在 没有语文教,教地理我没有什么意见,再说,我以前地理学的不错,政治也勉强 能够应付,可是生物,我无论如何教不了,学生时代,我的生物就不怎么样,现 在又有许多年没有摸过生物课本了,我怕教不好,真怕误人子弟,弄不好,还会 出洋相。”刘员露出很难为情的神色慢吞吞地说道。校长早已坐了回去,依然对 着电脑,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神情肃穆,皱着眉头,手握住鼠标,可 似乎并没有操作电脑。过了大约四五分钟的时间,这才抬起头,闪了闪眼睛,露 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然而,只是一瞬,王校长便将笑容收了回去,提高了嗓音, 加大了分贝,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对着刘员道:“刘老师,不要紧的,不要担 心,你很年轻,多上点课没有什么,就是辛苦一点,辛苦一点,对你其实有好处, 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锻炼自己,提高自己,生物你觉得难教,怕不能胜任, 说明你很有责任心,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有什么不明白,不懂的地方,可以向 学校里那些教生物的老教师请教,你放心大胆地去教就是。我也知道你是学中文 专业的,可是,你看这些乡镇中学,教副科的有几个是正儿八经的专业教师出身 呢,许多都是赶鸭子上轿,都是半路出家,他们不都照样教下去了,而且还教得 可以,没有出什么岔子。不要说专业对口,有些老师还是民办教师出身,经过自 己的努力,同样教得相当不错。刘老师,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没关系的,我说你 行,你就行”。   刘员原以为,王校长会给予考虑,甚至可能重新安排课程,没想到,王校长 不但没有调课,反而拿出了他当校长的威风,打起了官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给自己好好地上了一堂思想课。校长最后说的那句话,听得刘员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说你行,你就行”,那潜台词不就是说“我说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这叫什么话,刘员顿时对眼前的胖子校长产生了厌恶,心想,你也太把自己当回 事了。不就是一个破校长么?可是人家毕竟是校长,自己只是一个打工仔,人家 掌握着自己的前程与工资,人在屋檐下,看来真是不得不低头。刘员抬起有些湿 润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再次打量了一下王校长,刘员发现,王校长一点都不风趣, 更不幽默,他既矮,又胖,长着一身“猪肉”,脖子上长着一个笨重而硕大的 “猪头”,脸上黑不溜秋的,一点都不慈祥。   停了一下,刘员走向前去,继续堆出善意而温和的微笑,对王校长说道: “王校长,这个合同里的这一条我不太理解”。   校长眼睛也不眨一下,眉头略微动了一动,不看刘员,生硬地问道:“哪一 条?”   就是这一条:“新进教师第一个月只发半个月工资,留半个月工资作为押 金”。   “这个呀,所有私立学校都是这样,这不是扣发,更不是不发,而是作为押 金,钱还是你的,学校以往招聘老师时,总有老师不辞而别,结果,弄得学校上 课严重受到影响,搞得学校很被动。倘若不辞而别,那么押金是领不到的。学校 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没有办法的办法。”王校长显得有些无辜,解释道。   工资一个月860元,这意味着第一个月刘员只能领到430元钱,这押金的确有 些多了,可是合同是学校出台的,自己反对又有什么用,他们会听自己的吗?他 们会重新起草合同,修改条款吗?绝不可能。   沉思了几分钟,刘员望一望王校长,王校长已经相当不耐烦了,神情冷漠, 目光坚毅,鼻孔里喘着粗气,似乎在空气里向刘员传递着一种信息:“你爱签就 签,不签就拉倒。你想干就干,不想干可以立马走人”。   心里既烦躁,又窝火,可是无处发泄,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刘员心里突然难 受而凄冷。迟疑了片刻,刘员从王校长桌子上的笔筒盒里,取出一支水芯笔,将 自己的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以及姓名,认真地写在了合同里相应的位置上。不 说话,递给王校长,王校长并不抬头,接过去,放在眼睛底下,仔细地看了看, 这才站起来,露出胜利者的微笑,笑容可掬,满面春风地对着刘员道:“刘老师, 这就对了,多大个事,你年轻有为,前途定然无量,好好干,学校不会亏待你 的”。说完又将一身硕大的肥肉重重地放回到了那张黑色皮转椅上。   刘员心里充满怒火,用了杀人的眼光,扫了扫校长,校长又全神贯注地盯住 了电脑屏幕,似乎那里有永远欣赏不完的风景似的。扫了几个来回,刘员这才口 是心非地对王校长说道:“王校长,谢谢您,我会努力工作的,一定不让校长失 望”。王校长抬起头,对着刘员微笑了一下。刘员回敬了一个长长的微笑,然后 对校长说道:“校长,你先忙,我先走了”。   走出校长室,经过外间时,刘员也不看那女孩,径直走了出去,刘员情绪低 落,犹如霜打的茄子,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两条腿也好似没有那么有力气了, 紧一步慢一步地向二楼走去。   心里依然想着恼人的生物,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政务处的大门口,政务主任 牛大刨已经不见踪影。“真他娘的晦气”,刘员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又在地 上狠劲地吐了一口唾沫,用脚踩没了,然后慢条斯理地闪进了政务处,没心没肺 六神无主地坐在一条长凳上等着牛主任。没过多久,大约五分钟的样子,牛主任 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刘员是来向牛主任领教材与参考书的。牛主任走起路来, 总是风风火火,脚上总有使不完的劲似的,不愧为是政务主任,办起事情来,总 是雷厉风行的,尽管刘员对他印象并不咋地,但毕竟自己来到了新星学校,既然 大家以后都是同事,而且牛大刨这厮还是自己的领导,不要说将彼此之间的关系 搞得多么好,至少不要成仇人,俗话说得好“不怕官,就怕管”,跟牛大刨的交 往还刚刚开始,就以往的那点有限的接触经历来看,刘员对牛大刨真没什么好印 象,甚至有些反感,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破政务主任么,有啥大不了,有什么了不 起的,你瞧他那副德性,好像他就是总统似的,俨然一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 架势,装什么装呀。可是,这些话能说出来吗?在心里想想就行了,也不知牛大 刨这个人到底如何,好不好相处,但现在想这些未免有点太早了,当务之急,自 己还是先将工作落实,将教材与参考书领回去,将住处安顿好,其他的事情以后 再说吧。   等到牛主任将屁股坐严实了,身子放稳了,并且拿出了烟,点上了火,很惬 意很舒畅地抽起来的时候,刘员才欠了欠身子,望望自己放在角落里的三包东西, 然后,抬起头来,用了十分温和的眼神,用了万分亲切的语气对着牛主任道: “牛主任,我已经签好合同了”。牛主任装作没听见似的,一会儿翻书,一会儿 翻抽屉。全然当作刘员不存在,刘员心里既着急又恼火,可是又不便发作,也不 敢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强压住内心的怒火,脸上依然堆出十分的笑意,继续对 牛主任说道:“麻烦牛主任给我拿一下教材”。   牛主任依然忙碌着,嘴里咬着烟,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政务处早已是烟雾 袅袅,乌烟瘴气,刘员不吸烟,吸着牛主任呼出来的二手烟,喉咙有些难受,眼 睛也有些呛,可是,事情还没有办完,只得忍着,用了十足的耐心继续对牛主任 说话。牛主任终于忙完了,这才略微抬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刘员,冷冷地说道: “教材不是到我这里领,教材要到教务处领”。刘员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到牛 主任跟前时,刘员停住了脚步,刘员很想问一下牛主任,教务处在什么地方,自 己好方便找,可是侧过头看了看牛主任,牛主任一心一意地想着他的心事,对自 己的事情一点兴趣没有,根本没有想与自己搭腔的意思,刘员心里有些冷,很知 趣地继续向外走去。快走到门边的时候,牛主任叫住了刘员,也不称呼,直截了 当地说:“你领了课本,再到总务处去一趟,叫他们给你安排一下住宿”。说时 头依然低着,埋头看着书本,说完,并不看刘员,好似刘员已经走了似的。刘员 回过头去,用了感激的眼神望了望牛主任,很想用一个大大的微笑回敬一下牛主 任,可是牛主任的眼睛并没有看着自己,自己看到的是一张冷淡的脸与一头茂盛 的黑头发,刘员生硬地说了声“谢谢”,便走出了政务处,消失在门口。教务处 也在二楼,只不过不在同一边,而是在另一边的最里边,刘员没走几步,一抬头 就看见了教务处的牌子。刘员走过去,靠近门边,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 个声音:“等一下”。刘员在门口耐心地等着,其实心里已经很不愉快,事情没 有办成几件,时间已经花去几个小时,等到一切办妥,估计要到天黑。可是,既 来之,则安之,急也没用,你急人家可不急,在人家屋檐下,自己还能怎样?   过了三分钟,里面才开门。   刘员开门见山:“我找教务主任”。   “我就是。”   “您好,我是来领教材的,我是新来的老师刘员”。   教务主任听后,将门全部打开了,示意刘员进去,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五六 本书递给刘员,微笑着说:“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有的是精力,好好干啊,刘 老师”。   刘员双手接过书,也不查看,转身之前,连说了两声谢谢。后来,刘员才知 道教务主任姓章。刘员对章主任的第一印象真不错。   走出教务处,刘员张大了眼睛,向四处张望,想寻找总务处的位置,只一下, 刘员就看到了总务处的牌子,原来,总务处就在教务处的斜对面。   总务处的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刘员朝里望了望,用手轻 轻地在门板上敲了两下,便走进去,那个女的抬起头来,看看刘员,刘员面露慈 善,轻声说道:“您好,我找总务主任”。那女人也不说话,用手指了指站在窗 口的男人。刘员顺势望去,男人正转过头来,刘员也不知道总务主任姓什么,走 过去,说了声“您好”,便说明了来意。总务主任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员,看得刘 员直起鸡皮疙瘩,听完了刘员的话,总务主任也不吭声,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时刘员才低下头,望了望桌面,发现一张透明的塑胶纸板上写着“教务主任”, 后面是姓名“张大进”,刘员略微一寻思,似乎想叫一声“张主任”,但到底没 有说,只是站在那里,等待张主任发话。   过了两分钟,张主任才张开了金口,面露难色,口里说道:“学校的房子非 常紧张,许多老教师都没有住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刘员心里往下一沉,不 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张主任的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刘员干脆一言不 发,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尽管心里极为不爽,但脸上依然带着善意而和蔼的 微笑,让人看了,并不反感,张主任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刘员,但并不经常。又过 了几分钟,张主任再次抬起头来,见刘员依然平和而亲切地站在自己的对面,一 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这才呶呶嘴,露出严肃的神情,用了无精打采的语气,对刘 员说道:“刘老师,学校真的没有房子,不过,你来了学校,学校也不能不安排 你的住处,这样吧,学校以往在学校外面租过房子,在学校住不下来的老师,可 以住到那里去”。刘员依然沉默不语。   又过了两分钟,张主任才用了商量似的口气问道:“刘老师,你看如何?”   刘员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新星学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住房是不是真的如张 主任所说的那么紧张,也不好去打听。看张主任的样子,也不像坏人,想必心里 不会太阴险吧,况且人家刚才还叫了自己两声“刘老师”,就凭这,自己也应该 相信一回张主任。这样一想,刘员随即抬了抬眼神,用了亲切的口气,对张主任 说道:“好,行”。   张主任露出满意的神色,舒展了眉头,欠了欠身,从大木椅子上站起来,拿 起一串钥匙,从中取下一片来,然后也不给刘员,顾自放进自己的提包里,将提 包带上,锁了抽屉,就出了总务处的门,也不叫刘员,但刘员似乎很理解似的, 直接就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匆匆地下了楼,张主任一句话不说,只顾朝前 走,走到学校停放摩托车的车篷下,发动其中一辆摩托车,刘员顺势坐上去,张 主任骑着摩托车,载着刘员,朝着校外走去,校外一百米外散落着一些居民,那 是附近农民的房舍,当新星学校一点点地向后移去时,刘员终于在心里泛起了一 阵惆怅,心想,这张主任到底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还不等刘员想明白,摩托车 已经停了下来,就在那些农舍的一栋房子旁边停了下来,张主任先下了车,刘员 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直到张主任叫了一声:“刘老师, 下车呀”。刘员这才如梦方醒,感到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两声,麻利地从摩托 车上爬下来。   张主任走在前面,显得轻车熟路,刘员东张西望,跟在张主任身后,犹如做 贼一般,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走到一栋房门前,张主任大声呼喊:“王大伯”, 里面没有反应,张主任又叫了一声,这声比前一声用力更大,响声更彻,不到五 秒钟,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年纪看上去,应该有五十六七岁的样子,人还没有 走出来,声音先抵达了,只见他口里不停地叫道:“张主任,张主任”。张主任 也不应,只是微笑,王大伯走近了张主任,伸出双手握了握张主任的手,然后叫 他进去坐,张主任站住了,并不挪移,松开手,对王大伯道:“我们学校新来一 个教师,学校没有地方住,先让他住在你们家,反正你家平时也只有你一个人在 家,你的儿子儿媳与老婆都去广东打工去了,两层楼房就你一人,未免显得太空 寂了。你就随便给他安排一间吧,房租我们会付,还是按以前的价格,一间三十 块钱”。王大伯始终露着善意的微笑,一脸慈悲地说道:“行,没问题”。张主 任说完便走近刘员,低语道:“你在这里先熟悉一下地形与环境,我先回去,还 有好多事情要办”。说完,也不管刘员愿不愿意,便独自跨上摩托车,不到一分 钟,摩托车的马达声响起,张主任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刘员站在那里,无所适从,一种巨大的无助与孤独感乃至陌生感突然袭击了 刘员的全身,刘员打了一个寒战,牙齿都叩了几响,直听到张主任的摩托车走远 了,这才鼓足了勇气,叫了一声“王大伯”,王大伯“嗯”了一声,刘员向他作 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王大伯略作沉默,然后,亲切地对刘员说道:“刘老师,走, 到家里去坐吧”。   刘员被王大伯带到二楼靠东的一间房子里,那间房子倒也不小,可是没有卫 生间,也没有自来水,就是一个单间,刘员心里有些失落,可是又不便对王大伯 发作,只得沉默不语,装作没事人一样。将房间钥匙与大门钥匙交给刘员,王大 伯就顾自下了楼,也不跟刘员招呼一声,看着王大伯的背影,刘员心里感到有些 冷淡,可是,人家又不是自己的亲戚,也谈不上是朋友,人家凭什么对自己热情, 自己又不是新星学校的领导,人家有什么求于自己呢,这样一想,刘员的心里平 静了许多,也坦然了不少。   用房间钥匙开了开门,能够打开,钥匙没有弄错,刘员又朝屋里张望了几眼, 屋里实在简陋:一张大木床,一张布满灰尘的桌子,三条凳子,外加一把扫帚与 一个灰斗,就再无其它物什。站在门口,看着这些沉默的东西,刘员突然感到一 种死一般的沉寂,心里不免打了一个冷战,失望是显而易见的。锁了门,刘员就 匆匆下了楼,走到大门口时,顺势拿出大门钥匙开了一下锁,也能打开,钥匙都 是好的,没有弄错,刘员随即大步流星般跨出了王大伯的家门,也不打一声招呼, 就往新星学校逃也似的狂奔而去,走出小村庄时,一条小黄狗突然从不远处窜了 出来,朝着刘员一个劲地叫唤,吓得刘员立时停住了脚,小黄狗并没有要退缩的 样子,反而愈叫愈响,愈叫愈烈,刘员有些烦躁,也有些害怕,这样的小黄狗其 实是没有什么好怕的,刘员害怕的是,这小黄狗拼命叫唤,万一引来了其他大狗, 自己真不好应付,说时迟,那时快,刘员迅速做出回应,只见刘员急速弯腰,从 脚旁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地向小黄狗砸去,尽管没有砸中小黄狗,但也 把小黄狗吓得够呛,小黄狗受到严重惊吓,霎时逃命似的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刘员见此,迅速抽身离去,心里不免受到一点影响,心里更不是滋味,对新星学 校的美好印象顿时又减少一分,真没想到,一个那么大的学校,会没有一个让自 己容身的地方,刘员倍感吃惊,可是自己初来乍到的,对新星学校实在太过陌生, 里面的具体情形究竟如何,刘员无从知晓,自己在此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也不 好过问太多。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新星学校的校园环境的确不错, 可是看这住宿条件,刘员的心里凉了半截。刘员最怕狗,可是,农村怎么会没有 狗呢,碰到烈狗,真让人难以对付,没准还要被其偷袭,被狗咬伤,刘员不敢去 想,越想越后怕,可是,自己已经听从了张主任张大进的安排,难道又反悔么? 反悔能有用吗?刘员心里没有一点底,不过,刘员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心想,不 管成不成,还是得去找找他,这样的住宿条件与环境,让我如何能够安心工作? 怎么能够搞好工作呢?这样一想,刘员似乎是找到了理由,胆气也足了,脚步迈 得也更坚实了,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的朝新星学校总务处赶去。   张主任正在喝茶,茶杯上冒出点点热气,看来是刚刚泡了不久的新茶,刘员 突然感到嘴里口渴难耐,可是一看总务处的饮水机,那里正显示红灯,水正在烧。 刘员心里有气,也就懒得敲门,径直走进了总务处,脸上装出很温和的样子,堆 出一脸微笑,轻声叫道:张主任,好似叫大声了便会破坏张主任饮茶的情绪一般, 张主任身子一动不动,眼皮眨了几下,翻着白眼看了刘员一眼,然后继续旁若无 人地品起了茶,茶的热气冒起来,冲撞在张主任精壮而厚实的眼镜片上,立时变 得一片模糊,刘员再也看不清张主任的眼睛,只得站在那里等待张主任开口,可 是,张主任一言不发,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刘员似的,刘员感到有些无趣,等了 十秒钟,又再次叫了一声“张主任”,声音依然很轻,但有些急促,这一次,张 主任似乎终于听清楚了,取了眼镜,用眼镜布擦拭了一下眼镜片,不慌不忙地戴 上,抬起头,睁大了那双小小的眼睛,显出极为努力的样子,看了看刘员,然后 才张口说道:“你有什么事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语气也显得有些生硬。 刘员一脸的微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没想到,张主任改口如此之快,这会儿 也不叫自己刘老师了。刘员心里一阵打鼓,心想,莫非张主任已经猜到了我来干 吗,要不然,神情为何如此严肃,脸色怎么会这样乌黑。既然如此,就不必再遮 遮掩掩,干脆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得了,刘员也不再叫张主任了,刘员提高了嗓 门,加大了音量,语气坚定地说道:“能不能让我住在学校里,哪怕住个楼梯单 间,即便房子小点也没有关系,王大伯那个房子太远了,而且农村还有狗”。张 主任边听刘员说话,边使劲地皱了皱眉头,等到刘员将话说完了,他才狠劲地喝 了一口茶,鼓起腮帮子,在嘴里咕噜了几声,然后,使了使劲,将一口茶吐在了 饮水机旁的水桶里,面无表情地走回座位,缓缓坐下。   张主任似乎是在沉吟,然后慢条斯理地将茶杯盖严实了,这才开了腔,可刘 员明显感到张主任的话里有话,说话的神态也变了一些,只见张主任大声武气地 对着刘员讲道:“刘员,你不要有什么情绪,我们学校没有住房这是实际情况, 有困难要克服,不能要求太高,有房子就可以了”。说时也不看刘员,脸上带着 藐视的神色,显得不耐烦的样子,刘员有些恼火。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住 房不但没有重新安排,而且看张主任的意思,就是现有的住房,还是学校格外开 恩,否则,连这样的住房都未必有的住,还嫌什么农村,住房不好,只能克服。   刘员抬起愤怒的眼神,用了杀人的目光扫了扫张主任,刘员发现,自己突然 间特别讨厌张主任张大进,不只是讨厌,简直就是厌恶。你瞧张主任那一脸的德 行,尽打官腔,全是官态,好像他当了多么大的领导似的。刘员真有些瞧不起他, 可是,现在人家可是能管着自己,人家手里可是有权呢。刘员自知没趣,也不等 张主任再说什么,折转身,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总务处。   可是走出总务处,刘员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反而感到脚步更为沉重了,似 乎是灌了铅一般,每迈一步,都倍感艰难,没有方向,刘员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 走向何方?不知不觉间,刘员已经来到了政务处的大门口,刘员本想直接闪过去, 可是,正要走过去时,刘员发现牛主任正坐在里面,刚才看到了自己,刘员于是 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口是心非地叫了一声牛主任,牛主任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刘员正愁没有去处,索性直接迈进了政务处,也不等牛主任招呼,直接就坐在了 牛主任对面靠墙的一条长凳上。   牛主任用了极不关心的口气问道:“都安顿好了?”刘员声音提高了八度, 答道:“好了,一切都妥当了”。脸上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牛主任脸上动 了一下,带出一丝笑容,只一瞬,牛主任就将那笑容给逼了回去,似乎再多一点 都是多余,都是浪费。尽管如此,刘员还是认真地观察了一下牛主任,刘员发现, 牛主任今天的心情看来并不坏,不如趁此机会,向牛主任打听一些新星学校的情 况,这样一想,刘员也就不再那么拘束,首先问了问教师办公室的位置,牛主任 告诉他,教师办公室在楼上的四楼。刘员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向牛主任问了一些其 他情况,牛主任尽管在低头批改作业,自始至终都没怎么抬起头来看刘员,但对 刘员提的一些问题却都一一作了回答。刘员不时地抬头望一望牛主任,虽然他的 脸依然那么黑不溜秋,但刘员此刻却并不那么讨厌他,似乎觉得他还有一点亲近。   问了若干问题,刘员便坐在那里,凝神看着牛主任。过了约摸两分钟的样子, 牛主任没再听到刘员问什么,感到很是诧异,以为刘员走出了政务处,于是,停 下来,不再批改作业,欠了欠身,抬起头来,望一望刘员,牛主任发现,刘员看 上去的确有些憔悴,乍一看,似乎还有些哭相,眼光闪烁,脸部露出麻木而庄严 的神色,牛主任似乎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心里紧了一下,顿了顿,这 才显出轻松的神情,用了略带关切的语气说道:“刘老师,刚刚参加工作,难免 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不过,也不要太担心,心态要放平,心情要开朗,天不 会塌下来。年轻的时候吃点苦不算什么,你的课看上去的确不少,但你没有担任 班主任,这样看来,你的工作也不能说是最苦最累的,班主任除了教书还要管班, 等于是两份工作,你起码只管教好书就行。住宿条件目前看来有点艰苦,但以后 一定会得到改善的,只要你努力将工作做好了,就一切都会变好”。   刘员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一点点,用了惊讶又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的眼神看了看 牛主任,眼神游离而疑惑,似乎在问:牛主任,你说的是真的吗?刘员觉得牛主 任不过是在敷衍自己罢了,只是安慰一下自己而已,不过,看牛主任的神情,却 又是那么严肃,态度是那么坚决。刘员半信半疑地向牛主任点点头,以示赞成, 牛主任很是满意,露出略微慈善的笑容,只一瞬,便又将那笑容一点点收紧,直 至消失,然后,继续批改作业。刘员动了动身子,往里靠了靠,手不自然地触到 了自己的手机,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来,看了看屏幕,刘员发现自己已经坐了半个 多小时了,刘员预感到自己坐得有点久了,屁股都有点麻了,于是,站起来,小 声说道:“牛主任,你先忙,我去教师办公室熟悉一下办公环境”。牛主任也不 抬头,点点头,说道:“好”。   当天晚上,当刘员忙完一切,一个人回到那间学校为自己租住的房屋时,已 经是晚上的九点五十分,走出新星学校的那一刻,刘员突然间有一种被抛弃的感 觉,心情难受极了,一种巨大的孤独感袭向心头,让刘员难以承受,更要命的是, 当天晚上下起了毛毛细雨,刘员没有带雨伞,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位于新星 学校外面的租屋走去。   躺在床上,刘员却怎么也睡不着,刘员本来就有“查床”的习惯,每到一个 新地方,第一天晚上通常都无法入眠,加之这里没有一个朋友,刘员的确有些不 太适应,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尽管困倦得要命,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 眼睛,烦恼与郁闷的事情便一桩接一桩地往脑门上冲,弄得刘员招架不住,烦躁 不安,辗转反侧。直到凌晨四点多钟,刘员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一睁眼, 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的六点五十分,刘员是被自己的手机闹铃声给吵醒的,刘员 真正睡着的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眼睛哪里睁得开,可是,第二天就开始正式上 课了,上午就有三节课,而且是三门不同的课交叉上,刘员用力地睁开眼睛,眼 睛有些浮肿,刘员也管不了这么多,用冷水将脸使劲地擦了擦,这才缓过神来, 神情依然有些恍惚,走起路来,直晃荡,刘员感到自己晕晕乎乎,似乎就要摔倒, 定了定神,才让自己站稳了。洗漱完毕,穿戴好,锁好房门,刘员就急急忙忙地 往新星学校的校园里赶去。   从第一节课开始,刘员连着上了三节课,上得刘员晕头转向,头皮发麻,学 生相当调皮,实在不好教,刘员在第一节课上就发了脾气,第二节课第三节课也 好不到哪里去,上课对刘员来说并不难,好歹是大学生,可是很多学生都不愿意 学,刘员讲得很用心,很投入,也很详尽,可是学生们根本不作笔记,好像他们 不是给自己学习,而是帮老师学习,教室里闹哄哄的,刘员擂了讲台,动了肝火, 教室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第一天上课就是这种情形,刘员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学生们个个都不是省 油的灯,都不好对付,什么尊师重教,什么老师是再生父母,在他们眼里,这些 压根就不存在,他们似乎都商量好了一般,尽给老师出难题,尽给老师难堪,尤 其是新来的老师,他们似乎只想看老师的笑话与洋相。连上三节课,而且还是不 同的课:第一节地理,第二生物,第三节政治,刘员感到头都要炸了,思维有些 转不过来,正当地理课讲得正起劲时,下课铃却响了,第二节课,刘员很想继续 讲地理,将没有尽兴的部分发挥完,可是他却不得不拿起生物书,走出初一年级 的教室,前往初二年级的教室,初二的学生比初一的学生更难对付,不是故意尖 叫,就是没事请假,反正总想打乱课堂,刘员讲得一塌糊涂。生物课讲得很是别 扭,一者底气不足,毕竟自己的生物学得不怎么样,心里还是有点忤,二来初二 的学生本来就叛逆性强。刘员感觉自己根本就不是在给学生讲课,没有办法,学 生不好教,刘员只得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往下讲,总算磨到了下课。刘员心想, 政治课应该比较好上,自己以前政治学得相当好不说,政治内容也浅显,自己倘 若能够讲几个小故事,那就更容易上了,学生肯定喜欢听。然而,想象那么美好, 事实却总是那么残酷,学生们对政治毫无兴趣不说,还对政治一脸不屑,脸上带 着似笑非笑的神气,似乎在说:政治有什么了不起的,教这样课的老师肯定不被 学校重视,这也太小儿科了,谁看不懂呀?刘员本来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决 心要上好政治课,要上出水平,上出质量,上出特色,上出风格,可是,走进教 室不到五分钟,刘员就发现上课的气氛不太对,依然是初二班级。比生物课上气 氛稍微活跃一些,但大家不是在用心学习,而是讲小话,吃零食。刘员震怒了, 终于爆发了,也不管是不是第一次在那个班上课,面带怒容,破口便大骂。   教三门课,一周24节课,每班两节,意味着要教十二个班。真不是件容易的 事情,想想都有点后怕。上课就像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窜来窜去的,教室太 多,有时难免走错,上课太杂,有时几门课交替进行,拿错课本也不是没有的事 情。   上完三节课,刘员感到头脑发账,大脑一阵发热,那都是发怒发的,一时间, 自己对当老师的神圣感消减了许多,自己觉得老师神圣有什么用呢,关键还得看 学生。学生不将老师当回事,似乎学习对他们来说是负担,刘员有些震惊,可是 事实就是这样,不相信也得信。发怒很是奏效,刘员有些失望,心想,都是些贱 骨头,不骂不听话,骂了倒心里舒服了,一骂倒都学乖了,变老实了,刘员想起 自己当学生那阵子,对老师是何等崇拜,可是,再看看现在这些学生,刘员有些 失落,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看来,时代不同了,自己也得与时俱进,得换一 种心态,不能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再说,这是私立学校,自己表面看来,是人 民教师,从事的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灿烂的职业,可是,自己也必须清楚,自己端 的是人家的饭碗,与老板是合同制,只要自己干不好,干不出成绩,哪怕学问再 深,本事再大,人家也会毫不犹豫地叫自己滚蛋,什么老师不老师的,除了是老 师,刘员发现,其实自己跟外面在工厂与公司打工的打工仔并没有什么两样,只 不过,自己的对象不一样而已,说得难听点,师道尊严有时并不会被人太当成一 回事,至少在私立学校——新星学校就是如此,自己能抱怨吗?能抱怨谁?学生 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没有学生来读,老师教得再好,有什么用。老师走了,没 关系,可以再招聘,可是,要是学生不来,这戏可就真的没办法唱下去了,没有 生源,拿什么支撑学校?拿什么给老师们发工资、发奖金、发福利?没有生源, 还谈什么发展?没有生源,学校就得关门大吉。   几乎是垂头丧气地,晃晃悠悠地,脚步有些酿跄地,刘员不知不觉已经到了 教师办公室门口,站在门口,刘员很不自然地站住了脚,一眼望去,老师们的办 公桌上都堆满了作业本,远远瞧去,很像一座座小山丘,刘员心里一惊,若有所 悟似的,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轻轻地放下课本,课本上沾了不少粉笔灰,轻轻 地碰撞在桌面上,散发出些许粉笔沫,刘员也管不了这些,手上白花花的,一手 都是粉笔灰,上了三节课,写了不知道多少粉笔字,衣服上也有不少,抖抖身上 的灰尘,轻轻坐下,一坐下,刘员感到全身舒爽,站了三节课,腿脚都有些发麻 打颤,刘员第一次发现,坐着原来是如此舒服。   从厕所洗了手,回到办公桌前,刘员琢磨着上课的事情,心里在盘算着如何 才能上好课,怎样才能让学生喜欢自己,喜欢自己的课,这是一种艰难的琢磨与 思考,可是,无论多难,不管多烦,都得去想,不想不成器,不想不能改变。   下午的课只有一节,刘员想了想,便动手备课,其实也不用多么费劲,因为 下午上的课上午已经上了一遍,刘员之所以还要再备一遍,只是希望下午能够上 得比上午更好一些。没有经验,没有指导,全凭自己摸索,这是一件充满挑战的 事情,可是,再难也得去做。   下午的课比上午上得更艰难,尽管自己利用上午第四节的空闲时间又多备了 一次,可是,一走进教室,刘员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对的气氛,教室里沉闷异常, 刘员的课在下午的最后一节,同学们学了快一整天了,精神早就没有上午那么抖 擞,他们并不吵闹,但都有一种想睡觉的表情,精神说不上萎靡,可是绝对说不 上振奋,反正看上去,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刘员的心咯噔一下,迅速收紧, 看来,要上好今天的课,绝非易事,刘员没有退缩,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激 情满怀,信心十足,决心要让每个同学都有所收获,他尽责而努力,用心且专注, 可是收效甚微,特别认真听讲的同学不到十个,大家都目光呆滞地看着黑板,手 上也不拿笔,像个和尚似的,呆坐在教室里,刘员有些冒火,很想爆发,可是这 毕竟是第一次给这个班上课,心想还是忍一忍吧,于是将课讲得更详尽了,声音 也提高了不少,刘员希望通常这样的方式调动起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收效有那 么一点,依然不大,刘员终于忍不住了,心里觉得委屈,心想,自己辛辛苦苦备 好的课,上课也这么用心,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子呢?顿时愤怒得如同一头狂奔的 雄狮,目光锐利,两眼圆睁,在讲台上锤了一拳,开始破口数落,数落的声音犹 如无数冰雹,砸在同学们的身上,冲进学生的耳朵,学生们像是突然间吃了兴奋 剂似的,都坐好了,眼睛也变得有神了,开始聚精会神地听刘员讲课,刘员心里 有些鄙夷,觉得学生们真不是东西,不骂不知道,一骂真奇妙。刘员甚至想笑, 觉得学生们真有意思,可是到底没有笑出来。   整天奔波在不同的教室,穿梭于不同的讲台,刘员发现自己就像跑龙套似的, 尽管如此,自己还不能够有半点怨言,还得强颜欢笑,刘员觉得实在有些辛苦,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莫不成放弃这份教书的工作,再去别处?去别处就能好 么?刘员心里没底,更没有把握。思来想去,实在没辙,心想,还是好好工作, 先干好这份教师工作吧,这山望着那山高,到头来,可能一事无成,什么也得不 到。   只有吃饭的时候,似乎才显得有些清闲,但好似也不能太清闲,未必一定就 舒心,一想到晚上还有两节晚辅导课,刘员的心里就怎么也轻松快乐不起来,自 己就是一个陀螺,只有不停地转,至于能够转到什么时候,刘员觉得,那根本就 不是自己能够说了算。只有转起来,才能感到生命的存在,才能感到生活的意义。   晚上讲课比白天更难。满满当当,整整两堂辅导,一堂45分钟,两堂90分钟, 中间休息十分钟,休息的十分钟,刘员根本就不能回宿舍与教师办公室,因为教 室与这两个地方都相隔一段距离,来来去去,中间浪费的时间真不少,还不如就 在教室附近转转。两堂课,近两个小时的满负荷工作,刘员的眼睛有些难受,讲 话太多,口渴难耐。   上完了晚辅导课,刘员感到很疲倦。刘员很想找人聊聊天,倾诉一下自己内 心的郁闷与烦恼,可是找谁呢?刘员不知道,谁又能听呢?谁又能理解自己的心 情呢?刘员心里有些焦灼,一颗心跳得愈加厉害,好像要跳出胸膛似的,刘员放 慢了脚步,紧一步,慢一步地往校外的租屋里走去。校园里一片通明,可是走出 校园,光线越来越暗,尽管没有全黑,但也不是很明亮,刘员心里越发的不是滋 味,想想自己拼死拼命才好不容易上了一个大学,虽然只是师范专科学校,可是 在自己生活的老家,已然是最高的学历,村里再也没有比自己读书更多的人,父 母为了自己上学,整天没日没夜地操劳,辛辛苦苦攒下钱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心怕自己上学吃不好,穿不暖,然而,现在呢,自己这找的是什么工作,要是父 母知道了,该作何感想,这样一想,刘员心里更加难过。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 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可是,他们又何曾得到过自己什么,刘员不愿意去想,干 脆强行将思绪拉回了现实,因为越想越难受。工作是必须要做下去的,不管多苦, 无论多累,毕竟这是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而且是自己找到的,并没有拉关系走后 门,更没有花费额外的金钱。第一份工作就不好好做,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常言道: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再说了,谁的人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不要说 别人,就说牛主任牛大刨,人家能够当上政务主任,难道就没有真本事吗?不可 能,要是什么事情都处理不了,校长怎么可能会让他当下去呢?校长也不是傻子。 尽管牛主任这人似乎有些势力眼,有些狗眼看人低,可是,只要人家能管好学生, 能做好工作,有些小毛病,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这年头,哪有十全十美 的人,谁还没个缺点啥的。这样一想,刘员似乎对牛主任多了一份理解,虽然不 是很佩服。再说张主任,的确有点不是东西,翻脸比翻书还快,可是,人家能够 做上总务主任,想必也不是吃干饭的,倘若是一个饭桶,校长会白白地发钱给他? 只是每个人为人的原则与方式可能不太一样,尽管对张主任安排自己住在农民家 里,刘员相当恼火,一万个不满意。现在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有点阴暗,光线 也很微弱,刘员几次踢到路面上凸起的土丘,都差点摔倒,刘员的大脚指踢得生 痛,忍不住在嘴上骂骂咧咧:“你个狗日的”,听上去,似乎是在骂那些凸起的 土丘,然而,土丘听不见,更听不懂,刘员知道自己不是在骂土丘,自己是在指 桑骂槐,自己是在骂新星学校的总务主任张大进。骂了骂那个鸟人,刘员继续朝 前走去,骂一骂,心里要好受得多,尽管这样的怒骂,张主任根本听不到,但是 将心里的烦忧与苦闷发泄出来,终归还是要比总是闷在心里好受一些。这样骂了 一阵子,刘员感到心里轻松了不少。刘员不是不知道,这样骂也无济于事,骂也 不会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可是,全怪张主任,似乎也没有确切的理由,自己又 不是张主任什么亲戚,连好一点的朋友都不算,自己现在压根只能算是张主任的 同事,而且自己的级别比人家低出许多,人家是新星学校的中层领导,中层干部, 自己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打工仔,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师,换句话说,张主任可 以左右自己,张主任可以管自己,自己根本管不了张主任。这样想来,自己怨恨 张主任的确也没有太大的理由。看来自己只有努力工作,“是金子总是会发光 的”,刘员在心里安慰自己道,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到了王大伯的房屋前, 房里黑灯瞎火的,王大伯看来已经睡下了,也正常,人家王大伯一个人在家,儿 女都在外面打工,睡得早也没有什么奇怪,可是,也的确太黑了,刘员的心里一 紧,迅速拿出大门钥匙打开了大门,拴上门,摸索着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租屋, 屋里也是漆黑一片,虽然没有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也的确够黑的, 刘员心里不免有些恐惧,迅速地摸到电灯开关,打开电灯,租屋里顿时一片通明。 学校里很是热闹,尤其是下了课,甚至可以说有些嘈杂,可是,站在租屋里,刘 员又感觉到这里实在太安静,安静得有点让人不太适应,甚至有些害怕,连自己 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租屋里简陋无比,连个发出声响的物件都没有,无电 脑,无电视。拿本文学书看了看,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干脆脱衣上床睡觉。   手机闹铃一响,刘员睁开了一双布满眼屎的眼睛,迅速起床,刘员知道,新 的一天开始了,这意味着一场新的“战役”又将打响,尽管这些战役都是没有硝 烟的,可是,自己作为一名身在其中的战士,没有退路,只有拼命地往前冲,至 于自己能够坚持多久,能否打出胜仗,刘员心里没底,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做。   中午,刘员正端着饭碗来到学校教工食堂用餐,打了饭,还没有开吃,手机 就响了,刘员有些生气,早不响晚不响,偏偏在这个时候响,响得可真不是时候, 自己饿得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刘员只想尽快将一碗食物吞进肚里,可是手机 铃声却震耳欲聋地响个不停,刘员抬起头向周围张望了一下,发现有些老师已经 用了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不满与愤怒,再不接,别人可能就 要骂娘了,这样吵闹,人家如何吃饭。刘员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出手机,按了 接听键,电话是一个陌生男子打来的,其实也算不上完全陌生,打电话的是新星 学校的副校长刘海。他叫刘员马上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也没有说什么事,然后就 挂了电话。刘员一时愣在了那里。听说对方叫刘海,刘员的心里就没了好心情, 心想,这学校里怎么都是姓“牛”的,刘员不知道刘海姓“刘”,以为他跟牛大 刨一样姓“牛”,本能地产生了一点抵触情绪。可是,犹豫了几秒钟,刘员还是 立马端起饭碗往刘海办公室走去。   刘副校长手里拿着一支烟,正得意地吸着,刘员正要敲门,他先开了口:刘 老师,你进来吧。刘员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刘海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一脸疑 惑。   倒是刘海一脸轻松,先是对刘员进行了一番客气的恭维,然后话锋一转,正 言道:“刘老师,学校的文学社还要靠你这样的有文学才华的老师给带动起来, 我们学校非常重视文化建设”。然后就是一通大道理,直听得刘员头皮发麻,两 眼发晕,肚里实在太饿,刘员也就顾不得太多,一边听,一边吃饭。等到刘副校 长说完了,刘员才终于听明白了,刘副校长找自己来,不为别事,就是给自己安 排工作的,带文学社在合同中早就写好了,自己也没有推辞,再说了,自己的确 喜欢文学,带带文学社又有什么关系呢,还可以延续自己的爱好,应该说不是什 么坏事,甚而还是一件好事。没想到,刘海接着又说道:不过现在有一件紧急事 情,就是学校准备组织学生参加省里的作文大赛,要学生交寄优秀作文,这件事 情就由你具体负责。刘员想,这也没什么,便二话没说,爽快地答应了。刘员天 真地想,不就是指导学生写写作文么,这还不是相当简单的事情。   从这天开始,刘员除了上课就是搞文学社的工作,日子过得充实而繁琐。因 为要带文学社,学校将文学社那间专用的房间门钥匙交给了刘员,里面还有一台 老旧的电脑。房间只有十二三个平方,但刘员还是相当喜欢的,这不等于自己有 了专门的办公室了么?可是,人家可是要自己来干活的,不是让自己来享受的。 干了才知道,学生们的作文水平原来如此之差,除了指导学生参加作文比赛,学 校还有一份校报与一份样刊也要刘员全权负责。干了两天,刘员的心里就再也高 兴不起来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认为非常容易的作文,在学生眼里,是那 么困难,学生写的作文,不但错别字极多,还毫无文采,这样的作文如何参加比 赛?就是参赛了又怎么可能获奖呢?学校的目标是保三争二冲一,意思就是,一 定要保证拿几个三等将回来,最好能拿一二个二等奖,倘若能够取得一等奖就更 好,那样就给学校争得了极大的荣誉,为学校争了光。样报每个月一期,一期八 版,校刊一期两本,两月一本。编辑校报校刊的工作量极大。刘员上课本来就疲 惫不堪,这会又加上这么一摊子事情,工作忙碌得脚打后脑勺,简直连吃饭的时 间都没有了。   刘员做事诚诚恳恳,虚心细致,可是,再怎么努力,刘员发现自己的工作似 乎永远也做不完,办公桌上总是有改不完的作业,作业堆得连备课的角落都找不 到,每天晚上回到宿舍都是十点半左右,因为每天都要备三门课,又要负责文学 社的工作,还有一报一刊,加上作文比赛,刘员发现自己简直要疯了,有几次还 闹出了大笑话,有一次,刘员明明是准备去教工食堂吃饭的,手里也拿着饭碗, 可是,鬼使神差地,刘员却朝厕所走去,走到厕所门口,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刘员才发现自己走错了,但还是被几个学生看见了,学生们哈哈大笑,弄得刘员 很不好意思,脸刷地红了一大片,非常尴尬。原来,刘员心里正在琢磨即将出版 的新一期校报,没想到一时间想得太投入,不知不觉走错了方向。还有一次,刘 员明明看清了课表,记得下一节课要上生物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临上课时, 自己居然拿起了政治课本,走到那个上课的班级,刘员打开课本,开始板书时, 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课本,因为同学们告诉他是生物课,他懵懵懂懂,发呆了半晌, 才突然醒悟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管多么用功,哪怕连吃饭的时间都算上,也总是感到不够用,每每看到刘 员忙得上窜下跳,忙得晕头转向时,不少老师都会对刘员大加赞赏,露出欣赏的 目光,称赞道:“刘老师,真是个人才,做这么多的工作,居然没有出一点差错, 真是了不起”。有的人却很损,明明是在说反话,甚至是嘲笑,可嘴里依然表现 出很关心刘员的神态,装作羡慕刘员的样子,说什么“能者多劳”,刘员有些恼 火,可是,又似乎无从发作。这能者谁愿当谁当去。刘员心里有些愤愤然。   有工作终归是好的,一个月以后,刘员的眼窝深陷了进去,脸也瘦了,走路 似乎也有点佝偻了,改作业改的,备课备的。也许因为能干,学校里一些杂七杂 八的事情,学校里大大小小领导都会找刘员去做,刘员想,能帮就帮吧,反正也 用不了多少时间,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学校参加了省级心理课题研究,要写结题 报告了,教研室主任找到了刘员,刘员二话不说,就接下了,为了写好这个报告, 近半个月刘员都是凌晨一点钟才睡觉。有老师想要发表论文,也来找刘员,也许 是刚出校门,不谙世事,刘员几乎都是来者不拒,而且不收一分钱,连饭也不要 请,完全是免费服务,老师们尝到了甜头,找刘员找得更勤快了。刘员本来工作 就繁忙,加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刘员更忙了。可是忙过来,忙过去,除了累 了自己,得到一点可怜的薪水,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刘员写的结题报告相当出 色,居然一举夺得了一等奖,可是,奖状上居然没有刘员的名字,开表彰会的时 候,校长尽表扬教研室主任有魅力有能力有水平,对于刘员只字不提,或许校长 的确不知道刘员参与了。老师们因为刘员的帮忙,论文质量过硬,都评上了职称, 薪水增加了不少,评了职称,当然是要庆祝的,可是,没有一个老师叫上刘员, 好似刘员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或许他们早已忘记了刘员。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每每自己工作累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而别人却清闲得 牙痛时,刘员便这样安慰自己,你还甭说,这样一想,刘员就释然了,心里也不 那么难受了。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