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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明红:跟着她走入山里      §  我与孩子隔着座椅。 劳 柯:拉斯维加斯周边游记    §  日光炙烈, 张雪昆:组诗 晴天海边咖啡馆,  §  终不及星辰闪亮。       蓝天之下 蓝海之上, §  成熟的麦田,       非,与蝴蝶有关    §  燃烧尽春夏的幻想。                   §  单纯随着火焰, 【网里乾坤】           §  焦作为欲望的灰烬,                    §  这场雨杯水车薪。     王庆民:气候变化危机下的中国与国人§  无情的成熟,       小议“文化多元主义”和  §  恳请你放下枷锁。        “去西方/去汉族中心化” §  童真尚存不多,                      §  终将被时光掠夺。 【网萃】             §                        §      陆思良:青云绕还绕(中)     §                  §  【网讯】∽∽∽∽∽∽∽∽∽∽∽∽∽∽∽∽∽∽∽∽∽∽∽∽∽∽∽∽∽∽∽ 【牛肆】∽∽∽∽∽∽∽∽∽∽∽∽∽∽∽∽∽∽∽∽∽∽∽∽∽∽∽∽∽∽∽ ◆        我的一天 (08/06/23, 星期六)              ·劳 柯·   今天早上走路遇到一件事,着实给吓了一跳。   人行道和大马路中间有个绿化带,绿化带也没有人管理,杂七杂八地长着各 种各样的树木。早上六点,天虽然已亮了,但跑步和走路的行人依然稀少。在我 拐弯走到这条人行道之前,我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上了这条人行道,我看到一对 夫妇推着婴儿车在我前面,那女的推着车远远地站着,那男的站在人行道边上往 杂树丛里看,我看到她们的时候他们大概距离我五十米,等我快走近了,那男的 才一脸狐疑地离开。   我原本以为他是在看小动物,等我走到他刚刚驻足的地方,我也忍不住朝小 树林里看了一眼,这一看把我的心吓到了嗓子眼,原来那里斜卧着一个人,看上 去很年轻,上身穿短袖,下身穿短裤,像是早起跑步的穿戴。他一动不动地躺在 杂树丛中,我的第一反应是报警,但我一摸裤兜没有摸到手机,我赶紧赶上那对 夫妇,问他们要不要报警,那男的说:“我也不知道。我观察了一会,他在呼吸。 也有可能是喝醉了。”   那人看上去不像喝醉了,而这个小城我从来没有见过流浪汉。   他也许是在跑步,但很不幸他突然得了啥疾病,于是就倒在路边。我把这个 想法和那对夫妇说了,他们都说不知道,其实我知道他们不知道。   我惴惴不安地走完我计划走的路。在回程的时候,我没敢原路返回,我怕那 个人还在那里躺着,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在美国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二次想到报警。我隔壁的邻居有三个女儿,在疫 情之前都去上大学了,于是她们的妈妈退休了,不过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没有看到 隔壁的爸爸。他们家里有一个可以开的剪草机,每逢夏天,过去他两三天就会剪 草,这几年几年剪草改成了隔壁的妈妈,我一直没有见到那位爸爸。   因为我感到奇怪,就问孩子的妈妈要不要报警,孩子妈妈说我如果报警那才 奇怪,原因是人家三个闺女经常回家,如果爸爸有啥意外,仨闺女应该早就知道 了。   中国的疫情结束后,我终于见到那位爸爸了。见到他我突然想起他给我说过 他在中国开厂,他的兄弟姐妹全在上海帮他打点工厂,所以过去的三年他也许在 中国了。   没事就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这个没有说过几句话的邻居曾经长时间地担 心过他。   回到家做早饭的时候我把刚才遇到的事给孩子妈妈说了,她提醒我以后出去 走路一定得带手机,万一出点啥事,自己就可以打电话报警。   她说得很有道理,因为我们不知道灾难啥时候到来。   前段时间读了一则故事。故事说一位非常优秀的杂技演员最善于表演高空走 钢索,在又一次完美表演走钢索后他向欢呼的观众致意,高高兴兴,突然之间钢 索断了,他就这样去世了。他如果不致意,他也许就不会去世。   灾难形式总是多样的,有人喝口凉水都能噎死。   早饭我做了菜包和糖包。我们家乡把糖包叫糖角子。顾名思义,糖包是有角 的,而且有三个角。我也不知道为啥做成三个角,但我做糖包的时候依然会做成 三角的。   大闺女先问今天早饭吃啥然后就看到三角的包子,然后就大声地欢呼:“糖 包!”孩子妈妈问她为啥知道有糖包,她说:“这个包子的形状特殊,一看就知 道是糖包。”   吃早饭的时候我又把刚刚走路遇到的事说了一遍。二闺女在专心地吃饭,没 有听到我说啥,她就问大闺女,大闺女把我的话翻译英文给她说。孩子妈妈对二 闺女说:“你是听不懂中文还是生活在另外一处。”二闺女非常生气,说:“妈 妈,我没有注意爸爸的话。”说完就气哼哼地走了。   我说二闺女脾气怎么那么大,孩子妈妈说过了这个年龄就好了,然后说大闺 女这个年龄的时候也这样。   我一点都不记得大闺女曾经有这么大的脾气。   孩子妈妈一直惦记着星期四炖牛腱的牛肉汤,所以今天中午吃的是自己做的 越南米粉。我从菜园子里摘了一根红辣椒切成片,每个人的碗了加几片,结果这 个辣椒特别辣,被热的牛肉汤一烫,更辣。   好好的牛肉汤就变成了辣椒水。   一个在济南的朋友下午一点多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闲聊了两句,然后济南 就发生地震了。如果是大地震,这个电话没准可以救这位朋友一命。   一切似乎都是赶在“点”上。   菜地里结了很多豆角。豆角,特别是长豆角是我最喜欢的菜之一。孩子妈妈 说山东的省菜是长豆角,我虽然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但我知道很多人都像我一 样喜欢吃长豆角。   用长豆角抄面条是长豆角最大用处之一。   今天的晚饭我做的就是长豆角炒面条。孩子妈妈说炒一把面条就行了,多了 吃不了。我说我炒两把都不一定够吃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对我的这道菜 有非常高的信心,我知道一定会很好吃。   今天做的是全素炒面,非常成功。不管啥菜,一旦没有肉,我们家大闺女就 不想吃,今天她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我问她能不能吃得完,她一脸狐疑地看我, 然后说:“锅里还有呢,你怎么老注意我的碗里的?”   二闺女只吃了一口就说好吃,然后也吃了一大碗。最后面条被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晚饭后孩子妈妈切西瓜。我们家乡吃西瓜都是切成一瓣瓣的自己拿着吃, 我们家吃西瓜都是把瓜瓤切成一小一小块的用叉子叉着吃。为了切成小块,就得 先切成瓣。   我刷牙的时候二闺女拉着我的手让我给她切西瓜,我说她妈妈在给她切,她 也不听就把我拉到厨房,然后我就看到西瓜已经被切开了。孩子妈妈说:“西瓜 上有我的血。那刀真快,只碰了一下,我手上就给划出一道口子。”   我这才知道二闺女为啥要把我拉下来给她切西瓜了。   我看了她妈妈切成的瓣,就说:“你的瓣切得太大了,所以才切到手。”二 闺女赶紧朝我挤眼,小声地说:“爸爸别这样说。”我边把西瓜改成小瓣,边说 说:“爸爸是说的事实。”二闺女说:“你可以说:切成小块会更容易一点!”   听她说完,我大吃一惊。我说的听上去像是在指责,而她说的听上去是建议。   建议要让人舒服很多。   情商高的人和低的人真是有天壤之别啊!!   今天还没有写猫猫,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猫猫正安静地躺在我身边。 ◆       古典音乐比流行音乐更好、更高级吗?               ·无业游民·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对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各做一个界定,不然就会无 法进行比较。笔者无意在这里做词源和词义的学术探讨及定义,只想从大众生活 和认识的角度做一个大致的说明。古典音乐一般指向的是交响乐、歌剧、钢琴、 小提琴、咏叹调等各类的器乐与声乐作品。古典音乐器乐作品居多,乐器不需要 插电,演出不需要话筒。而流行音乐主要指的是我们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流行歌曲。 它的特点是人声独唱为主,电声乐队伴奏,人声需要话筒,乐器需要插电(即便 是所谓的“不插电”演出,也是需要插电的话筒以及调音台,音箱等)。   那现在可以进行比较了吗?有人认为依然不能,为什么呢?   因为:二者均是庞大体系,各自内部流派、风格均极为繁多,用统计学的术 语就是“组内差异大于组间差异”。更何况,时至今日,二者已经开始有跨界, 做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了”。(此段话为网友“chattachete”所言)   但我认为还是可以比较。因为虽然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各种风格流派繁多, 而且有相互融合现象,但它们之间还是有显著的不同。除了上面提到的古典音乐 是一种“不插电”音乐,流行音乐是一种“插电”音乐的不同外,它们还有一个 显著的差异,即古典音乐是一种精确音乐(伯恩斯坦的著名观点),而流行音乐 是一种不精确的音乐。古典音乐是精确记录在乐谱上的音乐,包括调性、音高、 节奏、力度、速度、情绪、乐器、演奏法等均被作曲家精确记录,每次演奏均得 严格遵守。而流行音乐本质上是录音制品,被记录在乐谱上的主要是旋律、歌词 和和声,其他音乐元素都可以随意改变,不同的录音版本会不同,不同的演出者 根据需要也会随时改动。古典音乐精确,不插电;流行音乐不精确(这也是其魅 力所在),需要插电。因此它们“组内差异要小于组间差异”,仍然可以比较。 再说了,如果“组内差异大于组间差异”,那么“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这 两个名词就失去了意义,人们之所以会在生活中使用这两个名词就是因为它们可 以区分。   在正式比较之前需要先确立两个原则,一是“对等比较”,不能采用“田忌 赛马”思维。我说古典音乐结构更庞大,你说“深紫”乐队的“艺术摇滚”就比 格里格的“钢琴小品”结构庞大。不能这么比,要比也只能跟瓦格纳的《尼伯龙 根的指环》相比。这才叫“对等”。   其二是“典型原则”。要比较的是双方比较普遍的现象,总体当中的“主要 部分”,不能拿“特例”和“少数”说话。我说古典音乐主要是器乐作品,你说 流行音乐中也有纯演奏的器乐作品。这就不对,因为器乐作品不是流行音乐中的 典型,流行音乐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歌曲。古典音乐的典型是交响乐队演奏的 管弦乐作品。因此,如果没有特别说明,我们主要对比的是管弦乐作品和流行歌 曲。如有其他情况将会做出特别说明。   下面将从创作、表演、聆听三个方面来对“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进行 比较,古典音乐是否比流行音乐更好、更高级。   从创作上讲,古典音乐比流行音乐要难。前面讲过,古典音乐是一种精确音 乐,需要记录下所有细节。而流行音乐是不精确音乐,只需记录一个框架,即兴 发挥的部分更多。此外,古典音乐的篇幅更长(《指环》长达16小时,没有一首 流行音乐超过了这个长度),流行歌曲一般时长为3-5分钟左右,这就好比写一 部长篇小说与短篇小说的区别,显然前者更难、更复杂。创作古典音乐的作曲家 往往需要经过系统而艰苦的专业学习,而历史上大多数的流行音乐作曲者都是依 靠天赋自学成才。在英文中对二者加以了区别,前者称为“composer”,而后者 称为“songwriter ”。显然,要成为一位“composer”要更难。随着计算机技 术的发展,借助各种音乐制作软件,流行音乐的创作变得更为容易,普通人也可 以轻易上手。而当年勃拉姆斯创作他的《第一交响曲》花了二十年的时间,贝多 芬创作他的歌剧也花了十年时间。哪怕是今天,创作一首管弦乐曲的作曲家最少 也得花上几个月,几年也不在少数,普通人不经过系统的专业学习难以完成。而 创作出一首流行歌曲,快的话一天足矣,慢也不过几个月,普通人稍懂乐理也可 以完成。所以,从创作上讲,古典音乐要更难、更复杂。   从表演上讲,古典音乐也要比流行音乐难。首先专业古典音乐演奏者需要从 小经过系统长期的训练,获得所谓的“童子功”,才有可能进入职业的门槛;而 专业流行音乐表演者虽然也要经过刻苦练习,但更多的是依靠天赋和其他非音乐 因素,对技术的要求不如古典音乐演奏者那么高。一支100人左右的管弦乐团和 一支10人左右组成的电声乐队相比,在协调配合上前者要更难。古典音乐大都是 现场表演(录音制品只不过是附属商品),对演奏家的要求更高,是一次性完成 的真实音乐。流行音乐虽然也会有现场演出,但主要是在录音棚里制作,不断调 整修改是它们的常态,是多次合成的录音制品,相对要容易。从业余的普通大众 角度来看,演奏一首古典音乐作品与演唱一首流行歌曲,孰难孰易,不言而喻。 所以,从表演上讲,古典音乐要更难。   从聆听的角度讲,古典音乐的难度更要超过流行音乐。首先,流行音乐大多 数都有歌词,会帮助理解表达的内容,而古典音乐多为器乐,没有固定的“内 容”。其次,流行歌曲相对短小,多为一种情绪,聆听时更容易集中注意力,而 古典音乐大多时间更长,情绪变化更多,更复杂,聆听时容易分神。第三,流行 音乐中的乐器数量相对少一些,主要分为人声和伴奏两个层次,大多数人聆听时 关注的是演唱的旋律声部,伴奏只不过提供节奏与速度,很容易分辨。古典音乐 中的乐器数量要更多,声部更多,层次也就更多,因此就需要更为“立体”的耳 朵,以便能听到更多的细节。第四,由于古典音乐是一种精确音乐,所有的细节 都被作曲家写于乐谱之中,不能随便改动,所以同一作品由不同的人或乐团演奏, 之间的差异性要远远小于它们的共同性。也就是说只有敏感度更高的耳朵,才能 聆听出差异和优劣。而流行音乐则相反,同一作品由不同的人或乐队演唱,一般 都会通过改编来强调差异性而突出个性,也就能更容易听出差异和优劣。从现实 生活来看,听流行音乐的人数要远远超过古典音乐,也说明了聆听古典音乐要更 难。   综上所述,古典音乐比流行音乐要更难、更复杂。那能不能因此推导出“古 典音乐比流行音乐更好、更高级”呢?回答是不能。因为“更好、更高级”是一 种基于个人审美体验上的价值判断,具有很强的主观性。一个被流行音乐深深打 动,而对古典音乐无感的人,让他认同古典音乐“更好,更高级”显然不可能。 所以在绝大多数人只听流行音乐的现状下,绝不能得出“古典音乐更好、更高级” 的结论。在那些既听古典音乐又听流行音乐的人们身上,也不能得出这个结论。 因为他们对于两者都有深入的审美体验,更容易倾向“众生平等”的观念。那就 只剩下只听古典音乐不听流行音乐的人有可能得出“古典音乐更好、更高级”的 结论。可惜在当代社会中,这种人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我们只能说“古典音乐比流行音乐更难、更复杂”,但不能说“古典音 乐比流行音乐更好、更高级”。 【丝露集】∽∽∽∽∽∽∽∽∽∽∽∽∽∽∽∽∽∽∽∽∽∽∽∽∽∽∽∽∽∽ ◆             跟着她走入山里                ·黄明红·   龙应台的题为《当我走入山里》的讲座于星期六(6月3日)晚间7:30 在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的音乐厅举行。和朋友一起到达时已经7:10了,大厅 里坐满了人。我不惜和朋友分开坐,找到第一排最右边的一个座位。当龙应台在 掌声中从左侧走向讲台中央时,我感觉她好像在向着我走来。留着齐肩长发,黑 色西装小外套里是黑白条纹的T恤,下着一件浅色牛仔裤,脚蹬旅游鞋,步履轻 快,很难想象她已经是70岁出头的人了。   她在讲台中央站定,拿起了话筒,话语轻柔,悦耳的声音中带点沙哑。她说 她在三天前抵达新加坡后不小心感冒了,担心晚上演讲没有声音,白天一整天不 太敢说话。不过,整个演讲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下来,中间偶有咳嗽,我注意到 她会远离话筒或在听众提问的间隙咳嗽,再次从话筒中传出的声音仍然是轻柔稳 定的。演讲从《大武山下》讲到《走路》,大约花了一个小时,并用半个多小时 回答听众的提问,之后还与读者签名合影。在她给我签名时,我不禁由衷地说: “龙老师,辛苦了。”并说:“我已经开始实践您的建议,找陌生人说话了。” 是的,在长长的队伍中等待签名时,我和排在后面的一位中学华文老师、一位马 来西亚华人同胞聊上了。   几年前读她的《目送》,书中她和儿子的对话让我忍俊不禁:   “他说:因为你每次都写一样的电邮,讲一样的话。   我说:才没有。   他说:有,你每次都问一样的问题,讲一样的话,重复又重复。   我说:怎么可能,你乱讲!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   我读之后不禁哈哈大笑,因为我也正有一个青春期的儿子,也常被逼迫说出 这样的话。我觉得妈妈并没有一定要有妈妈应该的样子,妈妈也会无助,也可以 像个小女生一样任性调皮甚至耍性子。十几岁的孩子也会给自己头上套上很多条 条框框,我就是要自由自在,打破你的框框。读着她的文字,我感觉自己好像找 到了同盟。   她的文字简洁优美有温度,感性中蕴藏着理性的力量。她在《菊花》那篇短 文里写道:“因为他帅,漂亮的女记者也多半会回报以正确剂量的娇怯。”很理 性的一个词语“正确剂量”却让人很感性地体会到那神韵,阅读时画面也自然在 脑中涌现出来。   我很庆幸在文字的世界里遇到她。同为女性,她比我年长,经历着我也要经 历的,你会觉得她似乎在前面引领着你让你知道路可以怎么走:如何陪伴成长中 的孩子?如何照顾老去的父母?如何跟自己独处?   终究是要走入山里,如孩童般对世界充满好奇,通过周遭的一切去感受着自 己和自然的关系,去切身实践心中笃信的真善美。   她分享的两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   她说她曾经是城市中的尖叫派,是那个见到蟑螂,见到老鼠,见到一堆蚂蚁 都要尖叫的都市女子。但是,现在她带着失智老母和管家在台南的偏远乡村山居, 最近的邻居也在四公里外。当她隔着玻璃门看到家门口的两条爱狗正注视着中间 的一条眼镜蛇时,她知道爱狗被咬了就没救了,怕蛇的她忍住没有尖叫,而是悄 然快速地把门打开让狗进了家门。然后管家用夹蛇棍把蛇夹住放入一个袋子里, 放在摩托车后面载到几公里外的小溪放生。   还有一次,她在跟一个原住民说话,眼角余光看到一只粪金龟在推着粪球往 草丛方向走,她就拍了照仔细观察,原来粪金龟是头和两只前脚在前,用后面两 只脚推着球往跟头部相反方向走,不时跳下来纠正方向,终于把粪球推到了草丛。 她就想,粪金龟是怎么知道方向的呢?她看中文没有找到答案,就去查英文,查 德文,甚至读论文,终于知道了原来粪金龟不是看太阳光,不是靠月光,而是靠 银河的光来定位,多么神奇啊。   “The world is full of wonder.”她插入英文说道。投影仪上也用红字列 着几个要点:1) Stay curious, always curious 2) See miracles in everyday life 3) Be in awe.   我的目光从红字转到她身上,尽管身体不适她依然站在空置沙发边上手执话 筒亲切地和听众互动,姿势挺拔、身体轻盈、眼里有光。或许正是这份如孩童般 的好奇心让她显得年轻吧,我心里想。   有位听众提问道:“龙老师,我一直被您的人文关怀所吸引,包括您早期对 威权的挑战及后来对两岸关系的具体建议,甚至走入体制。现在您走入山里,如 何看待曾经走过的路?还是说这其实是最终的人文关怀?”提问者的话音刚落, 她就说问得很好,而且很深刻。她说所谓“走入山里”并不是入世出世的问题。 年龄越长,她越不想说教。《野火集》里四十年前的说教,现实世界还在发生, 网络世界超越从前的喧嚣让她产生了一种情绪,更加不想说话,因为历史在重复, stupidity在重复。那么,是不是有更深层次的关怀呢?她说:“我的关怀是跟 着我的生命节奏在走。走入山里,那个‘山’可以是实体的山,也可以泛指大自 然,更可以指自己的心灵世界。”她引用黄庭坚描述苏东坡的两句诗:“胸中原 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风霜。”说心中有山才是最重要的。   听完讲座在夜色中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脚步是轻快的。我想起林语堂说过: “世间确有一些人的心灵是类似的,一个人必须在古今的作家中,寻找一个心灵 和他相似的作家。他只有这样才能够获得读书的真益处。”   我想我又找到了一个作家,我可以跟着她走入山里,走入绵长的生命里,走 入广袤的心灵中。   (写于2023年6月4日) ◆           拉斯维加斯周边游记        ·劳柯·   05/28,星期天   我以为我对拉斯维加斯很熟,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一趟, 而且有一次我在那里住了六个月,但这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早上去中国城吃早 饭,孩子妈妈问我要不要开导航,我反问她说在这里还要开导航。我的大话虽然 说了,但一出宾馆的停车场我就开错了方向,二闺女提醒我说:“爸爸,你开错 方向了,因为高楼都在我们后边。“我说:“爸爸不会开错,爸爸对这里很熟。”   我又朝前开了几分钟,然后全家人都说我开错了,因为越往前开越荒凉。孩 子妈妈打开导航,导航告诉我要往回开,我果真开错了。在这里我能走错路,真 的对我来说有点不可思议。孩子妈妈说:“人的脑子已经被电脑控制了。十几年 前你不用导航,现在必须得用了。”   我不知道我的脑子是什么时候被电脑控制的,只记得过去出门只需要看一下 地图就可以了,而现在出门打开导航就可以。从不需要自己认路开始,人就变成 了傻瓜。   还好,没有开出多远。   过去中国城里有一家叫“金鼎川菜”的餐馆早上有油条豆浆,只要来这里我 一定会在这家餐馆吃早饭,不过今天没有吃成,因为这家餐馆关门了。餐馆关门 了,招牌还在,我在它的紧闭大门前踌躇好几分钟。看着那熟悉招牌,熟悉的大 门,以及那些关在房子里的毫无生机的桌椅,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那些一 起和我在这家餐厅吃过饭的朋友。   人声鼎沸,一切都在热闹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退场了。   金鼎虽然关门了,但边上开了一家“台湾清粥”的餐馆也做早饭生意。我们 点了两根油条,两笼小笼包,两个手抓饼,三碗咸豆腐脑,一碗豆浆。等我们把 所有的干货都吃完了,我们豆浆和豆腐脑还没有上来。我心心挂念的豆浆泡油条 就没有吃到。   我们旁边桌上坐了一家三口,聊了两句后,我就邀请他们找个晚上一起吃晚 饭,大闺女听我说完,一脸的错愕,小声地说:“爸爸,这就是你交朋友的方法 啊!”闺女反对,我就没再提一起吃晚饭的事,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也没有遇到这 家人。   吃完早饭孩子妈妈说要去美国超市买些水,问我哪里有,我说离中国城不远 的地方就有超市,孩子妈妈不放心还是开了导航,结果导航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叫 “铁匠”的艺术中心,仔细一看发现“铁匠”是艺术中心,而“铁匠家”是一家 超市。重新把名字输进导航,果然找到了一家叫“铁匠家”的超市。   买完水终于可以出发了,第一站是去胡佛大坝。我说:“去胡佛大坝不用开 导航,爸爸去过无数次。凡是去大峡谷的,都必须要路过胡佛大坝。”孩子妈妈 没有理我的话,而是直接打开了导航。我看了一下导航,说:“这不对啊!去那 里要走九十三号国道,怎么让我走十一号高速啊?这个我绝对不会错。”孩子妈 妈说:“你就按导航走吧。”   没有办法我只能按导航走,最后发现导航是对的。这十一号高速也不知道是 什么时候修的,我的老黄历都不起作用了。   进胡佛大坝要经过一个检查站。全副武装的大兵走过来问我车上有没有枪, 我说没有,然后他就把我放行了。每当遇到这样的检查站,我就怀疑那些车上有 枪的人会不会告诉他们自己车上有枪。   记忆中大坝岸东和岸西各有一个停车场,岸西的靠大坝近但收费,而岸东靠 大坝远但免费。为了省钱,我直接把车开到东岸的停车场,不知道是我的记忆出 现了差错还是最近才开始收费,岸东的停车场也收费,于是我们没有停车,又直 接开会岸西的停车场。一辆车十块钱,对旅游景点来说这个价不算贵。   大坝上没有阴凉,十一点的太阳基本就是直射。所有旅游的人都把自己裹得 严严实实,不过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说服两个闺女戴太阳帽。   大坝处山谷之中,把科罗拉多河分成两截,一面宽,水平如镜;一面窄,水 流湍急。十一号高速公路大桥从山顶上横跨峡谷,气势磅礴。桥面向大坝这一边 有人行道,如果到大桥上观看大坝,我想近处的大坝远处的大湖桥下的河都会一 览无余。   我问两个闺女要不要上桥,两个闺女头摇得如扑楞鼓。   孩子不上桥,于是就在大坝上把桥当背景各自拍了几张照片,以示一家人到 此一游。又在人群中转了一会,孩子们就要求去礼品店里买东西,于是她们三个 就去逛礼品店,我一个人坐在店前的石凳上看深谷中的激流和山顶上的大湖,以 及那些来来去去的游客。   这个大坝我已经来了无数次,因为从我过去住的地方去拉斯维加斯都要经过 这个大坝,那个时候还没有十一号高速公路。除了多了一座公路桥,大坝没有任 何变换,只是大坝上的这些游人们每天都在变,不知道这些人中间有没有人和我 一样这里已经游玩过无数次。   常常听人说尽量不要故地重游,因为重游故地就会想起故人,而故人大多都 不可能再一起游故地。   我正纠结于“故人”还是“故地”,大闺女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吃冰淇淋,我 想也没有想就说要,只过了一会她们就拿着冰淇淋出来了。   吃冰淇淋要比游玩大坝“爽”很多。但是如果不先游玩大坝就直接吃冰淇淋 肯定没有游玩大坝后再吃那么令人浑身凉爽。   吃完冰淇淋我们就朝下一个目标开去:大峡谷西的玻璃桥。据说玻璃桥悬空 建在大峡谷上,过桥的时候只要低头就可以看到万丈深渊,不但惊悚刺激而且雄 壮美丽。   这个桥我还没有去过,因为我在这里的时候这个桥还没有建好。我是带着无 限的希望和美好的憧憬去看这座玻璃桥的。离开大坝,驱车一个半小时,到了以 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大坑,是一个比玻璃桥下的峡谷还要深的坑。   因为这个“坑”太大了,所以来看的人人很多;因为来看的人很多,这个坑 也就越来越大。   玻璃桥是半圆形的,粗略估计不足五十米长。上桥不准带手机,因为有专门 给人照相的人。花钱上桥,其实就是摆姿势照相。从上桥到下桥我估计不到十分 钟,但是排队坐车和排队等上桥花将近两个小时。   再大的坑自己跳进去的,还得自己爬出来。我们离开这个玻璃桥景点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当天要住在大峡谷国家公园边上的一座叫大峡谷小镇 上,玻璃桥到那个小镇开车要将近四个多小时。孩子妈妈先开了一会,天暗下来 后就换我开。一进入亚利桑那州,路况就变得非常差,无论是国道还是高速公路, 到处都是坑。每路过一个坑,车子就颠簸一次,每颠簸一次,我就害怕轮胎爆掉。   提心吊胆在数不清的坑上开过,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总算到达了宾馆。   这辆车真省油,一路上只加了一次油。在加油的时候还发生一个小插曲。我 们先到一个加油站,看到价钱是四块八毛九一加仑,虽然觉得有点贵但也没有办 法,刚开始加,抬头一看对面也有个加油站,油价是三块八毛九,于是停下来就 去对面加。每加仑省了一块钱,加了八加仑,就省了八块钱,于是我们全家都很 高兴。   05/29,星期一   今天我们在大峡谷国家公园里玩了一天。这个国家公园我虽然来过多次,但 每一次来都有不同的震撼,不同的感觉。大自然真的太奇妙了,它不但创造了有 灵性的人,还为人类创造出很多奇景异观,让人闲暇时可以欣赏,增加生活的乐 趣。   大峡谷有条走到谷底的路,这条路我是走过的。每年去大峡谷旅游的人很多, 但走到大峡谷谷底的人却屈指可数。虽然我觉得观赏大峡谷应该站在边上看,因 为那样可以把一切尽收眼底,一旦走到谷底,却只能看到眼前的石头。远看非常 壮观,而一旦走进了看,却没有那种壮观的感受。   但走到谷底是一种挑战,不但挑战了大峡谷,而且挑战了自己。当然今天我 们没有挑战自己,因为孩子不想接受这个挑战,但是她们确实非常喜欢她们今天 看到的景色,今天我听他们说了无数次“不可想象”!   其实她们并没有看到最美的景色,那就是日出。因为昨天颠簸了一路,虽然 我一如既往地起得很早,但舍不得叫她们起床,她们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 了。   宾馆里有早饭,今天吃早饭的人真多,连坐的位置都找不到。因为吃早饭的 人太多了,所以每个餐桌上放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请允许别人共用餐桌。 来美国那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和不认识的人共用一张餐桌。孩子妈妈提醒孩子 们早饭要多吃一点,因为中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后来证明孩子妈妈是对的,我 们到下午三点钟才吃中饭。   国家公园很大,要开车进去。我们到的时候停车场里还没有多少车,所以很 容易找到了停车位。把车停好,我们先到公园的接待中心看了一下大峡谷形成的 录像。看完录像,我再次感叹大自然真的是能工巧匠。   接待中心旁边就有观景台,所以看完录像,我们就走到观景台去体验大峡谷 的壮观。我和孩子妈妈原来都来过,虽然再次亲临其境后依然感到震撼,但没有 像两个孩子那样被惊得目瞪口呆。峡谷内山石林立,层层叠叠,绵延无际。山石 五颜六色,红如火,暗若灰,青如夏末之苔,黄若落日之余晖。整体观之,若巨 大之彩虹,然彩虹挂于天边,平面也;峡谷内山石错落有致,立体也。峡谷中不 时有大鸟盘旋,近处有小松鼠在林间窜梭。静动妙和,不得不令人惊叹也。   孩子妈妈问孩子们感觉如何,孩子们都不停地竖起大拇指。公园里有公共汽 车,汽车可以把人拉到个个观景台,她们三个就去坐公共汽车,我自己走路。后 来证明坐公共汽车并不比我快多少,因为她们要等,而我不需要,而且景色不但 观景台的地方有,小路的两边到处都是美不胜收的景色。   我还在一处观景台上看到那条我曾经走下峡谷去的小路,小路穿梭于山石间 蜿蜒至谷底。小路上是土,在五颜六色的山石中间,那土也就有些泛白,于是远 观小路,若白丝带,行人点缀于丝带之上,似静似动,不可辩。我对孩子说我曾 经走过那条路,孩子依然给我竖起大拇指。   都说人生不提当年勇,想到勇过止不住。   公园里吃饭的地方太少,当我们饥肠辘辘时却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后来好不 容易找到一个餐厅,又等了半个小时才吃到饭。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天气开始 有些凉了,我提议先回宾馆穿外套然后回来看日落,全家都同意,于是我们朝停 车方向走,在停车场的偏僻处还遇到一位摔倒的老太太,摔得满脸都是血,孩子 妈妈赶紧拿出纸巾帮她,然后给她的丈夫打电话,然后和老太太的丈夫一起把老 太太扶到车上。临分别,老太太说:“谢谢你,孩子。”   因为做了一件好事,我问她怎么犒赏一下自己,孩子妈妈说她晚上想吃一包 方便面。一回到宾馆我就去镇上唯一一家超市去看,那里竟然真的有方便面,于 是我就买了四包准备看完日落后吃。   要想心想事成,就得先做好事。   看日落的人很多,各个观看日落的观景台都人头攒动,我们四个人各自找了 自己认为最好的位置。巨大的太阳发出温和的金色,五彩缤纷的峡谷也就被涂上 了淡淡黄色,色调温暖宜人,阴阳相间,平静祥和。   我们享受着美景,不知不觉太阳完全没入了远处的峡谷中,完成了一天的使 命。我们无法预测具体的事情,但明天的这里如今天一般的热闹,明年的今天也 如今天一样热闹,只不过每天的太阳和那些驻足观看太阳的人不同罢了。   人的一生应该如太阳的一天,不但升起时美丽,即便西坠时也美丽无限。   宾馆的餐厅只有早饭开放,但平时有热水供应。我问前台我们可不可以在餐 厅里泡方便面吃,餐厅的人说可以。我们家二闺女是个严格的规则遵守者,方便 面泡好后她一定要到房间里去吃,理由是餐厅已经关了。孩子妈妈给她解释说我 们已经征求了宾馆的同意,她依然坚持,后来我也给她解释,她才将信将疑地坐 下来把自己的那碗方便面吃完。   今天的方便面泡得恰到好处,也特好吃,   05/30,星期二   今天我们要去羚羊谷。从大峡谷去羚羊谷要从大峡谷国家公园里穿过去,有 很长一段路是沿着大峡谷开,路上很多观景台,每到一处我都要问孩子们要不要 去看,可能是昨天看多了,每次她们给我的都是否定的答案。就要出大峡谷国家 公园的时候我再次问她们,这次她们同意了。   虽然昨天刚刚被景色震撼过,今天又一次被震撼了。大闺女和我们都有手机, 于是就毫不吝啬地拍照片。二闺女没有手机,不过她带着一部即拍即洗的照相机, 每拍一张都要检查一下还剩几张,所以她拍照片的时候总要精雕细琢。后来我们 发现可能是因为曝光的原因,她一张照片都没有拍到,也就留下了很多遗憾。   离开了国家公园,我们发现那里的地貌都差不多,公路的两边到处都是五彩 缤纷的石头堆积的小山包和各种各样的峡谷。那些峡谷还都有名字,峡谷边上还 有观景台,不过我再也没有停车观看。   路过一个印第安人保留区,这个保留区虽然在亚利桑那州,但区内时间却比 州里其他地方的时间早一个小时,所以时间上有点混乱。   羚羊谷所在的镇叫页镇,地处在犹他州和亚利桑那州的边界上,镇上生活着 很多印第安人。羚羊谷归印第安人所有,进出谷要加入印第安人开的旅行社。页 镇很小,但有很多家旅行社。据说羚羊谷中午时分最好,但我们只能买到下午两 点的票。一路上孩子妈妈都在自问自答地说:“下午两点阳光也不错,你说对 吗?”我就点头说对。   我到页镇的时候大概早上十一点多,于是我们就先去看一个叫马蹄弯的地方。 进马蹄弯按车收钱,一辆车十块钱,我们拿出公园年卡,收费的“中国小伙”说 不能用年卡,因为马蹄弯是属于印第安人的。   其实他不是中国小伙,可能一点中国血统都没有,他只是土生土长的印第安 人。   马蹄弯是大自然的另一杰作,是处奇景。大河在这儿顺着峡谷围着巨大的石 头在这里拐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弯,那块石头如马蹄,故而得名。站在谷边看河, 河如深蓝色的玉带,河中有游船,静动相应。谷深大约一百多米,直上直下,站 在谷边,两股战战,不敢久观。   谷边的石头很奇特,一层层的,每一层大约十几公分厚样子。谷两边有两个 小山包,山包也有层层的石头叠加而起。我想站在山包上看马蹄弯应该更加清楚, 刚想提议全家到山坡上去看,没有想到二闺女说她想上厕所。厕所在停车场,走 路过去要一刻钟,来回就要半个小时。孩子妈妈说带她们上厕所就不回来了,我 一个人又欣赏了一会,和全家一起观赏相比,就少了一些趣味。   我回到停车场的时候她们正在厕所旁边等我,据说已经被臭味熏得有点迷糊 了。我问她们为啥不到车旁边等我,她们说怕我找不到她们,在厕所边上等我比 较安全,反正我要上厕所。听她们说厕所很臭,我就没敢去。   离开马蹄弯,我就去页镇吃中饭。找的本来是一家墨西哥餐馆,到了以后发 现墨西哥餐馆边上就是一家中国餐馆,大家根本没有讨论就直接走进中国餐馆。 这是一家自助餐厅,餐厅里吃饭的都是些会说汉语的游客。全美中国自助餐馆都 一个味道,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反正就是填饱肚子。   吃完饭后我们才发现价钱有点贵,十八块一位。孩子妈妈看看我,我也看看 她。我想当时她和我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也太贵了点。走出餐馆,孩子妈妈 对我说:“餐馆的老板不会黑我们吧?我没有看到价目表。”我说:“应该不 敢。”   应该不敢,可是很多时候人做“应该不敢”做的事。   看看时间还早,我就到镇上的图书馆消磨了一会时间。二闺女读书真快,就 那么一会的时间,她竟然读了一本厚厚的书。我没有问她书中讲了啥,即便她给 我讲,我估计也是听不懂的。   临走,孩子们每人拿了一本免费的书。   旅行社也是“中国人”开的,如果收银的小姐姐不开口说话,我一定以为她 是中国人。她们不是,是土生土长的印地安人。可惜他们没有自己的历史,也就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也就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美洲最早的主人。如果他们的祖 先真是亚洲移民的话,也许他们也是从最早的土著人手里抢来的美洲。   去羚羊谷要坐旅行社的旅游车,开车的司机是一位老大爷,满脸的皱纹,和 河南或者陕西的老人非常相似。老大爷开车非常粗狂,在没有铺柏油的土路上自 由发挥地开,车也就左右上下地颠簸。我虽然被颠得有些天旋地转,但小朋友们 很高兴。   车最后停在一座小土山前,我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峡谷,但司机说到了,我们 就得下车。我看到土山前停了很多辆车,心想应该是这里。等所有人都下车,老 大爷说他既是我们的司机也是我们的导游,要所有的人都不要离开他,说完他就 朝土山走,我们也跟着他朝土山走,然后我就看到了羚羊谷的入口。   羚羊谷其实就是眼前的这个土山裂出来的一条裂缝,这条缝隙经过长年的雨 水冲刷,缝隙壁上冲出了各种各样的水纹,从山顶射进来的阳光把这些冲刷的纹 路染上各种各样的颜色,于是就形成了美丽的景观。   羚羊谷以光怪陆离的光线和五颜六色的颜色而闻名。   谷一会宽一会窄,宽处可以并排站几人,窄处仅能一人侧身而过。粗略估计 谷深几十米,但行走在谷底,光线并不昏暗,但是光线从地平线入,经过来回的 反射,变得奇妙无比。被那些奇妙无比的光照得暗明无界的石头的纹路也就如行 云流水一般地丝润。纹路有凸有凹,也就把光挡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抬头看光和 石的组合,有的如心,有的如眼,有的似动物的身躯,有的是人的脸庞。老大爷 指着一块似人脸庞的石头说:“你们看。那个就是林肯。”经他这么一说,我仔 细一看,还真有点像。   真是万事皆相通,心里想到啥,眼睛就会看到啥,故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石壁上有些小坑,二闺女问老大爷这些小坑是怎么来的。老大爷说那些是子 弹打出来的坑,他说印第安人曾经躲在这个羚羊谷里抵抗西方人的入侵,入侵者 强攻,于是就留下这些弹坑。   不知道当时有多少印第安人在这条石缝里存活了下来,但我知道这里那个时 候肯定不叫羚羊谷。至于当时这个石缝叫什么,现在看来无关紧要,当然也无从 考证。   人类共同的罪恶在于不停地毁掉一切。   羚羊谷不长,虽然我们走走停停,前后也不过花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从出口 爬到小土山的顶上,山顶是平的,不要说在远处即便走到近处也不会注意到这条 裂纹,即便看到,也绝不会想到这条小裂纹下竟然有如此美景。   伟大往往孕育于平凡之中。   在回去路上,老大爷开车依然粗狂如初。临下车,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粗狂, 还是他看着像我们家人,我给了他五块钱小费,他用汉语对我说:“谢谢!”   离开羚羊谷,我们又去一座大坝上玩了一会。大坝上也有一座横跨峡谷的大 桥,虽然不如胡佛大坝那座桥来得雄伟,但走在上面依然让人心惊胆战。   看着大坝,孩子妈妈感叹说:“这条科罗拉多河被截成了几截了啊?”我说: “我们人类都是杀鸡取蛋。河的命运是次要的,关键要有电用。”   今天晚上我们住在卡纳布,据说六七十年代的西部片都是在这个小城拍的, 故而有小好莱坞之称。我们到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入住后我就去大街上转了一下。 果然是小好莱坞,大街上有好几张过世明星的照片,我知道明星很少,故而我从 来没有听说过他们。   他们的照片挂在这里,和我知不知道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今天来了,他 们的照片在,我明天走了,他们的照片依然会在。   世上的大事,和我们单个人大多没有关系。   05/31,星期三   今天我们也是玩了两个地方:粉沙州立公园和布莱斯峡谷公园。沿着八十九 号国道从卡纳布出发,半个小时后就可以到粉沙州立公园。平地上起出一座大沙 丘而且沙子是粉色的,的确有点奇怪。到了以后才发现沙丘是很大,但沙子算不 上粉色,只是黄沙中带点红色罢了。   沙丘上有人开摩托,一打听才知道只要愿意出钱,就有人开着摩托带着你在 沙丘上兜一圈。出钱的事要孩子妈妈来批准,她自然是不肯出钱,其实即便不出 钱,孩子也不一定愿意坐。   养孩那么多年,我发现一条不变的真理:孩子们从小到现在都喜欢沙子。于 是只要有沙子,再不好玩的地方也变得好玩,她们就愿意去。   来到沙丘前,二闺女就奋力地往上爬。沙子松软,她进三步退两步,也毫不 退缩。二闺女是第一个爬上沙丘顶的人,我是第二个。我到了沙丘顶后,还在奋 战的孩子妈妈问我沙丘背面是什么,我说是一望无际的沙子。我这里有点夸张了, 并没有一望无际,我只是夸张一下让她有动力爬上来。   大闺女没有爬沙丘,到了沙丘边上就躺下往自己身上埋沙子。她自己可以把 双腿埋起来,但不能埋自己的上身,二闺女就从沙丘上冲下来帮她。我走下山丘 的时候,大闺女只有头还没有被埋住。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全身盖满了厚厚 的沙子,开始的时候我没在意,突然我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动了,赶紧问她怎么 样,问她两声她都没有理我,这下我有点急了,赶紧去摸她的脸,然后她说: “爸爸,我满脸都是沙子,不能说话。你帮妹妹把我的头也埋起来吧。”   我当然没有把她的头埋起来,而是直接把她沙子中拉了起来。因为我把她拉 出来,她和妹妹都一脸的不高兴。   我们往回走的时候,竟然在沙丘中看到一汪水。围着那一汪水,长着一圈高 高低低的植物。我不知道水是从哪里来的,只能归咎于自然的杰作。   我对孩子们说:“我的老家在我小的时候也有这样沙丘。”孩子们对我的话 将信将疑,因为我带她们回老家的时候那里根本就没有沙丘。我这句话是真的, 而且沙丘只有我们村有,其他的村都是沃土,唯独我们村有两个极大沙丘,我们 称之为沙土岗。小时候我们经常在沙土岗玩沙子,后来政府在沙丘上种了很多树, 那沙丘也就没有了。今天我突然想:如果那些沙丘留到现在,没准也是一个景点。   大自然给了我们很多东西,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离开大沙丘又开了一个半小时到了布莱斯峡谷国家公园。这个国家公园据说 是美国最小的国家公园。看介绍里说一个人发现了这处美景,就邀请人来看,但 来看的人需要交一美元,看完后如果不满意,钱原数返还。据说看完后所有的人 赞不绝口,没有一个张口要门票钱。   我们先在那个镇上最起眼的一家饭馆里吃了中饭,据说这个饭馆也是那个人 开的,一开始是为了招待自己朋友,后来凡是来游玩的人都是朋友,慢慢地就发 展成了现在的餐馆。有些传闻不知道真假,不过餐馆的味道还可以,而且价格很 合理。   布莱斯峡谷国家公园也是以峡谷里的千奇百怪的石头而著名,但这里的石头 和大峡谷的石头完全不同。这些石头经过长年的风化,林林总总地矗立峡谷内, 我看到第一感觉是到了兵马俑,但比那些人工的兵马俑来得更加壮观。   那些石人通体红色,或独立,或三五成群,或数百成列。石人有的高大,有 的矮小;有的肥胖,有的瘦弱;有的站立,有的行走;有的抬头远望,有的低头 沉思。形色各异,形态百千。风过而听,雨过而息。你若观他,他必望你。   这个是值得一来的地方。如果有时间我真想在公园里睡上一晚,听它听过的 风,淋他淋过的雨,看他看过的星星还有那浩瀚夜空。我当然是没有时间的,最 起码这一次没有时间。   因为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离开时我又回头多看了他几眼。   今天我们住在锡达市,是犹太州的一座小城。从布莱斯到锡达市要翻过一座 八九千英尺的山。据说最早来布莱斯的游客都要在锡达市休整,然后翻山越岭过 来看。   古代的人真有动力,我们现代人缺少的就是动力。   翻山的路是孩子妈妈开的,极其凶险。在路的入口处有个标语:请大卡车绕 行。她的车技提高了不少,一路上没有遇到啥困难,只是我闹了一个大笑话。   在山路上开了一会,就发现路边的树下有些白白的东西,孩子妈妈问我那些 白东西是啥,我张口说那是蘑菇,然后补充说这犹他州的蘑菇怎么那么大啊。二 闺女说那是雪,我说六月份雪从哪里来。孩子妈妈也说是雪,我一直坚持说是蘑 菇。   随着地势的升高,“蘑菇”们也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整个地面都快被“蘑菇” 覆盖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车最后到了山顶,那里一个很大湖,于是 我们停下车来观看,发现车外极冷,然后我还发现我口中的蘑菇就是大片大片的 雪。   把雪堆说成大蘑菇,也是人间奇闻吧。写到这里,我突然想:指鹿为马,也 许没有其他含义,他只是真的把鹿当成了马,就如我真的把雪当成了蘑菇一般。   我们都会犯错,虽然有的错在别人看来荒唐无比。   06/01,星期四   原本以为锡达市是个大城市,到了以后才发现也是个小城市。在美国,几百 人的市比比皆是,相对于这些小镇来比,这里算是大城市了。不管大小,昨天那 家名叫香港的餐馆还可以。今天我就要回拉斯维加斯了,早上起来孩子妈妈就开 始盘算今天晚上吃那家餐馆。   在到达好餐馆之前,我还得去玩两个地方:一处是宰恩国家公园的一条山景 公路,一处是宰恩国家公园主体。我一大早就来到那条山景公路的入口,工作人 员告诉我们,因为公路塌方,只能往里开一段,然后就得下车行走。一听说还要 走路,孩子们就不想去,我说:“来这个国家公园里玩的人都是来走路的。”她 们没有选择,只能跟我们去。   当一个人不能有自己的选择时,其实是很痛苦的。我知道那种感受,因为我 小时候经常有这样的经历。小时候我娘最喜欢做疙瘩下米,我最不喜欢吃,每一 次都是我老爹好好地看着我把难以下咽的疙瘩下米吃下去。那种感受真是欲哭而 不能,欲反抗而不敢,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我们继续往前看,还没有看到塌方路就封掉了,只能下车步行。路两边都是 垂直的悬崖,悬崖都是有一层层的石头叠加的,那些石头的纹理和地面都有一个 相同倾角,据说这些角度代表这些悬崖形成时地块之间相互挤压的角度。我对地 质一窍不通,所以只是从介绍里看到这些,也没有做什么佐证。   我们往前大概走了二十几分钟,孩子们就开始面露难色,这让我又想起小时 候喝疙瘩下米的情形,于是我就说:“既然你们都不想走,那我们就回去吧。” 我这句话刚一出口,孩子们就雀跃起来,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我们重新开回去,我依然不死心地问服务站的小伙从这里走到宰恩国家公园 的主体要走多远,他说将近两百英里,于是我就死心了。   沿着高速公路,我们大概开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宰恩国家公园的主公园。 公园里的停车场停得满满当当,行走的人群都带着各式走路工具。这是一个以走 路而闻名的国家公园,我们来这里不能走路,估计也就是“孙大圣到此一游”水 准。   她们先下车到接待中心看看有没有要买的东西,我自己在巨大的停车场里开 着车找停车位。停车场里不但停满了车,还有很多像我一样在找停车位。也不知 道转了多长时间,转得我有点晕头转向,浑身燥热的时候终于看到一辆车准备走, 我就停下来等这个车位。   这是一家大家庭,至少有四个孩子。他们刚刚走路回来,各自换装备花了五 六分钟,但为了这个车位,我只能等。好多找车位的车从我车边路过,他们都知 道我在等,也不停留,只是羡慕地看看我。好不容易看到那家人往外倒车,为了 给他们腾地方,我也往后倒了一下,那辆车刚刚倒出来,我对面的一辆车直接停 了进去,这让我非常无奈,本来想和车主理论,后来想想就无奈地接受了。   上天有的时候不会辜负那些付出的人,我大概又找了五分钟就找到了停车位。 刚把车停下,孩子妈妈就打电话问有没有找到,我说刚刚停下来。   找到她们我们就上了公园里的游览车。游览车在各个可以走路的地方停,我 们坐到最后一站,据说那条小路是全公园中最容易走的。   小路在山谷中蜿蜒前行,左边就是一条小河,河水潺潺,清澈见底。山谷两 边的悬崖都是笔直的。我想抬头看悬崖的顶,只看了几次,脖颈就有些疼。和大 峡谷的石头相比,这里的石头只有一种颜色:青灰色。石缝里有些植物,还不停 涔出细水,然后细水入河,细水多了,河水也就会多。   大河汪汪,其源头不过是涓涓细流。十溪成河,十河成江,由小成大,自然 之规,人生之理。   树林中不时地有鸟鸣,小路边有肥胖的小动物,这些小动物不但不怕人,而 且跟着人要东西吃。公园有严格的规定,不准喂食小动物,所以我没有看到有人 喂他们,但我确信一定有人喂过,要不然这些小动物也不会好好地跟着人。   再严格的规定都会有人违反,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听着河水声,看着壮观的峭壁,我心旷神怡地往前走。突然一块云彩飘来, 山谷中于是下起了小雨。闺女们就催我回去,我虽然不怕雨淋,但闺女们怕,我 只能和她们一起往回走。   走到车站,雨也停了。我说:“你们坐车到下一站等我,爸爸走路过去。” 于是她们坐车,我继续沿着小河走路。到下一站的时候,她们正坐在车站的凳子 上等我,这时车也来了,于是我们就急吼吼地上车,车开出没有多久,就发现妹 妹把自己的水壶忘在上个车站了,于是我们就到下个车站下车,她们又坐回去找 水壶,我继续步行前进,告诉他们在最后倒数第二车站见面。   车毕竟比我走路快,何况我边走边欣赏风景。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估计 她们已经等我半个多小时了。等我无聊,孩子妈妈就算账。待我们上车后,她怀 疑自己把钱包忘在车站了,赶紧找,还好钱包在包里,要不然还得坐回去找。   十五号高速公路除了在亚利桑那那一小段有些坑以外,其他的路段都路面平 整,但有很长一段路是在山里穿梭,非常不好开。二十年前我曾开过这条路,当 时因为车子突然失稳,差点就命归黄泉,所以今天开得特别小心。   没有沉痛的教训,就不会有崭新的开始。   一路上孩子妈妈都在纠结去吃哪家餐馆,考虑来考虑去最后选了一家叫“成 都滋味”的餐馆。那家餐馆不错,但那天我们吃了啥菜,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因为吃饭的时候我只注意成都这个名字了。   有些人对某些地方总是记忆深刻,就比如我对成都的记忆,对拉斯维加斯的 记忆。我很想再回一趟成都,看一看我的那些记忆,可能那些记忆是错的或者即 便是对的也已经不再存在,就如这篇游记的开始对拉斯维加斯记忆一样,但我依 然想回去看看。   人啊,大多数时候都活在自己记忆里。   06/18/2023 ◆        晴天海边咖啡馆     ·张雪昆· 无风无雨,沧海如镜无潮汐, 小舟慢行疑无力,摇桨男微笑,离岸仅十米。 蓝水不深有船影,小鱼近岸方回头。 沙滩留下无数贝,是否浪花冢? 咖啡馆外花已谢, 有人匆匆,老树阅尽聚和散。 香味浓,不似茶,更似酒, 醉者对云高歌,云三朵。             蓝天之下蓝海之上 蓝天之下蓝海之上 看见了宇宙认清了自己 蓝天之下蓝海之上 风送走浑浊的我 风吹过透明的我 我以为我拥抱了所有的蓝 其实只有一片蓝在肩上 我以为我到了世界的尽头 脸上几朵浪花胸口几滴清雨 蓝天之下蓝海之上 必须是少年 至少很像少年 蓝天之下蓝海之上 必须有翅膀 或者挥起臂膀 非 不荒 但没有人烟 不静 但唯有雨声 不眠 但似梦似醒 不近 但天涯咫尺 就这样走过 什么也没有留下 就这样恍惚 什么也没有记住 就这样反复 什么也没有改变 就这样看与听 昨非今依然不对    与蝴蝶有关 彩云的碎片 残留神秘的斑点 在原野沉浮 花与花之间咫尺 春与春之间万里 哪一朵花的前世 哪一片香的今生 来若未来 去若未去 悟透沧海茫茫 飞翔无须翅膀 【网里乾坤】∽∽∽∽∽∽∽∽∽∽∽∽∽∽∽∽∽∽∽∽∽∽∽∽∽∽∽∽∽ ◆        气候变化危机下的中国与国人            ·王庆民·   近年来,气候变化问题已成为国际热点。气候变化指工业革命后尤其近几十 年来地球气温的极速升高、极端天气的日益频繁。   对于这种气候变化的成因,则几乎一致指向了人类活动。引用维基百科这段 定义性说法(当然并不是说维基百科是权威的,而是其来源是权威的(下面这段 话即来自曾获13项普利策奖的《坦帕湾时报(Tampa Bay Times)》和美国航空 航天局(NASA))、内容是可验证的,这段话也有高度概括性、言简意赅):目 前有强烈的科学共识认为,人类经济活动造成近几十年的全球暖化,对于“在近 几十年,人为造成的全球暖化存在,并正在发生”是事实的这点,在学术界当中 是没有争议的。超过97%的气候科学家认为“全球暖化存在,且人类活动极有可 能是导致近半个世纪的全球暖化现象的主要原因”。   气候变暖的危害及应对   而这种气候变化的危害同样是非常明确的。极端高温日益频繁、因冰川融化 致使海平面上升淹没低海拔地区、强降水和洪涝频次增多、传染病向高纬度地区 扩散、干旱地区更加干旱和沙漠化、生物多样性减少、极高纬度地区因冰雪融化 变冷破坏生态、流行病增多、农作物减产、台风等热带气旋增多增强等。这些都 对人类乃至所有地球生物的生存造成严重的危害和威胁。如果不能及时阻止气候 变暖的不断加剧,那未来人类将遭受极为惨痛的自然灾难和诱发的人为灾难,甚 至人类可能会因之灭亡。   而气候变暖(气候变暖是本轮气候变化的主流和关键,本文讨论的主要内容 也是关于气候变暖的,所以以下如无特殊情况,就以“气候变暖”而非“气候变 化”称之了。还有,“气候变暖”并不仅是指一种人为因素导致的自然现象,还 是会造成灾难的气候危机)主要由于人类活动造成,包括工农业活动和各种生活 消费。想要遏制气候变暖,就必须限制工农业生产和个人消费,减少与温室气体 排放相关的生产、供给、使用。这将极大影响各国和各国民众的经济发展、就业、 生活质量、社会稳定。而且,遏制气候变暖,必须实现国际的广泛合作,但气候 变暖对各国的影响不同,各国的发展水平、产业结构及国民生活质量也不同,各 国对气候变暖的反应也不同。于是,气候问题不止是一个科学和环境问题,还是 政治问题、经济问题、人权问题、民生问题、国际关系问题及其他许多对人类而 言重要而棘手的问题。这些问题背后,涉及到巨大的利益纷争,影响着各国家、 民族的兴衰,关系到无数人民的生计、生活、生存与死亡。   此外,还有一点即“气候变暖否定说”的广泛影响。由于宗教、社会信任度、 教育普及度及质量、价值观与文化、以及最重要的利益和立场等因素,否认或者 质疑气候变暖的力量十分强大,包括大量政治家、社会活动人士及巨量的平民大 众,都持气候变暖否定说。气候变暖否定说的几个主要观点,无非是“气候变暖 是正常的自然变迁,不是人为因素或者说人为因素影响很小”、“气候不一定是 在变暖反而可能在变冷”、“气候变暖是一些政客和科学家为权力或利益制造的 骗局”等(还有衍生的诸如“气候变暖不一定会导致各种灾害”、“xx灾害并不 是气候变暖造成而是一直都有的自然现象”之类)。这些质疑其实都有大量的事 实、明确的证据可以予以反驳、否定,但坚信这些观点的仍然非常普遍。(关于 “气候变暖否定说”的谬误,从学术刊物到知名媒体再到各国专家,都有明确而 可信的批判,因为篇幅太长,这些就不在此一一搬运列举了,想了解的可以在网 上或线下通过可靠渠道查询)   于是,各国和各国民众就是否需要遏制气候变暖、如何遏制气候变暖产生了 诸多争议。这些争议有利益层面的,也有价值观方面的,以及更多利益与价值观 交织的。而中国作为温室气体排放第一大国,相关争议也十分激烈。气候变暖对 中国的影响、中国从官方到民众的反应及对决策的影响,以及这些反应、争议反 映出的诸多中国国内及对外关系问题,也都十分复杂而尖锐,值得分析、探讨, 以及给出某种可能的建议。   首先,中国官方是承认气候变暖的存在及对中国的真实威胁的,对此也做了 巨量的研究和分析预测。但是对于具体如何解决气候变暖,以及在国际减排合作 中承担多少,与其他国家存在很大争议,自身的政策也在不断变动。   而更有分析和讨论价值的,是中国民众(当然这里的“民众”也包括精英阶 层、既得利益者)的相关态度和言行。   中国民众(以下简称“国人”)中大多数其实是怀疑甚至否定气候变暖的。 其理由无非也是其他国家持气候变暖否定说人士的那些论调,他们的观点及疑问 同样可以用相关的海量而坚实的事实和数据驳斥。   不过,这些持气候变暖否定说的国人并不能决定中国的气候政策,他们的质 疑就科学性本身也没有什么讨论价值。真正有讨论价值的,是包括气候变暖肯定 者、否定者在内主流国民对中国对待气候变暖的立场和态度问题,及这背后反映 的价值观与利益乃至其他更复杂的东西。   国人中不乏同意气候变暖真实存在的人,尤其中国社会精英群体。他们的科 学素养虽然不算高,但是起码比美国那些虔信宗教的那部分“精英”要更加能理 解和承认科学得出的结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中国在气候变暖问题上应担 当的角色和责任有正确的认识和态度,也不等于他们热衷于环境保护和遏制气候 变暖。相反,他们的立场恰恰是强烈对抗全球改善气候问题的努力、反对中国承 担适当责任和付出相应代价的。   2021年10月13日 (2022年夏,中国各地发生高温灾害,灾害波及人口数亿,若干人直接因 “热射病”而死亡。这样的气候暖化速度,比一些学者和媒体预计的还要早。此 前还普遍不相信气候变化,或者认为气候变暖只危害他国而不会影响自己的国人, 现在终于开始有所改变,但仍然没有达到普遍的觉醒。而且,即便现在明白并开 始参与遏制气候变暖,也为时已晚了) ◆      小议“文化多元主义”和“去西方/去汉族中心化”            ·王庆民·   关于西方盛行的“文化多元主义/文化相对主义”、“去(欧美)中心化”, 看起来更加包容、多元、自由,但其实从人权和进步角度看,弊远大于利。   它核心的谬误,就是强行把所有文化/价值观/文明,视为没有良莠程度之分、 黑白比例之差、正邪贡献之别的文明形态。这看似平等、一视同仁,但无视了不 同文明下,人权保障和社会进步程度的显著高下之分、对人类文明的益害多少之 别。   当今的中国、俄罗斯、阿拉伯世界,以及南亚、东南亚、非洲、拉美许多国 家和族群,都以“反对霸权主义”、“反对西方垄断话语权”、“清除殖民主义 残余”等来标榜自身独立性,看似捍卫世界多元,但其实,是借此抵御普世价值 和拒斥现代文明。   如果按照西方部分左翼/进步派的“文化多元主义”观点,把这些国家依靠 宗教洗脑、暴力压迫、专制钳制形成的社会习俗和价值观念,和西方主流价值观 同样视之同等尊重(甚至还故意贬低打压西方自身文明来表示自省、反霸权、谦 虚谦让、为弱势者“赔不是”),反而不利于这些国家和族群的人权改善。   像欧美乃至加拿大新西兰等国,还都强调对印第安人、毛利人等原住民及思 想文化的尊重。如果就保护弱势国民的权利和尊严方面,当然这是对的,对原住 民和各种弱势民族及其文化,应该尊重、理解,以及必要的保护。   但这些族群的文明程度、对人类的贡献,和欧裔文化主导的相关族群(如英 裔法裔)是一样的吗?包括其他弱势族群如拉丁裔、非裔、阿拉伯裔,一方面反 对种族歧视、文化歧视,反对白人/欧裔文化霸权,但移民到美国后,是去了纽 约等白人为主的城市生活,还是去印第安保留地过日子了?   近三百年,欧裔文化族群占了政治、经济、军事等各种优势和主导权,还曾 经杀戮和压迫了其他族群,然后逐渐醒觉,认为殖民主义、扩张主义有罪,在最 近几十年里(主要是1960年代之后)推出一系列尊重少数群体的价值概念、社会 运动、平权政策。这的确值得赞扬和肯定,也是人类伟大的进步。   但假设一下,如果族群历史关系反过来,是印第安人、非裔、亚洲人(如二 战中的日本)在军事上击败白人/欧美人,而文化形态还是旧式的野蛮的,他们 会给白人/欧裔人道歉、平权吗?可以参看蒙古和女真对汉人、土耳其人对亚美 尼亚人和希腊人、俄罗斯人对波兰人和立陶宛人的所作所为,就能得出部分结论。   像西方的“新清史”和“内亚史学”,也出于同样原因,吹捧女真、蒙古、 匈奴及其他游牧民族,贬低汉族及汉人王朝,即“去汉族中心主义”。又出于反 “西方中心观”、“去西方中心化”,而贬低近代西方、吹捧清王朝。(于是满 清被极大抬高了)   他们觉得这样颠覆了传统西方/汉人话语霸权,是史学上的创新和进步,乃 至有利于人类文明的多元化。然而他们忽略了,内亚游牧/渔猎民族征服农耕/工 商/海洋文明过程中,对相对发达和人道的文明的残酷破坏,及其统治下民族压 迫、残暴掳掠、等级制度对人权的戕害、对进步的破坏、对弱势群体的践踏,以 及相较于儒佛道法价值观主导的、同族帝王和官僚掌权的王朝,其剥削的进一步 加深、不公不义的大大加重、社会及人际关系暴力化的极度加剧。(这些在“新 清史”和“内亚史”研究者那里都是被忽略的、不提的、回避的。更讽刺的是, 如“新清史”一边标榜“内亚史观”、吹捧满洲民族,却对同样属于“内亚”的 准格尔人被满人屠杀一事回避不谈,甚至有的人将此移花接木到汉族头上、认为 是汉族所为)   而维族/突厥和藏族,与汉族没有这样深的仇怨,或者说从汉族一方没有太 多不平。不过也在此简单评论一下。维藏民族的文明程度,也颇为值得商榷。其 民族属性与宗教属性紧密捆绑,而宗教主导下的民族价值观和言行,带有强烈唯 心主义成分,阻碍力生产力发展,不利于社会进步。他们民族中的妇女、老人、 残疾人等弱势群体的处境,也不如汉文明价值观中主张的相关群体应得到的保护 支持程度。对于藏族而言,幸亏有了尊者达赖喇嘛这样一个颇为开明进取者,藏 文明才有所革新。但是整体上,它对于群体内成员尤其弱势群体的权利保护和拓 展、对整个人类文明的贡献,仍然是有限的,远不如汉文明的。   而在西方,罗马帝国衰亡期的“蛮族入侵”,也是历史上蛮族统治文明造成 影响的鉴证。相对于罗马帝国的文明包容,尤其在文化、科技、法制等方面的成 就,“蛮族”带来的是黑暗的中世纪,是政治专制的压抑、宗教禁锢的严酷、对 人性的种种摧残。虽然罗马扩张征服中也有杀戮和压迫,但中世纪诸“蛮族”之 恶显然胜过了时代更早的罗马。其不仅对内统治专制黑暗,对外扩张也比罗马更 加残忍和不容异类,十字军东征就是例证。   后来结束中世纪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就是打着恢复古罗马和古 希腊文明的旗帜,虽然这很大程度是借用古事,并非完全恢复古罗马和古希腊文 明,但能反映当时的人对旧日博大温和文明的向往,以及对诸蛮族统治后带来的 中世纪教权王权专制下的黑暗残暴社会的厌弃。   而被认为野蛮尚武、喜爱侵略扩张的俄罗斯,曾在13-15世纪被蒙古/鞑靼人 统治。蒙古人的残酷统治,对诸罗斯民族的野蛮化的作用力巨大。一句西方俗语 说,“一个俄罗斯人,剥开他的皮,里边是一个鞑靼人”,也能一定程度反映这 样的现实。很多人认为野蛮征服文明后,文明会同化野蛮,但其实文明同样会被 野蛮所影响,自身也会变得野蛮残忍。因为这样才能在野蛮统治下生存。后来俄 罗斯虽然在政治上摆脱了“鞑靼的桎梏”,但其精神却长久的“鞑靼化”了,成 为其近几百年到处扩张入侵的重要历史因素与精神原因。   而作为游牧民族后裔为主的国家、可谓匈奴西迁(起码部分史学者如此认为) 和“上帝之鞭”遗存的匈牙利,其民族文化、国民价值观,及起码半数匈牙利人 选出的欧尔班政权的所作所为,如强烈的民族民粹立场和行为,对女性权利、 LGBT群体权利的打压,对其他少数族裔的排斥,对弱势群体的态度,也能反映这 些颇有“非西方”和“内亚”色彩的族群,其文明形态、族群价值取向的本质如 何。它也总是以反对法国德国等“欧盟霸权”来标榜自身的独立和“正义”,这 与中共中国反西方的逻辑也颇为类似。欧洲各国及西欧文明尊重了它,但是它却 并不尊重弱势群体,反而利用欧洲的包容,民族保障了独立自由,却去欺压其他 弱者。这样的“文化多元”、“内亚价值观”,是好的吗?   (以上关于中外非西方/非汉族的少数族裔文明的批判,是就事论事和整体 文明程度而言,且强调的都是文化和价值观,而非种族和血缘,并不是指其是劣 等族群,其族群价值观的形成是历史、地理、社会变迁、与其他族群互动关系、 自身的选择和主动演化等共同造就,而非基因决定。而对各族群具体成员,也都 应该按照具体的情况、根据普世价值来衡量和对待,而不应歧视)   西方进步派/左翼中的那些主张“文化多元主义”、“去西方中心”者,本 心及个人品质大多都是好的,甚至其中一些是颇为善良真诚、很擅于反省西方自 身文明中黑暗与不公义一面的。但是,他们并不了解世界文明“多元化”中,非 西方文明体系内部更加复杂黑暗的东西,不考虑那些他们远观美妙神秘、值得尊 重敬佩的异国文明,其遥远的历史与他乡的现实中,明里暗里有多少丑恶,其造 成的伤害,远远超过了西方殖民扩张与霸权主义的罪恶。   乔姆斯基为红色高棉辩护就是典型例子。乔姆斯基认为美国欺负柬埔寨,帝 国主义和殖民主义太坏了,波尔布特的红色高棉是柬埔寨的民族解放者,是正义 的力量。可他低估了波尔布特的残暴,无意(甚至一度故意)无视红色高棉对柬 埔寨人更加残暴的具体事实。柬埔寨和红色高棉在美国面前的确是弱者,但是在 柬埔寨人民面前则是强者,是比美国、越南、朗诺政府都残暴百倍的压迫者和屠 夫。   美国控制柬埔寨期间,还有《纽约时报》记者揭露美军和朗诺政府暴行,让 作恶的美军和朗诺军有所收敛。朗诺政权(“高棉共和国”政权)作为民族主义 政权,还将国民当成应该保护的同胞,虽打击红色高棉,但还顾惜部分柬埔寨国 民尤其精英人士的权利和生命。而波尔布特则是将柬埔寨人都当成共产主义试验 品,对城市中产和精英更是血腥屠杀。越南是柬埔寨的世仇,也是地区霸权主义 者,但也比红色高棉人道许多,越南军队占领柬埔寨及撤退时,都被许多柬埔寨 人视为解放者欢迎和欢送。   乔姆斯基专注于讲美帝的罪恶、国际上的不平等不正义,却忽略了柬埔寨内 部的不平等不正义,强调柬埔寨的整体性,忽视了柬埔寨具体国民的人权。这恰 恰与中共的“主权高于人权”主张相巧合。许多西方左派,都陷入类似的巢窠, 上了这些东方残暴统治者的当。   而像伊斯兰文明这种非西方但仍然颇为博大精深的文明,的确是值得尊重。 但是它的辉煌和进步,主要体现在古代。在近现代,它虽然仍然是世界文明的重 要组成部分,但相对于西方基于世俗主义、人权人道、科学理性的文明,显然是 落伍的、需要改革的。(而伊斯兰文明从开放、包容、进取,走向衰落、封闭、 保守,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蒙古西征和十字军东征对伊斯兰文明的破坏和扭 曲,这再次反映了“蛮族”对文明的破坏)   而它对女性的禁锢和伤害,更是应该革除,并实现穆斯林女性权利的伸张与 自由解放的。而西方现代文明,对女权的拓展则是大有助益,甚至说女权就是现 代西方社会主流价值观和文明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部分西方左派的“文化相对主义”,“反西方霸权”观念立场,的确是反 了西方的话语霸权、政治霸权,尊重了伊斯兰文明。但是这恰恰不利于信仰伊斯 兰教/生活在穆斯林国家/社区的女性的自由解放。   相较于伊斯兰文明,西方文明相对强势。一些西方人士和穆斯林,以此认为 西方的霸权欺凌了伊斯兰文明和穆斯林族群。但当代西方的文明形态、政治制度、 社会文化,反而对包括穆斯林女性在内的女性较为友好宽容。   而穆斯林国家的女性,却普遍受到专制主义的、教权主义的政权残酷压迫 (沙特、伊朗、巴林等都是例子)。甚至在一些西方的穆斯林社区和家庭,女性 仍然受到伊斯兰教法及宗教价值观主导的社区头人/家庭成员的迫害和控制,如 强制戴头巾和强制割礼等。   对这些穆斯林女性而言,无论是西方对其所在的穆斯林国家的干预,还是西 方政府对本地穆斯林社区和家庭的干预,很多时候恰恰是有利于女性的自由解放。 如果西方出于尊重穆斯林国家主权、社区自治权、文化差异,对这些地方的女性 处境不加干预,听凭宗教头人和男性家长的各种反人权行径,那对这些女性才是 悲剧。   另外,欧美加澳新等白人主导的西方国家,出于为殖民主义赎罪等原因,反 对白人优越主义和白人民族主义、高抬少数族裔和原住民,这在情理上很有道理。 但是在中国,汉族恰恰是被女真/满族、蒙古等“少数族裔”压迫、屠杀、迫害 一方,显然没有必要“赎罪”。   至于汉族对中国南方的少数族群的暴力,暴行程度远低于女真人/满人和蒙 古人对汉族及这些少数族群,且绝大多数已同化为汉族(且不是出于暴力而是服 膺道理和道义),在接受汉文明教化洗礼后真诚热爱汉文明,甚至比北方汉族更 加认同汉民族(包括独立的越南也是以“小中华”自居),对这些历史当然也就 没有多大必要声讨和“赎罪”。   相反,汉族尤其中国中部和南部的汉族民众,倒需要像美国黑人那样,伸张 权利、追溯历史,批判和反击类似于奴隶制和种族隔离下白人那样的满人、蒙古 人,以及价值观、利益、言行方式类似的、“满蒙化”的部分北京和东北汉人的 历史罪行与现实中的各种伤害利益和感情的行为,实现“转型正义”和真正的民 族平等。   还有,从古到今,汉族都颇有包容性,主要以文化的博大、价值观的正派、 思想的深刻,同化其他族群(汉族本身就是文化认同为主的民族而非血缘为主), 而不是像西方基于种族和宗教差异,将异己大肆屠杀甚至灭绝的民族演进形式。 凡是汉民族主导的历史进程,大多数都没有针对特定民族的屠杀(有的也是被屠 杀后的报复行为,且也有节制),战乱更多是阶级冲突和政权之间或内部的权力 斗争。   在这样的历史和现实下,在中国谈“反对大汉族主义”、“汉族为少数民族 赔罪”、“去汉族中心化”,大多数时候和大多数情况下(除了对部分西南少数 民族,及涉及新疆“再教育营”等具体事件,且这些也只是需要部分参与的汉族 人而非全体汉族人道歉赎罪),就很荒唐且完全颠倒了黑白。   而西方文明和汉文明二者,现在显然是西方文明更加优异。汉文明曾经长久 兴盛,当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古罗马、古希腊纷纷沉沦时,汉民族却历 经先秦、秦、汉、唐、宋、明,几度沉沦又几度复兴,即便沉沦时汉文明的传承 也在官方和民间处处存在。但后来,因为各种外患内乱摧残,尤其满清近三百年 殖民统治、日本入侵和摧残、中共迄今数十年的统治又尤其毛时代的破坏,暂时 沉沦。但是香港、台湾、新加坡,乃至韩国、日本、马来西亚、越南的繁荣,反 映了中华文化和汉文明在现代和平民主社会中促进经济高速发展和科教文卫兴盛、 助力社会治理、构建社会内生秩序、维系人际和平的巨大优势。   其实,从先秦至汉唐宋明的汉文明,与现代西方文明颇多类似,如都强调理 性主义、现世主义、社会平等、人性美德等。欧洲的启蒙运动中,伏尔泰等启蒙 先贤对中国以理性治国及世俗主义社会颇为赞美(虽然也有孟德斯鸠等人贬斥, 但一定程度是因为中国当时是满清统治,导致社会丑恶人心败坏。伏尔泰赞美的 更多是满清暴戾之外的中国,包括旧日汉民族的中国、满清压迫没有完全摧毁的 那部分中国)。   而近代开国后,“西学东渐”,痛感满清腐败残暴的国人,包括一些清廷官 员和士大夫,如郭嵩焘、徐继畬、魏源等,皆感叹“西洋国政民风之美”,认为 在中国社会难觅踪迹的儒家先贤的理想,在西方却实现了。担任驻英公使的郭嵩 焘,所著《使西纪程》中对英国等欧洲国家的民主政治体制、福利保障制度、社 会民风皆大加赞美。而历任福建和两广等沿海地区要员的徐继畬,在《瀛寰志略》 中赞美华盛顿的这段话(被刻在石头上,并保留于美国华盛顿纪念馆),就能充 分反映当时中国开明士大夫对西方民主政治的向往与开拓独立国家领袖的敬意:   “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 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 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 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 世袭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 华盛顿为称首哉!”   而清末民初一系列革新尤其“新文化运动”,都以学习西方为荣耀。即便是 反西方反文明的“义和团运动”发生后,西方部分人士反而以德报怨,在中国开 办大学、发展教育,以促使国人摆脱蒙昧文明开化,促进中西交流,功在千秋。 而抗战爆发后,西方各国积极支援中国抗战,为中国最终战胜日本起到巨大作用。 如赛珍珠等对中国有深厚感情的国际友人,奋力在美国等西方国家演讲募捐,支 持中国抗战。这些都颇能证明中国尤其汉族与西方的共通共情。   如今的中国、汉族人民,应该更多学习西方,尤其在涉及人权、科技、利益 分配、人际关系等方面更应如此。未来,“华夷变态”的中国会拨乱反正,博大 温和文明进步的汉文明,将与西方文明携手,让世界广泛和持久的和平、民主、 进步得以充分实现。   当然,“文化相对主义”和“去西方中心化/去汉族中心化”,其视角和研 究也有一些价值,并不是一无是处。但是,根本上它是过于抬高“非西方/非汉 族”文明的水准和正面影响,而极大忽视了它们损害人权、阻碍进步、扭曲人类 文明的负面作用。它着眼于“文明”之间的平等,却忽视了“文明”内部的压迫、 野蛮、糟粕,以及普遍的杀戮和不公不义。而很多时候,这些文明/国家/体制内 部的丑恶,是超过了来自外部尤其西方的压迫和伤害的。还有些时候,这些文明 和族群的成员,恰恰需要更加先进的文明来“入侵”和解救。   对一切文化、价值观、文明的评价,既不应该因为它和西方文明/汉文明相 异而贬斥,但也不应因此抬高。评价的标准,应是是否有利于人道人权、社会进 步、生产力和科技发展、经济繁荣、教育文化医疗的进展,以及文明体系内全民 受益的均衡普惠程度、族群内部成员关系、与其他族群关系的真实和谐程度(而 非暴力压迫下的“和谐”)等。评价历史上的文明和特定的历史时期,则既要与 同时代其他文明对照比较,又要参照今日普世人权标准,恰如其分的评议论决之。   2023年6月18日 【网萃】∽∽∽∽∽∽∽∽∽∽∽∽∽∽∽∽∽∽∽∽∽∽∽∽∽∽∽∽∽∽∽ ◆          青云绕还绕(中)             ·陆思良·   8.结伙   真是奇事连连,庙门刚关上不久,公孙兵站在庙对面的黑影里好像走了走神, 或者是在K-界打了个盹,忽然间惊醒过来,就看到关闭了的庙门前场地上多出了 一堆黑乎乎的活动的东西。   他定睛一望,原来是有一个人曲膝跪在那里。因为那人弓着的背对着他,他 看不见那人的面目,但从身形看又觉得挺眼熟的。他再定了定神看去,嘴里不由 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看到那人的身边还静静地蹲着一条黑色大狗。   他联想,那人不就是白天在庙的偏殿门口作态问候他的皮肤黝黑的黑衣人 (但此时是在“时间陷阱”里的从前,黑衣者尚未失去生命,是个真人罢,绝非 骄横跋扈的邪鬼),而那条黑狗呢,不言而喻是那追击他到麦当劳的机警灵异畜 牲的前身(此时它也还是世界里活着的狗而没有转变成K-界的犬──那样的转变 说明,此地也有高人后来帮它做了命之封存)。   他妈的,公孙兵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不可遏制地窜了上来,他妈的这黑衣人 和这条黑狗在从前活着时就是一对搭档,那么今早黑犬从庙里冲出来追击并欲伤 害他公孙兵,肯定是受了黑衣邪鬼的唆使!敢情那小子从老早起就喜欢穿黑衣黑 裤了,死不悔改!瞧瞧,一人一狗“黑”在了一起!现在,自己被困在“时间陷 阱”里,身在K-界,他们这一人一狗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何不乘此良机给他们 点颜色瞧瞧,也可以一雪白天所蒙受的退缩之耻。   人之常情。   他捏紧双拳正要蓄势而发,一转念又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虽然年纪老大不小 了,仍旧十分幼稚可笑!他跟随他的父亲“灰精”多年,“自创门户”也已有年 头了,法术造诣和心理素质应该达到了相当的水准,普通变故和初等危机又何以 使他慌张动乱或丧失基本的思考判断能力?   公孙兵沉静起念,悄悄运起前期从《命命注》中学会的被称作为“借用空间” 的相应功法,使自己在“时间陷阱”内于世界空间里显现出一具虚幻之身,让别 人能看到(并可与之进行表面沟通),但是摸不到(无法进行实质性互动)。从 相对的角度来理解,观众反串成演员,而电影里的演员影像(只是影像,不是演 员本身)有机会“跳出银幕”同观众做某种特定形式的交流。   他的虚幻之身慢悠悠踱到了一人一狗的后面站住。狗先警觉到有人接近,戒 备十足地站立起来,转过头盯住了公孙兵的影像。黑狗盯牢公孙兵时拖着血红的 舌头,让他感到狗不是在用眼睛而是在用舌苔狠狠盯着他。他努力屏住气,朝狗 十分暧昧地笑笑。他端详了黑狗一眼,它好像不如他今天下午看见它从庙里冲出, 到它在麦当劳前和大遣交手那段时间所认识的那么贼忒兮兮的,甚至从黑狗站立 的姿势上他还觉察出几许高贵的忠心。公孙兵不禁在心里叹息,他现在看到的是 过去时光里的生命现象,那么是什么样的力量和运命在几十年内彻底改变了一头 起先有宝贵情操的动物的内心本质呢?   黑衣人仍然跪着,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到有外人的不祥影像近在咫尺,更没有 理会黑狗暗暗向他传递的警讯。公孙兵听到跪着的人嘴里轻轻地念念有词,而且 伴随着一种从胸膛里发出的悦耳动听的音律,好像是祈祷唱词之类的。一时间, 公孙兵有种强烈的从一个“时间陷阱”掉入另一个更深的陷阱里的错觉。他抬头 望望满天星斗,真分不清那究竟是从前的从前的天空呢,还是确确实实是此时此 刻的“风花雪夜”!他想,生命也许真的只是一种纯粹的形式,而我们的意识意 念又只是比形式更抽象更高端的“自我创造”而已。   而已而已。   “请问,阁下和刚刚在这儿对人讲话的那些老者里的什么人是不是亲戚,甚 至是直系亲属?”公孙兵的影像用高亢的语调断然打破跪者胸膛里发出的动听旋 律,单刀直入地问道。   咻咻,黑狗的低沉有力的吼声将静夜里庙前人与人的接触渲染得很通俗粗暴。   黑衣人对黑狗作了一个手势,让黑狗安静下来,不要对面前的这个成年人轻 举妄动,但黑狗显然没有立刻接受主人的授意,它停止了低吼,改为由头部后脑 勺那儿酝酿起更低沉更具威胁的咕哝声。而且它的耳朵边缘向后方充满敌意地支 起,显然准备随时发难。它的那双眼睛──对了,公孙兵这时候瞧见,它的眼睛 里闪动着几丝狡黠,那显然代表了发展到后来的完全负面的贼忒兮兮的萌芽阶段!   不过还好,黑狗并没有进一步自我提升发作状态。非但没有进一步发作,更 是失去了进行进攻的原动力,那不但是因为跪着的黑衣人再次对它做出了明确的 要它安静的指示,虽然那也起了一部分作用,更主要的是因为从遥远的夜空里传 来了一下声震云宵的虎啸,黑狗一听到空气中那阵清朗啸声,肚子的软肋那里立 马就打了一个寒噤,后脑勺的低吼也烟消云散了。公孙兵听出来了,那是那头不 遵守纪律的老虎在寻找他呢!老虎大遣在几十年后一经交手就大败黑犬的那场战 役也许对此时的黑狗已经“提前”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   此时在K-界的空间上公孙兵和老虎大遣可能相距并不很远,可是在时间上他 和它却错开太远了,虽然阴差阳错他可以听得见它的同步呼啸,可是他们此刻没 法彼此看见或用其它方法彼此互通信息,所以在大遣看来,毫无疑问主人公孙兵 离奇失踪了。他听出了虎啸中所含的焦急不安,不由得为大遣担忧,因为听啸音, 大遣的方位离“传奇庙”应当很近了,他怕那家伙一时焦急愤怒,做出冲动鲁莽 的决定,因为找不到他而以为他出了事或遭到了不测,冒险向“传奇庙”突击营 救,那样它在明处,敌人在暗处,容易遇到四面埋伏。大遣虽然勇猛凶暴,搏斗 技艺超凡,但寡不敌众还是对它不利。况且,庙内还隐藏有一等一的高术之人或 邪鬼,光是看这人或邪鬼施展的做成“时间陷阱”的手段,就知其本领非同小可!   他想他只有加快行动,在“时间内部”大肆捣乱,然后找机会跳出“时间陷 阱”,才能避免他和老虎凶多吉少的下场。   他决定先要跟眼前的黑衣人谈谈。他假定黑衣人也听见了老虎大遣的啸声, 从而变得愿意进行沟通了。   “请问,你是庙里那些老者中什么人的亲属?”公孙兵又把先前的问话重复 一遍。   “领头的那位是我父亲。”黑衣人终于开口,简要明确地回答了公孙兵,虽 然他的头还是低着。他所说“领头的”显然是指那灰白须眉的老者。   “你和你父亲从小就不亲吧?你还有点恨他?”公孙兵有些唐突地问道。   黑衣人点点头表示同意,没在意对方的话终究有些冒犯了他。他们说着话的 时候,黑衣人终于抬头挺胸,由跪着的姿势而站了起来。公孙兵惊奇地发现那人 的腿脚有残疾,站立不稳。黑衣人情状不稳地站在那儿,黑狗则悄悄靠近他身边, 让主人搭着它高大宽阔的肩膀,权当是扶手。看得出,人和狗感情笃厚,配合默 契。现在,根据仔细观察,公孙兵可以做出修正和结论,此时的黑衣人,比公孙 兵下午在庙里偏殿门口看到的要年轻得多(显然,待他年岁增长了,甚至是待他 死去后,才受到招安,变成了傀儡),眼神满怀忧郁,胸中充斥义气,怨恨自己 对许多事情无能为力。   “你的腿?”公孙兵关切地问。   “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命留了下来,腿却短了一截,细了一圈。”黑衣人 不慌不忙地说,通过这样的不慌不忙,他表示了至少不十分反感和眼前的这位来 路不明的年轻人继续做一些交谈。   “我刚刚在这儿看到了一桩怪事。”公孙兵挑起话头。   “是坏事,而不是怪事。我们都看到了,却都无能为力阻止坏事的发生。” 黑衣人严肃地纠正了公孙兵的说法。看得出,他对于那么多人被诱骗进庙感到义 愤填膺,也忧心忡忡。   “是这样的,我正好想要进庙里去找那些老人谈判另一件事,请求他们帮我 一个忙,也许能够顺便探查一下那一大批人的下落──那些穿长袍、撑手杖的老 人看来很有权势,我看到他们施诡计扣留了那一大批在庙门前闹事的人。我知道 这儿有个出名的铜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一大帮举火炬的人到这儿来,是得 到你暗地里支持的,我看他们像是在矿上干活的工友,而你呢,也在矿上管着一 份具体的差事,不过不是劳力活,是吗?”公孙兵急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处境和意 见,也明显的想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同黑衣人结伙,取得实际支持。   “你是谁?”黑衣人这时才语气干巴地问了这个关键问题,好像他觉得时机 刚好成熟。   公孙兵坦然道:“我是个外人,路过‘打鼓山’而已。要说呢,我和这儿发 生的事没什么利害关系。”   黑衣人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你说你是个外人,这怎么说呢?外人!你从哪 里跑来我们‘打鼓山’这小地方?我看你的穿着打扮像是从大地方来的人。”   公孙兵笑道:“我从上海来……哎,其实我要去金华的,走错了路,所以到 这儿是路过的。而且,老实说,时间上也是错误的,……”他一时不怎么解释得 清楚。   “既然你是外人,像你说的没利害关系,就没必要插手这里发生的事情。说 穿了,我们的事情都是一些家事,最好通过家族的家法族规来解决。外人是不会 明白其中的是非的。你要进庙里去干什么呢?这也可以说是家族筹款建的庙,外 人是不许随便进去的。所以,我劝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黑衣人明显不快地说 道。显然,他不信任公孙兵,把他当作了一个偶尔冒出来的,从“影像”看起来 穿着讲究体面,喜欢夸夸其谈混水摸鱼的浪荡子弟。   公孙兵搔了搔头皮说:“不瞒阁下,这正是我现在的想法,赶快离开这是非 之地。但是你知道吗,进去这座‘传奇庙’也许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离开途 径。”   他的世界之身还在,紧闭的庙门和高筑的庙墙对于他都是障碍,使得他无法 就这样进入这座险象环生的“传奇庙”。   双方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黑衣人用一种,……一种长年种地颇有收成的农人打量庄稼长势的眼 光,看了公孙兵足足有半分钟,然后用绝对超越了庄稼人的豁达语调娓娓说道: “你刚刚看见我跪在这庙门前,我是在祈求上苍帮我,我感到愤怒而无助。然后么, 你猛地在我面前出现,我还以为我的祈求凑效了,你是上苍派来援助我的。……”   公孙兵淡淡一笑:“那么你就把我当作是你的救援者吧。”   他心里想到了“国际歌”的歌词: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黑衣人仍然有些犹豫地问:“如果我帮你进入庙里,你能想办法救出被扣留 在里面的那些人吗?你说对了,我在矿上管事,那些工友都是我的人。它们是最 后一批家族里的青壮劳力了。”停了停,他又迅速补充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我能指望你吧?我看你可能‘身怀绝技’。”他说着,低身温柔地摸了摸黑狗 的头颈,黑狗居然此时也用小官僚般的眼神看着公孙兵,仿佛它比它主人更急着 等待一个肯定的答复。   公孙兵友好地说:“一言为定。”他感到黑衣人对他怀有一种恶意,这恶意 的性质怎么和现今的“灰社”上层某几个领导,还有以前活着时的公孙双重许多 时候当着他面表现出来的态度颇为相像,就是说,恶意是对情感正面表达方式的 某种补充。   跛脚的黑衣人从身上衣服的口袋里掏摸了许久,掏出一把黑不溜秋的大钥匙, 伸手递给公孙兵:“你拿好了。沿着庙墙转个弯走半里路,到小树林边,你会看 到那里的墙上有一扇小木门,你用这把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就可以进去了。注 意门已经旧了,很久没有人开那扇门,所以开门时不要弄出很大的响声,否则被 庙里的人听见,他们就会加紧提防,救人就难了。因为有些不方便,我就不陪你 了。”公孙兵理解,黑衣人指的“不方便”并不是腿脚上的不方便。   公孙兵答道:“实在对不起,我做不到。你别误会,我是说,我做不到拿上 你的这把钥匙。”   黑衣人感到奇怪:“为什么?”   黑狗也在一旁咝咝。   公孙兵长话短说:“我刚才对你解释过,我是在错误的时间点上闯入现在发 生的事情里来的人,我是很多年以后才出生的人,我们有种叫法,叫做‘未来人’ ──所以我说,你不妨把我当作从‘未来’派遣来帮助你的人。现在站在你面前 的我,只是一个影子,不是真实的有身体的人,你伸手摸摸我身上,你摸不到东 西,空的。我的手也是‘虚空’的,你看得到它的形状,它在动作,但是它却不 能拿起任何东西,包括这把钥匙。”   “虚空的人?”黑衣人像嚼碎一颗果核一样把这几个字嚼了一遍。他没有伸 手去摸公孙兵的身体,他很自律。可是那条黑狗却仿佛得到指示,迅速蹿起,用 右前爪想要搭上公孙兵的左肩,公孙兵没有躲让,黑狗却搭了个落空。黑狗大吃 一惊,收回爪子,蹲下身子,再次朝公孙兵咝咝。   黑衣人处变不惊说:“好吧,我懂了。我说了嘛,你‘身怀绝技’。看来, 我得把你,或者如你所说,你的‘影子’,护送到庙墙外的小树林那里,为你打 开那扇后门,让你或你的‘影子’进庙里去了,方才‘大功告成’。”   “那就多谢啦!”公孙兵拱手致谢。   公孙兵看着黑衣人在手心里掂量那把大钥匙,觉得此人说话想事思路周密, 像极了买卖人,猜想他在矿上做的是财务和管账等事。他刚刚跪在地上时的唱祷 显出不俗的文化底子,按黑衣人此时体现出的气质,很难想象他后来会成为邪恶 势力的帮凶,生活磨难,死而并不后已,一定是有某种难言的苦衷才甘心替邪灵 做事,……公孙兵也才随黑衣人刚才从身上掏钥匙的动作注意到,此人穿着做工 和材料都非常讲究的丝绸黑衣裤,脚上一双黑色的皮鞋!再看他头发也上了腊, 乌黑漆亮!哇塞,赶情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从头到脚的行头比他公孙兵还赶 潮流!从前那个年代喔,小地方的大世家。   他们分别是两个家族的“少爷”,相逢在此地!   说走就走。两人(一人一影)加上一条狗,从庙门前转移,向小庙后方潜行, 在月明星稀的树林边的围墙上,果然找到了那扇陈旧的木门。   黑衣人单腿斜立着,吃力地用那把黑油油沉甸甸的铁制大钥匙,对准了轻轻 插入门上那生满了铜锈的老式大铜锁的锁孔,钥匙好不容易插进去了,从锁空里 掉出许多垃圾土咯答,全掉在他的鞋上。黑衣人暂且放开锁孔里的钥匙,蹲下身, 将两只鞋面上的垃圾拍去。他和公孙兵一样,是个爱清洁的人,不管处在何种险 恶环境里,这已经成了个性中自负傲慢的一部分。   鞋面弄干净了,黑衣人站起身,重新捏住钥匙,在锁孔内缓缓旋转了一圈, 格搭一记,老式顽固的锁头被打开了。黑衣人松了口气,将铜锁挂在门的锁环上, 把大钥匙小心放回身上的衣袋内藏好,手脚极轻极麻利地把几乎有点朽蚀的木门 推开一条缝,再推开一条大一些的缝,他没弄出什么声音来。   他朝公孙兵招招手,再向庙门里指指,示意“影子”可以进入了,并轻声细 语道:“送君十里,终有一别。我们在此分手吧。祝你一切顺利!”   公孙兵抱拳对跛脚的黑衣人再次致谢:“不知我们还能否再见。喏,我给你 开一个方子治你的腿。去试试看:一小张松树皮,几分地黄,加半钱精铜粉,一 起放入精铜锅内,再添两大海碗深井水,用松木炭火慢慢烧至三个时辰,是为一 帖。喝了头一帖,每隔五天再喝一帖,连喝五帖。不能保你的腿完全好得齐整, 但是定能恢复到可站稳可慢慢行走的地步,而且好了以后不会再有反复。”又叮 嘱道:“此是古方,五味成份比称‘金木水火土’,特别是精铜粉,非得添入, 和铜锅里应外合一起加热作用,一般人不明白也不敢用它,却不知这味金属成份 才是关键。好在这附近恰巧有铜矿,盛产上好的精铜,这药方就不难配。”说完 一鞠躬告别人和狗,身子一缩溜进了庙里。   庙的后门开着。铜锁悬挂在门的锁环上,丝毫没有摇晃。   补充说明:公孙兵以“借用空间”之法术,在“过去”的时间于两界现出身 来活动,这样一来他可以在“过去”做一些有限但有用的事情,比如同黑衣人和 黑狗接触,和黑衣人说话讨论事儿,给黑衣人口述药方等。但有一点,这些接触 和说话沟通从根本上说不能对“现实”的人和事起作用,处于“现在”的黑衣邪 鬼或者黑犬的头脑里不会留存相应的和公孙兵在“以往”曾经沟通过甚至结伙过 的任何记忆片段,那些接触沟通和结伙而行只不过是曾经发生在“电影”片段里 头,“胶片”过后就被喜欢恶作剧的魔术大师“时间”抹干净了。   是不是偶尔粗心大意而抹得不那么干净,残存一些丝丝缕缕?   公孙兵口授了那张专治腿疾的药方给黑衣人,“那时”的黑衣人获取了药方 后是否去实际医治腿疾并获得疗效,原本是没得指靠的,“电影情节”怎样能够 成真呢?不过,有一点公孙兵是知道的,“现时”的黑衣邪鬼的腿脚是健康的, 腿疾已经痊愈了,很可能黑衣人死去前就已经痊愈了。按照时间逻辑,这跟他给 的药方是没有关系的。他“那时”乐于做个顺水人情。可是说不定呢,产生了某 种颠倒的“前因后果”,那么他也不妨试试。当然,“现时”的黑衣邪鬼应该是 “不记得”有人曾经给过从前的他治疗腿疾的药方的。   或许,除了公孙兵,还有别的谁“知道”,谁知道呢?   9.责问   庙内的这一带也同庙外一样,分布着疏疏落落的树木,实际上它们和木门外 的树林原来是连成一片的,因为建庙,扩展到了这儿,只是依照地形清理掉一些 树木而整顿出建造庙墙的场地,庙墙建成,原先的树林就被分成了庙内庙外两部 分,但是这两部分的大小有差异,公孙兵目测估计,庙外的树林面积要比庙内的 小了很多,就是说,“传奇庙”霸占了原先生长的树林的大部。   进了庙的后门,公孙兵不再使用“借用空间”的功法,恢复了K-界之身。他 蹑手蹑脚地穿过树林,来到一片空地,夜色笼罩下,远远看到了大殿的暗影。   这时,空地上忽然刮起一股小旋风,一时间,黑暗中掀起了混沌气流和小型 尘暴,公孙兵暗道不好,赶快眯起法眼,摸出“紫叶”做出防备动作。稍顷,旋 流消散,依然是风清月明。他张眼打量四周,马上觉出,空地变得比以前大了, 好像是把庙内那片树林的树木砍伐掉一些,腾出了更多的地方。更显眼的是,变 大了的空地上多出来了一个高近一米、四围达篮球场大小的土堆。   嗯,首先,公孙兵立刻意识到,庙内的高手又一次作祟,他在“时间陷阱” 里的时间位置又被“动了手脚”,发生了纵向“漂移”──多数是年代朝前一下 子移动了几年,把刚刚发生的“过去”抛在了后面。当然,依然是处在某天里的 同个时辰,甚至季节也是一样的,很可能月份也相同,就是说,“时间漂移”的 操作是以整年为单位进行的。这又不知何故,他想,可能是法术还未臻完美,也 可能是法术的某种限制吧。   其次,这个“新冒出”的土堆,十有八九是一个坟堆。若是属实,这么大的 坟堆,标准的“万人坑”,里面集体埋葬的应该就是他“多年前”在庙外看到的 那几十个闹事而后被哄进庙内,从而被害落难的矿上工友们的尸体。   这是警告。通过一阵旋风魔法,在时间和空间上向他施展的明确警告!躲在 庙内的高手或邪灵已经知道他进来了,再给他一个下马威。   这又是强加于人的挫折,很糟糕。他答应过黑衣人,进入庙内要想法拯救那 几十位被蒙骗进来的工友,现在“木已成舟”,这事成了“过去式”,这个承诺 无法实现了。虽然,他答应黑衣人时也想过,他只是不慎掉入“时间陷阱”,作 为一个看客,是不大可能对以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进程进行实质干预,乃至改 变其结果的。但是,现在这样被强行断然地否决,再则看到悲剧性的大坟堆,他 心里头还是充满了怒火。   公孙兵在原地守候了半支烟工夫,见没有什么新的威胁迫在眼前了,就重新 开步前进,大殿的暗影越来越近了。夜光隐隐,微风习习,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到了,他从敞开式的拱形月牙门走入大殿前的院子,不及多想,便整整衣衫, 登上石级走入了大殿。   出乎公孙兵的意料,大殿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也听不到哪儿响着之前他 在庙门外听   闻的木鱼声。哦对啦,别犯糊涂了──时间被修改,这座庙已经不是新的庙 了,开光剪彩早已是陈年往事。   他站在大殿门外细细观看殿内的供像摆设:高桌矮椅,白砖素漆,浓彩塑像, 香炉里几缕烛火燃起的袅袅青烟绕着朱梁彩柱七上八下的,不知名的神仙安分守 己。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和他白天下午在这儿观察到的,时光倒退,除了那时多 了人声鼎沸,香火旺盛之外,好像也没甚么大变。他呼了一口气,调整了步伐, 斜伸左脚迈过门槛踩入殿堂。   他的第二步还没跟进,忽听偏殿门内传来一声吆喝:“谁在外面?何不进来 喝杯茶?”   公孙兵努努嘴唇,应声大踏步朝偏殿走去。   偏殿里的情况跟下午他所见的不大相同,地板天花板墙壁等等比较新,格式 大体上还一样。他并没有见到下午摆在那里的供桌和坐像,所以房间显得比较宽 敞。偏殿内颇有几分热闹,同今天下午令他稍有感慨的冷清情形形成对比。他 “多年前”在庙门前看见的那八九位有威望的老者,其中三位,包括为首的那位 灰白须眉的,分散围着一张橡木桌子坐着,其他老者并不在座。想来这三位是核 心成员,相当于政治局常委,其他老者被“省略”了。这三位的相貌气色发质等, 同之前公孙兵在庙门外见过的相比,变化微乎其微,据此推测,空地上那阵小旋风 将公孙兵“向前带离”的时间幅度不大,一年两年吧。   偏殿后面靠墙根处,架着一鼎胖肚的铜质大茶壶,大茶壶有到成人的膝盖那 么高,三五人合围,容量能提供十几人的茶水。壶下有一小堆兴旺的炭火,在一 个陶器炭炉里燃烧着,铜茶壶的壶盖正中一小圆孔在往外冒着浓白的蒸汽。公孙 兵来到偏殿门口时,刚好看见一个梳着短直发辫的童子双手自炉上吃力地拎下大 铜茶壶,轮流往桌上三位老者面前的茶盅内冲泡滚水,童子倒水的技术很熟练, 手腕也稳当,一圈撒下来,茶盅都冲得满满的,茶香更是浓郁,却没见半滴茶水 溢漏。   那三位老者神情悠闲自得,慢品热茶,谈笑风生,在K-界现出身形的公孙兵, 没令他们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也没人特意招呼他这个不速之客,仿佛刚刚那声吆 喝是来自别的天边外而不是这所房间。他们想必都是法术高强之人,能洞悉K-界, 却全体装聋作哑呢。   公孙兵不以为意,拭目以待。等他们品够了茶,谈够了天,童子给他们冲撒 第二遍滚水之际,那灰白须眉的老者才像刚发现了来人一般:“啊,小子,想必 你是专门在夜深人静时前来探庙的?暂且不问你是怎么进得庙来的,既然来了, 何不坐下同我们一起喝杯茶?这是上等的祁门红茶,水呢,是从流经我们这‘打 鼓山’小镇的‘听书河’上游打来的。”其他人,包括那天真无邪的倒水童子, 此刻才齐齐转首,肃穆地看着公孙兵,场面有些尴尬。   公孙兵欠身向大家伙施了一礼:“不好意思,如此深夜,打扰了各位长辈的 雅兴。但我也是受人之托不得已前来,还望你们原谅。”座中另一脸堂红润的老 者大声打断公孙兵,咬文嚼字地说:“敢问你这小子受何人之托,所托又是何事。 我们雅兴不雅兴的不要紧,但这‘传奇庙’内想来也是一方清静雅尚之地,你可 不要不适时务,真拿什么摆不上台面的俗事来扫兴和脏污了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 远离啸闹之人。”另两位老人听了他的话,摇头晃脑,应声附和,并发出了一小 阵哄然的嘲笑。公孙兵心里骂道,看你们几个那熊样,为老不尊的衰人!那童子 倒没有跟着起哄,不过他好不到哪里去,用一种小孩特有的有点仇恨性质的眼光 瞪着公孙兵。   话不投机。   公孙兵恼怒地踏前一步,连珠炮般地回击这番不怀好意的言辞讥笑和围攻: “本人也知道这庙堂供的虽不是出名的神仙菩萨,可也算是一方圣地一方洁土了 罢。不过呢本人虽然年纪不算很大,可是也读过一些书文,明白常有多行不义的 小人坏人专门会利用神圣之地的高尚门户作为掩护,做些暗室欺心大逆不道之事。 原谅我大胆地问一句,各位若是看见这等事这等人,当和在下一样,义不容辞地 出手讨个公道吧?”他的口气如此冲动激烈,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还是灰白须眉的老者打破了僵局,他哈哈大笑数声道:“果然是油嘴滑舌啊! 看你的衣着装束,不像是本地人,容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来自别的什么地方 的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可否报上名头来,我们几个老头洗耳恭听?”   公孙兵没理睬他的话里有话,不再和这些人兜圈子:“恕在下斗胆相问,在 庙后门附近的空地上的土堆下,是否埋着大量的尸体?那是不是曾经聚首在庙外 要向你们讨公道的一大伙工友的遗骸?我亲眼看到过他们都进了庙里,你们昧着 良心残害手无寸铁者,他们还是你们家族内的人,就不怕被祖宗唾弃并且遭到天 谴吗?!”说着话,他向众老者严厉地扫视了一遍,他们人人脸上挂着茫然无辜 的表情,仿佛偏殿门外公孙兵说的这些指责是对他们天大的冤枉。公孙兵火了, 加重了语气:“如果你们不介意,我现在就去把那土堆掘开,也好查证我是否看 走了眼。”   另一位个子瘦小的老人尖声责问:“你这无理小子,你凭什么?”   公孙兵没吱声,而是加快节奏,刷的把“紫叶”擒在手上作为回答。也是打 乱对方的节奏。   灰白须眉的老者吃惊地说:“怎么,你想动武?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众老人看着公孙兵的独门法器,都流露出不解,也有些坐立不安。他们注视着柏 木剑的乌紫本色,本能地感觉出一种霸道的逼人杀气,竟也产生了一丝害怕。那 倒水的童子不知轻重厉害,看着这紧张局势和手握短棒满脸怒容的公孙兵,咧开 嘴笑了。   就在这时,公孙兵感到眼前一花,他本能地吐出一记口诀,提神立意,心到 手到,挥舞起“紫叶”。却仿佛像是表演排练,一小股黑烟从偏殿内的大铜茶壶 那儿一闪而起,刷的一下奔他而来,又同他擦身而过,再倒回去穿出偏殿的屋梁 屋顶,消失于无形。这短短的两秒钟,对公孙兵而言胜过几小时的急战,他身上 冒出一层冷汗,金兔牌恤衫马上湿了。   他吃不准那黑烟来到他面前咫尺距离,突然放弃对他一蹴而就的攻击,是要 故意留个后手让他知难而退呢,还是碍于他手中的这柄祖传法器,因为柏木短棒 “紫叶”上有公孙家好几代大师们的心血和烙印,是一个十分有效的护身符。幸 好他本人的反应快功底扎实,抢先举起它进行了必要的防守招架。他不由得想, 要是我此刻握着的是我们公孙家那件传说中更令人闻风丧胆的“金铃”呢,结果 会怎样?   黑烟消失后,那些老人和童子都木然看着公孙兵,好像那阵黑烟反过来把他 们也吓得不轻。公孙兵心想,这些人是等着看他的笑话但却没有得逞,心里头失 望呢。他妈的!他左手拿住“紫叶”,腾出右手整理整理汗湿的恤衫头发,对着 愣神的一伙人恶狠狠地扬言:“别躲在暗处使动阴谋诡计,还有什么招术,明着 使出来,让老子长长见识!”他的威胁没有明确的对手,腔调空洞。   灰白须眉的老者又一次出来打圆场说:“哎,我说你这小子,别这么嚣张好 吗!俗话说得好,‘和为贵’嘛。不要动不动就威胁说什么‘挖地三尺’的话。 你若是真的要看看庙内景物啊,或者欣赏庙内收藏啊,老朽陪你去庙内走走逛逛 就得了,你又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呢!只是现在半夜三更的,怕你一时半刻看不 到你要看的,白费心机了。”   公孙兵听出他的话里暗藏了另外的杀机,也不啻是一份绝好的提醒,不由将 脸色缓和下来,顺水推舟说:“好了好了,我不要看庙里的景色。我也收回无礼 冒犯的话,当是我没有受人之托,而是自己要来到此地找人办事的。我看你是一 个被人敬重的长辈,能否原谅在下的不是,帮我一个现成的忙?”   他转弯转得够快。   答应黑衣人的事只能权且作罢,进了小庙的那帮工友已经“葬身”于不可告 人的青黑云团之下,今后能“补办”的也就是怎么料理这些无辜者的后事,再为 他们“平反昭雪”了。目前对自己来说,夜长梦多,三十六计走为上。   灰白须眉的老者摸着灰白须眉问:“好说好说,我看你也是一个了不得的后 起之秀!你要我所帮何事,尽管吩咐,老朽能办到的,定当尽力。”   公孙兵和颜悦色一字一句地说:“请送在下回去。”   灰白须眉又一次笑哈哈的:“回去还不容易,且不管你是如何进这庙的,只 当你是做梦飞进来的。老朽给你指一条回去的路:从这儿出这房间,经过正殿, 出殿大概再走三五十步就到大门了,门是从里面用木棍扣住的,你自己可以移开 木棍打开大门,老朽也可以叫人去为你卸棍开门。我保证,庙内决不会有任何人 阻拦或者为难你而不让你回去。”说完这些他又正色一摊手掌:“后生请吧!”   公孙兵脸不变色地重复了一遍:“请你别说这些假模假样的废话了,你应该 明白我所说的‘回去’的意思。我重复一遍:请送在下回去。”   灰白须眉脸色变作冷峻,向公孙兵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伸手拿起桌上 的茶盅兀自品起茶来,不再理睬公孙兵。其他两位老者也有样学样各自捧起茶盅, 平心静气享受起杯中绝妙顶级的滋味色香,童子则再一次忙碌地给他们轮流续水。 他们全当站在屋门口的公孙兵是一具走过场摆样子的草木废物。   10.谈判   公孙兵握着“紫叶”,眯起老鼠眼,鼓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对着一屋子的 人苦口婆心地作最后的威胁尝试:“我丑话说在前面,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同归于尽。不错,我被你作法掉入了这‘时间陷阱’而一时无法脱身回去,但一 旦让我在这‘陷阱’内发现你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你的薄弱环节,我会拼 尽全力向你发动进攻搏击。不错,你是一个前辈高人,功法原比我强,但我知道, 你的一大部分能量脉水和精力已经消耗在编织这张‘时间之网’上了,此一弱; 再者,我钻研法理,懂得一个规律,既是:你我在这‘时间陷阱’里搏斗,我因 是被动掉入其中,功力不受太大影响,你却是主动管束的一方,就要受到格外的 牵制,搞不好弄巧成拙,功法只能停留在‘过去’阶段,老早的水准,就是比我 生活的时代早几十年早一百年前的水准,‘那时’的水准跟我‘现时’的水准比, 谁占上风,真不好说,此二弱。所以,两相消长,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听好了, 送我回去则罢,若继续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忍无可忍施出重手了。我除了手中 这柄家传短棒‘紫叶’,还带有更厉害的一件‘金铃’,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我 要是被逼使动那‘金铃’的话,料你更难招架!我知道你竭力想隐藏你的行踪面 貌而免得暴露真身,这样一来我找不准你的真身所在,也就没法集中精力准确攻 击目标。不过我已经两次发觉你的能量脉水所带发出的黑云,第一次是你之前作 法,把门口那群工友哄骗进庙里时露了馅,刚刚那第二次你是想趁我不备打我个 措手不及,没成功,反倒又提供了多一条让我辨别你的去向所在的线索。所以, 哼──所以嘛,我要郑重地警告你,也只警告一遍:请你看清情势,你现在处于 非常、非常危险的地步,却又非常、非常的不自知。”   一口气说完这一大老套,公孙兵口干舌燥。等了几秒钟,还是没人应答,他 气坏了,便再次捏起“紫叶”,对着偏殿屋内:“别再装聋作哑了,送我回去!”   屋子里在座的老人都鸦雀无声地看着公孙兵,依旧没有人想要理会他的意思。   徒劳。这群“时间牢笼”中听命于人的呆子!   罢了。公孙兵不再浪费口舌,回身朝正殿走去,走了两三步,三四步,越想 越不甘心,顿住脚步,收起“紫叶”,而快快从裤袋内掏出一串钥匙,有十几把 之多,那是他上海城郊老屋子里里外外开锁用的,将它高高举过头顶,在屋内灯 光和屋外月光的交相辉映下摇动显摆,让屋里的每个人看个清楚。不知怎的,他 灵机一动,想虚张声势显示,特别是向那个灰白须眉老者说明,庙外有人(老者 的儿子)给了他开后门的钥匙,帮助他进入了庙内,要他代表矿上的劳力阶层向 面前这些人声讨公道。表面上他孤身一人在庙内,可是庙外有强大的群众做他的 后盾,这串钥匙就是明证。……他没法随身携带黑衣人的那把黑不溜秋的钥匙, 现在只能病急乱投医,拿出自家的钥匙充数,形似的道具──这时只听偏殿内传 来一盏茶盅落地跌碎的清脆声响,接着有个老人气愤地开口骂道:“你这黄毛小 儿,没长眼睛啊?做事这般不上心,罚你去后院劈三天木柴!”公孙兵定睛一看, 是那个个子瘦小的老人在责骂那个倒水的童子。童子被骂得满脸发白,一边厢手 忙脚乱地把散落的茶盅碎片收拾进身前的围斗,一边厢忍气吞声绷紧脸面将地上、 茶几上的水迹擦拭干净。其他两位老者则在旁边温语劝慰那瘦小老人息怒。场面 有点乱哄哄的,公孙兵看不出所以然来。他意犹未尽地叹口气,摇摇头,把那串 钥匙塞入裤带,挪步向大殿的正门快慢相间地走去。   事到如今,只能从长计议,准备打持久战了。   走出大殿的门,正要抬腿走下那十几级台阶,他不由放慢了脚步。他心里好 像有个空心的疙瘩还没解开。   环环相扣。环环解扣。   不容置疑,“打鼓山”这地方有个邪门歪道的高手把他做进了可恶的“时间 陷阱”。这么做当然是不希望他公孙兵在“正确的”时间轨道上干涉对方的什么 见不得人的“好事”。至于是什么样的“好事”呢,他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是他 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方向了。   与此同时,这个邪门歪道的高手又不希望公孙兵识破他的真面目,或者说对 手在竭力掩盖真面目。公孙兵刚刚在偏殿内所作的陈述都是毫不留情切中要害的, 那个邪灵高手肯定听懂了,也肯定绝不要公孙兵公然跟他在错乱的时空中开战, 一交上恶手,双方没有了退路,任何所谓的高手绝对没把握十拿九稳地完胜他公 孙兵,他可是“灰精”的儿子!那么接着的疑问就是,那邪恶的本尊隐藏在哪儿 呢?或者正确的问题是,这位掌握时间诀窍的高手,究竟寄生在谁的躯体或怎样 的虚幻形体中呢?从刚刚那第二次攻击他的黑烟起处来推断,这幕后高手就应该 隐藏在偏殿的那一伙人当中。是灰白须眉的老者?这人在庙门前领头“引导”那 些闹事的群众进入庙里前,肯定看到了公孙兵,而公孙兵那时候在“时间陷阱” 中还未使用“借用空间”的功法,“过去的”人是看不见他的,灰白须眉老者洞 察时空,看得见“未来的”公孙兵,说明他具有很高的法力,更兼老者还是庙外 那黑衣人的父亲,这使公孙兵首先怀疑他。但是通过在偏殿内外短兵相接的口头 交锋,公孙兵认为他不是合适的人选,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似乎过于骄狂高调造作, 非高手的内敛习性所为;那么是那瘦小个子的老人?这个说话尖声尖气的小跳蚤 自视甚高而令人讨厌,也擅长提出刁钻的问题,会不会是他呢?看来是他自己打 碎了茶盅,却怪罪那倒水的童子。为什么偏偏是他对公孙兵于偏殿房门口擒着那 串钥匙所做的故弄玄虚的宣示,居然产生心慌意乱的反应而打碎了手上的茶盅? 公孙兵拿出钥匙炫耀,原本是针对灰白须眉老者,让他明白些什么,却引起了别 者的不良反应?   等一等,不对,不对!公孙兵在头两级台阶上停住了脚步──不对呀,哎, 我心头的疙瘩是──对了,对了。   对了!他手擒钥匙时从偏殿门口望去,看到瘦小个子的老人在大骂倒水的童 子不小心,那一刻他以为他发现了症结所在,是瘦小个子的老人慌乱中打碎了茶 盅,但又要借责骂童子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但是公孙兵现在忽然想通了,他错了。 他根本不需要为他所看到的事情做任何画蛇添足的解释,他看到的事情就是事情 的表面所呈现的。那就是说,诚如瘦小个子的老人所责骂的,是倒水的童子而不 是瘦小个子的老人打碎了茶盅,瘦小个子的老人是真的在责骂童子,责骂他不留 神不醒目“闯了祸”。   是那个倒水的童子!   另一个相联系的证据是,那第二次黑烟攻击发起前,童子对着他咧开嘴笑了 一笑。难道连瘦小个子的老人都不识童子的真面目,否则怎敢骂他。其他在座的 老者呢?   公孙兵扭转脚步,回身。他差一点和急步走出大殿的灰白须眉的老者撞个满 怀。   “请后生留步。”灰白须眉的老者立稳了,非常客气地对几乎撞了他的公孙 兵说。   “我没打算就这么离开。”公孙兵却不客气地回呛道。   灰白须眉的老者脸色又趋于冷峻:“敢问后生,要是我们放你回去,你拿什 么作为回报呢?”   灰白须眉无风自飘。   注意,老者已经口口声声说“我们”了,很明显,这回他只是在扮演一个帮 某个“领导人”传话的角色。“他们”,或者实际上就是那倒水的童子,不希望 公孙兵再返回偏殿去找麻烦了,看来“他们”终于没有低估公孙兵的智慧和能耐, 推想他走出庙门前就会想出所以然,所以赶紧委派灰白须眉的老者前来拦截并谈 判息事宁人的条件。   公孙兵说:“告诉你们主子,本人从种种迹象中得出结论,你们一伙在‘打 鼓山’一带有一个雄心勃勃的大计划。虽然我还不知道这计划是关于什么的,但 是我已经觉察到了鬼蜮伎俩的败露,我会尽全力去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呢,不过 啊,若是你们主子高抬贵手,放我回去,那我就当作我没看出端倪来,我可以有 条件地放弃我的追查。”   “你说的‘有条件’,指的是?”   “我择日再和你们主子进一步商讨。你没资格问。”公孙兵的坏脾气发作了。   “后生说话算数?”老者好像被公孙兵的无理取闹的气概吓住了。   “君子一言。我可是出身名门。”   灰白须眉的老者听了公孙兵的话,特别是后面那句,眼光中闪过一丝不易觉 察的惊愕,然后竟向公孙兵弓了弓身,算是施了一礼,回进大殿去了。他并没有 示意公孙兵跟随,那意思就是让他在大殿外等回话。   公孙兵无所谓,施施然上了那两三级台阶回到了大殿正门口,放松心情和腿 脚等着。   等了大约几分钟光景,灰白须眉的老者又出现在大殿的门口。他对公孙兵做 了个手势,蔼然道:“我奉我们主人之命,现领你去一处地方,从那儿你可以回 去。”   公孙兵问:“我能知道那是哪里吗?”   老者微微一笑:“到了那地方你就自然知道了。”说完朝大殿后面做了个相 请的指引。   公孙兵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说完跟从老者穿过大殿向后面几间房 屋走去。   总要见个分晓。   11.逃出生天   从后面几间房屋中的某一间穿出,又见另一大片树林和间隔的错落庭院。   月色似霜似银,树声如泣如诉。   到了这儿,公孙兵才发觉整个“传奇庙”占地面积着实不小,称它为“小庙” 实为大谬不然。一个时辰前他偷偷摸摸从庙的后门进来,穿过一片杂树林和空地, 直奔大殿而去,却未曾注意到这树林其实横向一直延伸到庙的纵深之处,而这纵 深之处的树林间又密集散建着几座式样和材料都极为考究的房屋建筑,就像是一 个精心规划和颇具规模的营地。   灰白须眉的老者缓慢引着公孙兵走向中间的一所地势稍高的屋子。借着月光, 公孙兵从十几米开外看这所形状接近半圆的屋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除了正面 的门,它的上下左右前后居然没有一扇窗户,可以说是一座封闭的屋子,像一只 实心馒头。   来到屋子门前,老者轻拍几下手掌,不知从哪儿的黑暗中悄然走出一个短打 装扮的精悍青年。公孙兵向这人看去,此人应该会武功,是个守门或者放暗哨的。 再细细看,此人的眉骨鼻梁突出粗大,眼睛有些凹陷,有几分外族人的相貌。老 者趋前向青年低声吩咐了几句,只见后者掏出一把大得出奇的钥匙,比之前黑衣 人给公孙兵打开庙后门锁的那把大得多,那人握着钥匙在“实心馒头”那扇唯一 的大门的机关上鼓捣了不到五秒种,打开了门。老者又低首对公孙兵说了一个 “请”字,就先朝屋里跨进。公孙兵跟着也跨进了屋门,神秘的守门人在黑暗中 悠忽一下不见了。   公孙兵从门旁经过时,感到一股森严的冷气,偏首一看,哇,原来这两扇大 门是由几寸厚的生铁铸成的。   进了生铁大门,马上就有几十级往下的石头梯阶直通一间很大的地下室,老 者已经从铁门旁的墙上取下一盏点燃的油灯,举起照亮在梯级上引路。公孙兵心 想,难怪这座房子没有窗户,它整个就是一处地下建筑,地上的墙壁屋顶只是起 遮盖伪装作用。   走完梯级,来到地下室,有一个也亮着油灯的大厅,四壁平整坚硬,右侧有 个敞开式的窄门,门后通向一条长长的走廊。老者已经“先入为主”,举步通过 窄门进入走廊,一路走去,一路点燃了走廊墙壁上固定在灯座上的一系列油灯, 可能是地下氧气不足,那些油灯的火苗有气无力的,使人看不清走廊有多深,通 向哪里。   公孙兵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仔细一看,走廊地上和墙上的石块都 印着很多水痕,有些地方还在依稀淌着水滴。他猜想这儿可能靠近某一处水源, 当初建造地下室时也许是为了某个理由特意选择这样的地方,用水作为防范的屏 障。公孙兵跟着老者在走廊里小心翼翼地步行,老者又停挫一下,回头望了望紧 跟的公孙兵,讪讪一笑,再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去。   走了大概百多米,到了走廊尽头,又有一扇关住的生铁大门立在前面。公孙 兵纳闷,因为他注意到经过百多米的曲折走道,到了这儿,地势并没有升高,可 是地面和墙壁渐渐显得很干燥,完全看不见水痕和水迹,显然两处的地质状况相 差悬殊,或者运用了什么高超的建筑技巧来隔离了“水患”。老者伸手从门边墙 上的灯座里取出另一把钥匙,打开了生铁门上的挂锁,用力推开门,举着油灯进 入,点燃了斗室里的两三盏光亮朦胧的油灯,然后就退立一旁,暗示公孙兵走前 去。公孙兵走近,朝里探看,门后是一座不到十平方米的斗室,室内没有别的, 只有一具四方敦实的棺材摆放在青石条砌成的光秃秃高台上。   也无须旁人多作解释了,凭公孙兵坚实的法理知识推断,这样的一口高高在 上的密封棺材,它的里面,机巧周正,法相严合,就应该是“时间陷阱”的合适 出口了。   公孙兵想起了什么,便从衣袋里再掏出那串钥匙,边示范边对老者说:“我 不瞒你老人家,很久以前,你儿子在庙外用随身带着的黑铁钥匙,不是这样一 串,而是一把钥匙,帮助打开了庙的后门,我才能进来。我要说的是,抱歉,这 儿的事情完毕后,要麻烦你去把后门再锁上,那时我忘记锁上了,它可能至今还 没锁上。另外,也请你高抬贵手,事后不要对你儿子采取任何惩罚手段,他是个 宽厚仁义之人,还身有残疾。还有,奉劝一句,不要跟着你主子继续为非作歹, 你和你的主子残害的人越多,将来的报应会越严厉,……”   还没完了!不等公孙兵啰嗦完毕,灰白须眉的老者已经表示出极度的不想听 了:“我那不孝儿子,我早不认他了,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他示意公孙兵 收起那串钥匙,然后用不耐烦的眉眼表情催促公孙兵开步前行。公孙兵注意到, 他提到庙外的黑衣人是老者的儿子时,老者的眼睛中流露出几分哀怨的神色,不 过遗憾的是,那哀怨并不包含丝毫的慈悲。这个不可救药的老顽固。正是灰白须 眉装腔作势的道貌岸然,才使公孙兵对黑衣人大胆直陈,他推想他们父子彼此难 以和睦相处。   公孙兵向老者拱拱手表示多谢啦,然后迈步走进斗室。他靠近高台,仰首见 到棺材盖紧紧关着,盖子的四周边沿,用钉子和粘石灰同棺材体严严实实地封死 了。他正要询问老者是否需要借用工具来打开棺材盖,却被吓了一跳,不知什么 时候那神秘的守门人悠忽一下又进了斗室出现在他背后。守门人扛着一把乌黑的 铁锤,一根长长的铁凿,蹿上高台,展开手脚叮当乒乓,三两下就把棺材盖凿松 开了一道细缝。守门人干完活,收拾好工具,跳下高台,走出斗室,两腿并拢, 傍靠灰白须眉的老者站住。老者从衣袍里伸出手,指着棺材,向公孙兵做出了一 个不容抗拒的笑容。   请君入瓮。   公孙兵爬上高台,走近棺材,试着掂了掂棺材盖,发觉它并不很重,筐当一 下松动了。他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动作打开棺材盖,朝棺材里面望了望,嗯,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望见了灰白色的棺材底部。他二话没说,快速钻进了棺材。 他知道,若耽误太久,棺材里的法相就会被“污染”,在严格的法理意义上不能 保持运作顺畅。   但是,不到两秒钟,他又砰的一声推开了盖子。他以为棺材里面是空的,因 为他几秒种前在棺材外朝里面看过,空空如也,可是当他盖了盖子想躺下去时却 发觉棺材里已经有一具躯体躺着了,慌忙之中他推开了棺材盖想看个究竟。借着 斗室灯光,他看清了棺材里居然躺着一具衣着化妆打扮超级光鲜威仪的尸体。他 感到恶心想吐,刚想跨出棺材责问老者,猛的看见那守门人在斗室门口正拉开一 张很大很强的弓,弓上搭了一支绿油油的箭,瞄准了他。毫无疑问那守门人是个 异族或者土著的武士,那箭上肯定沾染了当地土人制作使用的致命巨毒,所以才 绿油油的。公孙兵的背脊刷的透满了冷汗,马上像方才冒出水面就看到食肉天敌 的水獭,刺溜钻回了棺材并随手关上了厚实的棺材盖。关上棺材盖的一瞬见,他 隐约看到灰白须眉的老者那张脸,脸上的微笑变为了奸笑。他还没来得及躺平, 或是还在有点顾忌那具转眼显现的来历不明的尸体,只听朵察一记,棺材仿佛震 荡了一下。他在黑暗的棺材里面猜想,他盖上棺材盖的同时,那武士射出了箭, 那一小截尖锐强劲的箭头说不准竟射穿了棺材盖,从盖上了的盖子内里露了出来。 他虚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好强的手劲!如果不是他躲避得快,必定会中了毒箭, 过不了多久就会全身发绿。   他明白了,正因为这做了法相处理过后严密封闭的棺材是个“时间陷阱”的 出口,他进入棺材后的瞬间,棺材里面的“时间”就已经发生了变化,由“过去” 逐渐转为“现今”,所以,随着时间进程的演化,他身子底下原先空着的棺材里 已经多出来了一具“后来”放入的尸体──时间的前后错乱等同于再生一次。而 看样子,这具尸体生前还是一位显要贵人。   他就势在黑暗中躺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猛的旷荡一声,他突然感到一阵 强烈的自由落体运动,他和棺材底部那光鲜威仪的尸体一起,随整具棺材平行朝 下,坠落掉到了更下面的另一个原本也是封闭得非常严密的空间里,接着又听到 咕隆冬一声,上面的隔板活门自动合上了(他又是在黑暗中凭听觉猜想)。嗯, 这是一个连锁式的棺材机关,上面的棺材只是过渡,“时间过渡”,这地底下的 一层才是真正的“时间陷阱”的空间出口。这时,他又听吱的一声,听着竟然像 是那截射穿了棺材盖的箭头从受到震动也许造成了些许破损的盖子又朝下进了几 寸或是半尺?“时间”居然奈何不了那支古人射出的毒箭!   他再无所退,便平稳呼吸,心里算计着那截箭头离他胸口的皮肤究竟还剩几 公分。他要是随便一动,它会否触及伤到他?他不敢用力呼吸。   耐心等待一会儿。等待“时间”进化演绎完毕。   他关照自己千万别睡着。   过了漫长的几分种,要不是他忽然听见自己金兔恤衫上边口袋里的铁达时手 表的答的答响着走动了,他还不知要躺在那儿多久呢。嗯,至少在这关键的一点 上,灰白须眉的老者和他的主子没骗人,这繁复安排的棺材机构的确是“时间陷 阱”的出口,他公孙兵回来了,或者说是被“优待”释放了。   他不敢就那样冒失地坐起身或者动作幅度过大地从棺材里爬到上面一层去, 那截有巨毒的箭头,虽然毒性经过了“时间”的过滤可能已经衰退枯萎,在黑暗 中对于他的心理仍然是个可怕威胁。他先小心地缩身挪动大腿,从棺材边朝上摸 索着用脚蹬开了棺材盖。用力大,棺材盖一下子翻掉了,他无法看清那截钉入盖 子的箭头是否已经朽烂。他琢磨刚刚那截箭头第二次吱的一声往他身体前进了少 许,应该如同老爸给他讲述过的“长耳船长”的故事里,海盗船长看到火药桶里 冒起第二次的火花一样,也包含了空间错位的效应。那时他已经“回来”了,只 是没有意识到而已。还好他那会儿没有在浑浑噩噩中蠢蠢欲动,更兼跌到了底下 那一层,否则一旦被那支箭头碰到,可能就永远躺在棺材里爬不起来了。   “时间陷阱”也有可能是个黑洞。   为什么那老者要指使那土著武士几乎置他于死地呢?还是他们估算着他会关 上棺盖“自动”掉下去,只是给他一个警告,保证他老老实实躺着别动罢了。   他从底下的棺材内站立,运起力气推开了顶上的活门(果然是一道活门), 爬到了上面应该是高台的地方,四下一瞧,斗室里一片漆黑。“现时”的斗室墙 壁上没有油灯点燃着,也没有人,一切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弯腰摸 摸身体底下,那具尸体还在,不过好像已经干结成木乃伊了,因为他的手被像是 尸体骨架的东西扎得又痛又痒。   他慢慢摸索着挪下高台,差点在地面上滑跌一跤。漆黑一团中他听到有样东 西从他的裤子后侧袋里掉了出来,他蹲下身在地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掉落的 东西,是他的西门子手机。先前在“时间陷阱”里失效关机后他就把它放入了裤 子后侧袋。他不由大喜,他知道他的手机应该还有电,他试着开启了开关,屏幕 果然亮了。虽然屏幕上没有显示电讯网络的信号,他不能用它打电话,但是他能 利用剩下的电池供电,把它亮着的屏幕当作室内照明的手电筒(那架老式的手机 还没有“电筒”照亮功能)。他用手机鬼火般的光亮照了照斗室,发觉墙壁地面 都比刚才他进来时的“从前”潮湿很多。他又借着光亮看见了那扇活门,活门被 他从下面推开朝上翻开,并没有自动合上。他大着胆子走过去,通过开着的活门 朝下面一层的棺材照了照,那棺材原来跌下坐落在另一座埋入地底的更大更结实 的四周密封的石头棺椁里。底下封死了,没有出口,上面的斗室既是入口也是出 口。那具尸体保存完好,怡然自得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同他在“百十年前”看到 的一模一样的光鲜威仪,他想他刚刚感到尸体的骨架扎他,以为尸体已变成木乃 伊是想当然了。他又用“手电筒”朝尸体的脸上照了照,发现那神态安详并透着 一份不容侵犯的权贵的庄严。他沉思了片刻,猜这尸体是何方神圣。他不肯消停, 又跳到下面,趴下身体,伸探手臂,掀起尸体的衣袖,看到它手腕上带着一个成 色做工造型都堪称绝佳的粗大玉镯,像是一个授权的印证标记。再一翻看,他轻 轻哟了一声,尸体的手中握着一杆用金子打造的闪闪发亮的拐杖,拐杖的头部伸 出手掌的弯曲部分雕着一个茶杯大小呼之欲出的狮子头。哦,刚刚他并非完全想 当然,一定是他翻动身体时被这座狮子头雕像的凹凸不平的表面扎痛了。他想起 之前在“传奇庙”前处在K-界时,看见庙里走出一群衣着讲究气度轩昂的老人, 每个老人都手握一柄乌黑玲珑的拐杖,仪态十分威严,不过那些拐杖的级别还不 能和这跟拐杖相提并论,这根拐杖是独一无二的。他又爬了上去,在高台上站直 了身子,恭恭敬敬对底下的尸体鞠三个躬,说了句“非常抱歉,打扰了你”。他 没有寻找棺材盖将棺材盖上,就那样让棺材打开着。他仅仅将上面的活门重新翻 盖好,随即离开了。   公孙兵走下高台,到了斗室的门那儿,铁门半开。他小心翼翼地从半开的铁 门内用“手电筒”向门外照了照,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有些虚晃,感觉“整套程序”还有些地方没有完成。   走廊的地面墙壁更加潮湿,而且愈往前走愈加潮湿渗水,有些石壁上还淌下 水柱和水帘来。再走几步,地面上已有积水,再往前,积水成了几寸甚而几尺高 的水面。他在走廊某处拐了个弯,发现前面的地面是逐渐向下倾斜的,前面的水 位越来越高,水深过胸。他记得,以前同灰白须眉的老者走过整条走廊时暗自评 估过,沿路地势并没有显著的升高或者降低,看来他走叉了道?他敲了敲两旁的 石壁,板块非常牢固厚实。除了面前的水道,没有别的出路了。   不一定是他走叉道,也有可能是,这里的地质情况同他在“时间陷阱”里进 来时相比,   经过了几十年上百年水的侵蚀,发生过坍塌移位什么的,已经大不相同了, 地下水已严重渗透了斗室周围。他必须做好一路走,走,走到水深没顶处屏住呼 吸一口气潜水,凭记性也凭运气游出去的最坏打算。   假设他没有走叉道,他在心里默默回忆着“从前”灰白须眉的老者从那没有 窗户的屋子大门口下梯级沿走廊带他来此斗室时的路线途径,他等一下屏气潜入 水中,水里视线模糊可不能游错路。从十岁不到开始,他老爸公孙双修就要他练 习水中长时间屏气。他问老爸那是不是法术的一种,回答不是。他又问,既然不 是,那为什么要练,老爸道,法术到了高层次也需要一些体力体质和精神意志的 素质作为支持的基础和提高的台阶,所以必须要具备优秀的体能指标和身心修养 程度。他遂持之以恒地练了几十年,一口气可屏息不少于四五分钟。现在这功夫 派上用场了!虽然如此,他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否在几分钟内一口气潜水找到 出路。   不容他多思量,他已别无选择。   他朝前淌着水,到了齐胸的地方站停。裤袋里的手机波波响了,那是发出警 告,电池的电快用完了。他掏出手机,把它关了,放入后侧裤袋,扣上钮扣防它 在水中掉出。西门子的说明书说它是防水的,试一下吧。他半蹲水中,抬头缓慢 阔深地做了十几次呼吸,这样充足的准备,最佳可延长半分种水中屏气的时间, 半分钟可能足以救命。然后他深吸一大口气,潜入水中奋力朝前游去。   (中部完) ※※※※※※※※※※※※※※※※※※※※※※※※※※※※※※※※※※※ 本期编辑:紫弦 本期校对:自如 审 稿:古平、太蔟、应帆、紫弦、自如、笨狸、程鹗、方舟子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newxys8.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加入xinyusi@googlegroup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