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跑项目   黄荣才   林宇在靠山乡那间乡长的办公室兼卧室的窗前抽了第三根烟了。林宇看到对 面田野杂草衰黄了,好像青春靓丽的少女突然人老珠黄一般,让人有伤感的感觉。 以前冬种季节地里都是种菠菜什么的,不仅仅是人的蔬菜,更关键的是猪的饲料。 一到起田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往家里搬,小山一样。切碎了拿大池盐渍起来,到 饲料紧缺的季节,拿勺子挖几勺,就是很好的猪饲料。现在喂猪的人少了,即使 喂也都是买现成的饲料,很少有绿色饲料,猪肉汤喝起来甜味少不说,还有一种 骚味,林宇知道那是速成的结果。地里也就空着,象寡妇一样,闲置了。林宇噗 地吐掉烟头,惆怅地叹道:“我现在是生吃的都没有哪有可能晒干的”,边叹气 边掏出手机通知驾驶员做好第二天到省城的准备。林宇的这趟省城之行已经筹备 了一段时间了,自从到靠山乡当乡长,林宇就多次往省城跑。林宇到省城文雅点 是跑项目,其实就是要钱。钱对林宇太重要的,尤其是这次家园清洁活动的项目 更是重要。重要是重要,但“跑部钱进”是个真理,林宇不敢指望天上掉馅饼, 上面的钱给谁不是给,主要是看管钱的人心里高兴,要人家高兴,就得跑。眼看 快到春节了,乡里许多欠债是要还的,还有干部职工的春节福利也是要考虑的, 如果没有,不要说欠债的人会堵住政府的大门,就是政府大院的干部职工也会把 自己这个乡长的祖宗三代在背后骂遍,以后在乡政府说话都没分量,更别说开展 工作了。林宇在心里又算了一遍,其实不用再算,他已经算过很多遍了。他知道 少于50万自己这个春节就没法过了,可乡里户头总共还没有两万块。   汽车在往县城跑的时候,林宇无言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路面坑坑洼洼的,人 在车里摇来晃去,路面很窄,一面紧靠山体,一面是数十米甚至上百米的深渊, 林宇曾开玩笑说只要下去,绝对是粉身碎骨了。先行工程已经实施了十几年,当 时铺设的柏油路已经破损得很厉害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车就颠一下。如今正在争 取上面的项目,只是再争取,到时候赔青肯定还得乡里负责一部分,不知道那些 钱在哪里。再说项目能否跑下来还很难说。不过,林宇顾不得那些,现在只有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先把春节前这一关应付过去了再说,“甘蔗一节一节 啃啊”,林宇觉得很多俗话都是至理名言,是真理。路面很窄,速度快不了。山 路十八弯是小意思,往往是车拐过弯,刚要提速,下个弯又到了,还得减速了, 并且路没有几段是平的,所有有鸡肠路之说,意思就是那么七绕八绕的,再好的 车到这种路都得服输。车刚拐过弯刚要经过岔路口,突然一辆没有车牌摩托车窜 了出来,差点就撞上了。司机小史边紧急刹车边打方向盘,气得他把头伸出窗外: “你保险买多了还是急着去投胎啊”。摩托车驾驶员知道自己差点闯祸,不敢还 嘴,自顾把车开走了。路边不时闪过柿子树,红红的柿子挂在树上,红灯笼一般, 以前是还没红透就摘到家里捂着等它红,偶尔有几个在树上自然红是会引来很多 口水的。如今,自然红的很多,却没几个人去摘,费时费力不说,关键是卖不动, 大家都懒得摘了,许多红柿子就掉落在地上烂掉了。跟烂柿子相比,是偶尔可以 看到一些人家屋檐下的挂在那风干的灌肉肠。用新鲜的五花猪肉、地瓜粉、料酒 灌进同样是新鲜的猪肠子,挂在屋檐下自然风干。到春节的时候,切片煎一下, 稍微冒油,下饭或者下酒都是佳肴,香、粉,有阳关的味道。看到这些林宇知道 春节日益临近了,筹钱的心更急了。   车过县城的时候林宇回了趟家。到家后他跟老婆说了要到省城的事,然后要 去拿家里的存折。林宇的老婆靠在卧室的门,幽幽地说:“这可是家里最后一点 钱了,要拿你就全拿去吧。想再拿也没有了。”林宇很愧疚,自从自己当了乡长, 家里的钱是急剧减少了。“原来还想依靠你来个夫贵妻荣,现在看来你到那穷山 恶水的地方当你那不上品的官,我在家带孩子守空房不说,还要倒贴钱啊”。家 里原来就没什么钱,夫妻俩都是工薪阶层,省吃俭用也就存个八万块,这些钱原 来原来是留给儿子读书用的,现在都让林宇给“挪用”了,只是不挪用又能怎么 样,现在没钱你拿大道理跟人家说,谁还鸟你啊。这次新上任的党委书记、乡镇 长哪个没从家里掏钱?否则你程咬金三斧头根本抡不开,到头来说不定因为干部 群众意见大,干一届就保不住乌纱帽被调整回机关当主任科员。“风神要本钱”。 林宇念叨着这句闽南俗语,他知道老婆是刀子嘴豆腐心,念叨念叨而已。自己已 经对不起这个家了,总不能让老婆念叨两句还不行。靠山乡是全县最偏远的乡, 当初就没有人愿意到靠山乡当乡长,自然这不愿意是那些有资格有可能提拔的人, 没资格你再愿意也没用。林宇原来是内定在另外一个镇当镇长的,可到常委会开 后却是到靠山乡当乡长,林宇明白,这次又被“替换”了。对于农民的孩子,林 宇工作很辛苦,也很出色,但连同这次,林宇已经是第三次被“替换”了。林宇 当时在心里骂了一句“干你姥”,但林宇知道这别无选择。骂归骂,工作还是要 做,虽然不是肥缺,但盯着这位置的人还是很多啊。   一到任,林宇就被要债的人缠住了。林宇的前任给林宇留下了几百万的债务, 当然这不都是他留下的,有他前任以及前任的前任的功劳,但这些债务滚动着成 了这么一大团,还是让林宇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林宇的前任要离开的时候,走 得很狼狈,不要说组织人欢送,在走前一天就有人堵在他办公室,有的在椅子上 坐,有人在门口站,要同他“同荣辱共进退”,说如果没把钱还上,第二天就别 想出门。林宇的前任和声细气说自己还要几天才离任,正想办法解决问题,一定 要尽力满足大家的要求。半夜里,他悄悄地走到靠山乡的水口,上了等在那里的 汽车,悄然离乡了。   林宇一来,村民边骂前任边把林宇缠上了。林宇知道有些债务太久了,上个 世纪90年代先行工程的运费还欠着。来讨债的有求得涕泪交加的,有义愤填膺骂 政府骗老百姓的,有粗声大气说再不还钱就搬政府家具抵债的。林宇上任的第三 天,一起床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开门之后发现门被泼了大粪,整扇门都粘得 一塌糊涂,一群苍蝇在门上起落舞蹈。林宇知道这是那些要不到钱的人干的,那 可是比骂祖宗三代还厉害的损招。“前牛吃麦,后牛担罪”,林宇制止了气咻咻 要追查到底的派出所所长,自己打水冲洗门板。林宇知道自己不能发火,大多是 辛苦钱啊,换了自己的钱给别人欠着怎么办?林宇好像看到自己的父亲佝偻着身 体的地里劳作的身影和当年自己讨债的那件事情。那时候林宇刚从师范学校毕业, 分配回家乡当小学教师,那年生姜的价格很好,林宇种了两亩地,和父亲起早摸 黑在地里劳作,到最后生姜价格却是一路下跌,收购了林宇家的生意贩子亏了钱, 赖账了想开溜。林宇和乡亲们骑着自行车追了十几里地把贩子追上了,大家围着 那人差点把他揍扁了。   林宇叹了口气,林宇刚上任的几天,几乎让讨债的人围追堵截得别想干活, 尽管林宇一再说肯定会还大家钱,但群众不买账,说哪个乡长不是这样说,最后 还不是到调走都没解决清楚。“你可不能新官不理旧账啊”,有人朝林宇喊话。 林宇苦笑了一下,他推心置腹地跟大家说:“你们总得让我工作,如果不让我工 作,我就是想理旧账可拿什么去理啊。”林宇磨破了嘴皮,大家还是不回去,甚 至人越来越多。有个老人从人群中挤到林宇跟前,趴在林宇耳边说了几句,林宇 面有难色,老人说你要干事只能这样,否则事情会越闹越大。林宇斟酌再三,只 好狠心答应了。老人从自己的黑色人造革提包拿出三根香点燃,递给林宇,林宇 咬咬牙接过,对天发咒:“我林宇向大家保证,春节前肯定先还一部分债务,其 他分批偿还,否则丢官破财,不得好死”。大家看一时也拿不到钱,林宇又发了 重咒,“欺爹欺娘不敢欺天欺神”,只好先走了。有债主临走时对林宇说:“到 春节还没还上钱,我可带着老婆孩子上你家过年了。我知道你的家在哪里。”   要债的群众是走了,可乡政府大院的气氛还是不对,除了办公室的几个人帮 着林宇打扫卫生布置办公室宿舍外,剩下的人都显得懒洋洋的,就是有到林宇的 办公室也都是应付几句就走了。林宇知道因为乡财政困难,拖欠了干部三个月的 工资了,大家的积极性跑老远去了。平时到乡里,如果没有预先通知,连吃饭都 成问题。现在的商店也学精了,林宇听说前任要调走的时候,办公室的人到商店 里想赊一串鞭炮欢送乡长,商店的人一听说不是现金交易,把拿下来的鞭炮都收 回去,说不做这生意了。无论办公室的人怎么说都不松口,办公室的人急了,说 那么大的一个政府,你还怕拿不到钱。那人却不买账,说我就是怕从政府拿不到 钱,如果是你个人要,不要说一串,十串你都可以拿去。林宇还知道乡里的干部 因为接待需要到饮食店吃饭,那老板也是要么交现金要么记接待者个人的帐,否 则不给予安排,生意不做了。   林宇来之前就听说了这些事情,所以他来上任的时候从家里的存折取了五万 块。他把这五万块连同新任乡党委书记从家里拿来的五万块交给财政所长,让他 把拖欠干部职工的工资先发了。发了工资之后,林宇开了第一次会议,干部职工 出现了几个月来少有的工作热情,林宇知道,要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吃草。   “小史,今天又让你先加油了。”林宇从遐想中醒悟过来,对着小史抱歉地 笑笑。小史没有回头,专注地开着车,长叹一声“乡长,不这样又能如何,总不 能搭长途汽车去,我们是去找人办事,又不是开会。”林宇知道小史说的有道理, 去找人没有车不方便,你联系上了,人家说在什么地方,等你找公共汽车过去, 说不定人早走了。打的又贵得很,省城可不是县城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再说 了,你垫了那么多了,家底都掏空了。我能帮多少算多少吧。”小史是林宇带过 来的司机,善解人意,省得再磨合,现在司机对领导很重要,会做的能帮忙,不 会的可就是帮倒忙了,甚至打着领导的旗号谋私利。乡里欠了加油站不少钱,现 在乡里的车到加油站加油都要先掏钱,否则对不起,这生意不做了。好多次林宇 去开会都是搭客车,能省几个算几个。林宇想起那天烧香发咒的事,他跟小史开 玩笑说我那时候拿象个乡长倒象帮会的大佬。林宇不相信鬼神,所以烧香发咒村 民信,他却不信。但他担心,今年水果到处丰收,不好卖,价位很低,到时候农 民手里没钱,那些讨债的群众更需要把钱讨回去派用场。如果春节的时候因为还 不上钱真的有一帮人拥到他家过年,那可就惨了,还不被大家当笑话。   到了省城,林宇和当记者的朋友肖石联系,现在社会上有几铁:同乡、同窗, 还有就是一同扛过枪一同坐过监。林宇是小学教师出身,没有当过兵就没有战友, 还没参加过党校、行政学院的培训,没有显赫的同学,师范的同学就算他混得最 好,隔三岔五就有人来找他要求调动或者当个小学校长之类的,同乡在省城没有 什么发达的,自己也没进过监狱,真要找个有门路的还真是难。   几次到省城,林宇都是找肖石,肖石说是记者,但这回是某某报的记者,也 许下回就是某某杂志社的记者了,这年头,各类记者很多,有时候都拿捏不准。 肖石是到县里采访的时候认识林宇的,那时候林宇还在县直单位当副职,肖石到 林宇单位采访的时候,一把手不在,林宇接待了他。因为话投缘,林宇多上了好 酒好菜,大口吃菜满杯喝酒,很肝胆的架势,一来二去成了朋友。林宇知道肖石 尽管是哪个报刊的记者一直变换,但社会人脉关系挺活络,经常能帮林宇引见给 他要找的人。如今常有这现象,写稿不定怎么样,但周旋于社交场合却是长袖如 舞。   林宇跟肖石通了电话,肖石说他跑到下面一个市了,不在省城。他给了林宇 要找的王处长的电话和他家的地址,说自己已经跟他说了林宇的事了,让林宇自 己去找。“今天可无论如何要找到啊,这两天就要切蛋糕了。”肖石很是肝胆地 跟林宇说。林宇知道切蛋糕是什么意思。都年终了,各部门都在统计筹划,要把 今年预算的资金全部用上去,否则过了年度,新的预算要出来了,原来预算的资 金没有用完也就过期作废了。所以最近很多部门都在下拨资金,也就是肖石说的 切蛋糕。反正这些钱要用完,给谁也就给了,关键是看谁的项目有说服力,更重 要的是谁能跑。林宇也知道最近要切蛋糕了,所以他上次上报的建设垃圾池的项 目要跟踪,这个项目他报了100万,如果能批下来,打折之后估计会给个70万, 用20万来建设垃圾池,剩下的50万刚好能渡过春节。如果这项目泡汤了,林宇的 春节就别想好过了。   “小史,到花园街如意苑。”林宇和肖石通完话,让小史重新发动汽车。赶 到如意苑的时候,刚好是下班的时候。林宇知道这种事不能到办公室,办公室只 能说公事公办的事情,只要粘点私人感情就不能到办公室,上次送报告就是在办 公室,那叫预热,现在要加温再选择办公室只能说是老土。林宇原想在王处长回 家的时候跟着到他家,可直到华灯初上,还没看到王处长的身影,他家的窗户也 一直黑乎乎的。林宇只好硬着头皮跟王处长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直到话筒中 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林宇的心一沉,他记起肖 石说过的王处长应酬很多,脾气很大。林宇也明白,只要有许多人供着,就是一 尊木头也会成佛的。王处长这样的要害部门,绝对少不了跟在身边套近乎的人。 踌躇了好久,他下定了决心,咬牙切齿地按下重播健。电话在响了好久之后,终 于响起了一声不耐烦的“喂”。林宇忙把肖石抬了出来,说自己想摆放王处长, 现在就在他家小区门口。林宇发现自己说得疙疙瘩瘩的,有点想抽自己的嘴巴。 平时也满伶牙俐齿的嘛,怎么关键时刻就卡壳,真是“见了大兵就拉稀”。王处 长倒干脆,一句“我还在忙着,再说吧”。就挂断了电话,让还对着话筒谦卑说 话的林宇挂断之后还惆怅了好久。   “怎么办”小史的问话让林宇感觉心情糟透了。“怎么办,守株待兔呗”。 林宇这时候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了。也是的,赶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到现在还没 吃饭呢。“小史,你去吃,然后给我带份快餐,我得在这边守。别错过了。”林 宇知道找人只能守候,等他回来跟在他身后往家里去,他就是想拒绝也没招。如 果等他回到家,也许就叫不开门。门都进不了,还谈什么屁事。小史带回来两份 快餐,蹲在路边吃快餐的时候,林宇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是建筑工地的民工。别看 在县里科级干部是领导,到了省城谁认得你,什么都不是。林宇有种自己不是人 的感觉。   等人是最烦心的事情,林宇觉得过了好几个世纪了,发现才过了一个多小时。 地上倒是丢满了烟头,王处长还不见踪影。林宇在心里暗自安慰自己:有得等还 是好的。他上次到省城想找王处长,人家不在办公室,堆满谦卑的笑容问了几个 人都说王处长刚出去,不知道他去哪里,不知道他的手机,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 家里电话是什么,林宇知道那是人家不说,否则大家都是同事怎么能不知道,总 不成平时他们都老死不相往来吧。打肖石的手机一直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 话已关机”。林宇从早上等到下班,又从下午上班等到上班,还是没有看到王处 长的身影,后来还是保安看他可怜,悄悄告诉他王处长出差了,要半个月才回来。 20天后,林宇重上省城,王处长倒是遇到了,可人家根本不把个小乡长放在眼里, 林宇说了老半天,他还是自顾整理桌上的文件、材料,林宇怀疑他根本没听清楚 自己说什么,但林宇抱着“就是对牛弹琴也得弹”,不停说下去。就在林宇停下 歇口气的时候,王处长开口了:“项目很多,每人都说自己的重要。你把材料放 这儿,排队吧。你可以回去了。”林宇出来在门口等到王处长下班,想请他吃饭。 可是他冷淡地说晚餐半个月前就约了,没时间。然后上车而去。后来林宇找到肖 石,肖石跟王处长通了电话,王处长才说项目他会关注,吃饭就免了。肖石要林 宇只好先回去,在年底前再上来。   林宇想问问肖石,可不知道他跑哪个角落了,手机一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 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午夜零点了,林宇担心王处长晚上是否回来,别 自己在这里耗着,人家已经在哪里进入梦乡了。考虑再三,林宇还是按下王处长 的电话,林宇很怕再听到那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电话通了, 林宇舒了一口气,可是那首《一万个理由》已经唱了老长一段了,还是没人接, 林宇在心里念叨“接吧,接吧,我只要一个理由,我要这项目。”就在林宇几乎 绝望的时候,电话那头有人接了,可是不说话,电话中传来KTV里嘈杂的音乐声 和谁正在吼着“ 什么酒醒不了, 什么痛忘不掉, 向前走, 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 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朋友别哭。”就在林宇快要哭出来的时候, 话筒中传来不耐烦的“喂”,林宇刚叫了句“王处长”,对方又说话了“我还在 忙,你别老烦好不好”,不等林宇再说什么,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了。林宇握手机 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天放不下来。“干你姥”,他粗声骂了一句,狠狠地踢了汽车 轮胎,好像惹他的不是人而是轮胎。   林宇感觉尿急了,这东西可没办法叫小史代替,只好“亲自”了,问题是这 附近没有公厕,走远了又怕王处长刚好这档回来错过了。林宇只好叫小史盯住, 自己在附近转悠寻找解决的地方。在乡下找个地方解决不难,随便什么果园或者 拐角处就行了。可这是省城啊,到处亮堂堂的。林宇想起有个笑话:某个乡下人 到大城市,尿急了又找不到公厕,只好找个地方想就地解决,但当他刚掏出家伙 的时候,戴红袖标的人出现了:“随地小便,罚款”。那人慢悠悠地东西塞回裤 裆,理直气壮地说:“谁随地小便了?”红袖标得理不饶人:“不小便你掏出家 伙干什么。”那人笑了:“我自己的东西,掏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不行吗?”把 红袖标气得直翻白眼。林宇刚听这故事笑得直揉肚子,可现在他可笑不出来。如 果自己小便的时候遇到红袖标能这样说吗?林宇找不到地,最后实在忍受不住了, 只好找个灯光相对暗淡一点的地方,靠近对着绿化带,边解决边哼着歌曲,一副 悠然的样子,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眼睛四处逡巡着,怕被人发现,时刻做好把 家伙塞回去的准备。解决完了,林宇还是意犹未尽,他感慨地跟小史说:“他妈 的,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什么叫幸福,要我说有时候能自然尽心地撒泡尿就 是幸福。”   林宇让小史把克拉克瓷盘收好,其实这盘已经打包得很精细了。现在找人也 真难,送钱人家有时候有顾忌不敢收,送烟酒太老土了,还得麻烦人家二次处理, 并且还挺显眼的,只好送字画送古玩,目标不明显有值钱,送的人还可以说是本 地书画家或者地摊上看到的只是好玩不值几个钱,收到的心安理得。“想当婊子 还要立贞节牌坊”,嘀咕归嘀咕,可想成就这些的人还大有人在,真要送进去还 不容易。林宇从肖石那打听到王处长喜欢收藏瓷器,专门跑到出土克拉克瓷的县 买了几件瓷器。克拉克瓷被称为日本青花瓷之父,当年日本人一直考证不出自己 国家的瓷器祖宗在哪儿,后来在一艘打捞上来的叫“克拉克”号的沉船上发现了 大量的瓷器,学术界考证之后确定那就是日本瓷器的鼻祖,因为不知道叫什么, 就根据船号称之为克拉克瓷了。这东西现在不多,有些还沉寂在大地之下,那些 窑址已经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没敢去挖掘,一挖掘其实就是破坏。官 方收藏的都是碎片,完整的基本上都在民间。林宇通过当地的朋友,费尽力气才 花高价收购到三件完整的。   时间缓慢地又蹭过两个小时,王处长还是没回来,到了这时候,想给这尊菩 萨上香的人太多了。林宇知道不便再挂电话,只好死等。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如果这项目没跑下来,不要说那些债主,就是乡政府干部也会集体上访了。林宇 从口袋里摸出烟,看看是中华又塞回去,从另一个口袋摸出“红七匹”。林宇的 口袋里装着两种烟,遇到领导请好烟,自己抽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能抽得起 “红七匹”就很不容易了。林宇把烟抽到第二包了,王处长还没回来。林宇和小 史已经轮流在绿化带上撒了几泡尿,已经没有开始时的紧张,非常自然地张望着, 借助绿化带的掩护“飞流直下三千尺”,“适者生存啊”林宇感慨自己又训练出 一项基本技能。天气很冷了。林宇和小史都冻得受不了,只好躲进汽车内,一人 注意一边,随时作好冲出车跟上去的准备。“我们整个地下党或者便衣警察的味 道了。”林宇和小史目光不敢放松,嘴里互相调侃着,难兄难弟一般。其实他们 也知道不用如此紧张,下半夜了,这街道没几个行人,只要一出现,还不是空旷 的雪地出现人影,醒目得很。但林宇不敢掉以轻心。“我现在就是个怕老板跑掉 的小包工头了。”林宇续上一根烟,狠狠地掐灭烟屁股。   “来了,来了”在凌晨快三点钟的时候,小史兴奋地低叫。王处长在小区门 口从一辆车上下来,林宇赶快扔掉烟,提起克拉克瓷盘跟上去。看得出王处长喝 得不少了,但他看到林宇还认得出来,不过他没体现出什么热情,也难怪,找他 的人太多了,不热情都招呼不过来,如果再热情点,还不把自己累死。他甚至有 点不耐烦,挡回林宇递过来的中华烟。林宇讪笑着:“王处长,辛苦了。”王处 长瞟一眼:“什么事啊,明天到办公室说吧,我很累了,要休息了。”“没什么 事,没什么事。听说王处长对瓷器很有研究,刚好我有个亲戚是做废品收购的, 前几天收了几个盘子,说是什么克拉克瓷。我也不懂,想请您鉴定鉴定,如果还 好玩,就放您这,人家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放我这粗人那是糟蹋了。如 果不好,就辛苦您直接扔到垃圾箱吧。”王处长听说是克拉克瓷,踉跄的脚步略 微停顿了一下,又马上往前走,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走到楼梯口了,王处长 拒绝了林宇递过来的礼包,说明天再说吧,我喝多了。又拒绝林宇送他上楼,砰 地把楼道门关了,剩下林宇提着克拉克瓷在那发愣。保安过来了,把林宇请出小 区。   林宇回到车上直喘粗气“干你姥”。他把自己摔在座垫上,等了老半天就是 个闭门羹。他仔细回想王处长的每句话。小史不敢打扰林宇,坐在前座上时刻做 好开车的准备。突然,林宇叫了一声,“有了,先吃稀饭去。”林宇注意到王处 长只是说自己喝多了,明天再说,但没有象以往说的到办公室说。小史看到林宇 好像悟出什么,发动了汽车。那份快餐早就随几泡尿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小史边 走边说了句“老地方?”也不等林宇回答,直接加速了。林宇他们几次到省城, 办完事后就找个小店吃饭,热乎,又省钱。花了30块钱,林宇和小史吃饱,这时 候他们觉得真累了,很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可附近的都是高档酒店,一个床 位没有300块根本没法找,何况现在离天亮没几个小时,利用率太低。以前他们 到省城,都是到本县驻省城的办事处住下来,便宜,一个晚上才60块。但那地方 离他们现在位置很远。小史问林宇“老地方”,林宇决然回答,不,现在都快四 点了,算了,就在车上猫一会,明天早上,不,今天早上得把他堵在家里,否则 就没戏了。   早上六点,林宇在车上醒过来,在绿化带又撒了泡尿。他拿着手机,一直憋 到6:40,挂通了王处长的手机,他测算过,如果王处长八点准时到单位上班,那 么他7:30就必须离开家门。电话通了,王处长听出是林宇,虽然口气没有很冲, 答应对林宇的项目给予关注,但还是拒绝了林宇到他家的要求,又把手机挂了。 林宇头大了,他知道如果这会儿没办法把克拉克瓷送上去,到时候王处长的看看 可真就是看看,林宇只能看别人分蛋糕,自己充其量得到一点蛋糕屑。林宇决定 豁出去了,他提起克拉克瓷,走进小区。到了小区门口,他塞给保安两包中华烟, 说兄弟,帮帮忙,让我进去,告诉我王处长住几号。那保安看了看林宇和门前的 车辆,说看得出你是乡镇来的,不容易,进去吧,王处长住603。林宇对着保安 鞠了一个躬。林宇知道直接按603,说不定王处长知道是他不开门那就完了,他 决定按其他楼道的门,就说要走亲戚,按亲戚的门开不了,麻烦他开门一下。走 到楼道口,刚好有个人送孩子上学,林宇赶紧闪身进去,心里直说好运。到了 603门口,林宇深深地吸了口气,按响门铃。门铃音乐响起的那段时间,林宇觉 得时间特别漫长。门开了,王处长把门打开个缝,有点不高兴地说:“唉,你这 人啊”,没有请林宇进去的意思,林宇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不敢指望他能象迎 接贵宾一样请自己去坐会儿,心里嘀咕有这条缝就够了,口里说:“我要回去了, 跟你说的克拉克瓷还在,心里就想请您帮忙鉴定一下,要不带回去也没用,就打 扰您了。”林宇边说边把礼包递到门缝里,王处长淡淡地说那就留我这我有时间 再看看吧。他接过林宇提着的克拉克瓷,说你也辛苦了,去找个地方休息下再回 去吧。林宇借着话头告辞,他知道事情八成游戏了。他知道这时候不用再说什么 项目的事情,报告送上去了,在克拉克瓷礼包里他还放了一份,夹上了一张自己 的名片。   林宇出来的时候,长长地舒了口气。是死是活自己该做的做了,接下来就不 是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了,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林宇知道在省城继续呆下 去没有什么意思,跟小史说辛苦一点干脆直接回去吧,路上我帮你开一段。年终 了,事情很多,再说住下去还得花钱。汽车刚进自己县的地界,林宇的手机“滴” 一声提示有短信息,林宇掏出来一看“你的项目安排70万。王。”林宇高兴地耶 地叫了起来,招呼小史:“停车,撒尿”。站在路边,他们欢畅淋漓地撒了一泡 尿。有个骑摩托车的人路过,认识林宇,把车停下来,招呼了声“林乡长”,林 宇很响亮地回答着,林宇觉得阳光很好,自己很有人的大气。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