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ＮＥＷ　ＴＨＲＥＡＤＳ）　　　　　　　　　　※ ※　　　　　　　　　　　　　　　　　　　　　　　　　　　　　　　　　※ ※　　　　　　　　　　２０２３／０９（第三五六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ｗｗｗ．ｘｙｓ．ｏｒｇ　　　　　　　　　　　※ ※　　　　　　　国内版：ｘｉｎｙｕｓｉ．ｕｓ　　　　　　　　　　　　※ ※※※※※※※※※※※※※※※※※※※※※※※※※※※※※※※※※※※ 　　　　　　　　　　　　　　　　　§ 【卷首诗】　　　　　　　　　　　　§　　　　废　纸 　　　　　　　　　　　　　　　　　§ 张雪昆：废纸　　　　　　　　　　　§　 　　·张雪昆· 　　　　　　　　　　　　　　　　　§ 【牛肆】　　　　　　　　　　　　　§　　风会把废纸吹向何方 　　　　　　　　　　　　　　　　　§ 王庆民：泰国大选　　　　　　　　　§　　这个问题 silxirt ：人不可貌相　　　　　　　§　　竟然没有人想过问过 夏　沙：真正爱国的方式　　　　　　§ 　　　　　　　　　　　　　　　　　§　　废纸自己也没有想过 【丝露集】　　　　　　　　　　　　§　　为什么废了 　　　　　　　　　　　　　　　　　§　　甚至没有关心过 Lemon ：夏夜的风　　　　　　　　　§　　那些字迹是什么意思 椿　楸：打鱼的人　　　　　　　　　§ 文　远：小弟哥　　　　　　　　　　§　　也许 　　　　　　　　　　　　　　　　　§　　废纸集聚了该被遗忘之事 【网里乾坤】　　　　　　　　　　　§ 　　　　　　　　　　　　　　　　　§　　其实 王庆民：性侵害问题的是是非非　　　§　　许多重要的事写在废纸上 　　　　　　　　　　　　　　　　　§　　没人去读 【网萃】　　　　　　　　　　　　　§　　　　　　 　　　　　　　　　　　　　　　　　§　　　　　 陆思良：青云绕还绕（下）　　　　　§ 　　　　　　　　　　　　　　　　　§　 【网讯】∽∽∽∽∽∽∽∽∽∽∽∽∽∽∽∽∽∽∽∽∽∽∽∽∽∽∽∽∽∽∽ ◆　镜像点newxys8.com被屏蔽，启用新镜像点：xinyusi.us 【牛肆】∽∽∽∽∽∽∽∽∽∽∽∽∽∽∽∽∽∽∽∽∽∽∽∽∽∽∽∽∽∽∽ ◆　　　　泰国大选：进步力量与民粹势力携手争得的民主胜利 　　　　　　　　　　　　　·王庆民· 　　5月14日，泰国举行下议院选举，决出全部500个下议院议席。根据最新结果， 代表市民阶层和知识分子中的革新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者的“前进党”获152席， 较上届猛增72席；代表他信派系、支持者集中在泰国乡村地带尤其泰北地区的民 粹政党“为泰党”获141席；倾向于军方的、带有保王色彩的民粹政党“泰自豪 党”获70席；代表保守主义和军方势力的“人民国家力量党”仅获40席，较上届 减少76席；另一亲军方政党“统一泰国建国党”获36席；代表市民阶层中偏保守 主义的“民主党”获25席。其余席位由若干小党获得。 　　纵观选举结果，本次选举中代表民主进步势力、持中左翼的社会民主主义立 场的前进党，成为最大赢家，获得下议院逾30%的席位。而民粹主义的为泰党， 虽未能维持第一大党地位，但仅次于前进党的得票，同样显示了他信派系及泰国 乡村民粹力量在选举政治中强大的实力。而这两大政党皆有着强烈的民主主义/ 平民政治、反王权、反军人干政、反威权色彩。两党合共得到下议院近五分之三 议席，也能反映民心所向。 　　在泰国，一方面是自20世纪中期就已逐步确立的民主政治的日益成熟、城乡 公民社会的蓬勃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军人频繁干政和王室对政治深度的介入下， 专制威权对民主体制的侵蚀、对人民权利的损害。这也引发了泰国人民反抗军人 与王权的一系列抗争行动。关于这些，笔者在2020年9月发表于《联合早报》的 文章《泰国反军人干政与反王权政治浪潮合流》一文中已做详细分析说明，不再 过多重复。 　　今年大选中前进党和为泰党的胜利、亲军人政党的失败，再次表明了多数泰 国人民追求民主、反对军人干政的强烈意愿。 　　在此前的二十多年，对抗王权和军方的主力军，是前总理他信派系的“泰爱 泰党”/“人民力量党”/“为泰党”（三个政党为同一党系），其支持者主要是 人口众多、在一人一票的选举中颇有优势的泰国农民阶层，以及部分城市工人阶 级和下层民众。这些可统称为“草根阶层”的泰国民众，因他信家族发放各种社 会福利、保障粮食价格、为他们在政坛代言发声，而对其十分感激和信赖，成为 他信家族的铁杆支持者。即便他信因军事政变下台、被捕、流亡，他的妹妹英拉 及其他家族成员仍获广泛支持。 　　他信派系虽然在客观上起到了对抗军人干政和抵制王权政治的作用，但其派 系的底色是民粹主义，而非成熟可靠的民主主义。民粹主义，即是通过对大众许 诺各种福利保障（包括各种“空头支票”、“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 鼓动基于特定身份的政治参与、依靠领袖个人魅力实行个人崇拜，乃至使用暴力 及其他激进和极端手段，来赢得政治斗争的胜利和推行相关政策。 　　他信派系的民粹主义属性，一方面的确促成了有力的政治动员，令其在大选 中胜利、在政治运动中声浪巨大，另一方面也因其代表的群体较狭隘、执政不成 熟不稳定，引起占人口少数但地位较高话语权较强的市民阶层反感，反而给了军 方和王室干政借口。而且，民粹主义本质上是一种不成熟、非理性、“损他者利 己者”的民主形式。他信派系即便击败军方和王室而长期执政，从整体和长远看， 对泰国国家发展和国民福祉，也是利弊夹杂，并不让人看好。 　　而本次大选中夺取最多席位的前进党，则代表着泰国新兴的进步主义、社会 民主主义立场的政治力量的巨大胜利，也标志着泰国民主势力的组成发生巨大变 化、泰国政治格局和泰国未来发展方向的有益转变。 　　前进党及其前身“未来前进党”，是脱胎于最近数年泰国首都曼谷市民民主 运动及相关组织和人员的新兴政党。在创党时，骨干成员为泰国的知识分子和城 市精英。如党的创办人塔纳通即是大企业家，而其合作伙伴皮亚布特则是泰国国 立法政大学讲师。今年领导前进党参选的党首披他·林乍伦拉则是政治世家出身， 并曾担任Grab等企业高官。而其他前进党重要人物和核心支持者，也大都来自法 律、商业、教育、科技、医疗等领域，皆是泰国中上阶层。 　　相较于支持者多来自草根阶层、以获取物质利益为主要目的、政治活动带有 强烈“群众运动”色彩的为泰党，前进党成员及支持者更强调个人的权利与自由， 及对国家的法治与公民的尊严有更高要求，且更倾向于通过新闻媒体、公民组织、 温和社会运动来表达和实现诉求。他们既反对军人专政和王室滥权，也对民粹政 治不抱好感。他们更希望通过和平理性的方式，结束军权和王权对民权的侵害， 达成稳定与可持续的民主政治，并促进国民平等与社会公正。 　　曾经，以曼谷中产市民为代表的泰国市民阶层，是相对保守化的、一度站在 军人和王室一方、对抗他信代表的农民阶层的。如在2010年泰国他信派系的“反 独裁民主联盟（红衫军）”示威中，曼谷市民多支持中间偏右的民主党阿披实政 府，并对军方对他信派系的镇压乐见其成。对于当时的国王蒲密蓬及其所代表的 王室，他们也是相对崇敬的。 　　但随着军人当权后泰国民权的萎缩、政府的日益腐败、王室丑闻的频繁曝出， 以及世界上政治革新浪潮的影响下，泰国市民阶层的民权意识、对军人和王室的 憎恶，都日益增强。他们也意识到，泰国的农民阶层、工人阶层、其他下层弱势 群体，并不是他们的敌人，相反是同受军人与王室压迫、应团结和帮助的对象。 　　正是这样的转变，让泰国市民阶层包括许多知识分子精英，由保守主义转向 社会民主主义，更加强调社会公正、国民福利、底层权利与尊严。正是在这样的 背景和动机下，前进党诞生并迅速壮大。 　　本次大选，前进党不仅在曼谷大获全胜，还在他信的家乡击败为泰党，充分 说明了前进党既取得城市中产阶级的鼎力支持，也争得了乡村地带、原本倾向于 民粹主义的农民等草根阶层的民心。 　　而大选结果揭晓后，前进党表达了与为泰党合作组建政府的意愿，也反映了 前进党愿意与民粹势力合作，以结束军人和王室过度干政，共同推进民主化的务 实立场。 　　而为泰党本次大选中所获席位虽低于前进党，但仍甩开了其他各党，获得下 议院28%席位，在泰国政坛举足轻重。而多年以来，他信派系都在国会选举中斩 获甚丰，今次仍然得以延续。这也反映了泰国民粹势力的根深蒂固。虽然民粹主 义有种种缺点，但相对于专制政治、军人和王室对民主的破坏，民粹毕竟是民主 的一种表现（哪怕这种民主不成熟不完善），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部分人民的意志。 　　由于军方在2019年修改了推选总理的规则，总理由上议院的250名全部由军 方推选的上议员、下议院500名民选议员，合共750人中的相对多数选出，因此即 便前进党和为泰党皆大胜并结盟，也未必能成功推选己方中意的总理人选。前进 党和为泰党联盟若想掌控议会、推出总理，还需与倾向于民主势力、较反对军人 和王权的其他政党联合。而军方势力和亲王室力量也会对第三方软硬兼施，试图 拉拢其站在己方，共同推选军方人士担任总理。泰国总理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且即便由前进党和为泰党执政，也面临着再次被军人政变推翻、政党遭强制解散 的危险。 　　但无论如何，本次选举中大多数泰国选民支持了自由民主一方，且持社会民 主主义的前进党得到最多支持，反映了泰国人民心向民主、寻求变革、倾心进步 的强劲民意。即便有选举制度的设计等各种掣肘，也难以阻挡泰国人民前进的步 伐。而泰国进步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力量的巨大胜利，也为世界各民主化国家或 待民主国家提供了一个光辉的前例和有益的示范。 ◆　　　　　　　人不可貌相，相也相不出来 　　　　　　　　　　　　·silxirt· 　　我家有一位学生家长（爷孙级的家长），看似普通一个退休老头，平时聊聊 花草什么的，没大当回事。 　　有一天说到了孩子找工作的事，吓了我一跳，满口Amazon API，docker container，人家还是退休多年的呢。 　　再一细问，原来是开IT公司的，卖掉不干了。 　　昨天跟邻居老外遛弯（只提了一句下次遛弯叫上我，小一半是客气，结果人 家正式安排了时间）。下午6点到8点，沿小街走了好几迈，缓步，倒也不累，人 家可是过80了，比我长一辈。 　　发现他不是一个只跟我谈（我家）猫的大号白人。80多，头脑清楚得不得了， 我说喜欢听这书那书，他就问作者是谁，我记不住，就通过书名查到了名字，他 居然能告诉我此作者还写过什么书（我还都听过）。 　　两个小时聊（literally）天文地理、生物、AI，他居然很（科技）时尚， 绝对不像退休近20年的老人，我还有些跟不上趟，他说他的博士论文是论证什么 Set，我是跟不上，我说我研究生理，他居然说参与过蛋白结构分析（别以为现 在AI能预测蛋白结构是这几年的积累，这类研究有日子了，现在有突破而已）。 　　再了解，又吓我一跳，他说是个数学老师，30多年教龄，没说（在JPL）给 NASA当顾问，在Scientific American发文章。 　　人家原来是Caltech毕业，Berkeley硕士和博士学位。 　　我立马变小了许多，原以为在邻里间是鹤立鸡群，突然意识到是鸡处鹤群。 　　真是人不可貌相，尽管我自己仔细在镜子里看过自己，还算表里如一：傻冒 一个（还真不是吹牛，俗人相，过目既忘的那种）。 ◆　　　　　　　　　　　真正爱国的方式 　　　　　　　　　　　　·夏　沙· 　　在极端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教育的洗脑宣传下，目前的中国有着极为高亢的 反日反美情绪，不仅是正常的美日影音文化被粉红们视为文化入侵，就连这些国 家实实在在的优点和长处也都会被骂成“有小礼而无大义”。曾经日本侵华的历 史伤痛被放大到今日中国的方方面面，成了剥夺国人看日本动漫、穿和服自由、 逛日本街区权利的“政治正确”；如今中美竞争的现实矛盾也被延伸到日常生活 的每个细节，成了反对国人使用美国手机、观看美国电影权利的“民族大义”。 一些原本毫无民族主义色彩的经济文化行为，却总是因为极端民族主义者的胡搅 蛮缠而演变成一种爱国与卖国的分界线，成了逼迫普通民众站队的鉴定器，并最 终成为了极端民族主义的牺牲品。今天的极端民族主义者们不仅自己做不到放下 仇恨、着眼未来、积极进取，还总是去干涉别人的个人选择和私人生活，甚至还 要说出“我们没有资格替前人原谅日本”这样的昏话。 　　且不说我们并没有资格代表前人，他们那一代人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应该是他 们自己的选择，实在轮不到我们这代人来指手画脚、越俎代庖，更何况他们事实 上早已做出了选择：在日本战败投降后的国民政府时期，蒋介石奠定了“以德报 怨”的对日政策基调，不仅让200多万日本军民平安返日，同意日本保留天皇制 度，更放弃了来自日本的战争赔偿，“不念旧恶”以及“与人为善”，只认日本 黩武的军阀为敌，不以日本的人民为敌。抗战时期，毛泽东也作出过类似的论断： “中国人民与日本人民是一致的，只有一个敌人，就是日本军国主义与中国的民 族败类”，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甚至还在多个场合向来华访问的日本代表团 表示感谢，认为是日本的侵略才让中国人民觉醒起来并开始了武装斗争，共产党 才能建立今天的政权。新中国也依然放弃对日本的战争赔偿要求，并和日本于 1972年发表了《中日联合声明》，从此实现了中日邦交的正常化。 　　虽然我们曾经遭受过的侵略并不是今天的日本人的罪孽，他们原本并没有义 务继续为前人的错误去负责、去担罪，但战后的日本人依然为新中国的发展建设 提供了各种长期援助，日本从1979年到2018年间对中国长期地进行开发援助 （Official development assistance，简称“ODA”），包括无偿资金援助、技 术合作和日元贷款三部分，以帮助中国建设铁路、公路、港口、机场等经济领域 的基础设施，以及农村开发、环境保护、医疗保健水平的提高等等。 　　如果说这些事件标志着中日两国的和解，那么我们的前人其实已经放下了对 日本的仇恨，并且开始以一种现代文明国家的姿态处理两国关系，用交流与互惠 来促进与加深两国人民之间的互相了解。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不时会产生一些龃龉 和矛盾，但这主要是因为日本国内右翼势力的抬头，日本的右翼分子占整个人口 的比例其实并不高，据日本警察厅统计，日本的右翼团体成员总数大概有10万人， 这跟日本的总人口比起来其实很少。日本的右翼思想也并不是日本当前的主流意 识形态，只是因为日本是一个自由结社和言论自由的国家，这些右翼团体的声音 才会被人们感知到。但是到了中国国内，由于媒体有意无意地放大，这些信息就 成了反复撕开中国民族伤口的催化剂，并常常把国内非理性的反日情绪推向了极 端。 　　今天日本社会的主流人群，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他 们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烦恼和个人追求，他们 非但不是我们宣传材料中的军国主义者，总体的国民素质在世界上反而是居于前 列的，他们并非当年挑起战争的首恶元凶，绝大多数也对国内的右翼思想不以为 然，对军国主义的批判并不应该延伸到他们身上。民族主义其实只是想象的共同 体的产物，它总是让我们无端地去仇恨万里之外和我们毫无瓜葛的人，哪怕这些 人本身并没有支持和参与战争，但那些所谓的民族主义宣传却总会让我们莫名其 妙地去仇恨他们。也许我们和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相处过以后，会发现他们其实也 和我们一样是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普通人，非但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恨， 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彼此的朋友。 　　真正爱国的方式不应该是去通过敌视和仇恨别的国家和民族来彰显自己的爱 国，这不过是一种廉价情绪的宣泄，只是把人性中丑恶狭隘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谈不上任何的理性、进步和建设。在仇恨和报复心理驱使下的国人往往只有同态 复仇的欲望，他们只会在野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却始终无法达成与过去的和解。 达成与过去的和解并不意味着忘记历史，我们当然应该铭记历史，从历史中总结 经验教训，并将其作为我们今后发展的警示和动力，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还要继 续敌视、仇恨以至报复曾经侵略过我们的国家，甚至还要说出“我们没有资格替 前人原谅日本”这样的昏话。在仇恨和报复心理驱使下的国人无法看到别的国家 身上的闪光点，也无法让自己真正的自信和强大，他们只会在自己画出的仇恨怪 圈里面鬼打墙，把自己的热情和能量都浪费在了毫无意义的声嘶力竭的呐喊中。 　　真正爱国的方式应该是从别的国家身上学习到有利于我们国家发展进步的优 点和长处，哪怕是曾经侵略过我们的国家，比如日本，我们应该学习的是日本人 脚踏实地、精益求精的精神，并能够持之以恒、始终如一地学习先进国家的经验， 而不是像中国这样总是投机取巧、半途而废、人亡政息；哪怕是与我们现在敌对 的国家，比如美国，我们应该学习的是美国人积极向前、不沉缅过去的精神，美 国本土也在二次大战时遭受了日本的侵略，但是美国在太平洋战争中战胜了日本， 并以战胜者之姿占领了日本本土，把日本成功改造成了一个现代民主国家。美国 政府不会反复地撩拨美国民众的反日情绪，反而是和日本建立了美日同盟，把昔 日的敌国变成了重要的合作伙伴。然而遭受过日本侵略的中国却始终无法摆脱受 害者心态，无法以一种平等自信的姿态与日本进行交流，在国内政局不稳、内部 矛盾尖锐的时候，还总是煽动国内的仇外情绪来转移矛盾，用所谓的民族大义来 绑架全体国民，以一种胡搅蛮缠的姿态故意为难别的国家，最后结果是把自己变 得越来越孤立无援，这样的国家将永远成为不了真正的强国。 　　真正爱国的方式应该是不讳谈自己国家的缺点和不足，反而应该是勇敢地直 面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只选择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没有一个国家 是完美的，也没有一个国家是不存在问题的，否认自己的国家存在问题本身就是 一种不爱国的表现。让这个国家的国民都能有批评这个国家不足的自由，不绑架 自己本国民众的意志，而是让民众能自发地选择热爱这个国家还是表达自己的不 满，如果民众的不满符合事实、亟需解决，那就努力去建立一种更加合理的国家 制度，让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都有个人权益不被侵犯 的保障，只有这样的国家才真正值得去爱。不可否认有很多国人只是以一种非常 朴素的爱国情感在支持着自己的国家，这本无可厚非，他们也许并不愿意或者并 不能够对自己的国家提出什么不满，也可能并不认可这样的爱国方式，但他们不 应该去阻挠其他人提出对这个国家的不满或意见，因为一个真正强大可敬的国家， 肯定不是由赞美建立起来的。 【丝露集】∽∽∽∽∽∽∽∽∽∽∽∽∽∽∽∽∽∽∽∽∽∽∽∽∽∽∽∽∽∽ ◆　　　　　　　　　　　　　夏夜的风 　　　　　　　　　　　·Ｌｅｍｏｎ· 　　夏夜是静悄悄的，听见蛐蛐在“嘶嘶”的欢唱，微微清风，吹得杨树叶哗哗 响，仿佛在诉说着清快的凉意，夜变得更清澈了。铺开竹椅，深邃的穹庐映入眼 帘，点点繁星，或明或暗的闪烁在夜空中，像淘气的孩子谁也不肯让着谁。那一 颗闪着红色星光，是牛郎星吧？ 　　在牛郎星的前后还有两个小星星，母亲说：“那红色的是牛郎星，他挑了一 副竹篮，前面那个竹篮里坐着女儿，后面那个竹篮里坐着儿子，牛郎走得很急， 脸都涨红了，就像牛郎星那闪烁的红光”。 　　牛郎挑着他的一对儿女着急地赶路，他追的是织女，孩子的妈妈。妈妈被外 婆抓回去了。天真的孩子问爸爸：“外婆为什么要抓走妈妈啊？我们一家人住在 一起不是很好吗？”爸爸着急地说：“外婆嫌俺穷，给她折面子了。”“爸爸， 面子是什么啊？是面条吗？像妈妈煮的葱花面一样好吃吗？”女儿甜甜地问。看 着天真的女儿，牛郎心里真不是滋味。他隐约觉得这事不大好了，村口的李老太 说孩子的妈妈像是被一阵黑云卷走的，怕不是她老人家眼花了吧？可这都到了界 河，出村好几里了还是没有人影，而且沿道都说没看见什么人啊？这可真是叫人 烦恼，看着篮子里两个天真的小可爱，更是似箭穿心。但前面的涛涛河水也确实 让他无可奈何。 　　嗡嗡嗡……蚊子闹醒了睡梦，深夜的星空更是璀璨，那隐约的银河像长长的 丝带在夜空中飘动。河对面的织女星异常的明亮，焦急地期盼着孩儿们能看见自 己。 　　今天大槐树上的喜鹊，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一声也不叫唤，平时可是叽叽喳 喳唠叨个不停的啊！ 　　于七月初七 ◆　　　　　　　　　　　打鱼的人　　　　　　　　　　　 　　 　　·椿　楸· 　　我喜欢每一座拥有河的城市。一条河会让一座城明眸善睐，一条河能带给一 座城无数奔流着的和静滞着的故事。 　　涡河是淮河的支流，她横亘亳州城区东西，南岸藏金，北岸有脑。在全中国 的无数的壮美江河中，她也许默默无名，但却是与古城亳州相依为命的母亲河， 更是在外漂泊的亳州人的精神寄托，比如我。 　　她的背脊上，永远不曾缺席渔网和舟舸。上世纪九十年代那会儿，多数船仅 有一间房那么大，中部是一间虽低矮却结实的木制屋篷，一侧破旧的窗棂上，早 已不见漆染的兴旺。屋篷和船头之间的几米间距里，交错着无数的天线和绳索， 上面总是胡乱地挂着滴水的渔网、布条和衣衫。当船靠岸较近时，浮桥上的路人 可以隐约看到屋篷内的凌乱的炉炕和脏兮兮的绣花被褥。船上不时炊烟起舞，飘 逸到河心、桥上和天边；有时有小孩在船上戏耍，或趴在小凳子上做作业。这些 场景让人感到，在艰辛的背后，生活也可以如此恬静和惬意。这些船为渔人一家 遮风挡雨，也许是他们之中很多人一辈子的家。 　　如果渔舟唱晚是绝世美景的话，我更愿意回味那一个个更加真实的、微腥的 早晨。当年的“二桥口”是喧闹的鱼市，在清晨初醒的古城里，风和雨都挡不住 一群忙碌的男人。他们常常打着赤膊，蹬着胶鞋，大步流星地从渔船上跳到岸边， 把一群挣扎的鱼儿交给岸上的妻子，后者再将之分在不同大小的澡盆里，待路人 问津。女人们开始比赛火热的吆喝，不时拿一条肥美的“混子”给路人炫耀，路 人若不理睬，那挣扎着的“混子”又被抛进盆里，溅出几许水沫，得以幸存少许 片刻。生意一旦成交，身后的男人极其麻利地将鱼摔在案板上，开膛破肚刮鳞掏 鳃，一气呵成。这些渔家，总是要天不亮就要打鱼，工作非常辛苦；船上的日常 起居，拥挤而凌乱；加上一年鱼市也有淡旺之分，生计自然也十分拮据。但无论 如何，他们生存尚有保障。最引起我注意的则是为数不多的几条小舟，藏匿在大 船之间、身后或更远处的芦苇丛边。它们仅略比单人床大一点，屋篷呈半圆状， 比那些大船上的屋篷要矮小得多。那些矮篷用竹苇编成，上面蒙一张油布，里面 约摸只能躺下一个人。曾几何时，我开始担心这些躺在里面的人，他们是多么孤 独的人啊！又将会如何生存？ 　　关于这些小舟主人的命运，我不知道所有答案，却知道其中的一个。 　　那是一位清贫的大娘，约摸古稀之年，瘦得像她的小舟一样。我第一次注意 她，是在一次清晨的鱼市上。别的渔家早早把鱼运上浮桥或岸边，抢占上一个好 摊点，以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她则一直留守在自己的小舟里，她那紧靠浮桥的 小舟位置很靠后，因而很不显眼。大娘跪在船头，身躯的一半尚缩在矮篷里，她 努力俯身向前，解开一个系在船梆上的塑料袋，把里面的鱼倒在身前砧板大小的 船头木板上。那些鱼个头很小，最长的不过一拃。鱼市上，这种鱼被称为“猫 鱼”，人是不吃的，它们平时多用来拌猫粮，因此价格也十分低廉。她摆鱼的动 作缓慢而迟钝，小心翼翼犹如强迫症般地反复把鱼苗放正、摆齐，仿佛只有鱼苗 整齐，才能有机会博得买者更多的一瞥。她身前的鱼苗，总共也不超过十条，它 们静静地躺在木板上，蚊丝不动——鱼苗都是死的，而死鱼的价格只能更低。 　　这一幕令人鼻酸。 　　从我陪大人来到鱼市直至离开，她面前的鱼儿，始终无人问津。 　　可以想象，那天她有一个十分惨淡的收成。而且，仅仅是那一天吗？她如此 年纪和体力，河滩上会有属于她自己的、用网围成的养鱼区吗？多年后，我猜想 到：大娘应该是捕不到鱼的，多半是把小船划到浅滩，用小网兜捞几条半死的鱼 苗来维持生计。这些鱼苗，又多半是别的渔家打涝后，经过挑拣，丢弃在浅滩的。 　　在这样的日复一日里，她如何能维持生活？她还有别的家人吗？于是，每每 跟大人一起经过“二桥口”，我都会下意识地想留意她的小舟。然而，小时候， 在那个发动机尚未得逞的年代，我家与涡河之间陌生而遥远。在上中学之前，我 也仅有在大年里去河对岸走亲戚时，坐在人力车上用目光极力眺望搜寻。不过， 我似乎一直没有再次看到小舟的身影，直到我见到那条小舟最后一面。没错，我 确定那是最后一面。 　　那天是大年初一，我在奶奶家过年。大人们从一大早便开始忙着包饺子，表 哥便带我去涡河上的浮桥处玩。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涡河水面全部上了冻，结 了厚厚的一层冰。年初一的早晨，虽然阳光暖暖的，但鱼市都纷纷打烊，桥上和 岸边都鲜有人影。桥近旁的大船成排地靠在岸边，窗棂和屋篷大多贴上了红红的 福字。表哥与我并排站在浮桥上晒暖。忽然，我们几乎同时看到了同样的一景： 在离桥很远很远的涡河中央，有一只翻倒的小舟呈竖立状，一半露出河面，另一 半浸在河中被冰牢牢冻住。 　　露出河面的那截船梆上，还系着一条塑料袋。多么熟悉的场景！和那天鱼市 上见到的一样。 　　那塑料袋在河心的冬风中独自颤抖着，宛如一段歇斯底里的独舞。 　　表哥指着那小舟咯咯地笑着：“瞧那个船，开得真有水平！” 　　我什么也没说。 　　表哥怎么能明白：这独舞，诉说了一个多么不同寻常却又不为人知的悲剧， 在这个安静而温暖的新年的早晨。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在我看来，范仲 淹的后两句远不如我在桥头见到的那一幕悲壮。 　　那一阵子，表哥喜欢听熊天平的《火柴天堂》。大学里，当我听到此歌里面 的那句“有谁来买我的火柴”时，脑中立即浮现起那天清晨大娘摆放鱼苗的一幕， 还有涡河上的那段独舞：很可能，卖火柴小女孩和卖鱼苗的大娘都没有看到新年 的阳光，想至此折，心中戚然。 　　这件孩提旧事写到这里便结束了。巧的是，电脑播放器里正流淌着威尔第的 《安魂弥撒》。这就算是我为这位素昧平生的老乡大娘播放的挽歌吧。但愿威尔 第不朽的旋律和涡河水温柔的波涛会在那个世界伴她长眠。 　　写到此处，眼泪夺眶而出。 　　2013年9月7日夜及9月8日凌晨，Bologna朋友的公寓 ◆　　　　　　　　　　　　　小弟哥 　　　 　　·文　远· 　　小弟哥姓黎，他比我年纪稍长几岁，是我舅舅朋友圈里的一位朋友。 　　国人喜欢把每二十年算做一代人。朋友圈里有时候别人尊称他为黎老师，有 时候直呼其乳名小弟。 　　小弟哥师专毕业后一直分配在市八中当语文老师，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平 时着装整齐讲究，为人师表，上课认真，激情四射，讲到忘情处手舞足蹈忘乎所 以，深受学生们的欢迎。 　　小弟哥个子适中，浓眉大眼，梳个大背头，冬天的时候喜欢系上一条大围巾， 一派民国知识分子派头。他天性乐观，喜欢开玩笑，心宽体胖。我从小到大被他 嘲笑，说我鼻涕长。 　　小弟哥审美要求极高，一辈子只喜欢漂亮的姑娘，长相一般的他看不上，宁 缺勿滥。自述曾经有一次从桥头上公车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就一直跟踪人家，直 到火车南站才下车。那姑娘发觉有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看，发现不安全就提前下车 了。他怜香惜玉地对朋友们说，那姑娘太漂亮了，实在没办法，情不自禁。 　　但小弟哥在谈对象这个问题上又生性谨慎，犹犹豫豫。有一次别人给他牵线 搭桥，对方互有信件来往，双方互换看过照片，照片上的姑娘也很漂亮合他的心 意。人家姑娘矜持，请他到北京来见面，结果他踌躇再三，最后也没敢去。 　　这样的事情多了，一来二去的，结果自已就把自已的一生给耽误了。 　　小弟哥很少请别人吃饭，却喜欢蹭别人家的饭吃。他的朋友们唯恐避之不及， 很多时候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间他突然造访，作不速之客，让人家不得不请他留 下来吃饭。小弟哥吃相还难看，不懂得礼让和客气。 　　这让人们对他往往敬而远之。 　　小弟哥好管闲事，包打听，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小弟哥人在龙城，我 远在邕城，他却从其他朋友嘴里了解到我岳父姓啥名谁，何方神圣，考察出他解 放前作为龙城地下党负责人的许多故事来。从而按图索骥又知道我岳母是谁，中 学时在哪里上过学，上学时貌美如花又有谁谁谁追求过她……这些许许多多连我 都不知道的往事，令人十分尴尬。 　　小弟哥好虚荣。听到我儿子要到美国读博士，他就当面对我说他父亲是日本 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的。结果这种虚构之语给在场的其他朋友当面揭穿。小弟哥的 脸上也不显尴尬，只是哼哼哈哈一笑而过。对他而言，这可能就是一个玩笑话。 　　但小弟哥有一个优点，别人都比不上他。他历年被评为市八中优秀教师，就 是因为他肯帮助人。每逢节假日尤其是春节和中秋这种华人传统重大节日期间学 校要轮班值日，由于他单身，无所谓回家与否，父母亲过世后更是无家可归。小 弟哥就喜欢帮别人替班，没有任何怨言。其他老师都喜欢他这一点，年年将黎老 师评为先进工作者。 　　小弟哥嗜歌如命，有一副令人羡慕和雄浑的男中音嗓子。有一次，他与一位 朋友到邕城找人办事。中午休息时分，经过我们研究所的办公楼旁，听到楼内有 其它单位来实习的姑娘在哼唱歌曲。他顿时按捺不住，放开喉咙吼了两声，把里 面的姑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收声敛气。他在楼外边却意犹未尽磨拳擦掌。 　　最记得小弟哥的一件事是他在我大舅哥简单而热闹的家庭婚礼上与人赛歌的 场景。 　　这是小弟哥的高光时刻。 　　对手身份也不赖，是市文化宫长期聘任教人唱歌的一名驻唱歌手。 　　比赛开始后，你来我往两人一首接一首地对唱着，不分胜负。遇到小弟哥拿 手的歌曲，他便放开喉咙高歌一曲，唱到动情处，只见他的喉头不断地上下滚动 发出阵阵腔体的共呜声，木板楼房微微震颤，周遭的人们鼓掌喝彩。欢乐的声音 就在夜空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对手在静静地听完小弟哥唱完全曲之后，则不紧不慢地唱下一曲，没有高声 吼唱，甚至也不唱完全曲，紧赶着小弟哥唱下一支曲。 　　小弟哥不知是计，以为对手示弱。还在继续以高亢嘹亮的歌声一支支地唱下 去。唱到后来有些歌词一下子记不起来，忘词了的他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 连鼻尖都在冒汗。 　　我看了好笑，在电唱机旁边负责不紧不慢地重复放着一首《送你一枝玫瑰花》 的优美舞曲，调低音量作场景伴奏。 　　婚庆闹场是中国传统文化内容之一。据说闹得越厉害，婚姻越幸福。当然， 闹腾也有雅俗之分。那天晚上有小弟哥捧场的婚闹场景很是高雅，是我这一生中 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喜庆场面，以后再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场景；更多看到的婚 庆场景却是一个比一个低俗，甚至下流。 　　前两年春节我回龙城省亲，听舅舅说小弟哥犯糊涂了，得了阿尔茨海默综合 症。开始时，还有一个亲姐姐不时地照顾他一下，时间久了，人家家里也有事， 照顾不到他。他姐姐就央求小弟哥的朋友们把他送入养老院去了。开始还会自已 吃喝，后来听说渐渐地别人不喂他就不会吃喝了。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小弟哥终生未娶，在养老院中郁郁不欢，孤独地死去。 　　小弟哥去世后，一帮一起长大，一起玩耍的朋友有时候聚歺时会提起他，觉 得他在朋友圈里还算是一个人物，有他在，人们笑声不断，话题多多，互相调侃 一下，释放生活中的压力。他不在了，朋友圈里的聚会大家就沉闷了许多。 　　小弟哥是在市八中退休的，一辈子从事教育事业，奉献了他全部的热情和聪 明才智。 　　有时候我回龙城，有事经过箭盘山下市八中学校的围墙旁边，记起我的小弟 哥——黎老师曾经在这个学校里面工作过，心里面总有一种惆怅和替他惋惜的复 杂情感交织在一起。 　　———— 　　本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为巧合。 【网里乾坤】∽∽∽∽∽∽∽∽∽∽∽∽∽∽∽∽∽∽∽∽∽∽∽∽∽∽∽∽∽ ◆　　　　性侵害问题的是是非非（兼论Metoo运动的利弊得失） 　　　　　　　　　 　·王庆民· 　　去年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阿里女员工控诉被同事性侵”案告一段落，涉事 男性以行政拘留、不涉及刑事犯罪而免于刑事起诉告终。而有媒体曝出，涉事女 方在控诉中有撒谎、夸大事实的情况。这又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对女方涉嫌讹诈、 报复、陷害的批判声浪不断。而9月8日又发生一起案件，一位女乘客将出租车司 机刺伤，而新闻评论区立即出现了“这个女的有臆想症、神经病”之类言论出现， 并且预设式的说“又会有打拳的（女权分子）说是女的被男司机性侵才伤人”， 暗示这种指控的不实。紧接着，9月14日，弦子诉朱军性骚扰一案一审宣判，因 证据不足判决弦子败诉（今年8月10日，弦子二审败诉）。于是，除女权圈子外 的网络舆论一片指责弦子“诽谤”，对弦子及其支持者百般嘲讽，并希望朱军反 诉乃至公安介入让弦子付出代价。 　　而这样的舆论态度并不是孤例，而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这种现象也绝不只是 出现在热点新闻的网络舆论中，而是广泛存在于生活中各种涉及男女关系、性骚 扰/性侵嫌疑的事件中。只要有女性指控遭遇性骚扰、性侵害，又尤其指控被熟 人侵害，除非证据十分确凿、事实完全清楚，一般情况下一定会有大量舆论指责 当事女性，具体言辞诸如“不爽了所以诬告人家”、“为了讹钱”、“有臆症/ 妄想症/精神病，是在幻想”、“有矛盾了所以诬告报复”等，从专门针对女性 的荡妇羞辱，到包括损毁任何性别的指控者的人格灭杀，应有尽有。当然，否认 性骚扰的加害嫌疑人也普遍使用这些言论。在一些被广泛报道的性侵争议事件如 迈克尔·杰克逊侵犯儿童案、朱军性骚扰弦子案、刘强东性侵案、伊藤诗织案等 中，都可以充分看到这类对受害者或者说疑似受害者的人身攻击、人格侮辱说辞。 　　在性骚扰指控事件中，的确存在这些动机和原因造成指控不实、冤枉相关男 性的可能（而且可能性并不低，甚至说也很普遍）。一方面会有许多人为嫌疑人 辩解，但是也会有非常多的人（尤其在互联网上）猛烈谴责嫌疑人、同情疑似受 害者，并且在事实还不清楚情况下就盖棺定论，甚至对嫌疑人乃至家属进行人肉 搜索、网络暴力。被诬陷性侵者的名誉会受到沉重打击，甚至被摧毁整个生活。 但是同时，也有大量指控属实，受害者身心受到巨大创伤，甚至精神失常无法生 活。此外，还有更多的女性在受到性侵害包括强奸轮奸之后选择忍气吞声，以至 于受到重复侵害，身心受创和对人生的打击更加沉重。而受性侵害的女性选择忍 气吞声的一个重要原因，恰恰就是担心这些舆论指责。 　　而性侵犯又是一种非常特殊、极难取得客观证据的侵害行为，发生场所或者 环境高度隐秘，侵犯过程不易留下证据，且即便留存精液等情况下，侵犯的非自 愿性也无法得到清晰证实。除了极个别证据链非常完整尤其有视频监控或敢于作 证的目击者的情况，绝大多数情况下无法通过客观证据分辨是非，而是靠对双方 口供的对比分析，主观性非常强，严重依赖于自由心证。即便有类似于性侵害的 行为，究竟是不是非自愿、是不是违背妇女意志，并不是那么容易判断。强制与 自愿间有巨大的模糊地带，甚至在传统性观念中，这种模糊地带被认为是男性追 求女性理所当然可以突破的。有些情况下的确是看双方主观上是怎么想的而不是 客观行为，这就太难判定了，一般都会无罪。 　　进一步说，即便判断为非合意的强奸，那强奸案对于女性的伤害程度也很有 主观性，不同的受害者不同情境不同环境以及不同的价值观下，心理受创程度大 相径庭（而且确实很受女性对性侵的主观态度影响，一些人所称的“你不在乎就 好了”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同样的情况，可能有些女性的确不当回事，像喝杯 水吃顿饭一样平常（并非贬义，这也是一种无可非议的反应），或者非常坚强的 克服，还有的则会精神失常、自杀），而受害程度往往也只能依靠当事人主观诉 说，这种诉说真实性也有各种疑问（当然同时疑似加害者的辩护词真实性也很有 疑问）。 　　根据现实情况，任何纠纷的受害一方夸大事实甚至在真实中编织部分谎言是 很普遍的，加害一方尽可能回避事实避重就轻也是普遍的，性侵害案同理且情况 更严重。所以导致是否定罪、如何量刑，都存在各种困难，需要复杂的博弈与权 衡。而性侵害事件的危害性质也很特殊，对于双方中任何一方的名誉、前途命运 都有重大影响，事败一方甚至可能毁掉一生。这也就导致一旦指控开始，无论在 舆论上还是派出所和法庭上，双方都会竭力证明错在对方，并且同样竭力为自己 开脱，形成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 　　还有一个被忽视或者被有意无视的问题，就是性侵害尤其非强奸性质的性骚 扰，是相当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几乎比任何其他一种违法犯罪行为都要多。这 是由于人类作为动物的一种、存在动物属性的必然现象（当然，必然现象并不一 定是合乎情理和文明，更不一定是应该被允许的）。人类的进化史就充满着性与 性暴力，一方非自愿的性接触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当人类进化到文明出现，逐渐 开始克制性，尤其对非自愿的或破坏伦理及秩序的性行为进行了禁止，但屡禁不 止（甚至设立禁忌反而诱发了更强的挑战禁忌的欲望，人（至少部分人）有挑战 禁忌的冲动，而在性方面尤其如此），性冲动根植于人的生理本能。而且，性侵 害往往也是社会压力、人际互害下，诱发的一种普遍的、不易阻遏的泄欲行为， 战争中的强奸是这种动机和行为最为强烈的体现，和平时期也时时刻刻在世界各 国隐秘角落发生。人类文明发展到现在，道德与法治观念及制度建设都取得了惊 人的进步，但并不能十分有效的阻止性侵害的发生，性侵害依旧是个普遍存在的、 不可避免的现象。即便是看起来非常正派的人物，在性方面也不见得没有龌龊之 处，而且这样的人违法犯罪包括性侵犯更有隐蔽性和迷惑性，不易被怀疑，被控 告举发后也很难让人相信是真的（当然，这并不是说看起来正派良善正直的人都 值得怀疑，更不应该用这种怀疑眼光和态度对待这样的人，而且可能性当然还是 低于那些品质差的，只是说不要排除这种可能性）），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 　　性侵害的普遍性和伤害的严重性、性问题的隐秘性，公之于众（哪怕是小范 围）之后对一方乃至双方产生的巨大破坏性，以及这种破坏性延伸到社会对社会 稳定与秩序的冲击，导致这一问题成为社会的一个特别的敏感问题。这个世界需 要伦理道德、各种规则下稳定的秩序才能得以运转，而性侵害又是伦理道德规范 中既最有禁忌性、又最易突破的环节。如果违法必究的去追责每一起性侵案，那 涉及的人之多、牵连的社会关系之广，影响到的人类活动之普遍之严重，是人类 社会无法承受的。法不责众任何时候都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尤其涉及严重犯罪 的情况下。 　　而又由于性侵害的公开化（尤其积累到一定规模）对社会秩序整体（包括小 的社区、学校、工作单位及其他组织机构，到地域、民族、国家乃至人类社会） 造成的冲击，远比选择息事宁人或者一开始就不进行公开要大的多，因此各方都 有强烈动机压制（包括受害者自我压制）性丑闻，以将影响和损害降到最低（这 也是实际上的性犯罪远比公开的、立案的、判决的多的多的原因）。不过，对性 侵犯罪的惩罚往往也是很严厉的，而直接惩罚之外的“社会性死亡（不是玩笑的 那种是真的）”的间接惩罚往往更严厉（当然轻微的性骚扰不至于）。因为一旦 曝光、证实，就必须严惩以维护社会秩序，这时候反而是需要性侵害者承受极大 的代价了，而且有时可能是比应受代价更大的代价。而这又导致性侵者更加有意 欲隐瞒事实、否认行为。而社会各方甚至包括公检法也会有意无意的“配合”性 侵者否定强奸事实、压制影响。 　　而性侵害事件曝光或传扬后普遍存在的“责备受害人”行为，也正是由于以 上的动机。对包括政府机构在内的社会大众来说，无论从情感还是利益，都不愿 意看到听到性侵害案件的曝光，因为这是对貌似和谐的社会秩序的挑战，并且干 扰到了大家看起来宁静的生活、影响了愉悦的心境。而性问题尤其性侵害问题， 又是中国传统文化乃至世界上各种文化中被认为肮脏、羞于启齿的，这些文化也 都或多或少若隐若现的歧视性侵害的受害者。这样的观念持续数千年，根深蒂固。 所以，受这样的文化与习惯的影响，人们也都抵触对性侵害问题的公开涉入。还 有，如果承认性侵害事件的真实性、受害者的无辜性，那势必要惩罚加害者，这 是一件成本颇高、往往需要得罪加害者（乃至其亲朋好友各种关系人）的“麻烦 事”。 　　而性侵害受害者公开性侵事件乃至详情，恰恰是希望政府和大众对其支持声 援，以及谴责加害者。这与官方及大众内心厌恶此类事件及相关影响的心理情感 相抵触，也与他们的利益相冲突。所以，起码一部分人不仅不帮助受害者，还对 受害者指指点点恶语相加。“责备受害人”是部分人（但占总人口比例很高）发 泄对性侵受害者举发行为不满、试图减轻自己责任、以图压制更多举发者的一种 类本能的反应，也是人性恶的体现。其实“责备受害人”的情形不仅发生在性侵 害事件中，在关于家庭暴力、校园暴力、职场暴力乃至族群和国际关系中的暴力 与欺凌事件中也广泛存在，原因也是类似的。鲁迅的《祝福》中祥林嫂屡遭不幸、 向公众诉苦，却被各种歧视羞辱乃至故意提及其受害情形挑衅，即把这种“指责 受害人”的人性卑劣之处展示的入骨入魂。（值得说明的是，并不是所有对性侵 害事件中受害人有所批判的言行都是“责备受害人”的卑劣行为，有些的确是出 于善意的动机，提出要女性通过一些方式如不要穿着过于暴露、不要在夜晚去不 安全的地方，加强防范以降低被侵害的概率。但是善意与恶意不易区分） 　　不过当证据确凿或者舆论压力过大（哪怕这时证据并不确凿甚至重要事实不 支持存在性侵害）时，公检法又会反过来强迫嫌疑人认罪甚至加码重罚（如李天 一事件。与其说是轮奸案其实更接近卖淫嫖娼案），以其为代价警示性侵害行为、 平息舆论安抚公众情绪，维护国家机关严厉打击性犯罪的形象。而社会也会对其 完全抛弃、孤立，无法再正常工作、就学，污点带一辈子，真的“社死”。这时 的性侵者也是受害者，加码重罚他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的罪责，而是让他当其他未 被抓获的罪犯及潜在犯罪者的替罪羊，是法不责众却可“杀鸡儆猴”的倒霉 “鸡”，也同样是性问题污名化的受损方（虽然多数时候罪有应得）。 　　从制度、法律、文化、人际态度，一方面都在“明示”对性侵犯的不容忍， 一方面又都在暗示受害者忍耐、自我消化、息事宁人。 　　这也就让本来应该看是非的性侵处理，变成看实力的博弈。官方一般来说都 会倾向“得势”的一方。当然，得势并不一定是权力、金钱、人脉的优势者（虽 然大多数情况下是），而是包括舆论风向、社会观感、与性侵害案其中一方甚至 双方有共同利益/利益冲突者的施力）在内多方的较量。这种看博弈决定“是非” 的方式，如果不是一边倒或双方妥协，那就可能越闹越大，上社交媒体曝光也是 有可能的。这就又影响社会稳定了，所以删帖禁言封号、屏蔽热搜、喝茶劝诫就 成了必然。民主国家强调公开化以厘清事实和反思问题，专制国家则实行封闭化 以平息事态和维持稳定。 　　中国这个社会可以容忍谎言和禁言营造下的“和谐”，却不接受真相可能带 来的动荡（哪怕只有经历这些阵痛，社会才能真的走上正轨，而不是将错就错适 应于错误道路）。从公检法的裁决到民众间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纠纷处理，都在故 意促使人们撒谎、不诚实，而强力阻遏揭开伤疤、曝出真相（包括自曝）的行为， 来维护各种潜规则影响下的肮脏社会得以“和谐”运转。“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即是这种实践最好的写照。 　　如果你想坚持强调事实真相、公开透明，那会被群起而攻之寻找你的污点打 倒你。哪怕你的污点比别人小，小事也能变大事。别人大事安然无恙，你小事就 会翻船。如果你自曝自己的劣迹，并且以此举发控告其他人也有，并且试图以此 推翻制度和社会结构及因此得利的整个利益集团，那会被当成精神病对待，甚至 送进精神病院或者其他手段弄死。如果没有比较大的污点（小污点任何人都不可 能没有），如果同时身居要职，那并不能免于迫害，反而即便什么都没干也会被 集体针对、孤立疏远。因为你没纳“投名状”，没有把柄软肋可以被抓，所以对 其他人形成了道德优势和威胁，就像进黑社会没犯过罪、当官没参与贪污受贿挪 用公款一样，其他人必须集体搞垮你（当然你有权有势或者至少比周围的人有权 有势，那是另一回事，那时如果你不触犯他人根本利益，的确有当逍遥派安稳度 日的可能）。这种小人驱逐君子的机制就是逆淘汰机制，把腰杆硬的打断腰杆或 者驱逐排挤掉，剩下软骨头和都不干净的同类，大家就都舒适安全了。以权贵集 团为核心的整个既得利益阶层，正是以构建这种以谎言和污点为纽带的社会关系 网络，保证内部的相互威慑和团结，保证自下而上的人身依附及对体制的忠诚， 维护这种不公不义制度的存续。 　　这样逼人作恶、撒谎、忍耐、遵从黑暗秩序的强制导向在各种事情上莫不如 是，政治问题、医疗教育住房养老等民生问题，以及刑事民事纠纷，都是以这样 邪恶的制度、法律、价值观、实践方式，来构建和维持。而对性侵害问题的对待 及处置显然不会例外，牺牲弱势的受害者安抚强势的加害者，是必然的选择。 （当然，我并不是说中国社会各领域各方面各阶层时时刻刻都是谎言、黑吃黑、 弱肉强食、逼人撒谎为恶等，也有许多诚实、温情甚至高尚，在一些不涉及重大 利益和根本问题的小事上，人们还是诚实善良宽容的时候居多，但是基底是黑暗 的，总的导向是负面的，结构性方面看是丑恶的） 　　于是，性侵害案件成为了社会默认的一层“不能捅破的窗户纸”，虽然也时 常被捅破，但大多数时候捅不破。而对性侵害案件的处理，是非曲直从来不是第 一位的，维护社会稳定与秩序及伦理道德（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才是最重要的目 的，一切都以后者而非前者为其行为指针。 　　而这种压制、隐瞒，则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以牺牲女性受害者的权利为代价的 （少数情况是牺牲性侵害者，以过度惩罚维持秩序）。受害女性只能代替整个家 庭、社群乃至国家和民族承受受害的代价，将仇恨和伤害传导停留在自己身上并 截止（当然也不一定截止，否则各种心狠手辣虐待老人、虐待儿童、虐待动物的 女性是怎么来的），通过自我安慰和遗忘等方式消解痛苦，以自我消化痛苦、隐 忍耻辱来维护社会的稳定和正常运转（这一点和家暴、校园暴力、虐待老人残疾 人精神病人乃至虐待动物等很类似，女性、弱势群体乃至小动物，在各种社会中 被定位的角色都是被动的承受者，是强权强人强势一方泄欲的工具、是维持不平 等社会存续和稳定所需的耐受品。当然，在专制和野蛮国家这种程度会更强）。 压制与隐瞒性侵，也会导致对已遂性侵害者和潜在性侵害者的鼓舞，让其变得更 加肆无忌惮。如今曝出的一些性侵案如韦恩斯坦、钮承泽等人，均是多次的性侵 多人，前面未受惩罚显然鼓舞了其后的犯罪。 　　当然，隐瞒性侵害的事实、不扩大化，某种程度也对受害女性有保护作用。 因为性侵害的伤害之一就是对女性名誉、尊严的影响，对其社会关系、社会处境 的破坏。不公开，那这些损害就会变小甚至趋近于消失。如果不考虑公道和正义 问题，不扩大影响而是私了补偿、“到此为止”，某种程度确实是“最优解”。 但是另一方面，这种息事宁人或者隐忍不发，也会让女性更加委屈，导致受害压 抑的身心更加受创，而且可能遭遇不要脸皮得寸进尺的再度侵害、重复侵害。这 种隐瞒、压制，也违背社会运转中公开的各种道德、法律、制度原则，如诚信、 勇气、公平、公开透明、违法必究有罪必罚、反暴力反欺凌反性别压迫等。承认 需要压制与隐瞒性侵害，也就等于否定许多被广泛承认的普世道德与规则、向罪 恶低头退让甚至暗示和纵容犯罪、表现一种压制维权的态度、正中性侵害者下怀 使其肆无忌惮、认可犯罪的合理性和不可避免性，同样冲击社会秩序、影响社会 文明。 　　于是性侵害问题的处理就成为一个两难问题。人类社会面对着许多两难问题， 而性侵害问题应属于两难问题中相对更加两难的。 　　不同的历史时期、同一时期的不同国家和地区，对于这个两难问题有不同的 对待方式。在古代，性侵受害者普遍蒙受巨大耻辱，往往需要自杀或被亲人杀害 以全名节。虽然有《春秋》等代表传统道德的书中有对“失节”妇女的同情，但 主流价值观、整体上还是以之为耻的，对被强迫而失去贞节的妇女还是歧视、排 斥的态度。宋代理学兴盛后，这种“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的观念越来越流行。 即便她们不死，也一定会被排除出主流社会，再也无法参与到社区、民族、国家 的正常生产生活中。这不只是中国的专利，而是世界不同文明的共同现象，西方 古代在这一点上并不逊于中国，具体细节不同但是本质没有什么区别。 　　而到了近现代，至少就中国而言，公开的、官方的各种制度、法律与提倡的 主流道德中，已经没有了对受害女性的指责，甚至还充满着对受害者的同情和支 持，但潜在的、根植于社会中的歧视与污名却仍然非常普遍和严重，对受害者的 指责与侮辱从未停止。而官方虽然表面上支持同情受害女性，实际上却出于种种 原因而压制女性的维权，采用抑制受害人而非惩罚加害人的方式处理性侵害问题。 虽然他们对一些来自陌生人的性侵犯会进行一定处罚，但很少处理熟人性侵及特 定社会关系人之间的性侵，默许通过一些私了方式解决相关问题，将性侵害的损 害和影响压缩在极小范围内（说白了大多数时候就是让受害者一个人承担），大 家心照不宣的默契的遵守着某种动态平衡。如果有人试图打破这种默契，那会面 临各种指责、歧视、阻拦，遭到各种有恶意的和无恶意的歧视孤立。如果坚持几 个月甚至几年控诉上访，这个过程中经历的种种足以将没有特别强意志和能力的 人折磨的精神失常，被踢出普通人/正常人生活的社会，这种代价足以令维权者 望而却步。 　　公了困难，于是私了盛行。私了拼的就是双方软硬实力如权力、关系、财力， 以及手段多少、阴险程度之类东西，而且越能表演越能撒谎越不要脸一方往往越 可能获胜。输赢胜败与是非没有大关系，决定性的是双方力量对比。而且，大多 数情况下都需要有男性为女性出头，包括男朋友/男性朋友、男性家人/亲戚、男 同学男同事等。这的确在有时会解决问题，但是往往以一方或者双方头破血流甚 至残疾或没命而结束。依靠男性解决女性被性侵害问题，其实也就等于还是默认 男权社会的规则，依附男性维护女性权利，而不是女性自主维权抗争。这种私了 自然也无法像诉诸舆论与法律那样产生公共层面的积极影响，反而制造一种暴力 和弱肉强食、女性必须依附男性才能保障权利的不良示范，法治与公序良俗的权 威和规范意义也会因此削弱。 　　而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也同样如此。只有少数发达国家并非如此，而是尝试了 新的方式，即倾向于鼓励受害者发声、举报、积极维权，并且积极的惩罚加害者。 最典型的莫过于“me too”运动。“me too”运动将一大批涉嫌性侵害包括性骚 扰的知名人士拉下马，着实让受性侵害的女性出了一口恶气。不过，根深蒂固的 性侵害及形成的相关文化、潜规则也并没有被完全改变，并且遇到了种种瓶颈， 显示了保护女性权利、防止性侵害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未来真有有效解决 方案的话）。 　　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反性侵运动越激烈越好、反性侵制度法律越严厉越好。 正如前面所说，性侵害问题涉及到复杂的社会运作及社会秩序问题，传统上抑制 对性侵犯问题的曝光与处罚，也有其客观原因。在“me too”运动以及西方一系 列旨在反性侵的运动、制度、法律，也的确导致了一些在反对者看来意料之内的 后果，例如导致有男性被诬陷、被用来打击政治中或生活中的对手仇敌（包括女 性根据自身好恶及各种利益动机的“选择性举报”，这确实对那些被举报的性侵 害者不公平，因为还有更多侵害者没被举报，和“选择性执法”异曲同工）、相 关的监禁率大增导致有案底者大增、许多人因为一些情节并不严重的性侵害或者 说不当行为而“社死”前途尽毁、刺激出更多男权主义者并激化男女对立等，而 这一切也对国家建设、社会发展和各种日常工作生活造成严重冲击。 　　就像美国军队内部的性侵事件频发，但是却没建立一个完全倾向于女性的、 一劳永逸的防性侵系统，反而有改革也有反改革来回拉锯，就是因为过激的防性 侵机制影响了军队的运转，一些改革措施对军纪、军人关系等造成冲击，影响了 军事任务的完成包括作战目标的实现，进而影响美国的内政外交乃至国家安全。 虽然这些影响肯定会被性侵害者利用来阻挡反性侵改革，但这也是无法无视或避 开的客观事实。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性侵害问题、女权问题，性侵害的伤害是很严 重，但是还有很多理性思考起来更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为了某件事某个方面让其 他方面付出过度的牺牲。而且，一切事情相互联系相互作用，过度的“me too” 对国家社会各方面的严重影响，最后也会对女性权利造成伤害。必然的，两性关 系也因此被损害，法国明星德纳芙就批评“me too”的矫枉过正，让男性对女性 正常的赞美和追求也被视为性骚扰，破坏了正常的男女关系。女性如果滥用“me too”报复与己不和者，不仅伤害被诬陷者，还会造成“狼来了效应”，过于泛 滥的指控反而会让人们麻木、影响逐渐淡化，人们不再有热情去关注，真正的受 害者因此被忽略。还有电影《狩猎》中的情形，也证明弱者的虚假指控有时候也 会因其极大的迷惑性，产生严重破坏力，让相对强势的一方身败名裂。 　　还有，“me too”等运动往往造成损害更大的，是那些还有一些诚信、要面 子的有操守、愿意承担责任和有悔罪意识的人，而那些没有诚信和底线的、不在 乎被指控者、死不承认、反咬一口攻击报复受害者的，往往反而得不到惩罚。像 政绩斐然且人品还不错的美国的纽约市长科莫、韩国的首尔市长朴元淳，就是因 为并不严重的性骚扰而落马，后者还因此自杀（根据遗书等还可以看到其非常内 疚，心理上也受折磨）。韩国釜山市长吴巨敦也因被举发性侵下属至伤而入狱， 他的情节比较严重，但是还是坦承了犯罪并入狱服刑。我不认可那些关于政治斗 争阴谋论的说法，但是同样不相信和政治争斗完全无关，起码客观上对政治斗争 有重要影响。而且，这些人的性骚扰性质的性侵害不见得就是道德低下，只是没 能适应局部变化了一些的法律和道德要求。当然他们是没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但 也没有刻意要伤害女性，也没有在事发后反咬和迫害女性，而是承担了责任。而 特朗普任命的大法官卡瓦诺虽有性侵多人等种种劣迹，面对诸多证据拒不承认， 以往言行品质恶劣，但是仍然成功当选大法官作威作福（作出各种不利于弱势群 体的判决），他们大抵也不会多么内疚和被心理折磨。更加充满谎言、社会达尔 文化和男权主义的中国就更不用说了，大多数性侵害者除非打击到他实际利益， 否则不会对其有什么心理影响。 　　还需要说明的一点，像科莫、朴元淳、吴巨敦等被曝性骚扰者是进步派政治 人物，一直在努力推动包括女权主义在内各种促进社会进步公正、保护弱势群体 的议程，并取得不俗成就。通过metoo运动将其曝光并拉下马，受害女性的确出 了一口恶气，而且也是对这些人表里不一的惩罚。但是这些人也的确做了很多包 括促进女权在内的益事，而如果换成保守派执政则会让女权倒退、社会陷入深渊。 朴元淳自杀、吴巨敦入狱后韩国进行了两次选举，进步派大败保守派大胜，鼓吹 反女权、废除“女性家庭部”的尹锡悦当选韩国总统，首尔和釜山市长职位则在 更早些时候的补选中被保守派所得，韩国女性权利势必大倒退。所以对朴元淳等 人这样揭发批判、让其身败名裂，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顾全大局”往往是为 维稳而所说的虚伪而恶心的说法，但如果只争一时一事的是非，导致“大局”不 存，之后个体又能好到哪里？“破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而且，能够曝出性侵指控的环境，往往恰是还有自由和权利甚至有很高自由 和权利保障的，而那些性侵犯重灾区、侵犯程度更严重更恶劣的，“me too”根 本无法进行，女性连相应的勇气乃至意识都没有，连向公众举发的念头都没有， 即便敢这样也会被彻底搞死，包括物理上的死。中国的“me too”发生的媒体圈 及公知圈，还有部分高校，其实恰恰是中国性侵害相对最轻的、女性权利得到尊 重和保障最好的，而如体制内、企业、下层贫民社区、以收容弱势群体为主的特 殊机构等性侵害更严重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人参与指控，至少无人公开站出来 实名的指控。哪怕有一定法治和自由的港澳台地区，“me too”运动也没什么声 气，演艺圈万马齐喑，鼓起勇气诉说被性侵经历的蓝洁瑛也已因抑郁悲惨死去。 在“me too”运动中倒下的往往都还有残存的良知，或者其环境和亚文化还友善 的容得下女性提出指控，而那些阴险狡诈、完全没有良知与罪感的人反而不惧指 控活的很滋润，那些制度和亚文化上彻底压制和征服受害女性的恶劣环境，也不 会因“me too”等运动改变。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种思维方式虽然会被用来藏污纳垢， 但是也的确反映了一种无奈的现实。人类一直都很肮脏，为了人类社会的存在及 稳定运转，有时候不得不容忍很多丑恶，否则冤冤相报没有尽头，且冤冤相报中 整体上一定是弱者付出更大代价（正常秩序下还有节制和约束，一旦发生冲突对 抗，那弱者的反抗会导致强者的仇恨和报复，且失序下强者当然可以放开手脚不 遗余力伤害弱者。秩序对弱者来说往往既是压迫又是保护）。如果坐实性侵后直 接让侵害者前途完全毁灭，本来也未必合适（除非情节特别恶劣的情况）。而且 出于正义目的的运动、法律、行为，并不一定会带来更好的未来，甚至会导致更 坏的后果。当然我也知道，坏人也正是有此心态，才肆无忌惮，并且以此来阻吓 人们去变革的。但是这也是客观现实。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去实现短暂 的局部的正义，那可能导致制造更大的灾难、更多的不正义发生。从一般的生活 纠纷、司法执法，到国家、民族间的恩怨情仇，莫不如此。所谓“无法在地上建 立天国”，放在反性侵问题上也一样。如前所述，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不可能 专为某个（群）人某件事让道和牺牲，不能“把脏水和孩子一起泼出去”。女性 被性侵是个大问题，有些人甚至因此精神失常、致残、自杀、被杀，但是这世界 上也有更多行为上更恶劣的暴行、结果上更悲惨的惨剧。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 人、一类人在受苦受难。反性侵、女权运动需要与大环境相恰，有节制有分寸， 避免对社会发展及他人权利的过大损害性影响。如果社会运转遇到严重障碍，那 反过来也会反噬包括女性在内人类的各种权利和权益。 　　这并不是否定“me too”等女权运动和相关改革的必要性，而是说客观作用 上的确不见得会好，在一些环境恶劣的国家可能导致更坏结果。过激的变革几乎 必然会造成破坏和反噬，“me too”虽与中国发生过的一些政治运动在性质和程 度上有根本区别，但是的确在某些特性及后果方面有相似之处（如“破四旧”破 的糟粕的确有，可是破坏的有价值的东西更多。“me too”远没到这个程度，但 是显然对许多有价值的价值观念、人际关系、社会结构造成了破坏。二者都有 “为泼水把孩子也泼出去”的倾向）。任何运动、维权，都要与经济社会发展水 平相适应、和文化教育及价值观念相调和，也需要有各种配套的制度、法律、传 媒、组织机构等，否则不仅不能实现目的，可能还会制造各种悲剧。 　　在人类的素质、文明没达到某种特别高的高度、社会制度与价值观念没达到 特别完善的程度、还原真相的各种技术手段没达到特别完美的程度情况下，性侵 害问题没有好的解决方式，被侵害无法伸张正义和被人诬陷性侵会同时存在，并 且还是会给其中失败一方造成严重伤害。甚至，同一个人可能既被性侵害过没能 追究侵害者，又诬陷过别人；另一个人也可能同时既性侵犯过别人没受惩罚，又 被别人冤枉过。而且，这种情况并不是罕见的，我列举这种情况也并不是为了卖 弄逻辑。一个人一生正常情况下要过几十年，且处境及个人价值观也会有变化， 所以这期间完全可能同时发生这两种情况，甚至两种情况在同一人身上的发生有 因果关系。 　　例如被性侵不敢举发阴险和有势力的侵害者，或者那时还天真单纯没有心机 不会应对，却因此郁闷在心、慢慢变坏变得阴险狡诈，于是后来在和其他人纠纷 时诬告无辜者，或者因性侵精神失常真的得了被迫害妄想症（而不是被污蔑得了 妄想症），然后误告无辜者（如果真有妄想症并且被身边人知晓，那被性侵可能 性更大，因为无论如何指控，直接说“她得了妄想症”就行了）。或者顺序反过 来，先有诬告，后来被人真的性侵，却因“狼来了”因素反而不敢再举发。同样， 也可能有人曾被诬陷性侵，愤懑不平，于是后来真的性侵了他人。顺序反过来， 也会发生曾经性侵过他人传出风声名声不佳，然后被人诬告，结果这下真的跳进 黄河洗不清。还有的涉性侵害案的情况是，事情双方都有明显过错、指控者和被 指控者都明显撒谎，男性不道德但是女性也有图谋，鲍毓明案就是典型例子。 　　依常理可知，类似的情况在其他非性方面的纠纷、侵害中大量存在。根据其 他纠纷、侵害中这类情况的普遍，可以推断性侵方面也一样普遍。再强调一遍， 这不是摆弄逻辑、解“灌水出水”型无聊题目，而是强调性侵害中一人兼具两种 相反情况的普遍现实。如果没有这样的认知，那极可能会被撒谎一方所迷惑，搞 错真相。（再进一步说，一个人也可能被真的性侵两次、多次，被诬告两次、多 次，每次都是真的或者都是假的。任何可能都可能发生，而且也不罕见（比如涉 及某个群体/圈子内部多个人，因为受害者第一次不反抗所以其他人听说也去性 侵，或者几个人合伙诬陷一个人，分别分开举发）。当然，这并不是说反正“一 切皆有可能”所以事情无法判断、没有真伪，常识和逻辑仍然重要和有效，只是 要注意事情复杂性避免被一些经验和思维定式迷惑） 　　我们现在能做的，或许只有想办法缓和问题、避免零和博弈。例如，对于性 侵是否属实存在疑问的情况下，只应该就事论事否认事实，而不应该以“荡妇羞 辱”或者质疑指控者“讹钱”、有“精神病”等否定人格的方式损害指控者名誉、 生活。对于性侵犯程度不严重的、非恶意的、仅是一时冲动的一般骚扰，也不应 该追责过度，这样才能相对更重的惩罚恶性性侵害者。同理，要宽容对待主动承 认存在不当行为的，这样才能让死不认账、阴险狡诈、对受害者打击报复的流氓 式人物相对被更多关注和谴责。而且，对可以确认性侵害的加害者应该给予出路， 不要让人没有退路，把人逼死或者结束事业是不合适的（在性侵犯情节不那么严 重、不是以恶意伤害受害者为目的的情况下）。还有，反性侵更多应注重于对真 相的呈现和原因的探析，以此进行相应教育、预防、阻止，而不是着重于惩罚。 即便对于比较严重的性侵犯行为，是否也可以在定罪的同时原谅，并且在其出狱 后给个好的出路呢？社会是否能在对受害者去污名化的同时，对那些真诚忏悔的 加害者也去污名化，或者至少去一部分污名化呢？要将诚实与否、悔罪与否强调 的比性侵害与否更重要，形成性侵可原谅不诚实不可原谅的风尚。这样才可以促 成更多人认罪悔罪，否则他们肯定死硬到底甚至反扑反咬。当然，社会公众不太 会这么做，现实是反其道而行之。 　　就像浙大努尔·巴特尔强奸未遂案，我觉得浙大的留校察看处分并不算不合 理（甚至说还是很合理恰当的），考虑到了未遂和悔罪情节，也给了其改过自新 的机会。而努尔·巴特尔其实已经一定程度受到惩罚（缓刑和留校察看也是登记 在案的记录，也被抓进局子里关了一段时间，相关经历也会对其产生负面影响）， 也不敢再犯（除非他有什么疾病，需要化学阉割那种）。后来事件被传到网上 （而且很可能是有某种目的而非简单打抱不平伸张正义），在网民强烈要求下浙 大开除其学籍（这次网络讨伐也让他彻底身败名裂，不仅生活圈子里，现在全中 国都知道他是强奸犯了），反而会导致以后更多强奸案被压下来一开始就不会进 入司法程序，当事人也不会承认犯罪（更不会写悔过书佐证女性指控属实），而 是反咬一口到处污蔑女生诽谤，或者动用一切资源打击报复。基于这样的可能性 和示范，且不愿意因此有一方身败名裂甚至家破人亡，女性也就在一开始就更倾 向于选择忍气吞声。所以，这样的处置发生后，最后受害的还是女生。 　　何况，根据我看到网上曝出的一些信息，此人算不上什么权贵家庭出身或者 流氓头子，最多算少数民族地区中产精英家庭出身，据说在学校并不合群，还曾 经被殴打威胁而躲到别人寝室。也就是这样的背景和个人情况，所以公检法和学 校才敢给他留个处分记录，换成真的有权势背景、在学校拉帮结派呼风唤雨的， 女生根本不敢报案，报案了也会被强力压下，突破障碍到了法院也多半会在各种 运作下被判因证据不足而嫌疑人无罪，也不会有人为受害者作证，反而加害者朋 友们会千方百计诋毁受害者，以及其他各种报复。而这样的情况公众却无从知晓， 知道事情的旁观者也不敢曝料，即便曝料也会被火速喝茶、报复，一顿删帖封号 也就没了消息。根据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况，我敢断言，包括浙大在内全国各高校 甚至中学强奸案非常普遍（并不是说超过50%才算普遍，哪怕5%就不少了），情 节比这严重得多的、已遂的也数不胜数，但是绝大多数并没有得到惩罚。浙大事 件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 　　此外，2018年网上还曝出河南鲁山县涉嫌强奸的未成年少年与受害家庭“冰 释前嫌并重返学校”的事件。事件曝光后，鲁山县检察院重新对强奸者提起公诉 （我尚未查到再后面的后续）。这件事可能被女权主义者认为是一场舆论胜利， 可各种情形和网络“正义”执行后的实际影响，和努尔巴特尔事件几乎是一样的。 至于我个人立场，我觉得如果情节不严重，在各方介入下达成谅解未尝不可，这 个县城公检法的处置方式倒与发达国家某些修复式司法的方式颇为神似。当然具 体是怎么协调谅解的、动机与影响可以商榷，但这样做本身未必是错误的（当然 也并不是说就是好事、正确的）。如果能促成更加重要而深刻的讨论（例如未成 年人性教育尤其防性侵教育问题、未成年人犯罪预防和处置问题、不发达地区未 成年人安全尤其留守儿童安全问题、未成年性侵案对加害者和受害者的影响等）， 并且去搞些实地调查（包括调查加害者和受害者双方、当地的社会环境、民风和 市民/村民价值观），然后针对问题的做些建议，那其实很有意义。然而“正义” 也的确正义的网民尤其一些女权人士，则采用了并不会给中国弱势女性尤其未成 年少女带来有益改变的方式。这次曝光事件以后，全国各种类似强奸案发生后， 必然是更多私下的威胁和压制，大家都追求表层的正义，然后是更多受害者的无 助绝望。 　　现在公众看起来颇有正义感的作为，其实是在加剧弱肉强食、不诚实与阴险、 封锁信息压制舆论的现象。“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不能放火”、“抓住手承认就 是放火，抓不住不承认抓住也不承认放火了也等于没放火”，于是人们更加拼命 追求权力金钱、依附权贵、拉帮结派、学习各种害人威胁人的技巧，撒谎作恶面 不改色心不跳，由偶尔作恶者变成职业恶人，只要作恶就做足做绝，毫无诚信廉 耻和悔悟之心，让丛林社会更加丛林。更令人遗憾的是，面对这样不理性的民意 和可怕的后果，没有知名人士、“大V”、公知站出来反对、劝告。或许他们不 愿意违逆汹汹民意，或许因为舆论环境变迁已经不像以前敢言和方便发言，甚或 者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个需要纠偏的问题，根本不知道为包括强奸犯在内各种 坏人说公道话也是理性文明社会的必须。（如果认为凡是涉及强奸就不可原谅、 就没有讨论空间的，某种程度也确实有道理，因为这问题有特殊性。但是这种态 度对现实是好是坏？符合当今社会的发展程度、人际关系的水平吗？强行把底线 定到远高于现实的程度，又有多少意义？对公之于众的性侵案高标准严要求，对 未被揭露和定案的性侵不闻不问甚至嘲笑受害者，这种双重标准是应该的吗？只 顾明面的道德洁净和背后的社会秩序，而忽视当事受害者自身甚至当事双方本身 的人权，是文明社会所应该做的吗？） 　　从一般公众到知识分子，国人普遍都没有分清轻重缓急、注意统筹兼顾的意 识和能力，更不知道越是坚持正义越要求真务实理性客观，包括不对罪犯和敌人 加诸超出程度的谴责与惩罚、甚至还要在必要时主动为其开脱。作为有重大影响 和舆论导向作用的大V、公知，不仅要去这样做，还需要积极的这样做，不够积 极就无法反向矫正矫枉过正的民意浪潮。不仅“不要放过一个坏人、不要冤枉一 个好人”，也要不让“坏人”多背负一点事实以外的委屈，不让“好人”多得到 一分无中生有的称赞（现实里当然很难完全做到，但是我们可以向这个方向努 力）。只有这样，控诉才更加坚实，正义也更为纯粹，那些阴险狡诈的人的丑陋 才会更充分被暴露，隐藏在重重伪装和帐幕后的罪恶才会无处遁形。客观上这样 也能有效避免对手利用自己部分不实指控反噬因而诚信受损，连真实那部分也连 带被否定或怀疑。虽然行正走端客观理性也一样会被泼污，但是起码不会心虚， 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还有，这也可以让大多数还有残存良知的罪犯、坏人真心知 道自己是心悦诚服、生出忏悔之心，因为没有过多冤枉他，甚至也承认了其好的 一面、某些好的行为。这样才有利于和解共生、警示后人。 　　可惜国人总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是锦上添花就是落井下石，却不愿意雪中送 炭损余补阙。对于努尔·巴特尔这种已经因刑事处罚和校纪处罚的还穷追猛打置 于死地，对那些死不认账反咬女性的则不仅不谴责，还一起跟着诽谤女性。真正 应该做的，是对证据确凿、承认罪行和已受一定惩罚的（其实被确证实施性侵本 身就是惩罚了，即便不增加任何实质处理）手下留情甚至原谅宽容，专门批判、 挖掘、攻击那些根据种种难以伪造的迹象显然极可能性侵却死不认账、不留证据 （往往是狡猾的避免留下证据、毁灭证据）、反咬受害者的嫌疑人（尤其那些势 力大、人脉广、身居体制内或体制外重要职务、平素所作所为作恶多端的），声 援受害者力挺其控诉权，想方设法确证其罪恶、挖掘其后台、浇灭其气焰、摧毁 其地位，并打击其代表的力量（假如其力量代表剥削压迫作恶者的话）。这才是 真正的公民应该做的事（其实何止性侵问题，任何事情上都应该这样）。 　　可是我没见到任何一个人同时做到这两点。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中国一向 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 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中国社会之所以变得像现在 这么坏，就和人们总是欺软怕硬、鄙夷排斥犯错悔过者、却服膺甚至佩服赞赏凭 借权势和狠心把恶做绝者的社会风气，有着极大的、相互“促进”的关系。（当 然以上我说的这些自己做到了吗？我承认没有完全做到，甚至以前还做过与此相 反的事（也就是和大众那种欺软怕硬的倾向类似），未来也不一定能完全做到。 这既和客观环境有关，也和我自己同样有的人性弱点缺陷例如软弱性自利性有关。 但是我明白并认定这些道理后，就一直向这个方向努力，而且根据和其他人的对 比，我相信自己现在做的好于99%以上的人。而且，正是以前我在许多事上没能 做到以上这些态度和行为准则，所以现在我才特别后悔，强调要做这些）（我举 这个案例及相关分析，并不是说不让人们在遇到这种事后三缄其口，而是说应该 注意性质、程度、具体情节、当事人后来表现、和其他侵害者言行对比等，然后 做出合适的评判、发出合适的声音） 　　而且，加码惩罚被曝出的侵害者虽可以以儆效尤，但是也等于损害他的权利， 让其受本应受的惩罚外还代人受过，这并不符合人权中要保护每个个体的要求。 虽然惩罚本身就包含对社会和他人的警示这一目的，但是现代社会更要强调平等、 均衡、一视同仁，而避免制造“替罪羊”、“祭旗者”、牺牲品。即便从实效看， 只重罚被发现者未必能警示他人，如果在法不责众、维稳至上的环境下，反而让 其他人在有人已受过之后变得更加有恃无恐。他们认为已经有人受罚，那自己相 对就更少可能受罚甚至不用受罚了。相比而言，降低惩罚力度但扩大处理涉及人 员，实现“法能责众”、将惩罚相对均一的落到每个犯罪者身上，才是更加公平 合理的方式（虽然这现实不易实现）。对公众而言，也应该更积极挖掘身边的性 骚扰、性侵害者，积极制止相关行为，保护每个女性安全，而不是只会捶破鼓、 推烂墙、狩死猎。 　　而公众尤其知名人士在涉及性侵问题时也不应该发表非此即彼的极端言论， 而是应该多发表持平中立之论，不激化性别对立，起到一种良性的引导作用，启 蒙民众用更加理性和现实的看待性侵问题及当事各方。 　　我写过一篇文章《折中主义：未来中国变革最不差的选择》，就专门分析了 完全的正义几乎不可能实现，或者实现需要极大的代价，代价超出反抗的伤害造 成的原有损失。折中虽不是完全的正义，却可能以相对最小代价和最快速度实现 改善。 　　更根本的，是通过各种方式将性问题、性侵犯问题“脱敏”，解构其造成的 巨大耻辱与压迫感，这样对涉事双方都是一种“松绑”，也会缓和性别矛盾、社 会矛盾。性侵害的伤害和对受害者的污名本来就是由社会建构的，所以解构就是 从根源上消解性侵的非物理伤害。当然这是非常不容易实现的（或许在某些地区、 群体和环境中实现了，但大多数人和大多数环境应该没有实现），因为涉及到根 本的道德准则、人的价值与权利、社会权力结构等人类基础性问题。而且，完全 的解构也未必是好事，解构的副作用巨大，甚至会因此动摇人类伦理道德根基。 但是往这个方向努力是可以的。 　　在性侵害争议中，当事双方共同的同事同学朋友及其他有熟识关系者（或者 不熟识但是属于疑似目击者）的态度非常重要。按大道理说这些人应该仗义执言、 阐明真相。但是现实却是几乎不可能客观中立的陈述事实，尤其不会为受性侵害 者一方作证。这既有前面说的面对性侵问题社会的整体态度和相关文化原因，也 与其他纠纷事件一样涉及利益、安全、人际关系及个人情感的羁绊。他们看见或 了解真相的情况下，能做到说“不知道”而不是说“没有”，就已经是在底线之 上了。 　　对于诉诸舆论或司法的性侵受害者/疑似受害者，社会应该抱持一种相对宽 容的姿态。真理不见得越辩越明，但是绝对比不辩要好。虽然诬告陷害的可能性 存在，但是既然受害者敢公之于众、诉诸法律，已经在承受代价了，尤其在中国 当今不利于女性的舆论和司法环境下。这些人无论在舆论战还是司法战败诉，都 会名誉严重受损，更重的应该会家庭破裂、失去工作吧。如果胜诉，那也会被有 意无意孤立歧视疏远（哪怕出发点不一定是恶意，而只是不知道如何对待，一些 受害者的状态的确会让人无法应对，例如好言安慰受害者也会感到刺耳，冷淡和 热情都有问题，日常生活不一定哪里没注意就涉及到性侵害相关的人和事，刺激 当事人还让大家都尴尬。如果造成严重精神问题，那更不好应付了。亲人好友同 事同学又不是专业人士，也不可能一直对受害者出现的问题保持耐心），生活受 严重影响，没几个男性敢去正常态度接触（当然，以上可能性并不是一定会发生， 只是有很高概率。如果生活在某些非常开明的环境，这些可能不会发生，尤其那 些已经非常知名的控诉者一般心境和为人处世方式会好的多，但是这样的环境和 个人并不多。越是公众关注不到的、只是小范围知晓的，性侵受害者重返社会的 融入困难问题就越严重）。她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那说明指控八成是真的，即 便假的她也付出了代价了。 　　当然，现实中人们很难普遍做到宽容性侵害指控者，甚至经常责备受害人。 不仅普通百姓如此，一些女权人士、社会活动家也难以免俗。例如2015年台湾辅 仁大学心理学系性侵案，辅大社科院院长、性别平权人士夏林清，就公然发表一 系列指责受害者、否定性侵事实的言论，例如“我不要听一个受害者的版本！我 要听你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件事里面经验到什么！”、“学生间的情欲流动我也知 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常在8楼干些什么，偷吃也要把嘴巴擦干净”、 “没错，你，确实，酒后，乱了性”、“不要乱踩上一个受害者的位置！”等。 夏林清长期从事性别平权工作，对性侵害问题也颇有研究，理应懂得如何尊重和 保护性侵受害人/疑似受害人。但她对受害者所讲的这些话，与市井中的群众对 男女之事、性犯罪事件的评论如出一辙。这也说明女性争取得到尊重与平等的征 程，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 　　有人指责疑似性侵受害而控诉的人“去法院告啊，别写小作文”。这些人大 抵清楚这种事往往是缺乏直接证据的，间接的人证物证也不易取得。这就导致诉 诸法律往往以败诉甚至不予受理告终。在这样的情况下，恰恰需要舆论控诉和舆 论审判作为对司法途径不畅的弥补、救济。被控诉者完全可以反驳相关指控，而 不是不允许控诉。 　　而且，一件争议得到公开的讨论，一般情况下都是有利于公共利益的，可以 促进问题的改善。如果制造寒蝉效应，让性侵害事件得不到讨论解决，那更难探 索出解决之道。而诉诸舆论也会对试图性侵者起到舆论震慑作用，还能消解性侵 者带来的压迫感、控制感、征服感，解除性侵者带来的羞耻感对心灵的控制，揭 露真相和批判丑恶是削弱作恶者及所做之恶危害的重要方式（甚至在摒弃同态复 仇、以暴制暴的今天，是最重要的方式），一定程度可以疗愈受害者创伤（是的， 虽然公之于众有前面说的那么多坏处，但是也有好处，而且随着时代发展观念改 变，好处其实是越来越多的）。 　　很重要的一点，是要考虑到处境弱势的、很可能受害一方的情感，而其中的 弱者通常是疑似被性侵的女性。即便认为其质疑不实，也应该承认其有质疑权。 就像“清华唐婧事件”中，后来证明的确是个误会，但是不应该因此否定其当时 怀疑被性骚扰的权利，而只需要批判她后来的反应不当。而且，她未来如果再疑 似被性骚扰，依然有权发声，事情同样可能是真的。有些心地险恶的人恰恰会利 用“狼来了”故事中那种情境，去侵害失去人们信任的人。进一步说，即便法律 判决疑似性侵者无罪、强奸或性侵犯不成立，也不应该因此就说受害者一定是有 意诬陷或者有精神疾病（而且，精神疾病患者其实更容易被侵害、虐待，因为她 /他说的话被认为是精神病发作的幻想，所以无法被信任。这并不只是逻辑猜测， 根据BBC文章《揭开精神病与暴力关系谬误》，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成为暴力行为 受害者的概率是普通人的三倍。当然并不止这一篇统计，此类统计用中英文 Google找几个关键词搜搜就能找到），很多情况下只是证据不足、情节尚不严重 而已。 　　而且，很多罹患精神疾病者恰恰是由于性侵才患病，精神疾病是性侵的“果” 而不是指控性侵的“因”。例如北大教授、“长江学者”沈阳性侵北大女生高岩 事件，高岩就是在被性侵之后才患上精神疾病的。性侵丑闻曝光后，沈阳及其支 持者却以高岩有精神疾病为由，声称指控不实。这更加剧了高岩的病情和心理压 力，成为她自杀的重要原因。而台湾作家林奕含的遭遇也是非常类似的，事件详 情其个人陈述与他人评论已提及很多，在此不复述。事实上，被性侵者罹患精神 疾病或至少一定心理障碍的概率很高，这既是许多学术研究的结果，也是很容易 理解的事实。而对性侵受害者进行污名化，也自然会增加其罹患精神疾病的概率、 加重创伤后遗症的病情。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不应该冤枉疑似性侵者，但是更不应该冤枉疑似被性 侵者，不要造成双重伤害。当然，同时也不要对存疑的性侵案中疑似性侵者盖棺 定论，施以言语乃至行为上的私刑，否则《狩猎》中的情形就很可能发生。甚至 判决强奸罪成者也可能是被冤枉的，呼格吉勒图案和聂树斌案就是例子。（当然， 存疑也会导致真正错误的一方相对得利，也会有人利用这种存疑原则来性侵或诬 告。可这总比彻底冤枉一方要好） 　　不过，这样严格的要求也会让人似乎无法再评论社会事务了（而且现实很难 执行，欧美那么强调政治正确，互联网上及现实社会的潜规则中照样有各种种族 歧视、性别歧视和阴谋论言论）。而且，这会阻碍人们为受害一方发声，影响网 络舆论的正面作用。而且，现实中各方权利、利益存在冲突，不可能每个人在每 件事上都一碗水端平。因此，也要保障公民的言论自由权，评判事情发表情绪也 不能限制太严。这些其实也只能看自觉了，不可能完全靠强制手段改善，还是需 要文化、教育、法律、制度、个人素养等诸多方面的共同改善。舆论要给疑似受 害者（无论男女哪一方）一个宽松的指控环境和辩解环境，而不是制造寒蝉效应、 逼走发声者、吓住其他试图通过舆论讨公道的受害人。 　　不仅媒体、网民等舆论上要多持平中立、对“一边倒”的矫正声音，法院判 罚时对无法完全确定真伪的涉性侵案件，也应该不使用过于绝对的言辞，尤其是 疑似受害方的指控非常合理但是却没有直接证据时，即便判罚嫌疑人无罪，也应 该对疑似受害者表示同情，不要完全否定侵害发生的可能性。这样，既不至于冤 枉嫌疑人，也不让疑似受害者在可能的伤害后被二次伤害，背上“荡妇”、“诬 告者”、“精神病”的污名。这种人性化的判决在大陆以外已有先例，如香港运 动员吕丽瑶疑似被非礼案，吕在网上将事情曝光后警方主动调查和检控嫌疑人， 法庭最终判决嫌疑人无罪，但特意说明只是因遵循“疑罪从无”原则而非意味着 性侵不存在，并直言不希望因此影响“me too”运动。这样的判决是相对合理的。 　　此外，也不要轻易判处疑似受害者的指控或证人证言为“诽谤”（除非证实 是因恩怨、利益冲突或受人指使，而恶意陷害、故意下套），这会阻止指控和作 证。虽然这已经在中国发生了。如性侵嫌疑人邓飞诉为疑似性侵作证的邹思聪和 当事人何谦一案，即便庭审中邹思聪和何谦提出了自己的相关证据，邓飞的一些 说法如“不认识邹思聪”也被前者的证据证明是说谎，但负责审判的杭州互联网 法院仍以“邹思聪和何谦提供的指控邓飞的证据‘不足以让人毫不犹豫地坚信所 描述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为由，判决何、邹败诉，何谦需要向邓道歉、邹需 要删除相关文章，二人还需要缴纳罚款。这个判罚证明了中国司法体系的倾向性 及维稳目的。而被许多中国网民嘲笑为“强奸之国”的印度，其一所法院却判决 印度一位部长在反诉性侵指控者诽谤一案中败诉，判决理由即为了保护疑似性侵 受害者，不让其因败诉遭受社会污名。虽然这不能完全代表中印两国的司法态度， 但是两国相关判罚很少（至少我在网上没找到更多同类案例），这两件已足够有 代表性。中国越是面临这样的不义现实，越是要改变。 　　人心不可测，事实真相不易探寻甚至永远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也没有十全 十美的对待方式。就像人类不得不与新冠在内的各种疾病共存、不得不接受这世 界上存在不公不义和暴力、无法让一切灾祸可能性归零那样，每件性侵疑云也不 可能都水落石出，世界从来不是完美的，我们要接受一些事情“不可解”或者说 没有最优解。有时候对于突破道德的人，法律也并不能约束，非要去约束可能带 来更多的恶果。我们只能通过制度、法律、舆论等方面的改进，让涉性侵害的问 题得到相对最不差的对待和解决。作为个体，我们很难去为谁伸张正义，但是至 少不要做伤口撒盐者的帮凶，在存在疑问的事情上多换位思考、体谅各方。 　　这些现实看起来令人无奈和绝望。可是我们也不要忘了，从远古到今天，人 类还是取得了过去的人从不敢想象的进步，女性处境也在一番跌宕起伏后取得惊 人的改善。历史并不见得就终结于现在的状态了，未来说不定还真可能实现一种 人人自主和有尊严、各种事情两全其美、多方共赢的现实呢。所以，这世界还是 有点希望的罢。 　　2021年9月10日 　　共和历230年菓月高粱日（初稿） 　　2022年6月19日 　　共和历230年获月黑麦日（修订） 　　（本文为强调主要内容及行文方便等原因，所以只提及女性被性侵害的种种 问题。其实，男性作为性侵受害者的情况也不少，无论是男性被女性性侵还是男 性被男性性侵。有些情况和本文中提及的女性被性侵情况类似，也有一些不同之 处。关于这些，就不在本文展开了） 　　（我写性侵害问题及两性关系中这些黑暗面，并不是说认为整个问题完全是 暗无天日的，也不是说大多数争议都是以坏人一方胜出告终的。其实，正常的人 际关系、两性关系当然是大多数，性侵者受惩罚和受诬陷者洗刷清白的情况还是 很多的。只是，即便这世界上只有少数人是相对的受害者，那也值得主流社会去 关注去改变。世界由亿万人组成，但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一个世界，她/他的苦 难就是她/他的整个世界的苦难，也应该是每个人都应该共情的苦难。我们要同 情弱者、受害者，去营造一个更加包容友爱、公平正义的社会，让任何一个人乃 至任何一个动物都能不受不必要伤害的生长生活。虽然这很难实现，但我们要努 力改变现实，向目标奋斗，而不是被充满不公不义、伤害和谎言的社会征服，让 苦难在世间轮回往复。鲁迅说，“从来如此，便对么？”就是振聋发聩的呐喊和 召唤。纵使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一切皆完美，但总可能去改善、进步，扶正祛邪、 惩恶扬善、激浊扬清，让一切好一点，不那么坏。“metoo”运动就是女性（以 及受同性和异性性侵的弱势男性）在被侵害后发出的坚强伟大的控诉振声，是对 男权主义下貌似和谐的男女关系和弦的冲撞与反抗，即便其中有些诬告有些利用， 但是总体上、根本上是值得肯定的、褒扬的。但是也要知道，很多东西难以一蹴 而就，因为涉及的利益、结构性问题错综复杂，有许多难以克服的现实障碍。女 权运动、“metoo”运动，也要符合历史发展阶段的客观规律、接受时代的局限 性。来日方长啊） 　　（本文中讲述和分析的许多东西，不仅存在于性侵害问题这方面，而是表现 在许多问题上，反映了各种其他问题的是非因果。例如中国的社会结构、价值观 念与潜规则、政治制度和政权性质、法律及法律的性质特点目的、弱势群体处境 及其与主流社会的互动情况、人与人关系的不平等性等。其实中国女性在涉及性 侵害时候受到的身心伤害、周围人和社会的态度、通过舆论与法律维权的艰难、 各方各利益相关者的介入与旁观、当事人的诚实与谎言、强者蛮横阴毒却也可能 陷入危机、弱者无助绝望却有时狡诈、强弱的相对性及身份转换等，放在其他弱 势群体身上、弱势群体受害问题上，也颇多类似之处，不止是异曲同工，有些差 不多就是同曲同工） 　　（关于我自己对女性的态度、行为，也并不完美无缺，也有一些问题和错误， 但相对于大多数人，我相信自己还是比较尊重女性的，更重要的是我比别人有更 多内疚和反思。我这些年接触的同学、老师、朋友大抵都可以证明这一点。而且， 我对女性有时的性别歧视、不尊重、刻薄等，很多也是以前的事了，只能说在更 多了解女性和女权问题后，改变自己的言行，过去的事当然已经无法追回了。写 包括本文在内一些文字，及做其他一些事情，也算一种有限的弥补吧） 【网萃】∽∽∽∽∽∽∽∽∽∽∽∽∽∽∽∽∽∽∽∽∽∽∽∽∽∽∽∽∽∽∽ ◆　　　　　　　　　　青云绕还绕（下） 　　　　　　　　　　　　·陆思良· 　　12.同“时间”赛跑 　　后来公孙兵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大河边，他记得他在一条狭窄的灌满 水的甬道里拼命朝前潜游，游啊游，他肺里的氧气快消耗完了，甬道似乎还看不 到尽头，就在他心往下沉的当儿，他游出了甬道。奇怪，他没有看见大厅大门什 么的，却在一片浑水中看见头顶上有一线光亮，他想他难道是终于游到一条河里 了，那光亮应该是河面吧？接下来他好像在水里失去了几秒钟的知觉，然后他漂 浮起来，河水把他冲到了河边的泥滩上，他脑子里有一片记忆的空白。 　　月亮依然高挂着，长夜无声。公孙兵看了看手腕上的铁达时，它还在走着。 他记得他潜入水中时他看过表，是凌晨两点零五分，现在时间是两点二十五分， 那么说当中经过了二十分钟，这算术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计算结果告诉他，他 实际上昏迷了超过十分钟？ 　　按他现在所处的河边的位置，他猜测河底有一条通道通向那神秘的没有窗户 的房屋地下的斗室，这条他潜游出来的甬道不同于之前老者带领他进入斗室的走 廊。或者是，几十年上百年里有过地震或地壳变动，斗室周围的地质情况发生了 较大的改变？不管怎样，那握有狮头金手杖的贵人及其棺木应该还埋封在水底深 处的斗室里。 　　公孙兵从河边的沙地上坐起来，对地形和地点作一个大致的判断。清亮的月 色下，周围杂树众多，看去很像是“传奇庙”后门外和后院内连着的那一片树林。 他向身后看去，果然看到十步开外隐约是庙的院墙，他朝两边观察，没有看到那 扇后门。他的方位感有点乱。 　　啸吁──他突然又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明快的鹰叫，心头为之一振。然后， 仿佛对鹰的叫声做出响应似的，天外一记仰天长啸使方圆数公里的空气都震动起 来。老虎大遣！公孙兵刹时摆脱了由被抹去了短暂记忆的昏迷所造成的郁闷和气 馁，伸展身子骨站立起来。 　　他掏出手机，打开，发现它眼看快没电了。潜入水中时手机曾发出过电池用 电要用完的警告，它很能撑，连同它优良的防水性能，算是经得起考验的。手机 显示电讯信号，他马上拨了号码打给小谢，这次小谢毫无延误地接了。还没等他 开口说话，小谢就大声在那一端叫道，哇你这衰人跑去哪里了，我半夜被酒店前 台打来的电话从睡梦里惊醒，通知我说，你在酒店叫的那出租车司机等不到你超 过了一小时，跑路了，要我自己前去接应你。我只能放弃睡眠起身，开车到了 “打鼓山”，找寻不到你，也一直打不通你的手机，把我急得够呛！以为你这次 真的被绑架了！我在高速公路靠近“打鼓山”出口的加油站那儿转悠呢。算你运 气好，几秒钟前我已决定要离开，回到酒店去报警说你失踪了，刚巧你就打过来 了！你现在又在哪里？公孙兵忙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说来话长，我的手机快 没电了，等见了你再说故事不迟。你就等在加油站，我半小时内一定到。 　　半小时是多久，他在概念上已经有些模糊了。 　　挂了小谢的电话，公孙兵看看手机屏幕的提示，这次真的要用完电了，大概 最多还能维持半分钟。这款西门子手机有一个紧急储备用电功能，正常电池的电 用完后，按某个按钮还可调动紧急储备用电做短暂的操作。他当机立断设了一个 即时的闹钟，而且将音量设置调到最高分贝，手机马上响起了响亮的闹钟铃声， 铃声穿过树林，穿过夜空，持续了不到十秒，手机屏幕暗掉了，紧急铃声将紧急 储备用电也用完了。公孙兵是孤注一掷，希望老虎大遣能听到他设定的求救铃声， 据此推断出他的方位。老虎的听觉是极其灵敏的。 　　他对自己说，还不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步。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极力分辨着周围的动静。他感到人极其虚弱，此时他不 想在一个他失去了方位感的地带随便走动，一切都充满了危机，他需要老虎大遣 的支援和帮助。偏偏这逞能的家伙还呆头呆脑不赶快出现在他身边。 　　笨拙透顶的动物胚子！傲慢无用的肌肉男！……他已经快要将脏字骂出口来， 却突然看到靠近岸边的河里冒出了老虎大遣巨大潇洒的头颅，接着是一对强有力 的前爪伸出水面按住河岸的泥沙地，再接着是整个有着美妙花纹的身体跃上河岸 ——K-界操作，水面波澜不起。 　　公孙兵心想，这得意的蠢材也是深夜潜水呢，哦，不对，它身在无水的K-界， 它只相当于穿越一道较深较宽的沟壑。感谢老祖宗它总算及时赶来了。 　　老虎大遣身上“滴水未沾”，精神抖擞地走到主人面前，温驯地趴下，善解 人意地看着公孙兵，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公孙兵有气无力地问它：“你怎么跑到河里去了？” 　　老虎大遣心不在焉地答道：“那下面阴凉隐蔽。我听见你的手提电话铃声在 河岸的这边响起，就循声向你靠近。” 　　公孙兵说：“勇敢无畏的大遣同志，见到你真好。哎，你能不能以你的地理 判断能力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是不是‘传奇庙’的后面？” 　　老虎大遣答：“报告首长，是的，这儿是‘传奇庙’后面。顺便让首长知道， 这条河叫‘听书河’。” 　　“哦，‘听书河’，我听说过。那我怎么没看到庙的后门？照理应该有一扇 后门在这树林附近的。” 　　“请让我去做一次必要的短程侦察。”说着老虎大遣一跃而起，沿树林庙墙 河岸搜索了一圈，有时它还用鼻子闻闻地面，或用爪子刨开地面的石块泥土看个 究竟，更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蹭蹭身子挠痒痒。它就差没随地大小便了。 　　老虎大遣啰里啰唆总结它的发现和结论：“报告首长，庙墙被移动过了。以 前的庙墙的位置就在离你现在坐着的地方十几步远，更靠近这条大河。不知什么 原因，有人拆了旧的庙墙，当然连同旧的庙的后门也拆了，然后重新选了更靠里 的位置建了庙墙，这样一来庙的占地面积缩小了。拆了墙重建，费时费工，地皮 又缩小了，吃力不讨好。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公孙兵肯定道：“你说得对，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他已没有精神开动脑筋 深入思考。 　　老虎看着主人的老鼠眼，终于发问：“这大半夜你去了哪里，遇到什么危险 了吗？” 　　“一言难尽啊。”公孙兵的老气横秋不知不觉打上了时间的烙印。 　　“我们还是早些离开此地为妙，这儿毕竟离庙太近。小谢在高速公路的路口 加油站等我们呢，我们赶快去和他汇合，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事情好像还没 完。”公孙兵对老虎大遣低声道。老虎领会了主人的焦急和虚弱，伏下身体驮起 公孙兵。黑夜里一道矫健的身影穿跃树林山岗河滩，鹰的明快叫声则在云层中紧 紧追随着这道飞快奔跑的漂亮弧线。 　　小谢果然等候在加油站的小卖店门口。一看见公孙兵他就叫喊起来：“哇你 说半个小时哪里止半小时？你看天都亮了！太阳都出来了！你的朋友到了吗？是 不是又‘开小差’了，要不要等等它……”没容他说完一堆废话，豪华尼桑就剧 烈震动了一下，他说的“朋友”已经上车了，他立刻闭上了嘴。 　　公孙兵坐上前座，系好安全带，别过脸没好气地看了小谢一眼，小谢装作没 看见，默默地发动尼桑疾驶而去。 　　公孙兵仿佛听到这个愣头青司机又在心底里骂，衰人！ 　　我是蛮衰的，公孙兵心中自嘲。 　　车上了高速公路，小谢好像驾得满不在乎的，有几次差点撞上前面和旁边的 车辆。公孙兵发现这情况，事情还没有完的感觉又冒上心头，便猛地大喝一声， 停车，紧急停车！小谢忙把车驶到路边的路肩一个急刹车停下，不解地问公孙兵， 你又在搞什么名堂，啊呀，晚上没睡觉，就会变成神经病。 　　公孙兵锁紧眉头问小谢：“我们在加油站上车时你说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那是形容打个比方，还是你真的看见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小谢指着天空说：“太阳都升这么高了，你自己不会看啊，还问我？” 　　公孙兵心道，坏了！“时间陷阱”的残余效应还在，或者正如他所担心的， 强大的对手还不肯轻易放过他，要附加下套，给他们好果子啃──他这个逃逸的 乘客仗着法术功底尚且能“眼明心亮”，但是开车的司机却被波及无辜下了咒， “时间感”错乱了。 　　因为其实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分，挂在天上的是月亮而不是太阳。不是小谢 色盲或者眼花，也不是神经衰弱，而是他“看到的”的确是太阳，“看到”高速 公路上的确是大白天。 　　更有甚者，连同小谢车上仪表盘的时钟所显现的时间也被“改写”了，指着 早上六点多钟，和现在公孙兵手表上的时间不一致。总之，现在小谢驾着车在路 上疾驶所遇见的路况，不是“即时”的实况，而是早晨天已亮了的，恐怕是前一 天早晨天亮或者几天前早晨天亮的情况，一份复制品，一部险象环生的“公路电 影”！小谢因而不了解“现时的”真实路况，像个睁眼瞎子在驾车，可以想象情 况有多么危险！还好即时的公路实况是在凌晨，路上车辆寥寥无几，否则可能已 经出车祸了。 　　公孙兵沉着地对小谢说：“现在情况很危险，你一定要听我的。我只能跟你 说，现在天根本还没亮，你被坏人用某种方法蒙蔽了。请你不忙开车，先回忆一 下，你这两天在这儿来回开车好几趟了，这儿附近有没有小河，河水不深、河上 有桥的那种河？” 　　小谢不快地答：“前边不远有一条小河，据说它通‘听书河’。你问这干啥？ 你说天还没亮，这话我听不明白。我对你越来越不明白。” 　　公孙兵说：“别跟我唠叨了，听我的，开车吧！就慢慢朝那条河开去。车速 不要超过五十码。路上我叫你左转或右转你千万要听从──除非你不想活了。我 可还想活！” 　　衰人都想好好活着。 　　小谢坐上驾驶座，重新启动尼桑。他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不过见这“灰精” 的老鼠眼后代说得斩钉截铁，他也就乖乖地握住方向盘，跟着公孙兵的口令拉线 木偶般向前驶去。有几次他明明觉得非得和前面的车辆相碰撞，但他咬牙闭眼听 凭公孙兵的指使加速直开，却没有事，眼睛睁开时他们的人和车在路上驶得稳稳 的、好好的。而又有几次前面路上直道几百米没有一辆车，他刚想狠踩油门，不 料公孙兵却连叫小心，还要他减速转到慢车道去。 　　十五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所在，从公路上可以看到，几十米外平行 横着那条通往“听书河”的小河。小谢照着公孙兵的指示，驾车撞破路旁修筑的 篱笆，拐下公路，碾过一片菜园驶到河岸。小谢指着前方百米的一座水泥小桥说， 喏，你不是说要找河上的桥吗，那里。公孙兵抬头看去，十多米长五米来宽的一 座桥，说道，啊，正合适！ 　　尼桑东倒西歪来到桥边，公孙兵毫不犹豫地要小谢把车顺河岸的坡度开到桥 洞下的河里去。小谢苦着脸说，你这衰人，这不成心要让我的车抛锚在河里嘛。 再说，当地人都传，这通“听书河”的河虽小，但是水里时常出现吃人的大鱼， 你这是非要把我喂大鱼啊。公孙兵问，你，是否还是看到天空上亮着太阳？小谢 答，没错啊，但是太阳就太阳，这和硬要我把车开进河水里有什么关系！公孙兵 告诉他，别问这么多了，相信我！时间紧迫，你现在看到的是假的太阳，如果待 会儿真的太阳出来了，这事就不好办了，没法逆转了。不用担心吃人的大鱼，我 们有一只老虎在身边保护我们呢，你没有听说老虎在水里是运动健将吗，大鱼都 怕它。去，去，…… 　　说着话，尼桑已经进入河中，幸好河水并不很深，车顶车头还能勉强露出水 面，河床也还算结实，轮胎没有深陷。小谢便破釜沉舟加大了马力，车缓缓向水 泥桥底下驶去。真实的情景是，真的太阳还没出来，人们还未起床，河岸周围一 片沉静。 　　尼桑颠簸着停在了桥下，公孙兵问小谢，现在你看得到天上的太阳吗？小谢 说，看不到啊，被桥挡住了。公孙兵说，好，那么，你再朝河里看，看到什么？ 小谢摇下车窗，把头探出窗外，借着天光朝河水张望了几秒钟，闷声闷气回答， 河水在流，我很害怕，不过没见到吃人的大鱼。再看看，还有什么？公孙兵大声 追问。小谢说，你别吼好不好？哦，看到，河里有反光，反光──河里有月亮耶。 月亮？公孙兵说，好！行了！看到月亮就好，解决了！ 　　小谢还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公孙兵，你这衰人，解决了什么问题？公孙 兵笑着说，现在你看看头顶，是太阳还是月亮？小谢踩动油门将尼桑在水里朝前 开了几米，驶出了桥洞底下，停在河坡，然后他又探出车窗，仰头朝天空看，禁 不住又大喊，哇，只一下子怎么太阳就变成月亮了，天也暗下去了！公孙兵再看 车上的仪器钟面，和他手腕上的手表时间相对照，哇哈，全都显示四点钟不到了！ 小谢喊道，你变的这是什么大型魔术啊？ 　　公孙兵拍拍小谢肩膀，是你不慎得了心病，我解决了你的心病，你要感谢我。 你这衰人需要调养，回上海后去修养一段时间，最好三个月内不要开车。你这衰 人也需要奖赏，等你回去向“灰社”报到，告诉你们领导，就说是我公孙兵建议 的，将这辆尼桑卖了，另外换一辆新的豪华车，以后就专属你驾驶。小谢越听越 糊涂，三个月不让开车，还去修养？难道要我吃光老本？公孙兵严肃地关照小谢，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生命最重要！ 　　小谢唯唯诺诺。 　　小谢毕竟是“灰社”子弟，虽然还是个素人，他开始相信公孙兵的话了。害 怕是最好的说服教育者。小谢现在身上全是水，搞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 　　13.痛斥 　　按下公孙兵他们后来如何从小河边一路狼狈回到酒店省略不表。 　　第二天上午，不及好好休息，公孙兵赶忙做了两件事，严格地说，他做了一 件，吩咐老虎大遣做了另一件。 　　然后，下午，他洗了澡，换了件崭新的米黄色Polo恤衫，又一次光临了“传 奇庙”。这次他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他从正殿走近偏殿，不出所料，黑衣假人和黑犬正以逸待劳，警戒在门外几 步的地方，一副标准的“闲人莫入”的模样。公孙兵发现一个小小的变化，那头 黑犬没有再对他表现出丝毫的敌意和戒备，好像他是它的一个老熟人那样，它甚 至低下头友好地嗅了嗅他脚上那双也是新换掉的冒牌仿造货“鳄鱼”棕色皮鞋。 昨天白天在去麦当劳的一路上，他和它还是逃亡者和追捕者的关系，过后虽然大 遣惩罚了它，但当时它逃跑时明显对他和大遣怀恨在心，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转变 态度冰释前嫌的。那么，难道它居然记起昨晚“时间陷阱”中他和它的不期相遇？ 记起公孙兵和它的黑衣主人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和解了？尽管这猜想不合理，不符 合“时间规则”，公孙兵还是宁愿这样相信。K-界的经验也好，灵魂的经验也好， 往往就是“超验”的。 　　公孙兵对黑衣假人笑道：“麻烦你可否通报一声，我想跟你主子谈一谈。不 会耽误很久的，小半天吧。” 　　黑衣假人没有笑，不过它的态度还算带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和气：“你到底是 谁？” 　　公孙兵说：“我是《东南商报》的记者，来此采调最近发生的‘丰业铜矿’ 瓦斯爆炸惨案的有关情况的。” 　　黑衣假人马上变得不耐烦了：“那爆炸跟我们家主人有什么瓜葛？”说着话， 抬手要下逐客令。 　　公孙兵高声抗辩道：“那么数十年前的那场‘传奇白铜石矿’的破产案呢？ 我听说当年上海的《申报》也派了记者到江西来采访这条消息，过后还发了长篇 报道，据披露的内幕和合理的推测，疑点不少呢。弄得不好，这次会不会旧账和 新账一起清算！” 　　黑衣假人还想继续反驳和阻挡，只听偏殿内有个宏亮的声音传出屋门：“请 这位记者朋友进来。” 　　公孙兵走入了偏殿。 　　两天内，包括身在“时间陷阱”中，他已经三顾此殿了，不过这回是他第一 次真正跨过门槛，踏入殿内。 　　正面。面对面。 　　他款款来到偏殿内唯一的摆设也是唯一的家具──那尊神像的面前站住，然 后做了一个奇怪的两手掌相背合十的动作：“晚辈公孙兵向前辈问好！” 　　“你这个问候的手势有些怪啊，可否告诉我它的来历和含义？”那座“神像” 居然开口说话了。“神像”的嘴并没有动，话是从它肚子里发出的。 　　“禀告前辈，小的家父生前曾经告知过小的，这个手势在民国初年于江南一 带的法师当中很是流行，据说是‘法道上’的某个小圈子用作打特定招呼的。小 的斗胆猜想，前辈亦是民国前期或许更早的时期南方法术界的风云人物，极有可 能熟知这个手势，所以不吝一试，还望前辈勿见笑，原谅晚辈的好奇心。”公孙 兵的两只灵活的老鼠眼一眨不眨盯着“神像”的脸面，笑嘻嘻回答，他一上来采 取的是攻心为上的策略。 　　“神像”沉默了很长时间。公孙兵的策略奏效了？ 　　可是出乎公孙兵意料，接着“神像”既没有兴趣继续谈论这奇怪别扭的问候 手势（可能是默认了），也没有再追问公孙兵的父亲是谁（可能已经猜到），而 是转而问：“你来要和我谈什么事？你请坐。另外，请你不必口口声声‘前辈’ ‘前辈’的，我不喜欢客套。” 　　“谢谢！”公孙兵就坡下驴，毫不做作地盘腿坐在了神像前的水泥地上， “是这样的，前辈，小的昨天早上本是偶然路过此地，吃个午餐就要走的。哪想 到恰巧给我撞见了这‘传奇庙’上空凝聚的古怪云团，这就生出了事端。不瞒前 辈，小的很多年前跟随家父在唐山城上空也目睹过类似现象，知道那现象背后的 因由和后来的唐山大地震很有关联，所以就在心里惊疑，意料这本地的云团背后 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动机和事由。人命关天，小的家教和性情使然，也是身为法师 的职责所在，没有借口就管了这桩闲事。从昨天到今天，所发生的其它细节，小 的想前辈已经知晓并参与其事了，就不用小的啰唆了。小的今天来，只是想对前 辈表示，若有得罪之处诚恳地说声‘对不起’！最重要的是，经过这番较量，我 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有了这份‘交情’，就恳请前辈宽容收手，让这件不愉 快的事划上句号吧。怎么说吧，凡事都有个底线，你老人家再也不要助纣为虐， 继续作法协助开矿了。这里的地质条件异常脆弱，根本不允许开矿作业，至少以 目前的技术水平不允许。收手，让有关各方彻底停工吧！” 　　听了公孙兵的侃侃而谈，“神像”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公孙兵感到坐在水泥地上的屁股有些发凉。 　　昨天早上老虎大遣和“传奇庙”里的黑犬在麦当劳大战一场后，公孙兵他们 旋即离开了“打鼓山”沿公路到了前面的一个小镇找了一家“博强”酒店投宿。 之后公孙兵向酒店的柜台服务员“玉米棍”打听了消息，证实了自己的疑虑，这 “打鼓山”半山里果然有一座著名的铜矿，现今由一家国营的“丰业铜矿有限公 司”经营。据确切消息，铜矿近年来接二连三地出了很多恶性事故，矿下死亡了 很多矿工，少数省级的大报都有追踪报道，省里和国家矿业部门几个月前更是派 了联合工作组前来调查事故原因，但是蹊跷的是，调查后得出的结论指认，是 “打鼓山”所属的横断山脉的异常地质运动造成了这一系列的重大矿难，就是说 事故性质属于“天灾”。由此建议先暂时停止作业，加强安全管理和地质监测， 如果资料和数据都证实地质运动情况趋于稳定，则可继续谨慎开工。“玉米棍” 还告诉公孙兵一条“内幕消息”，据说这“打鼓山”铜矿出的精铜内含一种十分 稀有的成分，可加工成为一种国防中短程火箭的重要燃料，现在军方急需大量生 产这种火箭，用来部署在福建广东沿海地区，以威慑台湾地区的“台独”势力。 因为这层原因，长远来说，这“丰业铜矿”的日常生产想停都停不了。 　　同“玉米棍”聊了之后，公孙兵就给上海的一个红颜知己吴彤彤打了个求援 电话。他们俩以前是很要好的中学同学，吴彤彤现在于上海的政法部门担任高职。 公孙兵要求吴彤彤帮忙查一查“丰业铜矿有限公司”的背景资料，并且尽可能了 解一下这个“打鼓山”铜矿的前身，特别是在民国初到民国中这段历史时期，有 没有什么实业公司已经在“打鼓山”一带开采铜矿了？吴彤彤的办事效率奇高， 傍晚公孙兵在酒店睡醒，她的回复就来了。她向公孙兵作了简要的通报，接了公 孙兵的电话请求后，她立刻安排了手下的两个政法干事去市图书馆查阅早年的一 些上海报纸的微缩版，又紧急联系了安全部门的朋友帮忙查找“丰业铜矿有限公 司”的营业背景 (那时还没有时兴直接从互联网上进行全面的相关搜索)，很快 两方面的查询结果都有了初步着落，综合起来：一，“打鼓山”一带发现并经营 铜矿比公孙兵以为的年代还要早，晚清就开始开采了，当时的铜矿工业是作为 “洋务运动”的一部分搞起来的，矿的名字叫“传奇白铜石矿”，其矿业开采到 了民国年代继续维持。后来在民国中期，大概是1932年左右，可能急于求成扩大 开采规模，矿上出了很多重大的人命事故，而政府的专家针对事故也一时找不到 原因，加之当时共产党的组织也渗透到了铜矿，鼓动工友争待遇闹工潮，诸般纷 乱，最后地方军阀和财阀只能草率责令铜矿停办。当年上海的《申报》还报道了 地方上有关“传奇白铜”被法院宣布“破产”而停办的来龙去脉；二，近年随着 国内改革开放，还有开矿技术的大踏步发展更新，地方政府便又雄心勃勃，重新 开启了“打鼓山”铜矿的业务，该铜矿业务跟军工产业有关，不过，铜矿出产的 铜合金中可以提炼出的不是火箭燃料，而是火箭推进燃料稳定剂的其中一个配方。 是故这次地方政府转让了成立操办“丰业铜矿有限公司”的全权给了军方的有关 单位，由军方的专业人员经营管理。可是，离奇事又来了，精铜开采业务走上轨 道不久，矿上又开始发生重大事故了，到最近已经接连死了将近百人。事故原因 还在调查中，因为牵涉到一些军事机密，调查有难度，短期内真相恐怕难以大白。 　　公孙兵在电话中对吴彤彤的鼎立相助表示十二万分的感谢，答应回沪后请她 好好吃一顿大餐。 　　吴彤彤的调查通报使公孙兵心里有了底。本来过后公孙兵夜探“传奇庙”想 自己去收获些更广泛更直接的第一手信息，不料反被做入了“时间陷阱”，不过 他有勇有谋脱身，反而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了切身的感性认识。 　　该全力反击了。 　　前面说了，今天上午公孙兵做了两件事。那两件事办妥后，他放下心来，重 新整理了一遍思路。下午他来到“传奇庙”的偏殿门口同黑衣人争辩时，故意高 声把新近“丰业铜矿有限公司”的瓦斯爆炸和历史上的“传奇白铜”停产破产案 抖落出来，就是想先声夺人，和偏殿内的“神像”少兜圈子，触及正题。 　　手中有牌，不慌不忙。 　　“神像”终于又说话了：“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公孙兵答道：“很多事情我也只是探察到表面，推测居多，不甚知晓其深其 详。比如，你作法弄起的这股青黑云团，它对我来说，仍然是个谜团。” 　　“哎，说起来，当初我流落到此地，是为了躲避鬼魅巨头追杀。想不到一旦 驻留下来，竟被卷进了本地的一桩巨大的家族纠纷。再后来‘深陷泥淖’，难以 自拔了。” 　　“可否说与晚辈听听？晚辈极感兴趣。” 　　“拉个俗套：往事不堪回首啊。” 　　“还堪回首！”公孙兵紧咬不放。 　　好吧。接下来“神像”向这位不期而遇的法道上的后辈倾吐了一大堆“苦 水”。 　　大意是，他生于晚清某年，亦出身法师世家，成名后道号“工匠”。后来在 他春风得意时，因为某件大案的牵涉，得罪了“邪妖管家”米小辈，后者声称要 杀死他，他不得不落荒而逃，到了这处穷乡僻壤躲避。初到这里时，隐姓埋名， 倒也安然无事。后来他毕竟忍耐不住，露了几手，帮助捉拿和清除了一些骚扰乡 民和作恶乡里的孤魂野鬼，他的法师∕法术的名头逐渐在附近传了开来。正好那 时节“传奇白铜石矿”的开采遇到了困难，无法正常运作营业，矿主愚昧无知， 认定是什么妖魔在作怪阻挠，便带了重金上门请教他，他没有推辞，去了矿上视 察。他根据察明的情况，并且和当时在矿上工作的一个采矿工程师（其人在国外 大学受过教育）密切讨论，私下得出结论，那并非是地下的妖魔被唤醒，发怒破 坏作业，问题在于地质地貌，矿脉的地层结构既雄厚又极其不稳定，容易发生事 故，给大规模开采造成阻碍。但是他没有向矿主禀报真实情况，也把先前矿主给 他的重金分了部分给那个工程师要求协助隐瞒蒙骗，只公开说明他有办法降服魔 道，让采矿得以继续。矿主听信了他的谏言，给予他一切所需和方便，他便“就 地取材”，施展法术神功，取得了成功。 　　“取得了成功？”公孙兵皱起了眉头，老鼠眼瞪大，紧盯神像头脸部位。 　　“神像”的声调低了下来：那时他仍然时常害怕米小辈会查清他的下落，派 遣邪灵前来追杀他，他要有所防备，所以他就练起了一种极为顶级的法术功夫， 叫做“七窍出云”，这“七窍出云”功成后据说威力无比，可轻易拒人或者灭邪 灵于百步之外。练习“七窍出云”需要额外大量的人之“脉水”，踏破铁鞋无觅 处，机会难得──情急之下，他冒险下到刚发生过严重灾情的矿道，那些在矿难 中死亡不久、被埋在坍塌的废墟中的大批工友亡灵，他们的魂魄脉水尚未完全散 发，正好可以为他汲取所用。反过来，他的“七窍出云”练得小有成就，作为 “实战检验”，可以催发功效，帮助迅速清理旧的灾难现场，开拓新的矿道雏形， 得逞之后，互惠互利，矿主可以投入新的劳力，继续开采进程。但是，那样做， 隐患还在，很可能不久后在新的矿道又发生新的矿难，又死去很多人，他又获得 了大量额外的脉水，几次搞下来，他的“七窍出云”很快练到了顶级层次（能够 升腾起青黑云团了），再继续玩下去，越玩越大，恶性循环，欲罢不能，…… 　　公孙兵仿佛闻得到，“神像”浑身上下充满一股血腥味。 　　“什么‘七窍出云’，你那是鬼迷心窍，草菅人命！还不如让米小辈早早把 你杀了。” 　　公孙兵气愤地开腔怒斥“神像”。 　　“你说得对。我罪孽深重。练那‘七窍出云’不久，我的世界之身就死亡了， 那是必然的结果，我也成了邪鬼巨灵。还有，我前面说了，这件事让我卷入了当 地的家族纠纷。‘传奇白铜石矿’的矿主是家族的一帮老人党权贵，在矿上卖苦 力的则是族群里的底层青壮年，可想而知，那样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矿难不止，那 样恶性循环，造成了家族内部的巨大矛盾，火山就要爆发。眼看矛盾日益激化， 那帮老人党利令智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我把那些闹事的家族苦力统统剿灭， 然后再从外地外省招来其它青壮劳力补充矿业大军。那时国内乡村各地普遍民不 聊生，便宜的劳动力源源不绝取之不尽。为了感谢我的鼎力相助，老人党委任我 为家族管理委员会的资深顾问，那位族长还把我收为他的义子（那是在我还活着 时，后来我成了邪鬼巨灵就完全反过来压制了他，让他成为了我的小辈傀儡）， 不久后我软硬兼施篡夺了领导权，担任了家族的永久名誉族长，让他们全体乖乖 听命于我，大家狼狈为奸，谋财害命。本来这事还要‘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 哎，实在是死的人太多了，事情闹大了，民愤也越来越大，不好收拾，官府不得 不严厉过问，原来拿好处的军阀财阀也不想背黑锅，联合出手干预阻止，胳膊拗 不过大腿，‘传奇白铜石矿’终于宣布破产停业。……” 　　“我在‘时间陷阱’中那次也实地窥见了，在‘传奇庙’（啊，他妈的家族 庙）门外示威的那伙家族工友，被你们作法诓骗进了庙里，全部遭到了杀害。你 也太心狠手辣了！”公孙兵的老鼠眼里，热泪在打转。 　　“那么，近年的‘丰业铜矿’又是怎么回事？”公孙兵余怒未消地问。 　　“哎，这事就不能全怪我了，至少很大部分的责任不在我。”有些气短的 “神像”急于狡辩。 　　参与重启白铜矿业并经营“丰业铜矿”的，主要是国有的军工企业，因为出 产的精铜含稀有成分，属于国防和战备的重大急需物料，背景强大，财力雄厚， 势在必得。 　　而在此地销声匿迹已久的邪鬼巨灵“工匠”（法号已改为“青云”），再次 由在两界出没的“中间人”引荐，受到有关方面贿赂和征召，运用功法（“七窍 出云”的功力已今非昔比，更具规模效应，引起了路过的公孙兵的注意），帮助 快速打通地质地貌的障碍，以利开采。但是，前车之鉴，仍然事故频出，凶祸不 断。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照理你已经‘功成名就’，不缺什么了。”公孙兵 不解地问。 　　“我没有要求他们给予好处。同样的好处，我当会自取：出了事故，大批亡 魂自然而然可供我利用。学无止境嘛，我的‘七窍出云’还没到登峰造极的地 步。” 　　“老妖大多恬不知耻，罪恶累累。”公孙兵义正词严地揶揄了一句。 　　他觉得他的话还不够狠。 　　“我喜欢你的直率！你知道吗，现在的世道，比之从前，黑暗的势力有过之 而无不及，我若是不服从他们的指令，他们威胁说，就要用毁灭性的军事手段 ‘连根铲除’我的老巢，让我全无‘立锥之地’。我一介‘布衣’，哪里抗拒得 了？！” 　　公孙兵哼哼一声，表示不置评判。 　　他的屁股底下还没有坐热。 　　“有个秘密我只说与你知晓：我的‘七窍出云’练到现在厉害无比，可是从 某天开始，竟然出现了一个没法突破的局限，它只能运用在这里‘打鼓山’方圆 几十公里的范围，最多不超过一百公里范围。而我的K-界之身呢，也只能屈居困 坐于这尊神像的方寸之内。” 　　“原因？”公孙兵随口问道，他毕竟是法师，对法术的难题敏感。 　　“我也不十分清楚。可能练法出了偏差，也可能跟我的前身尸体葬在‘传奇 庙’内有关吧。元神和根基难以挪动。” 　　“哦，这‘传奇庙’就是你所谓的‘老巢’？那么我猜一猜，昨日提供予我 在‘时间陷阱’里逃出来的那个出口，那双重棺材，里面躺着的那具尸体就是你 的前身了？” 　　“聪明。” 　　“也不难猜。因为那具尸体衣着十分荣光，特别是那根狮头手杖，独特非凡 ──你说过你生前已经担任了家族委员会的领导，所以身后能够享受族群的极高 礼遇和荣耀。” 　　“还是聪明。” 　　“神像”透露，“工匠”（“青云”）死亡后，做了法术处理的尸身原本秘 密安葬在某处。可是后来那里发生了地震，墓地遭到破坏，就移葬到了“传奇庙” 里的地下墓室，这处地下墓室是家族最高级别的风水宝地，葬了“工匠”（“青 云”）的尸身后，周围环境再做了相应的法相提升。 　　“神像”沮丧地叹道：“可是你小子昨日在‘时间陷阱’里闹事，不得不把 你送去那隐秘的地方，那是唯一合适的‘出口’。而按照事件发生的顺序，送走 你这个瘟神是发生在我的尸身移葬之前。便宜了你小子！早知从前，何必后来！” ——意思就是，‘将来’和‘过去’交错，公孙兵进入棺材里的“时间出口”， 随着时间前移，必定就会和那具后来下葬并精心保存的尸身照面，这是“神像” 十分不愿意想象的情形。 　　“喝，顶上功法反过来限制了你的活动范围，因果相报，你受困于你的前身， 脱离不了此地。再者，要是有人能够用法术手段毁掉那具尸体，破坏了本源，你 的‘青云’是否就完蛋了？” 　　“神像”似乎有一丝后怕：“小子，幸亏你昨天没有那样做。你的表现很得 体。” 　　公孙兵掷地有声：“有所为，有所不为。这难道不是做法师的基本守则吗？” 　　14.劝和 　　“你年纪不算大，却温文老成。听你的口吻，绵里藏刀的。如果，我是说如 果，我不听你的‘规劝’，一意孤行我行我素呢？”到了摊牌的时候了，“神像” 先手试探。 　　“那样的话，你我就必有一战。”公孙兵不骄不躁应答。他屁股底下那一小 块地皮开始发烫了。 　　气氛凝固。供桌上的神像外表透出一层闪动不定的乌木之光。公孙兵纹丝不 动地坐着，目不斜视。 　　偏殿外传来一声动静，可能是黑衣假人或者那条黑犬做了某个慌张的举态。 　　“神像”干笑道：“真要交手，尽管我知道你是谁，可是我认为你还不是我 的对手。” 　　公孙兵早有答案：“前辈稍安勿躁，听我说原委。今天早上我果决地做了两 件事，第一件，说起来还又和家父有关，那年他老人家托了南洋的友人，不远万 里弄来了好几袋新加坡不再流通的一分钱硬币。起初我以为我老爸有雅兴收藏钱 币，后来我搞清楚了，他是收集那东西作法器用──老爸说，紫铜向来有克制邪 异灵魂脉水的奇效，而新加坡的一分钱硬币就是用紫铜制造的，成品的纯度和质 量上乘，使用起来效用和法力倍增。我这次原本是去金华办事，心想可能用得着， 就带了两大袋放在尼桑的后车厢内（后寄存在酒店），里面装载的紫铜硬币总数 大概有几万枚之多。哪想到我人还没到目的地，偶然经过这‘打鼓山’小城，机 缘凑合，这钱币（还是外币）嘛，半路上倒可以把它大方地‘花’了，…… ” 　　“神像”说：“哦？可否说详细。”声音沉不住气，好像它也非常了解紫铜 的厉害。 　　公孙兵缓缓道来：“我昨天傍晚看到‘打鼓山’的天上飞翔着一些鹰，就陡 然想到了一个克制你这‘传奇庙’青黑云团的奇妙办法：若让一大群鹰集合天际， 每只鹰都口衔几枚紫铜硬币，然后约好了同时飞临这‘传奇庙’上空，守候待命。 那么，你若全力作法，运起你的‘七窍出云’，它们就马上启动，集体俯冲朝你 这青黑云团‘投弹轰炸’，这些紫铜硬币一齐挥撒，纷纷扬扬掉入法场，虽然不 能保证‘烟消云散’，起码也能重创‘传奇庙’中肇事者的元气，若是重复几次 类似的‘轰炸’，最终结果，肯定让这青黑云团短期内，我是说一年半载的，再 难成气候。也就是说，你的功力会遭受沉重打击，不说一蹶不振，也难东山再 起。” 　　“神像”呵呵取笑：“绝妙的好主意！可是，你怎样让那些山上的鹰听你的 话呢？它们可是狂野不羁，习惯了来去自由。” 　　公孙兵答：“忘了说与前辈，我的搭档是一头训练有素的老虎，它具备跟飞 禽走兽沟通打交道的能力，而且经我老爸训练后，这方面的能力提高了不知几许 倍。我就放心把和‘打鼓山’上那些栖息的飞鹰取得联系、安排这项突击任务的 事交给它去完成了。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我的勤勉的老虎搭档就驼着装有紫铜硬 币的袋子出发上山去了，估计这会儿鹰的‘轰炸飞行队’应该准备就绪了吧── 你现时正运着你的‘七窍出云’是吗？啊哈，你可以派个人，就那个黑衣假人， 派它去庙门外看看，我好像听见庙附近的天空中传来飞鹰叫鸣声，它们已经来了？ 它们行动这么神速？真是协调有方！回去我要好好奖赏我的老虎搭档！” 　　镜头一：老虎大遣站定在“打鼓山”的山岗上，远远注视着小城“传奇庙” 那升腾盘旋的青黑云团，它身旁一大群铁翅招展的飞鹰，足有数百头之多，甚至 还有几十只猫头鹰，都纷纷跃起，从山峰向山岗，再从山岗向山腰，再向小城的 小庙方向快速滑翔而去。不多时，飞鹰们到达“传奇庙”上空，立见盘旋的青黑 云团中有一阵明亮光灿的紫雾弥漫降落，然后紫雾和黑云互相交织，互相裹挟， 渐渐的，黑云淡了下去，紫雾却越发“明火执仗”。屹立山头的老虎发出一声仰 天长啸…… 　　公孙兵好像听见“神像”肚子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要收回青黑云团已经 太晚了。 　　“神像”的声音变得微弱了：“你好像说你今天早上做了两件事？” 　　公孙兵又答：“是的。今天早上麦当劳开门不久，我抓获了麦当劳门口那乱 收停车费的老头，随即把它关押起来了。那老头不就是我昨天在‘时间陷阱’里 见到过的那个在庙里领头的灰白须眉的老者嘛，它现今也成了敢于大白天出没的 邪鬼，其生前身后一直是你的得力助手和帮凶吧？我还没想好怎样处置它。那老 家伙的种种K-界之身的记号（劣迹斑斑）怎么能逃过我的眼睛！当然，一开始我 大意了，并没有对它起疑心，可是昨天早上我第一次进庙就发现你和你的黑衣伙 伴已经严阵以待防备我了，我就想到，一定是有谁抢先向你们通风报信了。谁呢？ 这个问题稍微动动脑筋急先锋，不难找到答案。” 　　镜头二：上午，小谢去“打鼓山”小城中心的汽车修理店，向老板付费借用 了一辆半新的本田，另外出钱要求老板去某处河边把尼桑拉回来抢修。然后小谢 驾驶本田，停在麦当劳店门外。他从车里出来，衣衫邋遢头发稀疏的老头依旧在 车的另一边使劲敲着车窗，小谢走过去，跟老头说没零钱，记账，下次一起给， 老头摇头，朝小谢伸手，公孙兵从麦当劳店里悄悄走出来，左手端着超大杯冰冷 可乐，右手已擒了一枚紫铜硬币在手。他走到老头背后，毫不犹豫地将一大杯冰 冷可乐兜头朝老头浇了下去，趁老头被冷得一哆嗦，他将新加坡一分钱紫铜硬币 用劲贴牢在老头的头顶百会穴上，随手再拍了老头的脑门一记，老头顿时就软瘫 了。公孙兵对小谢使个眼色，两人合作扶住老头，打开车门，将昏迷不醒的老头 搀入本田后座，公孙兵进车坐在老头旁边，小谢回到前座发动马达，本田绝尘而 去。 　　“神像”气愤地说：“你的手段可有点下三流哪，对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暗 施毒手，这也是你爸爸教的吗？那老者可是我的干爹！想不到，……” 　　公孙兵笑说：“德高望重？呸！作恶多端声名狼藉还差不多！你好像还真的 对它怀有不舍的亲情？哼，只不过它历来对你言听计从罢了，……好啦，我不会 伤害它。我暂且把它作为人质，如果我们之间谈成了，我就‘无条件’释放它。 不过，它也一样，要保证以后再不许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当然，收收停车费还是 可以的。” 　　许久，“神像”又不高兴地说道：“要说你过分，你昨天就有举动威胁到我 了。” 　　公孙兵说：“你是指当时在‘时间陷阱’里，我威胁要使用‘金铃’吗？你 扮的那个倒茶的童子差点把我骗过去了。” 　　“哎，可不是嘛，‘金铃’。” 　　“我说到‘金铃’，那是瞎咋呼。不过，我拿出那串钥匙时，却吓着你了？ 为什么？” 　　“那串钥匙不是‘金铃’吗？” 　　“哈哈哈，怎么会？既然你已经看清那是一串钥匙！” 　　“神像”肃然：“怎么，你从未看见过‘金铃’？法界的传说中，‘金铃’ 就是一串钥匙啊。”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金铃”是一串钥匙！ 　　公孙兵偷偷笑了，老爸和祖先保佑我啊。 　　公孙兵问道：“既然你知道‘金铃’，……那么说你肯定知道我是谁的儿子 了？” 　　“神像”的语调落寞：“我和‘灰精’有几十年没见面了。他好吗？” 　　公孙兵黯然：“我老爸早已故去。千禧年之交，我把他的遗体妥善安葬了。” 　　“‘灰精’死了？真的？不过，可能连你这个做儿子的也并不知他的死是真 是假，即使你说你安葬了他的遗体。‘灰精’行事从来就以狡诈著称。听说‘天 王星’和‘米小辈’之流久有谋划，要在K-界拦阻你老爸的灵魂，可‘灰精’又 是何等样的人中豪杰。……” 　　公孙兵转换话题，如实说了另一件事：“要托你老的福，昨天在‘时间陷阱’ 里我倒是做了另一件有意义的事，我用‘紫叶’短棒为那群被你的邪法诱骗进 ‘传奇庙’的工友打上了‘印记’。” 　　“神像”不悦地呼噜：“这又是什么把戏？你到底有完没完！” 　　公孙兵说：“这是我参与这件事的最后一个关节了，前辈你耐心点。我把这 叫做立体作战，进攻点多，赢的把握就大，是吗？我的‘紫叶’里的那颗远古矿 石‘玄飞’会散发一种特殊的光芒，按照现代科学解释，‘玄飞’的光带有放射 性，诸如X光那样的。昨天我在庙外看着那群闹事的工人，觉得他们那么闹腾， 非得出事，所以灵机一动决定用‘玄飞’的放射性光照照他们。我老爸说过，人 在‘时间陷阱’里所经历的，相当于是在K-界观看电影，那么，‘玄飞’的放射 性光朝以前的“电影场景”里的人群照一照，只不过是在倒放回过去的电影底片 上留下‘两重嚗光’而已。不过，我总觉得‘时间陷阱’的性质没那么简单，它 也许和现实世界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了解的联系，所以弄得不好我那么一照，那 放射性光芒的效应‘至今’还残留在以前那些失踪了的工人的尸体上，而运用现 代科技，比如新型的放射性探测仪器，可以很容易找到当年那一大群尸体的秘密 埋葬地点，由此揭露和昭雪一件惊天恸地的沉怨血案，也可望因此而警醒现在的 有关方面，以防止发生新的人道灾难。这又是我的推测了：我从‘时间陷阱’里 逃出后，坐在河岸边休憩，意外发现‘传奇庙’的围墙由以前的位置朝里移动了 几十米，庙的占地面积缩小了。为何要煞费苦心那么做？嘿，不打自招，那是因 为你们何时已经把庙里的那个‘万人坑’里的遗骸移走了，销毁证据，然后把庙 墙所圈的范围缩小，让原来有土堆的空地处于庙外，这样一来，庙里的地方就 ‘干净’了。这叫做欲盖弥彰啊。” 　　“神像”哑了。 　　镜头三：几个手拿探测仪的工作人员在“打鼓山”里的某处最后确定了地点， 一大群工人开始按那些人所做的记号开挖地面，几十个刑侦干警和法医紧张地等 候在旁边。外围还有武警封锁现场。现场总指挥是由上级特意从上海调派来的检 察官吴彤彤，她干练、专业，场面的调度和掌控有条有理。…… 　　公孙兵说：“我想，你的那位站在门外的黑衣助手，它已经被你完全‘俘获’ 和控制，是吗？但是天网恢恢，世事难料，要是某天它灵智返照，良心发现，知 道了几十年前你和那几个恶毒老者，包括它的亲爹，对那批进了庙的工友都干了 什么，它会有何感想和反应？它会找你们报仇雪恨吗？！” 　　“神像”几乎是气呼呼的哀求道：“够了，别说了！你在这方面像极了你那 ‘灰’不死的老爸，竭尽所能置人于死地而后快，……” 　　装傻示弱。你不是还没死翘翘嘛！ 　　公孙兵脑中闪现了“公孙家训”的片断，他现在有点懂了，也许他老爸本人 对家训都不以为然，所以迟至要咽气了才拿那东西来糊弄自己的儿子。老爸，灰 爸，儿子不孝！ 　　“神像”又深深叹了口气：“后生可畏啊。如果我答应了你，从此罢手歇业。 你也要答应我，事情就到此为止。否则你若想赶尽杀绝，那肯定是两败俱伤的局 面。” 　　公孙兵：“是的。历史反复证明了，‘将革命进行到底’，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只不过可怜那些在矿上丧了身的无辜人命，不管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至于人 间社会犯罪定罪的事情，自有法律去主持和讨回公道。但是有一条，前辈此番一 言九鼎的‘答应’可是要永久性的！可别日后某一天想想心有不甘，反悔了卷土 重来…… ” 　　“神像”套牢公孙兵：“你和我都不一定是好人，可都是君子，你同意这个 说法吗？” 　　公孙兵：“有少许保留，不过基本同意，……那我现在就去通知我的搭档， 立即取消紫铜炸弹的‘轰炸计划’…… ” 　　“神像”萎顿：“不用假惺惺了，小子……你安排的紫铜暴雨已经下来好一 阵了……好强悍的法阵……”听上去气喘嘘嘘的了。 　　公孙兵本想说声“抱歉”，但是话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神像”才又勉强振作，曼声道：“都过去了！过去了。你 老爸所言非虚，这新加坡的硬币质量超一流，老夫所幸还能捡条命，苟延残喘─ ─对了，事到如今，叫你的人把收停车费的老同志赶快放了。再说一遍，那是我 干爹。我落难时他搭救过我，我不能忘恩负义。” 　　老妖也都情真意切的？有点恶心呢。 　　公孙兵摸了摸鼻子，做个怪腔。说到底，意气用事而伤人或打鬼，本不是他 做事的一贯取向。 　　“神像”有些“留念的话”要告诉公孙兵：“你知道吗，我答应了你，愿意 下痛苦的决心放弃我苦心办理了多年的‘买卖’，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你是 ‘灰精’的儿子，我留一手；也并不是因为你精心策划的这场‘新加坡式人造雨’ 打垮了我；更不是因为你昨天和今天做过的许多当面背后威胁逼迫我的事情；…… 哎，说起来令人不信，是因为有一件事让我欠你的──很久以前，那还是民国初 年吧，有个夏天的晚上，我偶然做过一个深沉的梦，梦里不知怎么，我感同身受 成为了我的患有残疾的义弟，就是你说的门口那个‘黑衣假人’，不过那时他还 活着，还年轻，还在矿上干着会计。我那样作假成了他，在‘传奇庙’门口游荡， 梦中恰巧有个路过此地的外乡中年人和我言谈甚欢，他给了我这个残疾假扮者一 张‘金木水火土’的秘方，那方子最奇怪的是用了精铜粉作为主药，说是可以治 疗我的腿疾。我记住了那秘方──我义弟的腿疾患了许多年了，是小时候生病落 下的，原无药可治，不想梦醒之后，我照着那中年人的配方给我义弟用了药，几 帖过后，他的腿果然好了。之前我俩为了铜矿上的生意争执和道德分歧，再参杂 了他父亲（我义父）和他之间的家庭龃龉，兄弟反目成仇已久，差一点彼此就要 大动干戈，而因为这偶然得来的秘方治疗了他的腿疾之故，他心怀感激，我们再 一次以兄弟之情相待。所以，你懂吗，今天是我们兄弟俩还债的日子。” 　　公孙兵心想，却原来，那张秘方投入“时间”生了效，却被人滥用，变相成 人情弊端，至少是负面的诱因，让原本正直的黑衣人和他的那条忠诚的黑狗都一 朝沉沦，再难变通。 　　这父子三个，加上一条家犬，可能是“传奇庙”百十年来仅存的余孽了。 　　公孙兵于是说：“前辈，我只能感慨，‘时间’是很难捉摸的。不过话说回 来，我不想根本杀伤你，也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感触──我猜‘传奇庙’门牌下的 那对石头麒麟是出自你老人家的雕刻手艺，‘打鼓山’这小地方再也不可能有别 人有这等作为了。依我看，你是位半吊子的艺术家！艺术家（哪怕半吊子）总是 可以原谅的，我对于你这方面的敬重部分抵消了我对于你另一方面的鄙视！” 　　此地不宜久留。在“神像”和黑衣人的催促下，公孙兵起身离开了偏殿，他 想他的“打鼓山”之行可以告一段落了。 　　走到“传奇庙”大门口，公孙兵问陪送他的黑衣假人：“你记不记得你的腿 以前是有毛病的，后来是什么时候治好的？”黑衣假人漠然摇了摇头，公孙兵没 有再问。 　　小谢的本田停在庙的大门旁，他打开后车门把那依然昏昏沉沉的老者交给了 黑衣假人，然后公孙兵就大声告辞了上车离去。 　　黑衣假人，还有那条一时无所事事的黑犬，一直目送公孙兵他们的车消失在 视野中。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15.结尾：铜 　　当天下午，公孙兵他们还在赶往金华的路上，小谢接到了“灰社”领导打来 的电话，叫他们不要去金华了，因为那儿的事情已经解决，“少屏”释放了公孙 钦。 　　小谢巴不得呢，当即高兴得直骂三声“衰人”。 　　公孙兵回到上海后了解到，他堂哥公孙钦此次是去金华采购一批精铜粉的， 要用来融化添加到一种专门制作的K-界子弹芯子里去，以加强子弹杀伤邪鬼的威 力。那年公孙双修托人从新加坡运来的紫铜硬币，其中有一部分是公孙钦定的货， 他原要将紫铜硬币细化，再混合调配，用做制造他的新式子弹的，但是公孙双修 在转交那批货物前不幸故去了，公孙兵接收了紫铜硬币后全部“吃进”，没有履 行他老爸生前和他堂哥谈妥的协议，不愿意将部分“军火”转让。公孙兵恃强不 买他堂哥的账，恶搞到了违反他老爸的承诺的地步，干脆就没得商量，把定钱加 利息全数退给了他堂哥，为此两人闹翻了。不得已，公孙钦只能另找货源，联系 了金华的厂商采办精铜粉，不料这精铜粉的用途被什么人预知，泄露给了邪类组 织，所以他去取货时遭到了“少屏”的偷袭和绑架。 　　你看，这件绑架案的间接缘由有公孙兵不可推卸的一份责任。 　　但是，也由于公孙兵在“打鼓山”小城的毅然出手，又间接解救了他堂哥， 因为那长年龟缩在“传奇庙”偏殿里的主儿，竟然有前世因缘，和“少屏”的头 目历来保持深交，也知晓“少屏”最近扣押了公孙家人的事情。公孙兵前脚离开 了“打鼓山”，后脚“神像”就向“少屏”提议将在金华抓捕的公孙家的人放了， “少屏”不想得罪邪鬼巨灵“青云”，看其面子就立即照办了。 　　这案件中，有一关键物资令公孙兵琢磨着哑然失笑── “铜”在其中扮演 了巡回往复的重头戏。数落一下，“铜”是绑架案的起因，“铜”是公孙家法师 出击的招数 (那批“轰炸机投放的高效炸弹”)，“铜”又是治病救人的成份， “铜”还是邪灵长期安营扎寨在一个地方危害无数人命的“罪魁祸首”，“铜” 还可能被大规模开采出来作为更大的军火交易的筹码以及发动战争的助推剂，…… 　　过后，公孙兵将剩余的新加坡一分钱紫铜硬币全部免费送给了他堂哥公孙钦， 他以此来承担赔偿，抵消过失。 　　他堂哥会原谅他这个老鼠眼臭堂弟吗？还有九泉之下的老父、老伯父，会睁 一眼闭一眼看待他这个有争议的后代吗？唔，这些，公孙兵并不想知道。 ※※※※※※※※※※※※※※※※※※※※※※※※※※※※※※※※※※※ 本期编辑：自如 本期校对：程鹗 审　稿：古平、太蔟、应帆、紫弦、自如、笨狸、程鹗、方舟子 技术支持：李晓峰、Ｙａｗｌ、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ＩＳＳＮ　１０８１－９２０７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xinyusi.us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加入xinyusi@googlegroup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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