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女人不惑   花椒   一   姜月从财务公司出来后已经十点多了,在路边等车时电话响了,婆婆打来的。   婆婆说:兵兵好像有点不舒服,姜月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婆婆说:好像 感冒了,有点发热,但不咳嗽也不流鼻涕,就是精神不太好。姜月放心了,说可 能孩子累了,让他早点睡吧,睡一觉可能就好了。说完把电话挂了。   姜月晚上要去杜平那儿,两人已经三个星期没见面了。   杜平以前是姜月的同事,单位破产后,开了一家火锅店,生意不错,两人约 会的地方总是这家火锅店。   店的后面有一间办公室兼卧室,有一张单人床,姜月从火锅店的后门走进去, 门半掩着,似乎专门为她开的。   姜月进去把门关上,门背后站着一个人一把抱住了她,姜月咯咯地笑着,她 知道这是杜平,除了杜平没人会有这节目。   算起来他们在一起已经有十多年了,和姜月的婚姻一样长,比杜平的女儿还 要大,有时,姜月觉得比起那个长年在外的老公来,杜平似乎更像自己的老公, 起码他离自己近一点,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能够打个电话找到他。   两个人躺在床上长久地不说话,经常是这样,见面好像就是为了这个,做完 了就是长久的沉默。   杜平先打破了沉默:你晚上不回去了吧?   姜月嗯了一声,她想起了婆婆打电话说兵兵不太舒服,不知道这会儿孩子睡 了没有。   她问一句:你呢,老婆那边怎么说了?   杜平说:不用交待,她出差了,他们单位组织他们去福建旅游了。   姜月就笑:怪不得呢,原来没人管了才想起我来。   杜平说也不是,他转过身来,手伸到姜月的怀里慢慢地抚弄着,脸离姜月的 脸很近,嘴几乎碰在一起,说:你这几个星期都没给我打电话。   姜月笑:你不也没打吗?一说话,两人的嘴皮就挨在一起,亲一下,有时碰 碰鼻子。这种时光很美好,姜月很喜欢这样,看得出,杜平也很享受。   你和你老婆在一起也这样吗?姜月在这个美好的时刻总是问一些很蠢的问题, 杜平转过身,鼻息离姜月远了,姜月感受到他的心也瞬间变得远了。   杜平说起了超市的事情,好像有一个员工打碎了一个瓷碗,很贵的,让那个 员工赔,那个员工不愿意辞职不干了。姜月听着不说话,她对杜平总是答非所问 很生气。   姜月问:那你的女儿呢,谁看?   杜平说:跟她妈一块去了。   姜月忽地一下兴奋起来:那你的家里现在是不是缺一个女主人呢?   杜平转过头来看着姜月似乎不懂什么意思,姜月说:咱们去你家里玩吧,我 很想去,让我去吧,反正你老婆现在不在家。   杜平很是犹豫,老婆那个人很敏感,对异性的气息格外关注,如果他把姜月 带过去了,老婆回来了,知道了这件事情怎么办?可是,看着姜月迫切的眼神, 想到刚才两人在一起销魂的感觉,杜平对此时的姜月充满温情,他一把把姜月拥 到怀里说:好吧,现在就去。姜月一下子兴奋起来了。   杜平的房子在市中心的一个小区里,这个小区曾以高档豪华而出名,但五年 过去了,新的更高档更豪华的小区层出不穷,这套小区就显得很一般了,只因为 它在市区,交通方便而已。   其实,这房子装修好家俱买好以后,姜月来过一次,就在木地板上和杜平折 腾了一宿,当时床上还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但姜月感到很开心,这么大的房子 她还是第一次见,而且住了一夜。   她结婚时正值老公张成的父母搬了新楼房,张成家原先住的那间小平房就成 为两人的新房。厨房搭在外面,上公共厕所,冬天得生炉子。为图省事,孩子生 下来以后一直由公公婆婆带着,老公在的时候,他们俩常常在婆婆家蹭饭。老公 去深圳打工,一去五年,一直没回来过,电话也渐渐地少了,姜月就不大上去了, 就为了看孩子,看完就走,不吃饭也不多呆。独自回到自己的小平房里,生一个 小炉子,烧一壸水,烤几个洋芋,看一本书,日子静静地流过去了。   到财务公司上班以后,因为离家远,工资又比以前挣得多了,租了一室一厅 的楼房,把孩子接了过来,上学也在这边,婆婆那边就懒得去了,过年也不去, 但孩子去,一放假就去了婆婆家,给了姜月很大的自由。   姜月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这样一套大房子,可是一切全得靠自己,无论是老 公张成还是老情人杜平谁也不会把她的这点渴望放在心里,甚至,他们从心眼里 压根就没意识到身边这个女人还有这么一个宏大的愿望。   姜月从心底深处还是感激杜平的,杜平曾经帮过她,现在的工作就是杜平介 绍的,公司的老板是杜平的一个哥们的哥们,远了去了,但是很帮忙。   刚去时,姜月连个会计证都没有,就是一个全日制本科毕业文凭,但那个老 板很看重这张纸,姜月也争气,一年考到证,两年考到初级,然后到中级,几乎 没费什么力气,去年她又拿到了注册会计师证。今天的她与五年前刚进公司时的 情形已经大不相同了,工资也早已翻了好几番,有她自己的努力,但她也感谢杜 平,没有杜平,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干会计师。   房间里到处都是杜平老婆的痕迹和气息,化妆品、香水、名牌服装,琳琅满 目,让姜月从心底深处羡慕和嫉妒。杜平的老婆是一个公务员,工资很稳定,工 作很清闲,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逛街打扮自己。姜月见过多次,长相一般, 个子矮小,体形略胖,但从头到脚穿的戴的,抹的用的,都价值不菲,动辄千元 计。   姜月站在屋子中间,感觉一切都很陌生,甚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她有 点后悔,何必到这里来自讨没趣,可是,她真的很想来,一直就这么想,来干什 么,她没有想过。   杜平似乎也很别扭,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姜月,让她坐在沙发上还是躺在床上, 这似乎都是一个问题,他们之间本来用不着那么客气,可是,来到了这个有着第 三者气息的空间里,所有的亲呢和温情都退去了,扑面而来的只有别扭。   杜平先自在沙发上坐下来,抽了一只烟,本来,他老婆是不让他在屋子里抽 烟的,他也很自觉,从来没有违背过老婆。可是,这会儿老婆不在,一个像老婆 又不像老婆的人站在屋子中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目光让他觉得陌生,让他觉 得心虚。他得抽一只烟来缓解一下情绪,然后再说做什么。   果然一口烟从嘴里吐出来以后,杜平笑了,他对姜月说:坐呀,杵在那儿干 吗?像灯一样。这口气透着一种亲呢的责备,一下子唤回了他们平时的感觉,姜 月也笑了,紧挨着杜平坐下来,从杜平的手里抢过烟猛猛地吸了一口,然后很夸 张地吐了出去,杜平不屑地说:会不会呀,别糟蹋我的烟给我。说着把烟抢了回 去 。姜月不让,两人就在房间里追逐起来,空气渐渐地融合了两个人的气息, 所有的别扭和尴尬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二   姜月从杜平家出来以后直接去财务公司上班了,临出门时,她给杜平半开玩 笑半当真地说:晚上还过来。   杜平有一点为难地说:我丈母娘有时会来,很麻烦的。姜月不明白他说谁麻 烦,是他丈母娘还是姜月。他丈母娘就在后面的楼上,他的女儿常去那儿吃饭, 有时,丈母娘没事的时候就会走到他们这里来转转,姜月对杜平的家事大概知道 一点。   可姜月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跟谁赌气似的说:我就要来。说完就拉上 门走了,杜平看着她的后影很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不知道姜月说的是真还是假, 正在这时,快要转过楼梯的时候,姜月忽然转过脸笑着说:我在你这落了一样东 西,晚上一定过来取。说完就转过楼梯不见了。   杜平大声地问了:什么?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只听到姜月的高跟鞋踩在 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好像马上就要到一楼了,就要出这个单元了。杜平想想 心里很不踏实,来不及多想就追了下去,逮住姜月问她落了什么东西,他帮她去 取。姜月故意笑着说:你紧张什么,我晚上还要来的。杜平想想也是,只得无奈 地松了手,眼看着姜月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还在那里琢磨,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上班时,姜月发觉手机没电了,换了节电池,开机后才知道婆婆后来又打过 电话。   担心孩子的病,打过去一问才知道兵兵真的很不舒服,高烧持续不退,又一 直喊头疼,已经住院了。   她心里很着急,请了几天假,去医院陪兵兵,公公婆婆都在那里,见了她还 说着客气话:你忙你的,孩子我们照顾就行。姜月说:没事的,你们回去吧。她 微笑着,但态度很坚决,老两口只好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病房。   姜月心里一点也不愿意见到两个人,她觉得自己今天的生活过成这样,全是 因为他们生了个好儿子。   姜月从小是个孤儿,在厂里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遇到事情都是自己跟 自己一商量就解决了。她和张成从小青梅竹马,夫妻间的事高中时就有了,她一 直痴心以为这辈子老公就是她的唯一了,没想到从高中起老公就没消停过,总是 传出他这样那样的绯闻,有好几次,姜月都亲眼见到了。   于是她跟杜平好上了,有点报复的心理。跟杜平以前是同事,办公室门挨着 门。那时,杜平刚结婚时间不长,爱说爱笑,尤其爱逗他们几个没结婚的女孩子, 大概觉得她们会害羞,脸红,很有意思。   但姜月牙锋很利,不脸红也不害羞,杜平来一句她去一句,两人不像在说话, 好像在互相挑逗对方。杜平觉得很有意思,还很兴奋,和哥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 总把姜月叫上,处得久了就有事了。   杜平发现她不是第一次,大叫她厉害,问她的男朋友是谁,姜月心里透着得 意,也有点惆怅,她不愿意提起男朋友,更不想让别人知道男朋友花心的事。相 反,她竟然对杜平说:我就要结婚了。话从嘴里冒出来了,姜月自己也感到惊讶, 这哪跟哪呀,她和男朋友似乎从来没提过这件事,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她就得付 诸行动。   男朋友当时和厂里的那个已婚女人正打得火热,压根就没想过要结婚的事, 当姜月提出来时,他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姜月是他青梅竹马的朋友, 他们还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很深,他只是好玩罢了。姜月说:我有孩子了,如 果不结婚的话,孩子怎么办?男朋友一听是这样,马上痛下决心,说:那么咱们 就结婚吧。   证领了,怎么着也得办个仪式吧,男朋友家里不是很富有,但摆几桌酒的钱 还是有的,只是新房里除了一台新电视、新被褥以外,什么都是旧的,洗衣机是 旧的,冰箱也是旧的,床下铺的也是旧的被子和毛毯。姜月觉得这样的情形让杜 平看见了,一定会笑掉大牙,她决定不摆酒了,也不请人了,只说出去旅行结婚。 其实是去了男朋友的老家,一个很偏僻的山上,倒是青山绿水,风景很美,两个 人玩得也很开心。   一个月以后回来给同事们撒点糠,这婚就算结了。   婚姻并没有收住老公的心,他和那个女人似乎还有来往,只是姜月问起的时 候他总是保持沉默。后来,姜月也不问了,她和杜平的关系也时断时续地。单位 破产那段时间,杜平向她借钱,说要开一个火锅店,姜月哪有钱,但她热心为朋 友两胁插刀,硬是东拼西凑地给了杜平两万块钱。   那段时间是姜月最艰难的时候,她没有工资,孩子又小,工作很不好找,还 借一屁股债,想起来头都大。帮着老公的姐姐卖廉价的服装。大姑子姐人不坏, 好说,月末发钱时说:生意不好做,都雇不起人了。也许她就是那么一说,并没 有什么深意,但姜月敏感,认为大姑子姐这是在给她上话,心里有些别别扭扭的, 只干了两个月就不干了,说是有人给她介绍了另外一个活儿。   还是站柜台,巧的是,只站了一天,杜平就说,他有一个哥们开了个会计事 务所正招人呢,问她想不想去。   姜月学的是理工科,与会计一点都不沾边,但当时正是她落魄的时候,也顾 不得那么多了,好歹干会计工资高一点,也好听一点,就去了,这一去改变了她 的命运。   在她干了一年会计的时候,老公的单位也不行了,一个月只发一百块钱让他 们自谋生路,老公对她说想去深圳发展。姜月想了想同意了,毕竟呆在这儿挣不 到钱,男人嘛,没有钱,气好像都比别人短一截似的。老公走了,姜月觉得说不 出的轻松,好像终于缷去了一个大包袱。他俩长期被钱压得喘不过气来,老公这 一走,好像经济的一半压力就缷去了。   老公也好像自由了,在深圳那边一去不回头,转眼五年了,开始还打个电话 写个信什么的,现在,信也没有了,电话也很少打了,也许打了,给他妈打了, 给姜月再没有打过了。有时,姜月去婆婆家接孩子听到婆婆说儿子来电话了,说 他在那边过得也挺苦闷的。姜月不吭声,心里却想:他才不会呢。让兵兵给奶奶 说再见。   姜月还怨婆婆的一点是,每次,兵兵去婆婆家都会生病,这几乎成了定例了, 每去一次,姜月都得往里面搭医药费,孩子也遭一回罪。姜月不喜欢兵兵去婆婆 家,可是,兵兵喜欢,他从小在婆婆家长大,几个哥哥姐姐都喜欢跟他玩,时间 长了总打电话叫他,兵兵每次接到电话后都欢呼雀跃,甚至摩拳擦掌,好像注了 一剂强力兴奋剂,姜月只能答应。她不能剥夺兵兵快乐的权力,单亲家庭的孩子 本身就显得有点孤单,没有父亲也没有亲戚,这种日子对一个孩子来说过于残酷。 去奶奶家可以见到很多的亲人和玩伴,兵兵去了很开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每次玩过以后,别的孩子都回家了,兵兵却病倒了,感冒发烧拉肚子, 有时还流鼻血,这几乎成了定例。姜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问兵兵在奶奶家吃 什么了,穿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流鼻血。十一岁的兵兵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顾了玩,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不重要。姜月叹一口气, 她不能去问婆婆,只能在心里怨着她,生了一个那样的儿子,对照顾孩子又是这 样的不经心。   婆婆似乎对此并不以为然,每次兵兵一生病,她就会说:这孩子体质真差, 你给孩子好好做点吃的,让他吃好,你看,孩子多瘦,你也瘦。姜月觉得这是婆 婆在埋怨自己,她心里极度愤怒,这个老太太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埋怨 自己,凭什么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兵兵,她有什么资格,她的儿子走了五年了。 五年,在国外法律里,早已经和姜月没有任何关系了,已经不是夫妻了。姜月之 所以还能让兵兵去奶奶家玩,只不过是考虑兵兵太小,太孤单,太需要亲情和友 情,如果兵兵长大了,不需要这些了,就再也不用去了,以后她就和婆婆家断绝 关系,再也不来往。   公婆回去了,可是,很快地,她的女儿来了,她的另一个儿子来了,他们提 着东西来看兵兵,坐在凳子上,和姜月说话,拉些家常。谁也没有提起姜月的老 公,似乎那个人不存在,但谁都知道,那个人横亘在空气里,在他们中间穿针引 线,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姜月和眼前的这些人都没有关系,也不可能有兵兵, 她也不会坐在这里,也许,生活会是另一种情形。   大姑子现在不卖服装了,在外面租房子住,自己两室一厅的房子改成了麻将 馆,一次可以开八桌,据说生意很不错,看她脖子上的那条白金项链就知道。她 最近的行头全改变了,不像以前喜欢穿那些虽然廉价但很时尚的服装,现在改戴 了,戴的全是真金白银,很像旧社会的地主婆,家里的那点家当全挂在身上,从 上到下从里到外透着一种俗。   大姑子人热情能说,每次见到姜月好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张大嘴动个不 停,边说边从里面吐出瓜子皮,有时口水会喷溅到姜月的脸上。姜月好脾气,侧 个脸低个头就擦干净了,让人毫无察觉,姜月从心里感到厌倦,什么时候能够不 再见到这个人。   小叔子和张成长得完全不像,张成中等身材很结实,五官长得很精神,小叔 子却是瘦高个,尤其那张脸,纸样的苍白,他的心脏不好,曾经做过心脏修补手 术。姜月对他倒是挺有好感的,只是这些年见得少显得很生疏,姜月也懒得多招 呼他,他却主动地说要替嫂子看护兵兵,姜月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与老公家里的 人发生联系越少越好。   晚上,她和孩子睡在一张床上,别的病人都回家了,病房里空荡荡的,本来, 姜月也想带孩子回家,可是,一方面家远,另一方面医生说:兵兵的发烧原因到 现在还不能确诊,最好不要回家,留在医院里好一些。姜月也担心病情会有什么 发展,索性从门口的小卖部买了全套的洗漱用品。   在小店里买东西时看到一对小夫妻也在买,买完以后,女的对男的说:我走 了。男的拉着女人的手用身子不断地触碰女的,眼睛一直看着女的,不说话。女 的似乎也舍不得走,站在那儿被男的一下一下地撞着,最后男的一把推开女的: 好的,你回吧,小心点。当时天已经黑了,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女的向男的招手, 向车站走去,男的一直站在那儿看女的上了车,蹲在台阶上抽起了烟。   一支烟以后,男的转身进了医院大门,看样子他也是陪护病人的,不知道谁 病了,孩子还是大人。   这时,杜平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不过来,姜月这才想起早上说过的话,她 当时纯粹是逗杜平,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杜平那么小心翼翼的,和她在一起, 总好像在做贼一样,姜月一点儿也不喜欢那种感觉,反正昨晚已经过去了,今晚 再去也没有多少激情了,索性不见面的好。何况兵兵又病了,她根本就去不了, 正好是个借口。   电话那边传来杜平如释重负的口气,紧接着,杜平又问了一句:你今早把什 么东西落我家了?姜月没来由地心里腾起来一把火,她对着话筒大声地说:我的 心,你找着了吗?说完把电话压了。   三   兵兵住院第七天的时候,病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发烧头疼在每天下午就开 始了,晚上是高峰期,两只脸蛋烧得通红,并起了满脸的红疹子,睡眠很不好, 时醒时睡的,有时嘴里哼哼:妈妈,我难受。   医生说:可能是病毒性感染,这一般没什么特效药,只要连续输液不要引发 其它的并发症,两个星期左右自动就会好的。姜月觉得无奈又无助。   给杜平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杜平噢了一声,他旁边好像有人,他和那人 说了一句什么,那人答应了一声,是个女人。   姜月心里疑惑着喂了一声,杜平对着话筒又噢了一下,说:我刚才和店员说 话,怎么了?姜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的小孩住院了,都一个星期了也不好。   怎么回事,严重吗?要不要我过来看一下。他说得很是言不由衷,通过一根 细细的电话线,姜月就能感觉到,她说:不用了。杜平马上说:那弄完了给我打 电话。   姜月把电话慢慢地合上,慢慢地抬起头,蓦地发现兵兵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在那一瞬间,姜月忽然觉得兵兵和杜平长得很像,尤其那双眼睛,都是细长 的,对着鼻梁的地方圆,尾部猛地收紧,老给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姜月心上 忽地对兵兵产生了一种厌恶,很强烈地,转瞬即逝。   她摸了一下兵兵的头说:我晚上有事不能陪你了,叫你小叔来陪你好吗?兵 兵立即两眼放光说:让哥哥也来。哥哥是大姑子的孩子,叫军军,已经十八岁了, 在上一所职业高中,有的是时间,平常就在婆婆家住。姜月点了点头,打电话时, 小叔子很开心地样子,似乎他终于能帮姜月了,姜月在那一瞬间心有点温暖,她 都有点后悔叫小叔子来了。   晚上十点钟,姜月站在杜平家的楼下,她看到楼上灯亮着,一颗心终于落下 了。她找了一个晚上,火锅店超市都没有杜平的影子,现在看来,他在家里。   门敲开的时候,杜平很意外:你怎么来了?姜月莞尔一笑:怎么不高兴看到 我?说着就要进去,杜平的手把在门框上,根本没有要放开的意思,脸色有点尴 尬,低声说:我媳妇回来了。姜月把他的手拨开,说我不信。然后走了进去。   一个女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姜月站在房间里又有了那种陌生 感,这次不是对着杜平,而是对着那个女人,不是杜平的媳妇,是一个姜月从来 没见过的女人。   杜平站在姜月的身边想解释什么,姜月却转身抱住了杜平,抱得很紧,并对 杜平不住声地说:抱抱我。杜平迟疑着抱住了她,说:你怎么了?他感觉到姜月 的身体在发抖。   姜月说:兵兵发烧,一直不好,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医生也诊断不出来。杜 平就笑了,拍着她的后背说: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姜月抬起头来问:真的吗? 她的眼神很无助也很虔诚,似乎杜平一点头,兵兵的病就好了。杜平有点茫然地 点了点头,姜月就笑了,她慢慢地推开杜平说:我好了,你们继续吧。说完转身 往外走去。   杜平站在原地没有动,门哐地一声关上了,姜月消失在门外,她像一阵空气 一样来了又去了。   姜月走在街上有点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医院里有小叔子和军军,她去似 乎有点多余,回家吧,一个人,她实在觉得孤单。   在车站的椅子上坐下来,一直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车停了,一些人下来, 一些人上去,车开走了,车站上的人空了又来了,来了又空了,显得很热闹。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夜渐渐地深了,所有的公交车似乎都停运了,街上冷 清了下来,只有对面的卡拉OK厅里还传来不眠不休的歌声。   姜月打开手机拨通了老公的号码,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了,多久,大 概一年吧,但那些号码一直在她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   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很陌生,姜月通过这声音似乎都能看到老公那张冷着的 脸,因为冷,他的五官都变得不那么和谐,看起来有些丑陋。   老公问她是谁,当知道是姜月时,老公的声音明显地热了起来,问她最近怎 么样,过得好吗?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以前的同学或同事。   姜月说:兵兵发烧住院了。   老公有点埋怨似地说:你怎么搞的,怎么兵兵总有病?   姜月一听这口气立即上火了:是在你们家住的病了,在我这儿从来不生病。   老公的声音提高八度说:那你放在我家干吗?有本事自己带呀。   姜月把电话放得离耳朵远一点,老公的声音太大,震得她耳朵不舒服。她等 老公把话说完,也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对着话筒大声地说:我就自己带了, 我再也不找你们家了,我以后与你们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老公也生气了,说:没有就没有,早就没有了。   姜月对着话筒狠劲地呸了一声,几乎以喊的声音叫着老公的名字说:你他妈 的真不是个东西,你他妈的就是个畜牲。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姜月看了看手机屏幕,早已经挂断了,她不知道刚才的 那两句话老公听见了没有。   管他呢,反正自己骂过了,心里痛快多了,姜月再看着街上的时候就笑了, 不是会心地小心地笑,而是哈哈大笑,笑过以后,她向家里走去,她要睡个好觉, 什么事都不要想,一夜睡到大天亮。   真的,她睡的很好,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是9:50分,有点太晚了, 兵兵大概都快输完液了。   姜月匆匆地赶到医院里,一推门,愣住了:兵兵的床上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两 个人,小叔子和军军回去了,床上坐的是婆婆,凳子上坐的是杜平,他们两个人 正在聊天。   看到姜月,婆婆指着说:看来了。杜平转过身来站起来,向姜月笑着点点头, 说:我过来看看孩子。   姜月向兵兵看去,兵兵正在专心地看一本科幻小说,没有输液,也没有理会 大人的讲话。   姜月问婆婆:兵兵今早输液了吗?   婆婆点着头说:刚输完,兵兵好像好了,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发烧。   姜月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真的吗?   婆婆也显得很高兴,使劲地点着头说:医生也说了,如果今天一天不发烧, 就基本上可以确定好了。   姜月终于笑了,她觉得几天来所有的疲惫和焦虑忽然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缓解, 她立即感觉轻松多了。   一转头,她看到了杜平,杜平正笑着看她。   姜月没有想到他会来看兵兵,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婆婆,看来, 他已经来了一会儿,他们在一起聊什么呢。   姜月指着杜平对婆婆说:这是我以前的领导,杜科长。她这样说不算为过, 杜平和她以前都在技术科,杜平比她大两届,企业破产的时候刚当上技术科的副 科长,的确是她的领导。   婆婆的眼神马上亮了,身子就立了起来:是领导呀,你看,我都没招呼你什 么,连杯水都没给你倒。   杜平马上也站起来说:大妈,不用那么客气,我现在什么都不是,连工作都 没有。   姜月说:别那么谦虚,都当老板了。   婆婆说:你坐,你们坐,我去给你打水。   姜月止住了婆婆说:我去吧。   杜平说:不用打了,我要走了,我只是看看,孩子好了就行。   说着就向婆婆和兵兵道了一声再见,兵兵把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来,对着杜平 响亮地说了一声:叔叔,再见。   姜月对婆婆说:你坐着吧,我下去送送他。   从楼里出来,两人慢慢地向前走,从住院部往医院大门口走,有一段很长的 路,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外面自由市场上的叫买叫卖声此起彼伏,非常热闹。 两个人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她觉得很无助,在那一瞬间真的很想让杜平过来陪陪自 己,可是,杜平那种小心翼翼如释重负的样子让她很失望甚至很愤怒,她才不顾 一切地想要找到他,想证实心底深处的疑虑。她看到了,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可 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是杜平的老婆,有什么权利对他的私生活说三道四, 退一万步讲,她也是个第三者,在他的老婆那里,她也是地下的黑暗的不能见光 的,如此这样,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杜平开了口:你婆婆不会怀疑什么吧?这倒是姜月没有想到,平常和婆婆很 少见面,这次要不是兵兵住院,恐怕都有一年没见过了吧,姜月的生活与老公无 关,与老公的母亲似乎更远了,她愿意怎么想怎么想去吧,她能把我怎么样,她 的儿子是那样的人,她还能有脸说我。   姜月转过头看着杜平说:她要是怀疑了怎么办,你很怕吗?杜平正着脸说: 我怕什么,我是担心你的日子不好过。杜平不是很清楚姜月和老公之间的事,姜 月平时也不大提,杜平只是大致知道,她老公经常出外,不在家,可不知道他已 经有五年没有回来了。   姜月用一种酸溜溜地口气说: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就行。杜平知道她想起了昨 天晚上的事,也不接她的话题,问起她财务公司的事情怎么样。   姜月也不吭声,她觉得杜平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她不想顺着他的话往前走。 她问杜平:昨天那个女人是谁?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先前根本没有 想到要问这件事,怎么最后还是问出来了呢?看来,她还是在意了。   杜平笑了,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怎么,你吃醋了?看到姜月有点愠怒 的表情,他正色说道:其实,她只是我的一个店员,过来问事,很快就走了,我 们没什么的。   姜月也笑:我干吗要吃醋,其实你们就是有什么,也与我没关系,我又不是 你老婆,你老婆都不管你,我管你干什么。   杜平依然笑嘻嘻地说:你看你说这话多不负责任,不管怎么说,咱们也老夫 老妻这么多年了,一点都不关心我。   姜月终于绷不住笑了,她对杜平实在很无奈,杜平能来看兵兵,她觉得已经 很满足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回到病房,姜月看到婆婆一个人坐在那里,问兵兵呢,说是去上厕所了。   病房里就剩下婆婆和姜月两个人了,气氛有点尴尬,姜月拿起壸想去打水, 婆婆说:你坐下,我跟你说说话。看婆婆的表情,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姜月不知 道她要说些什么,只好在床边的凳上坐下来。   婆婆说:你和成儿把手续办了吧。姜月的老公叫张成,平常她很少想到这个 名字,只是想到他附加在她身上的那种身份:老公。   姜月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手续?说完以后,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婆 婆说的一定是离婚手续。婆婆果然说:你们俩离了吧,张成,我的儿子我知道, 他去深圳都五年了,也不知道是个啥样,老婆孩子丢在这里都不知道来看一下, 苦了你了。你想找什么样的,我帮你找,我认识好几个做媒的老太太。   婆婆接着说:如果你自己有中意的,也行,你们选好日子,我帮你张罗,我 把你当闺女一样打发。   姜月知道婆婆对杜平多想了,也知道婆婆说的是真心话,从小,她就是婆婆 看着长大的,她在婆婆家吃饭次数最多,婆婆给她做的棉衣棉鞋也是最多的,她 以前一直叫婆婆张妈妈,结了婚以后,那个张字去掉了,这些年,张成一去不复 返,她索性连后面的妈也省掉了,见面说话从来不称呼。   也因为张成的关系,她和婆婆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她甚至一直在心里怨恨 着婆婆,她不愿意见到婆婆,不愿意听到婆婆说话。   离婚这件事姜月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由她的婆婆提出来了,似乎就有点太滑 稽了。姜月很不愿意听,但也不好当着面说反驳的话,那样的事她做不出来。她 站起来提起壸说:我去打水吧。   四   十月国庆节放七天假,姜月把兵兵放在婆婆家,坐上了去深圳的火车,她要 去找张成,想看看他在干什么,想问问他对他们之间的事是怎么想的。   上次,病房里婆婆关于让她离婚的话,她一直放在心里,一直在思考着。她 觉得奇怪,这么多年以来,她和张成之间不见面,也很少打电话,但谁也没提过 离婚这件事,似乎大家都任这件事这么放着,能搁到什么时候就搁到什么时候。 如果不是婆婆提出来,让姜月觉得很没面子,姜月会一直就这样放下去,她不想 主动地做些什么,觉得没必要。   离了又能怎么样,再找一个吗?找谁,找杜平吗?杜平有老婆;找个老头, 谋财害命?姜月觉得自己挣的钱还够花,还不需要一个老头来折磨她,一想到那 一身褶子肉,她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找个年龄相当的?姜月觉得那几近于童话故 事。   她已经三十八岁了,这个年纪的男人,年富力强事业有成的,要么拥娇妻抱 美妾,家庭美满幸福;要么,待价而沽,找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健康的。   不是说了吗,中年男人三件最大的幸事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好不容易逮着 了机会,他们才不会重蹈覆辙找一个黄脸婆。这方面的例子多了去了,姜月根本 不想看那些所谓成功男人的嘴脸,更别说那些心理变态的老头们了。   本来,她一直觉得目前的生活状态挺好,别人听起来还挺羡慕,自己有一份 收入不错的工作,老公又在外地挣大钱,孩子学习也不错,听起来挺美满幸福的 一家人。但还是被婆婆说出来了。   就像皇帝的新衣,明明知道没有那件所谓的衣服,但大家都不愿说出来,被 别人说傻。姜月觉得自己的婚姻就是一件皇帝的新衣,婆婆就是那个敢于说真话 的小孩子,姜月听到以后有一种极度沮丧的感觉。   她不想自己骗自己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行动,起码可以去深圳亲口问一 声张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在干什么,还想不想要这个家。   只是姜月很迷惘,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渐绿渐水的风景,她不知道结果会 是怎样,有了结果又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她的生活会不会因此发生什么实质上的 改变。   相反,她可能失去婚姻,在别人的眼里成为一个离婚的人,成为这个社会又 一个特别的人,别人提起她的时候都会加一句:她离婚了。好像这是她成为姜月 的一个特征。啊,离婚了,别人的心里会在瞬间有很多想法,多得连他们自己都 感到不好意思,他们只能装出很平静的样子,甚至说一句:一个人多好啊,多自 由啊。也许他们并没有什么坏心,但在一个离了婚的人听来,怎么听怎么像风凉 话。   姜月曾经问过杜平:你会不会为了我,跟你老婆离婚?杜平看了她几秒钟, 然后问:你呢,你会为了我跟你老公离婚吗?姜月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杜平说: 会。   当时,两人正躺在被窝里,正浓情蜜意,杜平的胳膊正放在姜月的脖子下面, 听到这话,杜平把胳膊抽了回来,抽的时候,姜月感到她脖子的皮肤被擦了一下 有点疼。   杜平两只胳膊枕在自己的头下面,仰脸望着天花板说:咱们俩现在不是挺好 的吗?这样才更有新鲜感,更刺激,等一结婚,你就找不到这种感觉了,你就会 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姜月不说话,他转过头来看到姜月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 着他,他用下巴颌蹭了蹭姜月的脸问:你说是不是?   姜月很坚定地说:当然不是,我喜欢稳定的生活,喜欢有一张婚姻纸能够保 证的生活,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才踏实。   杜平说:你现在不是有一份这样的生活吗?你还折腾什么呢?姜月恨恨地推 了一把杜平说:我不是想和你在一起吗?说这话时,姜月觉得自己很不自信,也 很不确定,她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   姜月和张成的婚后生活说不上好,也没有更坏,在那漫长的婚后七年中,他 俩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工资很低,与一起毕业的大学同学简直没法比,是十倍的 差距,日子一度困窘到了极点。   张成对日常的电器维修和水暖等方面有着出类拔萃的能力,跟他在一起过日 子,姜月永远不必担心哪里漏水,也不用担心电视坏了冰箱不冻了找谁修理,张 成这些活全都能够解决。姜月曾多次劝张成开个修理铺,成本低,收入比工资要 强得多。可是,每次一提到这个问题,张成就会瞪大眼睛梗着脖子说:你开去呗。 说得多了,张成还没等姜月提到那个字呢,马上手一摆:行了,行了,以后少给 我说这个事。   后来,姜月也琢磨出来了,张成一定是嫌丢人,算了,人家好歹也算是个中 专生,在街上摆个小摊,的确是没什么面子的。   只是他的这个能力名声在外,厂里很多人家里电器或水暖有了问题不找物业, 反而找张成。刚开始,张成还挺热心,只要有人叫,马上拿着工具就去了,手脚 麻利地修完,人家请他坐一会,喝杯水,抽只烟,聊几句家常话,说说厂里的事 情,时间长了,张成就不大好说话了,有人叫,他总是说找物业去。姜月问他为 什么不去,人家叫你你就去呗,又不是多累人的事。张成说:我不想让人家觉得 我只会干这些。   张成在厂里技术科,科里本科生居多,张成有点居人之下的感觉,他极力想 摆脱这种状况,自学了本科毕业证,后来发现,根本没用,评职称升职的时候, 优先考虑的还是那些科班出生的。后来就倦了,对什么事都倦了,包括修理水暖 电器的事。   姜月本来对这件事没有多在意,可后来发现有一个人例外,一个女人,那个 女人只要一找张成,张成准去,一去就是很长时间,很晚才能回来。那个女人找 张成的次数越来越多,张成不在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姜月就有些怀疑。   有一天,碰上张成办公室的一个同事,她神秘兮兮地对姜月指着一个女人说: 你看,你看,就是那个女的。姜月转过头去看看,认识,就是老找张成的那个女 人,个子高,皮肤黑红,但是打扮得很俏丽,她看到姜月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张成的同事对姜月说:你跟她认识呀?姜月说:她有时找我们家张成修理水暖。 那个同事又笑起来了,神情之间更加神秘,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又似乎忍 俊不禁。不用说,猜都猜得到,张成的同事之间一定传播着有关张成和那个女人 的闲话,说不定其中还扯上了姜月,扯上姜月时一定是无比同情又觉得姜月特别 的傻。这样一想,姜月就没有再和那个同事说下去。   当张成再一次被那个女人叫走时,姜月在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也去了那女 人家,门敲开时,张成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女人穿戴也很整齐,似乎并没有什么 不妥。姜月说不出来什么,只能说:家里来人了,找你呢。张成问是谁,姜月说 你回去就知道了。   张成回到家里并没有看到客人,但是也没说什么,两人这夜什么话也没有说, 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从那一天起,姜月就觉得两个人之间完了。   这样大约过了一年以后,张成的厂子不行了,大量下岗,张成由于学历低, 第一轮下岗人员名单中就有他。在家里呆了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家里实在揭不开 锅了,张成对姜月说想去深圳那边转一转。说这话的时候,姜月觉得心底深处有 什么东西轻轻一落,似乎一下子就沉底了。   她问:你和谁去?张成说和两个同事。姜月问是谁,张成说了两个名字,姜 月对那两个人不是很熟,但大致知道都是搞技术的,就没有再问下去。   走的时候家里连五百块钱都拿不出来,姜月找一个同学借了两千块钱给了张 成,张成不要,姜月非要他拿上,他就拿了一半,一半留给姜月,让她还给她的 同学,姜月没有再强求。   张成走后,三个月音信全无,姜月去找那两个同事的爱人问情况,才知道张 成已经在那里找到了工作,工资不是很高,但比在厂里强多了。姜月的一颗心就 踏实下来。大约又过了两个多月,张成寄来三千块钱,并写来一封信,写了一下 去深圳以后的情况。姜月跟张成相处那么久,从没有写过信,第一次收到张成的 信觉得很新鲜,还很温暖,感觉生活似乎又升起了希望。   很短暂的一年时光,张成总共来了两封信,信的内容都差不多,就业的环境, 厂子的福利待遇,干巴巴的语言,毫无激情的成分,但依然让姜月很激动。   后来有了电话,就再没有写信了,再后来,电话也都懒得打了。   很久很久以后姜月才知道,那个女人当年是跟着张成一块去的深圳。   五   来深圳之前,姜月给张成打了一个电话,张成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姜月以一种非常轻松的口气说: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张成说:我过年可能要去珠海,我跟几个不回家的同事约好的。   姜月在电话里顿了一下,说:你能不能推掉,我好不容易才请的假,我们这 边也很忙的。   张成马上说:忙就不用过来了。   姜月说:可是,我想过来,你妈也说了,这么久了,我该去一趟,看看你在 做什么,如果能回来的话尽量回来,好夫妻团圆。   张成不再说什么,沉默了好久,说:那好吧。   姜月走的前一天晚上和杜平在一起,她告诉了他第二天要去深圳的事,她没 说要去见张成,而是说公司有些事情让她过去处理一下。杜平说:人都放假了, 你去找谁呀?姜月说:找一个人,那个人与我们公司有一些业务上的私下来往, 就是赶在放假时候过去,有些事情才好谈,平常大家都没有时间。   杜平就不再问什么,似乎对这些话题也不是很感兴趣,和姜月在一起感兴趣 的只是姜月的肉体,至于她的思想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他并不探究。也许,他心 知肚明,像姜月婆婆一样,暂时还不想揭穿姜月罢了。和婆婆不一样的是,一个 男人对身边的女人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时,表明了两个事实,一个是他并不将 这个女人放在心上,另外一个事实则是他不想对女人的任何事情负责任。既然这 样,姜月觉得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有时,还是要承认皇帝的新衣这个事实。 这种事实在生活的各个层面、各个角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固执地存在着,一旦说 出来就没有意义了,而且还很无趣。   姜月本来还想告诉杜平她和张成的事,想让杜平给自己出出主意,看有没有 必要去,去了该怎么办,现在看来,一点儿也不需要了,她小的时候就没人给她 出主意,现在长大了,当然更要自己拿主意了。   在深圳南山区的汽车站,姜月在车上就看到了张成,张成一个人,嘴里叼着 一根烟,坐在车站的椅子上。那一刻,姜月有点感动,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还 有点湿。张成一点儿也没变,无论是穿着还是神情;与五年前相比,只是略略胖 了一点。   当姜月叫张成的时候,张成还有些茫然,显然,他没有认出姜月,愣了半天 才反应过来:月,是你吧,你的变化太大了,你比以前洋气多了。姜月低头看看 自己,笑着说:老多了。她没有再说下去,说自己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白头发 也有了几根。   张成说:你比我年轻多了。说着笑了,然后伸手接过了姜月的行李箱往前走, 这走边说:我给你联系了一家宾馆,挺干净的,价格也不贵。   姜月犹豫着说:我能不能先去你家里参观一下?   张成愣了一下,说:不用了吧?我住在厂里的公寓里。   姜月坚持说:我挺想去的。   张成很坚决地说:算了吧,都是男同事,你去了不好。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很坚决,让姜月竟然再无法张口,只得乖乖地 跟着他去了宾馆,一路无话,姜月实在找不到搭腔的理由。路过一家饭馆的时候, 张成问她要不要先吃点饭,说这里的鸡煲很不错,当地人很喜欢吃。姜月看了看 那家店,店面看上去并不大,从外面看里面光线很暗,看不清里面的一切,这就 给人一种不大卫生的感觉。她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我挺累的,先回宾馆休 息一下,再出来吃吧。张成就没有再坚持。   是一家私人旅社,建得很气派,里面的布置和星级宾馆一样,称之为宾馆一 点不为过。   张成放下行李,看看四周,说:挺好的,别看私人开的,但设施齐全,特别 方便,价格也比高级宾馆便宜得多,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事打电话。说完 好像要走的样子,姜月很惊讶地问:你不住在这里呀?张成犹豫了一下,看着姜 月说:我今天晚上就要去珠海,跟朋友约好的,没有办法。你自己在这里玩吧, 你带钱了吧?   巨大的失望排山倒海般向姜月袭来,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张成从口袋里 掏出一叠钱放在茶几上,然后一声不响地拉开门准备出去。   门的声音让姜月清醒了过来,她喊了一声:你等一下,我有事和你说。张成 拉门的手停住了,脚步也停下来,慢慢地转过身来,速度极慢,有点像电影上的 慢镜头。   姜月看着张成,目光也极为缓慢地从他的身上移开,走到茶几旁边拿起那叠 钱在手里使劲地甩了甩,钱在手里发出清脆而柔韧的声音,姜月问张成:这钱是 干什么的?   张成看着钱:你在深圳总要花钱。   姜月问:我为什么要花你的钱?   张成想了想在床上坐下来,艰难地说:你这么远到深圳来找我,我没有时间 陪你,总得留点钱吧。   姜月说:我这么远到深圳来,就是为了这些钱吗?   张成摇摇头:当然不是。   姜月低下头开始仔细地数那一叠钱,钱并不多,只有三千块钱。加上张成初 来深圳时给她寄的三千块钱,这应该是张成第二次给她钱了。总共是六千块钱。 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张成从来没有问过姜月日子是怎么过的,也没有问过她和 兵兵吃什么穿什么,似乎他去了深圳能顾住他自己,已经给姜月减了一个巨大的 负担,姜月有时似乎是很无意地说起这个月没有工资,兵兵的学费都是跟别人借 的,张成也从不接腔,姜月不知道他是没有钱,还是不愿意管家。   姜月把钱放在桌上,说:其实我现在不需要钱了,而且我也不需要男人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姜月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离婚那么艰难的两个字居 然让她这么轻易地就说出来了。   张成似乎并没有因此感到惊讶,他低着头说:我们虽然没有离婚,但你是自 由的。   姜月强抑住心底的愤怒:为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成缓缓地站起来:如果你提出离婚,我没有异议。说完转身拉开门再次向 外走去。   姜月再次叫住了他,她的声音不大,语调很平稳:你签完字再走吧。   张成猛地转过身来,姜月弯下身去打开了行李箱,在箱子最底层取出了一个 用塑料纸包好的几份文件,打开来放在了茶机上。张成看到那文件的最上面赫然 写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   姜月来这里之前早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既然张成不回家,既然两个人的 夫妻有名无实,索性像婆婆说的那样,还是离婚的好。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 刚刚下火车下汽车,打开皮箱的第一样东西竟然就是拿出离婚协议书。她原以为, 他们毕竟是夫妻,毕竟要温习一下有关夫妻的功课,毕竟要走一点点过程,原来, 她想错了,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张成关上门,快走几步,从茶几上拿起了那几张纸仔细地翻了一遍,然后抬 起头,姜月把手里的笔递给他:在上面签完字,你就解脱了。   张成接笔的手有些颤抖,姜月笑了:你这么激动?你一定盼这个结果很久了。   张成掩饰地说:没有,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想通了?   姜月淡淡地一笑:你快点签吧,说不定下一秒钟我就会变卦的。   张成不再说什么,伏下身子在那几份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站起身来,张成脸有些红,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姜月没有看他,在协议书 上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收起来又重新装进了行李箱里,然后对张成说:这 下你不用躲着我了,什么时候回北城打个电话,我请你吃饭。   张成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吃饭,走,现在咱们去吃饭。   姜月摇摇头:不了,我约了一个朋友,有事要谈。   张成站在姜月的面前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看着姜月似乎要说什么,姜月 转过脸去,她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两人之间的任何三秒钟以 上的凝视都有着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意义。   姜月故意伸了个懒腰说:你快走吧,我要赶紧收拾一下,去见我的朋友了。   张成却抱住了姜月,同时用嘴快速地吻住姜月,一种巨大的激情瞬间击倒了 姜月,她闭上了眼睛,几乎没有做任何反抗,就软软地倒在了身后的床上。似乎 这是她期待以久的,虽然来得有点不合时宜,但毕竟还是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姜月根本不想做任何反抗,反而还很迎合。   事后,姜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算什么,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   是,张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如果不做一下的话,我觉得对不起你,我这 辈子都会不安的。   姜月疑惑地看着张成,刚才所有的激情和快感瞬间像潮水一样退去了。张成 却不再解释什么,临出门时,他只是问姜月:你真的约了朋友?姜月看着张成, 认真地点点头:是。   那我就放心了。说完这句话,张成的身子已经走出了门去,门在他的身后哐 地一声关上了。姜月忽然有一种浑身虚脱般地无力:婚离了,爱也做了,还呆在 这里做什么呢?   姜月抬头看见了茶机上的那三千块钱,她拿起钱来,不断地用手比划着,然 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满屋子找起来,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她决定下楼去买一 个回来,买一个打火机,回来烧钱玩。   从宾馆出来,是一条长长的小街,街的两面都是商店,有卖水果小吃的,也 有卖家用百货的,要什么有什么。姜月很快就在一个小店里买到了自己需要的东 西。但就在她拿好东西准备回房间的时候,蓦然想起自己从下午到现在饭还没吃 呢。   姜月在一家看起来挺干净的鸡煲店里坐下来,要了几个菜,和半只鸡,鸡肉 在锅里慢慢地翻滚着,看起来很不错。   吃完饭,胃里有了点东西,姜月的心情立即好了许多,她看了看那一眼望不 到头的小街小店,想想反正回宾馆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在街上逛逛,看看都卖些 什么,有什么新鲜的。   服装、玩具,样子看上去和北城东部市场的货有点像,一问价格也差不多, 她没有把握这些东西好还是坏,就一直走下去,想看到专卖店,看到她更有把握 的商品。她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快十一点了,许多店都打烊了,有的店伙计已 经开始收东西了。   姜月从小店里出来,站在大街上,才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街 道上,和来时的那条路一点儿也不一样了。姜月有点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她 拿出宾馆的钥匙,看到上面的吊牌上写着“月华宾馆”几个大字。她又走进那些 店铺,问店里的人月华宾馆怎么走,许多人都摇头,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 个地名,姜月说是宾馆的名字,那些人就更不知道了。   姜月站在当街口,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想还是给张成打个电话的好,手机没 电了。她张望了一下,看到不远处挂着一个公用电话的牌子,走到近前,发觉是 一家电器修理部,门口的桌子上摆着四只公用电话。姜月对里面的老板说:我打 个电话好吗?老板正干着活,头也不抬地说:嗯。姜月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仔 细看着那个老板,老板感到有些异样,抬起头来,姜月看到了:居然是张成。   张成也愣住了,他站起来,诧异地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姜月也很诧异: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珠海了吗?张成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看自己身上油 腻腻的工作服,再看看狭小的工作间,说:我在这里给别人帮忙。   姜月释然,她举着手里的宾馆牌说: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张成放下手里的工具,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稀里糊涂地。姜月从小就没有方向感, 一个人逛大街,总是有点不辨东南西北。这会听到张成的埋怨,她一点也不生气, 相反还有一种亲呢的感觉。   张成脱下油腻腻的工作服,从店里往外走的时候,好像对里面的人说了一句 什么,那个人在里间,姜月看不到是男还是女,里面很快跑出来一个三岁的小女 孩,那女孩拽住张成的衣服说:爸爸,你要去哪里?张成抓住小女孩的手说:这 个阿姨迷路了,我给阿姨叫辆车。女孩扭着身子要跟张成一起去,张成说:好好, 然后抱起了女孩。   姜月愣在当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小店一定是张成的家, 也是张成自己的修理部,他有这个手艺,应该可以开一个店,在北城他嫌丢人, 但这里是深圳,大家都是外乡人,没有谁会认识谁。   姜月说:这是你的女儿?张成略略有点尴尬:是。   姜月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指着后面的店用一种轻松的口气问:这是你自己 开的,生意还不错吧?张成也看了看那个店面,越发地不好意思起来:凑乎吧, 在深圳不好找工作,只好开了这片店,一个月好的话能挣个万把块钱。姜月惊讶 了:这么小的店能挣上万块钱?张成说:有时候,并不每个月都这样的。   姜月想起了什么似地:不打算回北城了?张成笑笑:暂时还不想。   三个人一起站在路边拦车,姜月向那个小女孩瞟了几眼,女孩眼睛眨也不眨 地看着她,水灵灵地看起来非常可爱。姜月向她笑了笑,小女孩头埋在张成的怀 里,几秒钟后又把头探出来,对着姜月笑。姜月想起了什么,她从皮包里掏出那 三千块钱塞进了小女孩的衣服口袋里,对张成说:就算是我给你女儿的见面礼吧。 说完钻进出租车里向张成招招手,回宾馆了。   手插进口袋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硌了她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那只打火 机,姜月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下车找钱时顺手把打火机递给了司机:给你吧, 我留着也没用。司机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姜月,然后笑了。   几天后,姜月又回到了北城,去婆婆家接兵兵,对婆婆说了声:我和张成的 手续办完了。婆婆愣住了,半晌,说:好,这就好,你就好好地再找一个人家吧。 我看那个杜老板人就挺不错的。姜月笑:妈,我也觉得他挺不错的,可是他有老 婆,他对他老婆可好了。婆婆的眼睛湿润起来,姜月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叫过她妈 了,她抬起手擦着眼睛说:有空了常过来走走,我也给你看看,有合适的给你张 罗一个。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