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18/05(第二九二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newxys.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卷首诗】            § 道路清瘦                  § 张雪昆:道路清瘦         § ·张雪昆·                  § 【牛肆】             § 道路清瘦                  § 路两边的楼房歪斜 童 话:“桥”与“渡”      § 午后的一些寂寥 尤其拉:虚假的工作        § 被一头小黄牛踩进草里吃了 包旭杰:加班           § 不动的蝴蝶                  § 加深了皱巴巴的巨石的暗影 【丝露集】            § 一棵孤独的梨树                  § 探测出大山的几个跳动 董剑华:赏春要虔诚        § 夕阳有时白有时红 翟青杨:一世秋夏         § 遥远得像一种感觉                  § 白光或者红光 【网里乾坤】           § 对梨树而言没什么区别                  § 道路清瘦 自 然:康德眼里的正常人     § 暮色渺小 离家民:我的精神食粮       § 不远处    -爱因斯坦的世界观、    § 另外的红尘      价值观和人生观     § 吻了另外的荒凉                  § 【网萃】             §                  § Goodhelper:另眼侃世界 § Windowman:游北京    §                  § 【网讯】∽∽∽∽∽∽∽∽∽∽∽∽∽∽∽∽∽∽∽∽∽∽∽∽∽∽∽∽∽∽∽ ◆     第十四届“PSI-新语丝”网络文学奖评选启事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和新语丝决定举办第十四届 “PSI-新语丝”网络文学奖评选,规定如下:   一、参加评选的作品内容、体裁和篇幅不限。   二、评出一等奖一篇,每篇奖励一千美元(或等值人民币);二等奖二篇, 每篇奖励五百美元(或等值人民币);三等奖十篇,每篇奖励二百美元(或等值 人民币)。   三、评委由新语丝编委组成。评委的作品不参加评奖,但可以列入专辑发表 或结集出版。   四、新创作和已在网络上发表的稿件均可参加评选。已在报刊、书籍上正式 发表的作品不能参加评选。每人来稿请勿超过三篇。来稿将选择在《新语丝》杂 志和新语丝网站上专辑发表,并可能结集印刷出版。结集出版的稿件另外支付稿 酬。   五、中国大陆的来稿请寄xinyusi@yahoo.com,其他地区的来稿请寄 editors@xys.org。来稿请注明“参加评奖”。来稿可用笔名发表,但请提供作 者的真实姓名和地址。中国境内获奖者请提供银行转款信息。凡是由他人代投的 稿件一概不登。   六、十月三十一日截稿。获奖名单将在《新语丝》明年一月号公布。   七、本奖以后隔年与“PSI-新语丝”网络科普奖轮流评选一次。 【牛肆】∽∽∽∽∽∽∽∽∽∽∽∽∽∽∽∽∽∽∽∽∽∽∽∽∽∽∽∽∽∽∽ ◆             “桥”与“渡”               ·童 话·   我们的家乡,是毗邻长江北边的小镇,又被内河划分为东西两岸。由于位于 平原水网地带,隔不了几年,重复出现的汛情水患,就是威胁小镇的最大天灾。 世事变迁,毁兴浮沉,到我们小时候,竟依旧还能够凭借着老旧屋檐下的砖雕石 砌、垂花镂窗,依稀看到那种,蒙尘久远的昔日繁华。   小时候会经常听到大人们讲述水灾时候的见闻,因此印象难免会非常深刻。 但我们自己应该还没有亲眼见到洪水泛滥到家门口的情形。最后一次淹没城区, 是在1969年,危害最大的是1954年。那年的洪水,应该夺走了差不多一半的小镇 人口。老人们讲,当年冬天,又无比严寒,冻死、饿死了很多人。一桥最早是 1971年建成的,比我大一岁。之前人们想过河,要么绕堤,要么摆渡。   过一桥到东岸,往北走,从衙门口开始,一直通往油榨巷的,也是一条老旧 的石板路。两侧的砖木民居,虽不及江边老街上的铺面那样,用料考究、做工精 细,但也透出一种独特的敦厚、平实与从容。门板开启,门神贴画下的兽口门环, 就会敲打晃动起来。假如这个时候你恰巧经过,便会无意看到,在堂屋正对门口 的墙壁上,大都会挂着一副对联和中堂。以前一般供奉官服人物,后来便更多是 领袖宝像,笑意可掬。中堂下是长条案几,案几下会内嵌一张八仙方桌,伴着几 只长条板凳。就这样,闲散自如地承载着,一个普通人家茶余饭后的平凡故事。   旧时候一般都在家赋闲的家庭妇女,后来都是要逐渐参与劳动的。三五个女 人,依次拖拉着板车,排成一队,被称作“三八队”。她们一行从老街石板经过, 老街不宽,你就只好停下,侧身避让。此刻,应该是刚刚运货归来,板车空着, 她们便可以轻松地在彼此的絮叨和应答中,回味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那些事 情。盘算着,回家后,是不是放置好了牛骨梳子,收拾好了顶针线脑,然后再重 拾起女儿家时候的编织手艺。把那些搬运包裹时拆卸下来的塑料捆扎条带,编成 一个新样式的菜篮,待下次亲家母登门的时候,送给她,作为心意。   二桥刚修起来的时候,只能供行人和自行车通行,机动车并不能走。之前, 摆渡才是过河的辅助选择。最早的时候摆渡只要一分钱,然后是两分、五分,然 后就没有摆渡了。摆渡的时候是把钢镚儿直接扔到木船船舱里去的。有时候,渡 船不巧正好在河的对岸,你就只好扯着喉咙喊"过~河~哦~~"。木船就会像刚 被唤醒一样,懒懒地摇起木桨。待到跟前,你才会看到,桐油船篷里,那对熟悉 的老夫妻中的一个,双手扶着桨把,下巴枕在手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你。   “哟……,伢子,长大了咧?以前都是大人带着你,现在晓得领着妹妹 了?”。说的是小洁,低一年级,住姥姥家隔壁,当然要一同上学。扶桨阿婆的 打趣,伢子不晓得如何应答,牵着小洁的手,只是笑。   一起坐在船舷,船上的桐油味道好闻极了。船桨每次点下,激起的涟漪,由 不得你,总是一圈圈地渐渐散开,便能让人渐渐的惘然出神。数不清楚波纹的圈 数,伢子并不懊恼,因为顺着小洁的手指,伢子看到镜子一般的水面上,飘落而 下的柳叶,随着涟漪开始摇曳晃动,就像是要和小洁一起,欢笑起来。   一起上岸,伢子回身去牵过小洁,看到了小洁手腕上的那枚胎记,像一朵花 瓣一样,就这样飘进了伢子尘封久远的记忆……   许多年后,当年的伢子已长大,故地重游。新的二桥更高、更加宽阔了。各 种车辆川流不息、熙攘嘈杂。相较之下,这条老街就更老、更加狭小了。两侧的 建筑,或拆或迁,原有的住户人家竟所剩无几。也偶尔看到那么一栋两栋,还是 一样的青砖、一样的楣檐、一样的门槛,伢子就不由得略作停驻。透过门框,竟 然还能看到中堂、案几、方桌和条凳。虽然是更加的褪色、蒙尘和老旧,终究还 是记忆中的熟知的画面。门口却有个浓妆的女人,懒散地斜靠在门框上,打量着 伢子。   “帅哥,你在看么事?要不要进来放松一下?”没料到这个时候,浓妆女人 开口了。厚重脂粉自然掩盖不了那样的年岁风尘,更无法判断女人的真实年龄, 但看得出来,在迎笑招摇的背后,女人当年,应该也有过明媚姣好的岁月年华。 “帅哥,进不进来啊?”女人笑了,换了个站姿,惹得门板上的兽口门环也敲打 晃动起来。   伢子不知如何应对,收回目光,走向岸边。以前内河水与长江水之间,是通 过明闸沟通。那个广场修建之后,就改为暗渠了。现在的河水浓酽得像泔羹一样, 偶尔还会泛起粘稠的泡沫。伢子想,就算石子落入水中,搞不好都不会激起水 的涟漪。岸边还是那几棵老迈的柳树,伢子抬头看看树梢,不明白,在这样一个 深秋的时令,怎么还有花瓣,会悄然飘落到女人手腕之上的……   那天,伢子背着书包,领着小洁,快天黑了才回家。经过露天影院门口的时 候,电影《城南旧事》估计都快要放完了。伢子依然还能听到片尾的童音歌曲:   ……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虚假的工作               ·尤其拉·   当我发现一种工作只是虚假和欺骗的时候,我就会一点工作的热情也没有。 比如我做过一份工程资料员的工作,我就觉得毫无意思,这份工作真是属于多余 的工作,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工作。   1999年我入职了一家公司做工程资料。这份工作对我颇适合,工资不算高, 也不算低,维持生活还是不错的,主要是轻松,悠闲,成天也就坐在办公室里, 高兴就做一点,不想做,可以玩个整天。只是在一年中有那么几天验收的时候, 把工作加个班什么的弄完就行了。这份工作我一直做着,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做 不了那种紧张激烈、交际频繁的工作,于是就把这份工作断断续续做了十来年。 为什么是断断续续,因为,有些公司做着做着就做不下去了,于是就通过关系换 了别的公司前去做。   这份工作真是非常没有技术的无聊工作,而且,工作内容基本上都是作假。 材料(钢筋,水泥等建筑材料)试验作假,数据作假,所有的工作都是按照建筑 资料的要求编造,按照严格要求来说,这些基本的建筑数据应该是非常严肃的实 际试验和检验数据,但是,这对一家建筑企业和挂靠企业来说,成本就会加大, 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些资料的收集整理和验收就形成了一个造假编造的链条, 甚至有专门的工作室专门从事编造作假。至于建筑的质量是不是可以从验收资料 中忠实地反映出来,就可想而知了。在建筑的一切环节都存在造假,而且是习惯 性的造假。因为经历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我深知这种造假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 改变了。因此我对这份职业不但是没有任何热情,而且是打心眼里感到厌恶,因 为这和我崇尚的诚实有为的人生相差太远,完全突破了我的人品底线。   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寄生虫一样附着在这个虚假的利益链条上,当我一 段时间离开了这个职业,转到一家印刷厂的时候后,我在那里几乎又碰到了同样 的感觉,这家印刷厂是一个小厂,设备还是比较齐全的,我在里面找了个切割金 箔纸卷的活儿,干了几个月,由于有一个老板要我去干老本行,我就又回去了。 实际上,我的职业选择面很小,我也不愿意离家很远的地方找事做,因为,我不 是很喜欢陌生的太离谱的工作生活环境,所以,我实际上本事很小,一般人几乎 难以理解,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在印刷厂的时候,厂里的业务几乎都是各种保健 品的外包装盒印刷。我几乎不买任何市面上的保健品,对中国的保健品底细知道 得很多,保健品纯粹就是骗钱的玩意,和中医药的骗钱是一样的,所以,在考虑 清楚这一点之后,你说我会对这种工作有丝毫热情吗?我觉得自己就是个骗子的 帮凶,这甚至还不如在建筑行业里瞎混。   如今我离开了这两份工作,实际上我也在一家外资厂工作过,那是一家西班 牙的工厂,为各种出口的五金配件包装,我倒是觉得那份工作有些意义在里面, 你甚至在工厂里看到高大的欧洲小伙在设计和实验一种透明的玻璃浴室,对细节 和管理的严格是非常认真的。他们为大酒店和国际性的会所提供无瑕疵的产品, 怎么着你都能看到一种工作的意义和希望,即使我也只做了几个月就离开了,但 对我来说,这份工作没有遗憾,它应该算是一种有意义的工作。虽然总体上也只 是一种低端的工作,和我的期望值实际上差很远。   由于在房地产上,我有幸改善了自己的生活境况,可以不依赖那些工作付出 就能活着,甚至可能更好,因此我对自己曾经做的工作有一个深入的思考和总结, 表述出来,也算是了结了自己多年的心结,做到了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检讨 自己的内心,如此,今后的生活就更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努力做一个诚实的人, 和那种假的虚伪的东西划清界限。 ◆ 加 班 ·包旭杰·   炉城的下午总是温暖的,大街小巷在中午的炙烤下,软软绵绵而又不失妩媚。 此时的骄阳失去了中午的酷烈,透过窗户洒满一地,仁孜多吉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阳,才惊觉这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仁科长,我先走了哦。”科室的小王过来打招呼,大家都已经陆续下班了。 哎,又忙的忘记时间了,不知道妻有没有去接孩子放学。   仁孜匆匆收拾了下办公桌,便往外走。他走路习惯低着头——这样的习惯让 不少同事笑话他:又在捡钱哇。听到这样的揶揄,他总是笑笑,过后仍然低着头 走路,他觉得这样有利于自己思考问题。离开政府门口转到炉城街,已经能听到 哗哗涨起来的河水了,河水在雨季后有些涨水,但并不是很激荡。看着熟悉的街 道上车水马龙,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市长的讲话稿没有写。明天下午就要开全市 农业工作会议,市长要主持讲话,讲话稿怎么就忘记了呢?中午办公室主任都来 问过一次,自己还说快写好了。那个时间自己在忙着给副市长的调研报告润色, 心想,马上完了就可以写讲话稿了。结果刚修改完报告,就接到紧急通知——参 加省上关于汛期安全生产工作的一个电视电话会议。   会议开了近一个小时,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就把这茬事情给忘记了。   他又折返往办公室走,走到门口,想起没有吃饭,又想去吃饭,这样犹豫了 几秒,记起来办公室还有快餐,心想,就吃它了。他掏出电话,给妻打了电话。   “你接孩子没有?”   “接了。”   “哦,我今天要加班,不回家吃饭了。”   妻似乎在接电话时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静静听仁孜说完,轻轻回了句早些回 来。他很明显感觉到妻子的无奈与不满,却无法解释什么。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 家里的事情基本不闻不问。有一次妻让他去把衣服洗一下,他顺手把几件干净 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就写材料去了。下午妻回来看见要洗的衣服还好端端在沙发上 堆着,又笑又气。像这样在生活中发生的白痴事情屡屡发生,妻都对他无法可施 了。   办公室有几个科室的灯还亮着,估计还有几个加班的,自己今夜并不孤独。 他回到椅子上,重新打开电脑,看着慢慢开机的屏幕,他开始构思讲话稿了……   搭好了稿子框架,中间给农业局杨副局长打电话,问几个数据。刚开始杨局 长并没有接电话,他便给科室的人打。结果科室的人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他正在 为难,准备对相关数据那段话模糊处理一下时,杨局长电话打了过来,他接了: “打扰杨局了,想请教问几个数据”,他客客气气的说。   仁孜听到杨局那边很嘈杂,估计是在吃饭。他听到杨局长喂了几声后声音清 楚了,估计是离开饭桌,走到安静点的地方。   “哎呀,仁孜大秘,不好意思,这里有点闹,刚才没听到。”   问到了关键数据,仁孜材料写得很快,不到午夜,他就把讲话稿拿出来了。 他反复地看了几遍,觉得没有问题了,便放心地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旁边几个科室的灯已经关了,办公楼显得安静了许多。“这些 家伙,走得倒快。”他心里这样想着,也加快了脚步。   街上灯火阑珊,车来人往,看得见烧烤摊喝酒的、面馆吃面的、打完麻将搭 出租回家的,没有丝毫入夜的寂静,似乎这个城市在晚间才显出它的活力。他忽 然想到讲话稿里面关于今年小春收成的表述似乎不太妥帖,是否应该把这几句删 掉。他习惯性地用手摸了摸头,似乎马上能摸出主意来。他的头有些秃顶了,虽 然年纪并不大,但到政府办工作这几年,头发掉得厉害。   他又斟酌了几个句子,换了几个提法,都觉得不妥,想了一会,干脆不想了, 等明天早上呈给领导定夺吧。   回到家里,妻子已经睡了,他轻轻地脱了鞋子去洗漱,然后躺下。听着窗外 马路上车子马达的轰鸣声,在盘算明天的工作中想起了鼾声。 【丝露集】∽∽∽∽∽∽∽∽∽∽∽∽∽∽∽∽∽∽∽∽∽∽∽∽∽∽∽∽∽∽ ◆              赏春要虔诚                 ·董剑华· 在日渐浓醉的春日 公路马路山路 一半行走着游人 一半蠕动着车骑 烂漫的春光在哪里 游人的足迹就跟到哪里 哪怕是山崖 哪怕是谷底 人们执着一念的 也许是桃花源头 也许是辟谷幽地 宛如小孩 离不开大人一样的痴迷 比起夏日灼灼 秋日伤怀 冬时的冷酷 春天总显示出 少女般的含羞脉脉 吸引着游人 去追寻一元复始的种种神秘 一时兴起 有人想题诗古木 有人想刻画行迹 有人甚至想私藏那份春意 要知道 春天也有脾气 阳春白雪 寒潮夜袭 风沙千里 无不表露着 可远观 而不可近亵玩 的骨气 春日 带上一份虔诚 你就会与山水花木 同呼吸 共惊喜 ◆              一世秋夏                ·翟青杨·   如果命运是一个人,他一定在水庄出没得比较频繁,并且留下了斑斑劣迹。   对水庄人来说,他们不觉得命运是神。他们见惯了命运诡谲的身影,命运到 来的时候总是背着一个行囊,不声不响,当他们期待那里面是糖,他拿出来的却 是一把冰霜。他们想对行囊一探究竟,然而却无法接近一寸。渐渐地水庄人宽厚 的外表变得木讷,内中热血消耗殆尽、冷峻潜滋暗长,在许多悲伤的时刻,他们 唏几声嘘,叹几声息的间隙,会夹杂着一声荡气回肠的浩叹:“命!”仿佛这就 是最公正的裁决,全然不顾命运自己的辩护……   所以,在苦瓜出事前,聊天的人群中偶尔会响起一声嗟叹:“文秋……哎!” 人群便集体沉默下来,然而关于文秋的话题终于没有谈起。在乡亲们的共识里, 乡村教师到底还是让人眼热的工作,更何况如果侯孃碰巧在场,便适时地叉开 话题,那洞穿世事的表情,意味深长的语气,仿佛从来就知道说什么也无济于 事,让小镇人折服,隐约觉得她和命运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水庄隶属于清河镇。   在小镇街上打孩子,乡里隐约可以听见那孩子的哭泣;乡里的炊烟袅袅升起 的时候,小镇饭也熟了。   从水庄到小镇要过一条河。河水很清,平日这条河水流并不急。一座桥横跨 河上,那是多年前镇上刘老太爷还在时捐资修建的。多年前有一天,盛夏的一天, 一连下了三天暴雨,第四天逢集,天晴了。有乡下人一大早来赶集,其中有一个 卖柿子的,水深处也只齐他胸,他本也水性好的。但他竟看见一只秤砣在水面上 漂着,他就伸手去抓,他的柿子筐就歪了,人就倒栽进水里了。本来岸上有人伸 了根扁担救他,他舍不得那一筐柿子,扎进水里捞东捞西的,被捞起来时人已经 淹死了,头发上粘着柿子蒂,手里紧拽着一个秤砣。他的死像谜一样流传甚广, 在传说中,那只会漂的秤砣成了阎王爷的秤砣……然而刘老太爷听说后却落了泪, 并且捐建了这座桥。   有了桥,乡下来赶集的更多了。镇上只有一条主街,逢集有卖瓜的卖果的卖 粮食卖宝塔糖的……把条大街挤得插翅难飞。两旁是清水砖墙的店铺,干净敞亮 得让乡下人睁不开眼。其中有一间刘家染坊,铺子里有各色花布洋布,水庄人逢 集赶集时若花一两个钱把土布染染,能欢喜上大半年。   是从什么时候起,一条铁路从远方跋山涉水而来?街里头殷实人家的女眷只 记得从此便用上刘先生从大上海带回来的香胰子和头油,这足够水庄的大闺女小 媳妇羡慕的了。水庄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庄,可水庄人还只用皂荚树的皂角洗衣服。 每逢收割季节,站在稻田里,看火车从湛蓝的天际伸出来,就像金色浪花之上跳 跃的一群大黑鱼,游向遥不可及的地平线。水庄的闺女娃子们最大的梦就是去镇 上车站——去聆听火车经过时大地的震颤,想象着香胰子和头油,想象着她们从 未到过万水千山。   水庄的规矩是不给闺女上学的。水庄女子生得虽不比小镇女子逊色,却从并 不知道自己的美丽。水庄的女子至多会写自己的姓、能背诵几句自己兄弟念书时 偷听来的古文的时候,镇上的闺女们已经看到过孟姜女哭长城的画片了。水庄女 子的前途大多有两个去处:嫁到镇上或嫁到庄上。   水庄曾有女孩子嫁到镇上,生儿育女也就成了街上人,回娘家的时候,体体 面面的。   这是以往。后来解放了,时代不同了,小镇出身不好的女子反倒羡慕乡下, 水庄长大的文秋当上了乡村教师,还竟差一点儿进了省文工团。文秋大名叫芝兰。 许多年后,当芝兰老师与婆婆在凄清的豆腐坊倾听石磨吱呀的演唱时,她真想再 跟爱夏比比谁唱得更好。   那年省文工团的方指导下来选拔新秀,来到这个北国江南的小镇,看到一条 大河将水庄与清河镇隔开,河水时深时浅,但始终能看到河床上的鹅卵石。天气 晴好的时候,镇上的闺女媳妇到河边洗衣,水庄的女子在对岸的河边洗衣,每人 找一块大青石当搓衣板,远处望去一片白白的手腕子如水鸟在两岸翻飞,叽叽喳 喳的手上却一个比一个下劲,有一点残灰没有荡涤干净就是自己吃了亏似的。方 指导一下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决定在此地特招一个文艺兵。   爱夏人称二姐,比文秋大三、四岁,在小镇长大,高挑个圆脸盘,月牙眼晶 晶亮活泼泼;文秋白白净净,星星般宁静的眼睛藏在浓密的睫毛下。都是眼睛会 笑的不谙世事的少女。   那年三里井小学正式停课,乡村教师芝兰跟着基本干民兵队走街串巷地巡逻, 在电影院门前小广场上兴冲冲地排演《红灯记》,一式一样的绿军装穿成了全庄 全镇人过目不忘,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在身后如游龙戏水。   五类子女爱夏羡慕地仰望。   那时小镇人经常能看到爱夏把部队营建里军官太太大盆大盆的衣服搬到河边 去洗,清汤挂面头一丝不乱。她洗干净、晾晒好再送回去,只得到一件旧的罩衫, 罩衫经水洗无数次本身也快要变成了水。   爱夏与文秋第一次相见,爱夏穿着军官太太送的快要变成水的旧罩衫,秀挺 出挑,被文秋从台上一眼看到。中场休息的时候文秋走近爱夏,想看一看她的衬 衣,却被爱夏一把拉住,对她的军装看了又看,抚了又抚,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心直口快的爱夏告诉文秋什么地方唱得够味,什么地方要高亢起来,文秋心领神 会。   省文工团来的方指导是先相中文秋的。方指导是省剧团抽调到文工团专管样 板戏的,激情四溢、相貌堂堂,舞台上演仁人志士不用化妆,但是一开口声音温 柔至极,简直像命运的一个诡计。文秋在电影院门前小广场演铁梅,像水庄四处 生长的油菜花一样灿烂饱满,方指导一下子喜欢上了,要把她带回省城培养。这 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文秋的命运即将和遥远大城市的灯火辉煌联系起来了……文 秋的爹娘已经预备欢送自己的女儿了,水庄的大姑娘小媳妇对文秋眼红得恨不得 咬她一口,不料节骨眼上,方指导说了一句:“文秋就是本镇的铁梅!”   文秋下意识反驳道:“二姐比我更像铁梅!”   “二姐是谁?”方指导一下子来了兴趣。爱夏梳着一头清汤挂面,看上去跟 铁梅不相干,但她一开口,铁梅就活了,歌声像长了翅膀盘旋在小镇和水庄的上 空,然后又飞向遥远的地方。方指导愣怔了一会儿。这还是他管样板戏以来没有 的事。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要把爱夏带回去。   结果,爱夏政审通不过,而文秋也跟文工团擦肩而过了。   镇子小,镇上人都晓得爱夏的大哥人称“新华字典”、又是“新闻记者”, 却没有机会升学,也没有机会参军,只得在大桥队里打石头。眼瞅着就要被青春 遗弃了,那些得过过世刘家太爷照顾的,私下托人为他说媳妇终于有了眉目—— 一个百十里外穷乡僻壤李贫农的女儿,李贫农的女儿面黄肌瘦,裤子破得盖不住 腿上的疮。他们父女俩起先并不待见五类子女,在镇上的豁耳朵老黄嫌她牙齿黄 之后,他们降格以求,来跟爱夏大哥相亲。   院子是好院子,贫农女儿一下子就爱上了。便拉着爱夏的大哥去登记。爱夏 的大哥不知所措:“我身上没钱……”“我有!”贫农女儿极其豪迈地说了两个 字,一桩婚事便成了。   登记过后,总要成亲的。新娘捎话来说有新屋迎亲就好。   新屋……   原来的三进青砖大宅院如今住了好几家, 他们自己家只分得一个角落的厢 房,爱夏和妈住里间,哥哥又在外面接了个棚子安身。   爱夏听到哥哥在棚屋拉了一夜的二胡。   让哥哥住进里间,小棚屋只能容妈一个人。她只有走路。此前她还觉得自己 是个孩子、不谙世事,可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是五类子女,在她快乐的时候,一想到此,她就再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允许剥削阶级的子弟接近自己。她暗自起誓,死也要死得光荣——嫁出 去死,嫁个“好成份”再光荣地死。一条街的侯孃牵线介绍了房产公司的八级泥 瓦工。小镇人都知道,侯孃是个救急的能人。   “好成份”八级泥瓦工人称大老K,比爱夏大十多岁,体壮大,仿佛巨人国 来的,又面白,走路就像个北极熊。   爱夏是怀揣一把锋利的剪刀出嫁的。   大老K是一棵久旱逢甘露的树,她的剪刀被没收了。她赴死的决心遭到了强 暴,溃不成军。   房产公司分给大老K的住处在后街的深处,很幽静,偌大一处院落只住他们 一家。   那时镇上正值年华的女子都记得怀孕很久的爱夏腰身依旧窈窕婀娜,可是她 们知道她的男人是谁,她们都失去了女子的妒心,看到她男人,她们对自己的庸 常男人少了一点抱怨。   与爱夏的伶牙俐齿相反,大老K的咽喉部如同养了一眼泉,外人听他讲话, 听到的是咕噜如涌泉声加上暗语般的密码,听的人学他的话,学得有模有样,末 了加上讥笑。这使大老K始终难以带徒弟,更加重了他的暴躁情绪,他要从自己 的女人身上找回男人的尊严。   爱夏留了长发。她的长发,细柔却桀骜,顽强地卷曲,遮掩不住她的伤口。 除了挨打,她最受不了大老K用脏话随意辱骂她的家人——她用高亢的本该征服 众生的嗓音与大老K辩论。一长串“咕噜”声之后,大老K失去了耐心,劈头盖脸 抓住她的头发,爱夏用高音骂、用低音骂,就是不哭出声。大老K用大蒲扇般的 手掌抓起她,摔在地上,再踢一脚。   那时的傍晚总是血色夕阳。常会听到街上传来嘶喊,那嘶喊从后街深处的一 座院落翻墙出来,挣扎着,先开始激越,越来越喑哑……   不知何时,大老K打累出门去了,惊起院墙上一溜脑袋。周围尘土飞扬。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水庄和清河镇都坚信人和草木一样,无论干旱、洪涝 还是风调雨顺,无论生、死还是半生不死,都是天意。   随遇而安,像日出日落一样把日子过下去——这就是规矩。规矩,金科玉律, 天经地义。祖祖辈辈就存在的根深蒂固之树。人,需要树的荫蔽。   有时候树下的人自己也变成了树,成了树的一部分。对文秋来说,省城离她 太远了,她是一颗故乡树。   这话是老徐告诉她的,这个老徐,他讲话令她沉醉,觉得比戏文好听。老徐 是外乡人,上过高中,在他高二那一年,学校停课了。他串联过全国很多地方。 途经清河镇时被挤掉下火车,接下来最快的一班客车也要三天以后了,他去找站 长软磨硬缠要搭货车,正好站上的老乘警被挖出来是美蒋特务,站长分得清敌我, 把铁路制服硬塞给了他。   老徐其实不老,高大俊气。不说别的,那身挺括的制服就是身份和地位,锃 亮的铜扣闪着金光,在姑娘们爱上他之前,她们的父兄已经把他看作一只耀眼的 金饭碗了。   方指导走时,文秋去车站送方指导,火车一开动,站台上老徐就对没心没肺 的文秋叹了口气,绘声绘色地告诉她失去了什么,老徐把省城描绘得如宫殿一般, 末了还咂咂嘴,说到文秋柔波的眼里满是涟漪,老徐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你 是一棵故乡树,而我就是为了专门来栽种到你身边的。   他的话里透出的忧伤和诗意深深吸引了文秋。   文秋本能地觉得,树跟树本没有什么不同,是它们栽种的土地决定了它们的 高低贵贱。既然她和老徐已栽种到了一片土地上,就是一生一世了吧。   文秋真是这么想的。这想法令她羞红了脸,表情却象是闻到了缭绕的小磨油 香气。   老徐给文秋的聘礼,是几壶小磨油。那时谁家能吃到小磨油?连侯嬢也稀罕, 也金贵小磨油。侯嬢是小侯的娘,鼻子尖红红的富态女人。小侯的姐夫是县商业 铺二把手,谁不求商业铺?早早就把小侯调进县武装部里。   小侯黑黑的面皮,镇上老人几乎都记得他小时候倒坐人家门槛吸溜鼻涕的样 子。   调动后小侯是难得一见了。偶尔回来一次,眼睛总望着远处,踩一双军用皮 靴,气宇轩昂。   虽然老人们对此腹诽甚多,但由衷地觉得还是县城养人。年轻的一代更把他 视为偶像。   婚后不到一年,老徐也活动到县铁路上。   一开始,老徐还张罗着给文秋调动,县铁路局某长的老闺女不大高兴,老徐 就冷了。   老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文秋觉得和婆婆更像是夫妻。   晚饭常常是,婆婆一边把热好的面条倒上小磨油递给她一边说:男人嘛,年 轻都这样,日子长着呢,慢慢就好了。   文秋脸软,接过来,在搁到灶台上,手迅速地抽回来,像烫着了。   彼此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小磨油的香气飘散了,剩下一碗冰凉的面,像一个巨大的句 号横亘在昨天和明天之间。   好在怀孕了。两个女人都松了口气。很快文秋肚子一阵阵地疼,她知道快生 了。   婆婆唠唠叨叨,如今不兴接生婆了,非送文秋去医院。文秋不吱声。婆婆是 老徐从家乡接过来的,年轻时公公就走了,婆婆一手拉扯一个家,婆婆懂。   文秋头胎,爱夏二胎时,她们在镇医院板壁隔开的产房里相遇了。   由于挨打,爱夏的二胎意外早产。早产儿生下来不哭也不叫,黑葡萄似的眼 珠静静地注视着天花板,小手指缓缓地划拉着头,仿佛在梳理头发,又像在犹疑 是否留下。镇医院鹰钩鼻子的大胖护士用鹰爪一样的手指一把将他按进了马桶: “大老K,你都有个娃了,这个就不再要了!”   无数灰尘在光柱里翻滚。太阳强行照射进来,刺得人眼睛生疼。生头胎时, 爱夏精瘦却奶水充足,总是帮别人喂养宝宝,大老K很不悦,骂骂咧咧,仿佛自 己儿子的财产流到了别家孩子嘴里。而今,大老K眼睁睁地看着活生生得婴儿渐 渐没了气息,还要亲手提出去掩埋……如同中了魔怔。   镇医院只有一间产房。文秋是被婆婆送来的。婆婆托人算过,生下来果然是 男胎,婆婆喜极而泣。   男人没露面。   男人还是没露面。   算什么男人啊,畜生!婚,真是女人昏了头才结的呀!文秋想骂,但骂不出 口。   “慢慢就好了……女人的伤能好么?”文秋不言不语,任婆婆用军大衣把她 裹起来,用板车拉着她一路颠簸……眼泪有时顺着脖子流到军大衣前襟,有的从 脸颊就直接滚落了。   产床上文秋一声也不叫,再疼也不叫,她给自己赌气,那个叫命运的东西要 是那时出现,她会把它摔死!婆婆像是看懂了她,把襁褓中白白净净的婴儿塞到 她怀里。儿子紧闭着小眼,小手脚挥舞个不停,口里咿咿呀呀,她想等他睁开眼, 看一眼,如果像那狗日的,她就去死!儿子真就睁开了眼,那是天使的眼睛,眼 神清亮而美好,分明像自己。   婆婆给文秋碗里倒上小磨油:吃吧,吃饱了下奶。   出院前,爱夏帮文秋喂饱了婴儿。   爱夏说,就叫苦瓜吧。   小镇的风是不知不觉暖的。   一个逢集的、阳光明媚的春日,爱夏在集上售卖自家院里鹅产的蛋,青白的 壳,优美的椭圆形弧线,将她的整个巴掌占满。对着阳光,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 的生命。   忽然,爱夏将鹅蛋放回竹马篮,拨开人流向一个豆腐摊走去。豆腐摊旁文秋 左手提着称杆、右手给一位老乡比划着称星,爱夏不容分说把鹅蛋和十元钱塞进 文秋的大襟口袋里,又对文秋嘱咐道:为了苦瓜,五月端午买两盒点心去看看侯 孃,她女婿也回来哩!   文秋还来不及反应,爱夏就消失在人群中。   小镇的聚散,皆象云一样,风一吹云聚了,风一吹云又散了。   文秋将爱夏的十元钱退回来了,又捎来一盒山里红。   爱夏若有所思地捻起一颗,一咬,酸得倒牙,酸得浑身一激灵。激灵之后竟 也有丝丝的甜。甜得她流出了眼泪,流着流着,她嗷嗷地哭了,瘦肩抽动着,不 能自已。   一直,她像一名披盔戴甲的战士,再多的心酸也只能使她在婚姻场上呐喊征 战,而那种丝丝微微的甜,不易察觉的甜,却使她暗自泪流满面。   她现在管大老K叫“老驴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跟“老驴熊”又有了 三个孩子:二宝、三星、四贝,他们有了一个小小的吵闹的帝国。   那时他们一家已从后街小院搬到了车站街的楼上。她像粗俗的妇女一样在晚 饭时呼儿唤女,拧他们的耳朵,大声呵斥几句。“老驴熊”在镇上属于高工资, 最爱喝酒吃肉。爱夏把他照顾得像个皇帝,为他做吃做喝,为他置办衣装,让他 显得年轻一些。她对时兴的布料、款式总是兴致勃勃。她要一家人精精神神、兴 兴头头地活着。“老驴熊”有高血压,吃着各种降压药还不时头晕。平日里他像 个孩子令她担心,怕他冷着热着、累着饿着,怕他血压升高,她心里视男人为屋 顶,她自己是承重的檩,男人再熊也是孩子爹,她不要屋顶开裂,她宁可自己这 棵檩断裂,她自己承担所有的家务,不知不觉早已代替了男人的位置……“老驴 熊”大半工资自己留着花,不做任何家务,为了贴补家用,爱夏自己去打各种零 工,从为人理发到为建筑工地运土拉板车。   她是过苦日子的一把好手。她走出去,打扮得像个幸福的女人,没人敢拿看 悲剧的眼光看她。   除了有时候深夜打临时工回来,一家人都睡熟了,只闻大老K的鼾声不绝于 耳……看到阳台上菊花正好,朵朵相互偎依,伤感向她涌来,她简直无法呼吸。 好在还有桂花,闻一会香味,她又会清醒过来。   “老驴熊”从不做家务,偶尔浇浇花。在某一个吃饱喝足的晚上,微醺而未 醉的时刻,他把双下巴支在胸前打个饱嗝,然后抚着肚皮,用满足的眼光看着她, 说她性情太直,勤劳肯操持,心地实在不坏……那就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夜晚,那 种温馨的时刻像黑暗中倏忽而逝的耀亮,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看着孩子们一天天健康长大,她巴望他们替自己争气——她小时候见过外公 种桂树,外公说,土地是最重要的,只要土壤肥沃,即使种子不够好,也是能成 才的。   为了孩子们,爱夏逢年过节都要给小侯的娘送份厚礼。侯孃的女婿在县商业 铺是二把手,听侯孃说就要升一把手了,还跟县长一桌吃过饭哩。见到爱夏,侯 孃鼻尖的红蔓延到了整个鼻翼,用眼角把爱夏送来的糕点、罐头和厚厚的衣料略 一打量:“爱夏哟,不是我雪(说)你,来看看还拿东西!”爱夏笑盈盈地推过 去,月牙样的鱼尾纹升起:“大妈啊,是阿宝的心意。”阿宝是爱夏的二儿子, 相貌俊气却调皮,爱用侯孃的拐杖学卓别林走路,爱溜进电影院看陈佩斯电影, 爱夏想送他当兵收收心。侯孃早知道爱夏有求于她,小镇上小半的人都有求于她。 她嘴上还客气着,表情却隐含着倨傲的。爱夏并不介意。她懂得底层生存之道, 总要求人的,不若开开心心地、大大方方地,她尽送金贵东西,都是侯嬢真心喜 欢的东西,生怕侯嬢计较自己礼数不周。从娘家住的大院角房出门一拐弯就是侯 嬢住的瓦屋,亮亮堂堂,像是从一段百结的愁肠走向了一个豁然开朗。爱夏不晓 得这瓦屋曾经也是娘家的,在她很小的时候这些已经与她家无关了。爱夏从不舍 得买那么金贵的东西给自己娘家妈,她知道买了妈也不会要,还怪她手大不把钱。 仿佛那些金贵东西,做出来就是配侯嬢这样的人物,自己娘家人想也不敢想。侯 嬢极喜欢爱夏来,嗔怪她手大破费,可眼里尽是喜欢,伸手不打送礼人嘛。大老 K的工资不足以养活一家子,爱夏哪怕去替别人洗衣、拉板车,也要在人前站得 体面。爱夏指挥若定,像个将军,可孩子们都知道父亲才是真正的君主,坐享其 成的是父亲。她是免费的保姆,却比保姆尽心。她仔仔细细地清洗一家人的衣物, 不允许一点点污渍。那时河水早已经不再清澈如以往,大老K单位借给的楼房用 上了自来水,天气晴好的时候,她坐在阳台的自来水龙头边,一遍一遍地搓揉、 一遍一遍地清洗,像反反复复的咏叹调,直到洗衣水清得能喝下去,她再也没有 理由咏叹下去。   有时候她会想起遇到文秋的那一天上午,她本来该去河边洗衣服的上午,阴 差阳错的,就给自己放了假去看戏,要是她去河边洗她的衣服、没有遇到文秋多 好……她真的对不起文秋,这么想着,一滴久违眼泪落下来,有一点浑浊,像逐 渐变得浑浊的清河,如今再也见不到河边洗衣的人群,她也很久没有文秋的消息 了。   尽管县城只有几十里地之遥,却是不同的土质。   文秋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只知道男人像陌生人,婆婆捎话也不回来,亮亮 完全不认识他了。   山不是山,地不是地。山还是山,地还是地,火车还是在铁轨上轰隆隆地来 去。老徐这棵树却连根移走了。说她是故乡树的,自己却走了,去栽种到别人身 边了。她冷笑一声,想骂却骂不出声。寂静长夜,他的话还在耳畔,恍如昨天, 又彷如一个幻觉。她不再是自己,带着儿子,与婆婆守着豆腐坊。除此之外她不 知道该去往哪里?去到哪里都是火车脱了轨,生活整个都得倾覆。她不是没有想 过离婚。她觉得没有必要,本已是枯死的枝,让它自己掉落吧,何必去剪?听说 老徐那个女人又给他生了个闺女,但只要婆婆活着,老徐打死也不敢提离婚。她 的心像道岔一样扳来扳去,还是扳回最初的轨道了。还是在轨道上走吧,有一个 方向,终究要到站的。水庄女人历来如此,她们的长辈告诉她们:好马不配二鞍, 好女不嫁二男。她们水庄是不出产“坏女”的。   无数个孤独的静夜,文秋欲哭无泪的长夜,她想到爱夏,想起那个夏天,她 穿着绿军装,在台上唱铁梅的那个夏天,她为爱夏叹服的那个夏天,她遇到方指 导的那个夏天。她今后再也不会唱了……她甚至隐隐地恨爱夏,她出现得真不是 时候……但恨很快过去了,她心里连谁都恨不起来了。   爱夏现在还唱吗……她想当面问问她,自己唱得真的差一些吗?就像她想问 问老徐,自己真的比那个女人差吗?这是她始终问不出口又挥之不去的问题。这 问题折磨得她精神恍惚、形销骨瘦。   老徐回来了,痛哭流涕。求文秋原谅他。文秋狠狠扇他一耳光,他们都哭了, 眼泪流在一起,像发大水,把文秋弄醒了……一个黑影正捂着被她抓伤的脸,在 她床边摸索……却不是老徐,文秋揩掉脸上的涎水,怒声呵斥,又作势再去抓, 对方捂着脸跑了。文秋浑身颤抖,披衣起身,将豆腐坊大门拴好,又搬张椅子顶 着自己房门,想想又去院里卸下石磨的手把,拿进来顶住门。月光很冷,只听到 蛐蛐的叫声和隔壁婆婆的鼾声此起彼伏。正是深秋,夜很深,文秋浑身冰凉,眼 泪鼻涕流在一起……泪眼朦胧中,一双精灵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自己。像她一 样的眼睛啊,她的骨肉!苦瓜伸出温热的小手,轻轻地揩拭她滂沱的泪:“妈妈, 你为什么哭?为什么家里没有爸爸?”   文秋握住苦瓜的小手,在脸上摩挲:“你爸,他被火车带走了!”   “啊?他死了?”   文秋点头,又摇头。   “那什么时候我能见到爸爸?”   “……你长大就见到了……”   “长大……还要长多大?”文秋无语。她已经几年没有见过老徐了,婆婆病 了也不回来。她一离开小学校的讲台,不是照顾苦瓜和婆婆,就是陷入豆腐坊的 吱呀声中,那个叫丈夫的人已从她的生命里死去,她的眼睛不再会笑。唯有儿子, 乖巧懂事的儿子一日日健壮俊朗,她要他从她的小学校毕业后,上县里的重点中 学,然后大学……留在大城市,成家立业,让那个“爹”自己打着自己耳光来巴 结。敦敦实实的儿子让她欣慰,她的日子将会过去,随她的苦一起,随着那个问 题……   像一个烈女,为了儿子,文秋要去开疆拓土了。   文秋先去找了爱夏。   彼时爱夏用拉板车积攒的钱在小镇最热闹的电影院对面盘下一间小门市部。 二宝没能去参军,侯孃的意思似乎阿宝参军还要打点一番。老大考上大学了,学 费是公家出,可路费生活费要一大笔……而且三星和四贝将来还要用钱、还要求 人的,不能让侯嬢说自己不懂规矩。规矩在哪里?规矩就在侯嬢的嘴上。上嘴唇 是规、下嘴唇是矩,一张一合,就是王土,对方就得臣服。谁也说不过侯嬢。她 这辈子只唱过一回,今后再也不会唱了,但她要她的崽自由地歌唱,在远离规矩 的地方歌唱!她要赚钱,赚多多的,就是榨干自己的骨头也行!在做永远做不完 的劳役的间隙,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哼起小调来。听了她的决心,大老K起初很高 兴,发誓要戒酒,血红的眼睛竟有些坚定。誓言话音还没掉地又喝掉几盅。   门市部在电影院对面,卖的都是时兴的衣料,爱夏还负责免费裁剪。彼时的 爱夏学得了一手好裁剪,先前那把准备了断自己的剪刀如今在她手中翻云覆雨, 那些电影散场后小广场上的人流,横过马路就进了爱夏的门市部,对爱夏描述一 番电影里的V字领、喇叭裤,一会儿功夫一式一样的就剪出来了。   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爱夏晚上住在门市部,事事亲力亲为——办货、售货、 看店、去银行贷款、交各种税……她没日没夜地忙碌,一分一厘地数着钱,连去 公厕小解的几分钟也舍不得。但是文秋的事爱夏立刻答应了。   她们俩带上钱和一些点心水果。侯孃见到文秋,有些吃了一惊,脸上变得有 了一些不自然,看到爱夏递上的时兴的一块毛料,脸色又暖起来。侯孃的家很大, 与爱夏娘家相邻,却是另一番景象,酒席设在堂屋里,十分敞亮,席间熙熙攘攘 好不热闹,侯孃的女婿也姓侯,挺和气的,还说如今商业不如以前了,夸赞爱夏 眼光好,比县城不差,又看到文秋拘束得很,便主动搭话,问清楚之后,他像想 起什么似的:当年,不是有个方指导有封……侯孃急插话:是啊,她那时候小, 没气(去)。说完望了文秋一眼,那是文秋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文秋心里一紧, 该说的话全忘光了。   许多年后,当徐文亮空着裤管躺在病榻上,回想起那个晌午,他的心依然会 颤抖:那天晌午,妈妈打了他,平生第一次。她这一次没有哭,但是很生气,仿 佛他弄坏了她的珍贵的东西——那种她一直坚持的骨气。许多年后,他才知道, 尽管妈妈管他叫“苦瓜”,可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幸福,有妈妈,有腿,虽然与别 的孩子比没有爸爸。   苦瓜妈,也就是文秋扑进涨潮的河水的一刹那,她的脑袋有瞬间的清醒,她 看到的是苦瓜的通知书,方方正正的纸上,盖着县中朱红的印章,徐文亮,这是 三里井小学、不,整个乡里,唯一被县中录取的名字。   通知书是别的孩子带回来的。那天晌午,亮亮说自己考不上,不想再上学了, 要陪妈妈磨一辈子豆腐。她气急败坏:“磨一辈子豆腐,你怎么这样没出息!你 这样,你老子不会认你!”   一直以来,她给予苦瓜双重的爱,这是她唯一一次凶苦瓜。苦瓜早熟的大眼 睛安静地看着她,忽然掉头走开了。然后,通知书就来了,但是晚了。   如果通知书早来一会儿儿……   那是小学校升学考试之后的事。水庄没有中学,镇上有所初中,但好的中学 要去县里上,能考上县中的,每年都是凤毛麟角。   考完后,苦瓜说不想上了,要去县城找他爸。她狠狠地凶了苦瓜,她不想她 的孩子这样没出息!可是苦瓜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对有些风言风语也是若 有所思的样子。苦瓜真的去找他爸爸了,沿着铁路走,只顾得躲火车,却不料踩 中了工程队的炸药,双腿血肉模糊,嘴唇惨白惨白,躺在县医院手术室里,两只 血染的裤管被抽空了似的瘪……   文秋赶到当场昏倒。   惊叫声。很多的人头攒动,把她抬起来摆弄着,似乎那已是别人的身体。一 切远得像电影。她无法走动。不能用头撞墙,可她的心鲜血直淌!她恨自己!她 恨得把头发抓掉一绺又一把,她恨得眼泪从滚烫到冰凉,她恨负心人害了她娘俩, 她恨那奸夫淫妇!她恨天,她恨自己不能替儿子!哭了又哭,眼泪淌得像行将熄 灭的风中的蜡烛。她看不清谁来了,但听出了老徐的声音。   老徐真回来了。镇静地在苦瓜的手术单上签字,字迹却颤抖,抖得如同交织 的道岔一样沟壑纵横。   文秋想打,却没有力气,手臂软得抬不起来。   命运这次没有背行囊,而是带了一把刀。当他把大悲恸塞进刀鞘里,脸上还 挂着神秘的微笑。   那一天是个雨夜,雨下了一夜,天还没亮。电闪雷鸣。在门市部守夜的爱夏 隐隐听到雷雨声里夹着人声。非常凄楚的歌声。在电影院前的小广场上迎着雨水 飘扬:“你这样浑身血满脸伤……浑身血——满脸伤……”爱夏起床从门缝里向 外一望,看见大雨中一个疯女人还在唱。爱夏撑把伞走近她,一道闪电劈来,爱 夏看清了疯女人是文秋。爱夏彼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拉住文秋,文秋挣 脱不了,拼尽浑身力气给了爱夏一耳光。爱夏懵了,只感觉浑身无力、天旋地转, 疯女人又捡起半截酒瓶,碎玻璃扎破了她的手,鲜血很快被雨水冲走,她毫不在 意,仿佛根本就不是她的手,又用头撞墙,撞得咚咚响,仿佛根本就不是她的头。 爱夏紧紧抱住她,文秋又撕又打,爱夏觉得那不是文秋,文秋力气小,而此时这 个女人力大无比,像一匹母狼……她高喊着来人,她的喊声淹没在雷声里。   自从截肢的儿子被老徐接走以后,文秋已经濒临疯狂。单薄的她总在瑟瑟发 抖。脖子里尽是自己抓的血印,她多年习惯了默默无声,她惊奇于自己还有声音。 她上一次大声哭是小时候,大(爸爸)背她过河的时候。因为她要看小鱼,大没 有走桥上。在大背上,她低头看到河水湍急,忍不住大哭起来,大哄她摇她,告 诉她河里有小鱼,她真的看到了快活自在的小鱼,她给阿大讲在这样的河里做一 条小鱼也很不错……她用手被揩泪,想起大的小手指断了一截,是她出嫁时大给 她打嫁妆大衣柜受的伤截掉的,后来大就走了……便又哭起来。她哭着跑到河边, 想找到大,大哭一场,正值汛期,涨水了,小时候很清的河水已经有些浑了,她 担心小鱼怎么样了?就伸出枯瘦的手去摸。   文秋失足落水后,三里井小学和乡里都来了人打捞芝兰老师,但一直没有找 到她的尸身。有人说,文秋漂去县里看儿子了,也有人说,文秋变小鱼了。   爱夏病了。吃不下任何东西,吐得昏天地黑。把胆汁都吐尽了。医院的仪器 真是厉害。一检查,竟查出许多病。爱夏躺在病床上,膝盖以下腿杆似干柴,全 身无法伸直。她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很轻很轻,尘世像一个梦。二宝抱着她从一 楼到三楼检查,又从三楼转回一楼的危重病房。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 交代二宝许多话,糊涂时连阿宝也认不出。   福音堂建在清河河堤最高坡上,在镇上已有些年代了。爱夏不要再花巨款治 病了,她要阿宝背她去河边福音堂。爱夏向主祷告,唱赞美诗,唱着唱着留下泪 来。在她心里,她亏待了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她嘴快话多,她也许就是另一番命 运了……文秋走了,走得匆匆……她不能赦免自己,她被永远烙印在罪里。这尖 顶的砖坯小楼啊,手贴上去竟然还有温度。一年一年它屹立于风霜雨雪的,看尽 了人间的种种苦和痛,如果是人它也许早已变得冷硬……它曾经被践踏毁坏,被 污蔑成帝国主义,后来经过修缮,又重新敞开了博大的胸怀。信众里每多一个人, 本像一滴水流进了清河里,但爱夏佝偻的身影,是连造物主也会为之落泪的木材 棒一样的身影,那身影干瘦至极,就是用油坊的碾子也碾不出几滴油来了。 不 用听也知道那身影的祷告是何等虔诚……有阳光的时候,在教的人们总能看到她 的影子与福音堂长长的影子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是谁。   她仿佛置身于一大片草地上。一对白衣白翅的天使降临了。她们对她微笑, 她们的微笑美极了,是她见到的最美的微笑,能把她融化,融化成一个婴儿。   她要跟她们一起去了。   年关近时,下雪了。小侯从县里放假回家,破天荒头一次没有看到爱夏去送 礼。才知道爱夏和文秋在同一年双双去世。   消息很惊人,好在侯孃虽然背有些驼了,看上去倒还硬朗,这让小侯略安心 一些。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哎,妈,省文工团有个姓方的,曾经从省城给芝兰 发过一封信,好像是什么通知,县里让我捎回来,我让你给她了,写的什么啊?”   “你这孩子尽下雪(瞎说)滑一阵(发癔症),哪有这回事?”侯孃迅速反 驳。   小侯愣怔了一会,看到侯孃眼神,似乎明白过来:“哦,那通知老早老早了, 可能,没有吧。”   那的确是老早老早的事情了,那时方指导刚从小镇回省城不久,踌躇满志地 选拔人才,不达目的不罢休。那时候爱夏和文秋都还是大姑娘,一个眼睛笑盈盈、 一个亮晶晶,唱戏比电匣子里还好听。那时候清河水好清好清。那时候许多的人 还年轻,那时候许多的事都还没有发生,那时候一世仿佛很长很长,跟希望一样 长……   只有命运不同,如果命运是一个人,他的一世真的很长,很长,仿佛没有止 境。 【网里乾坤】∽∽∽∽∽∽∽∽∽∽∽∽∽∽∽∽∽∽∽∽∽∽∽∽∽∽∽∽∽ ◆             康德眼里的正常人 ·自 然·   康德在他的《判断力批判》中提出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类所应当具备的思维形 式,康德说一个理性健全的人,会在自己的思想中遵守以下三条准则(见康德: 《判断力批判》,邓晓芒译、杨祖陶校,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12月 第2版,第135——138页):   1、自己思维;   2、在每个别人的地位上思维;   3、任何时候都与自己一致地思维。   咋看上去使人不太明白,且让我试着分析一下。   康德说第一条准则(自己思维)是一条永不被动的理性准则,康德说人类是 自己为自己立法的,也就是说我们所发现了的自然法则以及我们所发明出的道德 法则,都是从我们自身的理性当中推导出来的抽象规则,我们服从于这些自己为 自己设计出来的规则就叫做不被动。   那么什么是被动的状态呢?康德说迷信上帝就叫做被动,迷信那些神乎其神 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叫做被动,我们沉迷于理性为现象界所建立的规则之外 的幻想和空想,就是迷信的状态。我们听命于理性是主动,听命于迷信是被动。   康德分析指出,人是自由的,人在本质上是自律的,我们服从于自己的理性 是一种自律的行为,而被迷信所引导则遵循的是他律。   康德说迷信是最大的被动。靠别人来引导的状态就是被动的状态。处在迷信 状态和被引导状态的人是没在动脑子的人,他们跟随着偶像和群众毫无主见地人 云亦云尔虞我诈,他们是仆从,他们跟随着权威和权力不加分辨地胡说八道胡作 非为,他们是奴才。   康德说第二条准则(在每个别人的地位上思维)是一条扩展的思维方式,就 是说要进行换位思考,把自己置身于别人的立场上去思考,设身处地地站在别人 的位置上去想问题。   表面看起来,感觉这条准则与当今总是被人们挂在嘴上的鸡汤心理学有些相 似,鸡汤心理学经常性地告诫我们要去感同身受,要去替别人着想。   康德又进一步深入解释道:虽然我们每个人都会受到自身天赋条件的限制 (估计康德是说人的领悟能力参差不齐),但每一位普通的人类都先天地拥有着 “扩展的思维方式”;每一位普通的人类都先天地拥有着从自我封闭状态中走出 来的能力,我们走出个人主观的局限,走向公众,走向开阔,从而达成我们与众 人之间的沟通。   最后,第三条准则(一贯的思维方式的准则),康德说这条准则是最难达到 的,他说只有结合前两条准则,并对它们经常遵守变得熟练之后,我们才能达到 这种“一贯的思维方式”。   康德说“一贯的思维方式”是一条理性的准则,那么什么又是“理性”呢? 我想这里的这个理性是一种实践性的理性,是狭义意义上的理性,是其著作《实 践理性批判》中的理性,与其著作《纯粹理性批判》中的广义意义上的理性不太 一样。   实践性的理性是一种建立道德秩序的能力,实践性的理性是一种建立人格规 范的能力。人格性是与动物性相对立的属性,人格性是人类基于理性从自然机械 作用中超脱出来后自由而独立存在的人性本质。   人性为自己立法,人性为自己颁布的最高法则是道德法则,道德法则具有必 然性、普遍性和绝对有效性,道德法则是人类心灵为人类实践活动所颁布的最高 指令,这种法则强制每一位有理性的人都遵循它所设定的规则,这些规则对每一 位正常的理性存在者之意志都具有普遍有效性。   简而言之,“一贯的思维方式”这条准则所强调的是人性对人格性的坚守。   康德总结说以上三条准则都出自于我们自己的人性,它们出自于我们理性的 性状,我们理性的性状决定了我们思维的形式。   康德分析指出,与其将以上人类所共同具备的理性能力称之为“健全理性”, 毋宁将这种我们所共同拥有的理性能力冠名理解为“共通感”,即一种共同的感 觉的理念,也就是一种评判能力的理念,我们的这种评判能力能够先天地考虑到 每一个别人在心灵中的思考方式,以便把我们自己的判断仿佛依凭着全部人类的 理性,从而使我们从自己的局限中摆脱了出来。   人类的理性当中存有的这种先天的“共通感”,是人人都具有的,通过它我 们可以发射出和接收到真理、美、以及公正等普遍性法则,这些普遍性的法则是 人类在自己的内心机制中提取出来的纯形式的东西,也是我们从事物中抽象出来 的规则。   按照以上康德给出的健全理性之标准来对照衡量,咱神州大地上理性处在健 全状态的人好像不是很多,感觉举国上下精神都不太正常。   方舟子博士在《“引力波”闹剧》一文中说道:中国具有基本科学素养的公 众可能不到1%。   又,方博士在《为什么说中医不是科学?》一文中写道:能否超出朴素的民 族感情科学地看待中医,是检验一个中国人的科学理性素养的试金石。   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科学素养与理性精神基本上是同义词,因此我想, 我们距离康德两百多年前就已提出了的健全理性状态好像还挺遥远。正如方博士 在《“引力波”闹剧》中之所言:中国在某种程度上还处于蒙昧的中世纪,还是 义和团时代。   真理、公平、正义、自由、以及道德等普世性的规律、原则及法则,在大多 数中国人的眼里好像还都很不真实。   规律、原则及法则在中国人眼里几乎成了荒唐、荒诞及荒谬的代名词。   规律、原则及法则在中国人眼里只是一些用来骗人的空洞概念。   中国人在根本上还完全无法相信普世性的规律、原则及法则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经历了自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的洗礼之后,西方人在意识形态上远超于我 们,这要归功于理性和科学之烈火在西方世界的熊熊燃烧和燎原之势,我想康德 所谓的“共通感”乃是人类大脑被理性思辨和逻辑推理淬炼打磨后之结果。 ◆ 我的精神食粮 --爱因斯坦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 ·离家民·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读到了爱因斯坦发表于1930年的一篇文章《我的世界观》 的英译中文本。文中简洁而深刻的观念深深地触动了我的灵魂,使我陷入了好奇、 惊叹、惊喜、兴奋和沉思当中。文中的观点就是我有生几十年来苦思不得其解的 问题答案。我读了无数遍。每一次阅读都使我有新的感悟。每当我在生活中遇到 困难,因而困惑、迷茫、烦恼,心绪不宁时,我就认真地重温一遍,并立刻就能 使我不安稳的心平静下来。所以,多少年来我一直把它看成我的常备精神食粮。   因为早年进修过德语,所以我一直想找到爱因斯坦的德文手稿原文。前些天 终于如愿找到了一个德文版本,于是我决定亲自翻译它,以确定英译中文本中不 很确意的地方。经过几天的辛苦工作,终于如愿以偿。但翻译一个人思想的难度 使我又有了新的感触,特做出以下几点说明:   1、翻译看似简单,动笔就难。这是我翻译德文版爱因斯坦《我的世界观》 的感想。   2、准确翻译一个名词容易,准确翻译一个形容词有点难,准确翻译一个动 词词组更难,准确翻译一个人的思想非常之难。这导致虽然有许多英文已译版本, 大意相同,但细节迥异,而细节有时会扭曲内容。   3、之所以要看德文版原文,原因是德语是爱因斯坦的母语,想必他是用德 文来写作的。这点可以得到确切的考证。   4、之所以费力去做别人已做过的事,原因是自己对此文有特殊的认同感。 自己也曾想写写自己的世界观,但读过爱因斯坦的这篇文章之后,我感到自己不 能再有丝毫的新意,故把他的世界观也看成我的世界观。   5、翻译要遵于原文,译文又要符合中文习惯。故许多特有的德文长句只能 拆分,而有的短语又需要长句来说明。   6、德文原文题目直译是:《我如何看世界》。意译有两种,《我眼中的世 界》和《我的世界观》,我随意取一个。   《我的世界观》   作者: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译者:离家民   我们地球人的命运是多么的奇特!每个人都只到世上做一个短暂的拜访,目 的何在,一无所知,但偶尔若有所感。不必深思,仅从日常生活的观点来看:人 都是为别人生存的。——首先是为这样一些人,自己的幸福完全依赖于他们的喜 悦和安康。其次是为许多不相识的人,他们的命运通过相同情感的纽带和我们连 接在一起。每天   我都无数次想到,我的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是建立在别人劳动的基础上的,这 些人包括在世的和已故的。因此我必须努力工作,以给别人以等量的——包括我 曾得到和仍在得到的——回报。我向往简朴的生活,并经常深深意识到自己占用 了超出必要的别人的劳动。我觉得,社会阶级的区分是不合理的,并最终会导致 暴力。我相信,简朴的物质生活对每个人的身心都是有益的。   我完全不相信哲学意义上的人类自由。每个人的行为不仅受外部的制约,而 且要遵循内在的规律。叔本华曾说:“一个人可以做他想做的,但不能要他想要 的。”这句格言从青年时代起就给了我深刻的启迪。在我看到和经历生活的艰难 时,它总是给我以慰藉,并成为我容忍的不竭源泉。这种想法以惬意的方式减轻 了自己软弱无力的责任感,并使我们不要过重地看待自己和别人。它引出了一种 人生观,幽默在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从客观的观点看,要追问个人以及一切生物存在的意义和目的,我一直觉得 是毫无意义的。但另一方面,每个人都有一个明确的理想,它给予人努力和判断 的方向。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我从来没有把安逸和享乐当作自己的目标(我 把这种伦理基础称为猪群的理想)。照亮我前程并不断使我充满生活勇气的是善、 美和真。没有志同道合者一致认同的这种情感,没有对那个在艺术和科学领域永 远难以达到的客观世界的探索,我觉得生活就是空虚的。人们所追求的庸俗的目 标:财富、虚荣、奢侈的生活,我自年轻时就看得很轻蔑。   我有强烈的社会正义感和责任感,但我的个性有明显的缺陷,不善于与人和 社会直接打交道,两者总是处于对立面。我是一个真正的“独行者”,从未全心 全意属于国家、家乡、朋友,甚至最亲近的家庭。在这些关系面前,我总有一种 陌生和需要独处的感觉,并且这种感觉与年俱增。人们清楚地感到,与别人相互 理解和协调一致是有限度的,但也不必惋惜。虽然这样的人会失去一部分天真无 邪和无忧无虑的天性,但他为此会不被别人的意见、习惯、判断所左右,从而保 持独立,并避免陷入把自己的平衡建立在不牢固基础之上的诱惑。   我的政治理想是民主。每个人作为个体应当得到尊重,而又不应当被神化。 别人给予了我过多的赞誉和尊敬,   这不是由于我的过错,也不是因为我的功劳,而实在是命运的嘲弄。原因大 概是人们有一个愿望,想理解我以绵薄之力通过不懈努力发现的几个观念,而这 个愿望许多人未能实现。我当然知道,要实现一个组织的目标,必须有一个人去 思考、去命令,并最大程度地承担责任。但被领导者不应当被强制,而应当能选 择领导人。我相信,一个专制体制会很快腐化堕落。因为暴力总是吸引品德低劣 的人,而且我确信这是一条规律:天才的暴君总是由流氓无赖继承的。由于这个 原因,我一直是专制体制的激烈反对者。这种体制就像我们今天在意大利和俄罗 斯经历的那种。目前给在欧洲占主导地位的民主形式带来的不良信誉,不是民主 理念的过错,而是由于政府高层不稳定和选举模式中非人性特点导致的。但我相 信,美国在这个问题上采取了正确的做法:他们一如既往用充足的时间选举一个 负责任的总统,为能真正承担责任总统被赋予了足够的权力。与此相对,在国家 运作中,我看重对个体在生病和意外时给予的持续的关怀。我觉得在人类的活动 中,真正有价值的不是国家,而是有创造性的、富有情感的个人。这种人具有这 样的品格:当群体在思想上、感觉上处于愚钝状态时,他特立独行,做事纯洁而 高贵。   此刻,我想到要谈谈最坏的一种群体行为:让我深恶痛绝的军事活动。当一 个人能够洋洋得意地随着军乐在方队中行进时,就足以让我鄙视他。他拥有一个 硕大的大脑只是由于出错,只需一根脊椎就能满足他的需要。这个文明的阴影应 当尽快清除。命令驱使下的英雄举止、丧失理性的暴行、令人厌恶的“爱国”流 氓行为,这些多么让我深恶痛绝,战争在我看来是多么的无耻和卑劣!我宁愿被 碎尸万段,也不愿参与这种卑劣的活动!我对人类一直持有乐观的看法,我相信, 如果民众健康的心智不受到来自学校、出版物出于商业的、政治目的的系统的败 坏,战争这个魔鬼早就消失了。   我们所能经历的最美好的事是充满奥秘的事。这是发端于真正艺术和科学的 基本情感。谁要认识不到它,并不能再使他感到惊讶和好奇,可以说他就形同死 亡,他的眼睛就闭上了。这种充满奥秘的经历——同时也掺杂着恐惧——催生了 宗教。对不明朗的客观存在的认识,它显现出的深刻理性和亮丽的美,我们的理 性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去接近它,这些认识和感觉才构成真正的宗教。从这个意 义上讲,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我才是一个有深刻宗教情怀的人。我不能想象存在 一个上帝,他具有和我们一样的意志,能奖励和惩罚自己的创造物。同样,我不 能也不愿想象一个人肉体死了,灵魂还活着。让那些脆弱的灵魂由于恐惧和可笑 的自私主义把这种思想当宝贝吧!付出努力,对生命永恒的奥秘,人类的知觉, 客观世界神奇的结构,以及大自然显现出来的极小部分理性有所理解,我就心满 意足了。 【网萃】∽∽∽∽∽∽∽∽∽∽∽∽∽∽∽∽∽∽∽∽∽∽∽∽∽∽∽∽∽∽∽ ◆ 另眼侃世界 ·Goodhelper·   迄今人类社会经历的体制有两种,独裁体制和民主共和体制。美国独立之前, 谁好谁坏无从谈起。经常是一个强人崛起后带来的是经济落后尸殍遍野。古希腊 城邦的共和制最终被野蛮的马其顿消灭。古罗马的共和思想也随着野蛮的日耳曼 人的入侵灰飞烟灭。在中国的几千年里,虽然未曾有过民主共和,但是自由开明 的王朝一次次被高压强权取代却是不变的定势,秦始皇灭百家争鸣的七国、凶残 的蒙古灭百花齐放的南宋等等。因此看来,民主与独裁不过是两种生活方式而已, 直到工业和科学兴起前,无所谓谁优谁劣。   现代的民主共和源于美国的独立,它很幸运地赶上科学和工业革命时代。由 于科学和工业革命与独裁体制的不兼容,二百多年来,世界多数的传统的君王独 裁就被摧枯拉朽一般地推翻。美国独立后不久,法国就爆发了革命。但是传统的 帝王思想是很难消除的。法国又经历了一百年的反复,直到十九世纪末才成立了 稳定的法兰西共和国。   人类总是被优质的经济生活和强大的军事所吸引。看到美国英国法国摆脱独 裁统治后的生活发展,其它欧洲国家就动荡起来。君王独裁国家往往是好斗的。 当独裁者感觉自己的帝位被危及时他就会发动战争。当科学挑战“天赋君权”的 理念时、当自由贸易工业发展不能避免地带来一时“经济危机”时,人们往往就 归咎于他们的君王。正是这种帝位的危机感诱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一战后许多的君主被推翻,由两种体制取代。一个是复制了英美法的民主体 制,一个是建立在空想产生的社会主义体制。不久人们就发现,这种体制不过是 一个独裁集权的变种而已。   正如法国的经历一样,新出生的民主国家又面临了顽固的传统思想和不时的 经济危机。那时人们还不懂得民主的优势不在于它能带来快速的繁荣,而是在于 它能维持持续的发展。强势的独裁往往能够带来一时的快速发展,但其代价是随 后而至的高压奴役与落后。   一战后意大利民主的初期,社会要进行深层的变革。经济进入一时的萧条引 起民怨。于是就产生了墨索里尼的法西斯强权独裁。这种独裁马上为意大利带来 空前的经济发展。但是意大利人民是意识不到这种拔苗助长要在将来付出的得不 偿失的代价的。这种一时快速繁荣马上贫穷饥饿接踵而至的规则后来被所有的共 产党独裁国家验证了。   二战后的德国魏玛共和国面临与意大利一样的问题。因此就催生了墨索里尼 的追随者希特勒。法西斯独裁的确为德国创造了经济奇迹。这使许多的国家开始 相信新式的集权能够解决民主带来的问题。这一次的新式的独裁者们又增添了民 族种族主义的色彩。他们开始以战争的手段推行他们的社会理念。这时,民主与 独裁就开始了又一次的较量。   其实近二百多年来历史学家们一直争论,至今没有定论的问题是:人类社会 是不是最终全部走向民主?其中有没有“必然规律”可言?一些国家的人们被迫 接受了马克思的学说,相信人类社会随着时间的进展会有所谓的“必然”“规律” 可循,以为所有的社会都会遵循他们空想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演变。 这不被现在主流的史学界认同。目前史学界的共识是:没有什么东西是“必然 的”。我们没有任何途径去验证任何的所谓“社会规律”。   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由于他们的眼界,以及他们在现代文明中扮演的角色不同, 他们对世界大战的看法和解释也是不同的。一些“受害国”使用千百年的惯性的 历史观,把轴心国的侵略理解为“瓜分”、“掠夺”、“奴役”。因此他们没有 勇气面对日本统治下台湾朝鲜和满洲的迅速现代化与经济发展奇迹。他们也不能 面对日占区比国占区共占区更保证公买公卖的事实。他们有太多的传统的民族情 绪。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动机和目的是中国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像所有科学与工业 革命前人类社会一样,千百年来在中华大地上发生的都不过是一些不同民族之间 挣钱财抢粮谷的争斗。风调雨顺时各人过各人的生活。天灾人祸时他们就相互屠 杀挣生死夺女人。千百年来没有人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好什么样的坏。虽然我 们的历史学家们大谈“变法“、“廉政”、“明君”,事实是,接触现代文明前 中原大地没有什么进步可谈。千百年来中华大地只能养活几千万人口。周而复始。   这一次的战争是体制文明之争。日本人并没有因为侵略而发财。德国人并没 有因为侵略而变富。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是要在全世界实行他们的主张。他们相 信法西斯集权式的政体更适合工业革命,是人类社会的最终(或应有的)归宿。 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人不理解这次战争。   二战时美国政府担心的不是“掠夺奴役瓜分”这种草民之忧。美国担心的是 人类面临着失去这一次的民主共和文明,失去这两千年一现的生活方式。虽然珍 珠港事件是美国直接介入的导火索,但在希特勒扩张开始美国就下定论决心要保 护民主共和,支持英国法国。   二战胜利为民主共和确立了更广泛的根基。轴心国被在武力下改革了他们中 小学的教育内容,用了两代人的时间就完成了他们的文化基因改造。今天的日本 德国意大利成为主要的民主国家。   时间经常是社会优劣最可靠的验证手段。二战后的半个世纪让我们有幸亲身 目睹共产党统治的劣势。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苏联最终垮掉了。东欧国家用实际行 动表明了他们的选择:民主!即使今天的俄罗斯,虽然因克里米亚和东乌克兰问 题与西方对抗,但是俄罗斯民族已经认同要建立一个“像美国一样的”民主国家。 而不是想折回到共产党时期或沙俄时期的独裁统治。   当欧洲的社会和生活方式完成或近乎完成转变之时,中东伊斯兰与东亚中国 的君主独裁生活方式就变得非常的凸显。欧美民主国家在过去的几十年幻想着能 引导这两个弱势的文明走向民主共和,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传统文化观念的顽固 性。   中国的改革开放曾经给民主自由世界带来希望。人们相信随着经济发展和对 外界的了解,中国会像南美国家一样“自然地”抛弃独裁共产党而过渡到民主自 由。四十年过去了,在西方民主国家的帮助下中国有了惊人的经济发展。然而人 们发现,与俄罗斯不一样的是,中国抛弃原教旨的共产体制后,并没有“自然地” 向着民主自由过渡,而是逆转回他们秦始皇式的封建君主制。   从历史的视角看,我们还处在文明更替的很初级的阶段。也许三百年后看今 天发生的事情要清晰得多。民主共和仅仅开始了二百多年,我们没有经验如何把 有上千年帝王独裁文化思想的穆斯林和中国人改造成民主自由的人格、如何让他 们的孩子们忘却那悠远的历史污垢。   中国1949年以后发生的事情是悲哀的。它实行的原民族主义教育对世界的未 来很可能是灾难性的。一个富裕的、但是充满狭隘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中国很 可能将是对民主自由的下一个最大的危胁和挑战。   由于中国没有经历资本主义阶段,中国民众没有经历科学启蒙,没有学会走 出古人的桎梏用自己的眼重新观察世界,至今民族文化里缺乏客观的价值理念。 与其说1949年后中国人选择了一种新的社会主义生活方式的尝试,不如说是在一 些极端民族主义者们的挟持下走回了他们千百年的原传统生活方式。这一点在我 们目睹了伊斯兰国和塔利班后认识得更清晰一些。在从小学到高中毕业的人格铸 成期间,中国人接受了被篡改了的历史教育,强化了帝王独裁意识。形成表面上 向往西方、心里却与民主自由格格不入的人格。源于从被串改歪曲了的鸦片战争 义和团抗日战争朝鲜战争中积累的愤恨让中国人相信只有一个强权独裁的政府才 能领导他们恢复历史的荣耀——虽然这种所谓的历史荣耀也是被歪曲篡改编造的。 他们的教育继续在制造一代一代的愚昧无知狭隘排外沾沾自喜的后来者。 ◆ 游北京 ·windowman·   一日穿七都 二丑命呜呼   3月2日星期五。   早晨起来打开窗户,空气虽比前一天略差但还不错,天晴且温度适宜。猫头 鹰健身群中的老瞄在群里发起邀约,热量与格朗桑随后响应,三人今天要徒步穿 越北京城。   如果有人问你,北京曾是几个朝代的首都啊?   不用掰指头数了,告诉你,七个。   你顿时感到好奇,哪七个?   别急,苏芮不是有首歌吗: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一)元大都   公共汽车停住,南下中的热量朦胧觉得车已进站,睁眼站起来向门口一瞧, 果然有人上下车。售票员招呼说马甸桥南到了,请大家抓紧时间。   于是他放心坐下,还有一站才是终点。坐了半天车,马上就要进城了,因为 有全天的公共汽车专用道,这段从三环到二环的路哪怕在高峰点也只需要三四分 钟。   可能有人会奇怪,你这到了三环还不算进城啊?   嗯嗯,一看你就是外地银。俺虽然住在乡下,可与大多数北京人一样,同属 一个战壕的战友。尽管战友们按远近分别有三壕,四壕,五壕,六壕之说,还有 六壕外的,但我们的共同目标都是要攻入二环内,那才是城里。   谁定的?圣祖呗。就是明朝的第三个皇帝成祖朱棣,他建了个内城,过了多 少代他的重重重孙子嘉靖皇帝又增修了个外城,加一起就是现在的二环以里,老 北京城区一举奠定,后代延续至今。   又问二环在哪?   唉,外地银俺也不挑你,打开手机地图,城中心那个大大的凸字环型路就是 二环。这个凸字的脑门比正常的大不少,显得聪明嘛。顺便告诉你,俺也是外地 银,只不过就是地图查多了,那个凸字大脑门总在眼前闪烁,因此印象深刻。   二环是条快速路,据说十多年前有个飚车小子开个改装车13分钟就能在周长 32.7公里的二环跑上一圈,平均时速达151公里/小时,还是在晚上9点多钟车流 量挺大的时候,因此人送美誉“二环十三郎”。不知此人目前仍安康否。   有人反驳:不对吧,知识有缺陷了吧?明朝前面还有元朝呢,你刚才坐车经 过的位于四环与三环间的健德门是怎么回事?那是谁家的门呀?   抱歉抱歉,忘了忘了。健德门还有它东边的安贞门确属元朝的北城门,尽管 当时鼓励蒙古人迁入,奈何其人丁稀少,对其它民族进城居住又加以限制,结果 是城造得太大,北半城稀稀拉拉也住不上多少人,太荒凉,因此俺刚才就给忽略 了。更正一下,现在已算进了城——元朝的大都城。   “终点站德胜门车站到了,请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女售票员亲切 的话语听起来很悦耳,众人鱼贯而出后作鸟兽散,车也随之开走。留下热量一个 人孤身而立,向左前方眺望高耸的箭门楼子,算是攻到了明朝皇帝的城下。   城门早已不在,连箭门都是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箭门是干什么用的?放箭 用的呀。箭门是主门前不远的一座城门,两侧有弧形城墙与主门两侧相连,中间 形成一个瓮城,遇敌攻城可三面放箭,若是箭门被攻破,敌人冲进瓮城,那还可 以和主城门一道,集中四面火力,来个瓮中捉鳖。   瞅着箭楼里的一排排吓人的射击孔里像是要射出箭来,热量决定还是离它远 点,不从这里进城,于是转身沿二环向西而行。   左手边车水马龙,不同花色品种的汽车都在明清北城墙地基上来回奔驰,川 流不息。自然了这里面没有货车,京城连轿车都限号了,货车还能让你随便走?   沿人行路向前溜达,想象着当年十二米高的城墙虽高大威猛,可贴墙根走也 会感到压抑,像现在这样通透,虽闹腾点但视野好呀。   人在城外,眼睛可随时向城里窥视几下,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地铁2号线积水 潭站。   路口处向南穿过了二环路也就是已被拆掉的老城墙,停住,脚下已是五朝都 城。除元大都,又新添加了四个,哪四个大家都知道,不妨掰着指头数一下。   (二)明、清、民国、共和国国都   地铁站D出口,老瞄穿戴个连衣帽已等在那里,听见热量前来,抬头嘿嘿笑, 不一会儿格朗桑也从地底下往出冒。三人会合后继续穿越之旅。   沿新街口北大街向南走不久左转进入一个小胡同,名叫百花深处。这个北京 最雅致的胡同名,相传是因明朝的一对张姓夫妻在此买了几十亩地种了一大片花 而得来的。再后引来老舍写文,顾城题诗,陈凯歌拍片,摇滚青年在此作词作曲 录音传唱《北京一夜》,令喜爱这首歌的人柔肠百千,心中百花绽放。   右转入护国寺西巷,向南抵护国寺街,迎头是家店面古老的“老北京炸酱 面”。护国寺街东行,两侧店铺林立,瞅着都挺老,格朗桑则说新开的占不少, 旅游区嘛,真正正宗的老店得到居民区老胡同里找。   路边一辆豪车头冲路中间停放,因前轮比较突出,特别加以保护。   依次经过“梅兰芳纪念馆”,“辅仁大学本部旧址”(现归北师大使用), “恭王府”(北京最大的王府,现已对外开放),最后,前海的水面展现在眼前。   出荷花市场走上地安门内大街,王律已如约在此等候,“三人行”模式遂变 为“四人逛”。   沿街向东刚走几步,前面的一个女孩裤兜里就掉下100元钱且毫无察觉,四 人一齐大喊:“钱掉了!”   王律在前弯腰将钞票拾起,女孩转过身来,美丽的面庞略显羞涩。她用感激 的目光扬头瞅了捡钱人一眼,接过钞票低声道谢后快步离去。   上次去杭州捡了个米猫姑娘,这次在北京又帮助了掉钱姑娘,王律果然眼神 敏锐手脚麻利。   可惜没能将这一场面抓拍下来,不过亡羊补牢的补拍依稀可见大钞。   做了好事心情畅快,王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嫌热干脆脱掉外衣只穿马甲 T恤。值此季节赤膊而行,给京城再添一景。   住在二环里城可被称作城里人了,可与皇城人还是有差距。皇城在哪?我们 眼下走的地安门大街便是皇城的北城墙。皇城的范围嘛,与故宫一样,是个南北 长,东西短的长方形,南到天安门,北到地安门,东边把紫禁城包住再往外扩一 点。西边将北、中、南海围住再往外延一些。   早先皇城里平头百姓是不得入内的,在此居住的除了王公贵族,再就是皇家 庞大的后勤服务队伍。只是在清朝后期,旗人衰败,各色人等才可在皇城里来往 居住,外城以汉族为主的热闹生活也才逐渐延伸入了内城,当然也包括皇城。   沿地安门内大街没走多远,在一个丁字路口处,我们穿过大街向南进入恭俭 胡同,进到了皇城里。又沿着这条窄窄的胡同走了一段时间,左前方豁然开朗, 出现了一道上镶琉璃瓦的红色矮墙,那就是景山公园的西北角了。   沿景山西街向南疾走,可见公园内高高堆起的土山,上面还有个亭子。明初 朝廷担心元朝残余势力切断西边门头沟煤矿的煤道,因此在此大量储存过煤,取 名煤山。后来势力稳固了,不用堆煤了,改叫万岁山。但清朝顺治皇帝入主皇宫 后向北瞧着这个大土丘,掐指一算崇祯皇帝才活了33岁就吊死在那儿了。33岁! 死在万岁山!这特么也太讽刺了,得改改。于是他出宫爬到山顶上向四周一撒摸: “嗯,全城制高点,风景不错,朕赐名就叫景山吧。”底下一帮人仿佛个个手里 都握着柄红缨枪,一齐喊:“扎。”   从此延续至今。   出口是景山前街,面前又是一道高高的灰色城墙,那里面就是戒备森严的紫 禁城了。右望是城墙西北角楼,左望是紫禁城的后门神武门。当然了,北门本应 该叫玄武门,唐朝李世民不是有个玄武门之变杀了自己两个亲兄弟而夺取政权的 吗?其实这门之前也的确是那么叫的,只因康熙皇帝名玄烨,避讳改为神武门。   康熙神武倒也算名符其实。可传到溥仪这辈,1924年冯玉祥在景山上架了两 门大炮,居高临下炮口直指皇宫。末代皇帝被逼无奈,灰头土脸地钻出这座门。 既不神,又不武,成了丧家之门。   北长街连着南长街,一直通到长安街。走在北南长街上,左侧是紫禁城,为 元、明、清三朝皇帝的办公地点及他自己的家属院。右侧是中南海,为民国和共 和国政府所在地。北京的中心,全国的中心。两会即将召开,右手边的警察明显 比以前增多,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从地下通道安检过了长安街,西行绕过国家大剧院,再向南就来到了位于前 门西大街的老舍茶馆前。合影留念后继续东行,经过正阳门城楼、箭楼后南下进 入煤市街。这条街行人很多而人行道却很窄,行进受阻,我们便跟着王律右转进 入了一个小胡同,逶迤向大栅栏方向前进。这一带胡同成片,有宽有窄,宽的据 说能进一种特制的小消防车,但窄的仍然没戏,一旦着起火来,或者靠一段段地 接成长水龙带,或者就得拿脸盆泼了。   由于商业区的转移,大删栏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老瞄对这里的意大利冰 淇淋情有独钟,每人赠予两球蹲门洞里吃。   珠市口西大街的西头有个纪晓岚故居纪念馆,拍张照片匆匆而过。电视剧里 描述得神乎其神,其实他那么点小官,哪敢跟和珅斗?   站在菜市口大街上,原来刚才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向西穿过了一道早已消逝的 城墙,又来到了某个封建王朝的国都。是哪一个朝代呢?大家猜猜看。   (三)金中都   金中都城位于现北京老城区的西南部。原来的都城在上京(黑龙江省阿城 市),海陵王完颜亮弑君篡位后成为金朝的第四位皇帝。他深感上京这地方太偏, 太冷,太土,更重要的是宗室贵族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们中有些人对弑君上位之 事一直耿耿于怀,自已皇帝的宝座坐不安稳,得往南挪挪。这样,一来可以离那 些讨厌的家伙们远点,二来还能接接南宋汉族的地气,毕竟人家比俺们有文化。 眼看南宋皇帝自打跟我大金议和称臣杀掉岳飞后,近十年来表现不错,按时纳银 交绢,态度谦恭,诚实守信,也应该去安抚亲近一下,不能总距人于千里之外。   主意打定,他便派人南下,新都城的位置就选在燕京,之前曾为辽的南京陪 都,那地界儿不错。   120万人苦干两年,大功告成,回来禀告完毕,皇帝下令:搬家。   有老臣不愿走:故土难离。   完颜亮皱眉头:没有大局。   有老臣提要求:祖宅我留着退休回来养老中不中?   完颜亮脸一绷:你们看着办寡人带头先拆本皇宫。   有老臣找理由:皇家祖陵在此,一走了之祭祀不便心有凄凄焉。   完颜亮有考虑:咱们先过去回头俺给他们也动迁。   也不能光来硬的,还得加上点感情沟通。朕问你们还爱不爱本尊,爱就要做 出点牺牲。说完一扬手,皇家乐队顿时奏响了主旋律,情真意切的歌声随之在殿 堂里飘荡:   走吧 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 走吧   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   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搬家行动正式开始,拆迁办工作亦同步进行。   蒙古人在攻陷金中都城后,放一把大火将全城烧成一片焦土,60年的金都毁 于一旦。1990年有施工单位发现了一个水关遗址,经文物部门考察确定是位于金 中都的南城墙下,保存比较完好,是迄今所发现的唯一一处完整的金中都建筑遗 址。   金中都城内,我们继续西行,见迎面一个蓝底白字的指示牌上写着“烂缦胡 同”几个字。北京的胡同虽多但都各有来历,热量瞎猜说这会不会这里有收旧缦 帐的,加工整理后再便宜出售给穷人,类似弹棉花。同样一起跟他走在后面的格 朗桑点头称是,说很有可能。当然这种猜想并没什么依据,顺口说着玩。回去查 资料方知道这里早先叫“烂面胡同”,缘于以前胡同里面有个明朝的丞相府,当 时的灾民都快饿死了,而丞相府里存的面太多都已霉烂,因此而得名,颇有“朱 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悲愤。   后来到了清朝,这里常熟会馆的大花园在春天时节山花烂漫,时人心情大好, 就改名为“烂漫胡同”。   至于为什么又改成了现在的名称“烂缦胡同”,就没人知晓了,说不定我俩 还蒙对了呢。   之所以对个这胡同描述得比较详细,是因为之前谁都找不到辽朝南京陪都的 东城墙了,直到考证出“烂缦胡同”就是陪都的东护城河,其东城垣才加以确定。   回此,“趟”过“护城河”,又跨过无形中的城墙,我们走进了七朝中的最 后一个都城——辽南京陪都。   (四)辽南京陪都   辽南京陪都全在金中都的范围内,金中都是在辽陪都的基础上向东、西、南 三个方向扩展而成的。   进城后遇到的第一处古迹就是蜚声海内外的北京法源寺。不过它还有个名字 知道的人就不多了,那就是悯忠寺。它是唐太宗李世民征辽失败归来路过这里, 为缅怀战死的将士,安抚人心而兴建的。不过寺还未建完,太宗就去世了。儿子 续建,亦中道崩殂。儿媳妇再接手,终于完工,前后历时51年。   当然一般的儿媳妇也不能管这事,只因太宗的这个儿媳妇当时乃是中国历史 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   之后历朝历代,毁了建,建了毁,毁了再建,直到清雍正年间改名法源寺至 今。   而令该寺真正名扬海内外,则应归功于李敖曾写过的一部历史小说《北京法 源寺》,相信知道法源寺的人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缘于李敖这部小说名,尽管 其中很多人并未读过。   因此,鉴于李敖先生免费给做广告,寺内因此大增了香火钱,该寺院应授予 其形象大使称号,并给树个碑立个传什么的。   著名的牛街礼拜寺差不多是辽南京城里唯一的辽代遗址了。它就座落在牛街 上,为清真寺,现保存完好。我们拍照后匆匆赶路。   (五)十三太保Jump high   本次穿越的终点放在牛街,是因为这里的小吃很著名。临近牛街,大家开始 勾人喝酒。可这一步骤实行过晚,老夏老师说来不及,钩子回话说家有事过不去, 只有天津一大个儿正好来京办事,闻有酒喝直奔牛街。一见面他就诉苦说天津到 北京这一路,安检居然过了十三道,从来没有过呀。   十三道啊?这也太保险了吧!堪称十三太保。   转到一家小饭店,虽然没有后门但窗户却可供出入,原以为小地方才有这节 目,没想到偌大的北京城也这么干,真是很接地气。   别人还好办,天津大个低头还得栽愣个膀子才能进去,饭店名也不知道,但 从窗户跳进去还喝得很高兴,就叫Jump high好了。   先喝啤的解渴,再整白的预热,之后王律碰上个熟人携几瓶葡萄酒加入,六 个人就开起了三中全会。其中的一位谈及科普之艰难以及方舟子遭受的不公正待 遇,禁不住言词哽咽,泪眼迷蒙,酒逢知己话促膝。   其实仅从普洱茶和阿胶产品当前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质疑这两点,就可以看 出科普的成效。   科普之路仍任重而道远,志同继续努力。   正值元宵佳节,祝大家节日快乐,干杯!   当日步行15公里,圆满完成锻炼任务,打——卡。   (六)尾声:还有两个短命朝廷   读毕文章,有细心者发出疑问:文章的题目是“一日穿七都 二丑命呜乎”, 现在跟着你七都是穿完了,二丑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讲呢?   嗯,是的,事实上除了上述七朝外,北京这地方历史上还有两个人作过开国 皇帝。只不过一来时间太短,二来形象太差,皆被后人所唾弃耻骂。因此历史书 上也不把他们定为某个朝代,自然其都城也就不能作数了。   先讲第一个,第二个大伙都已猜到。   自唐朝之后,天下分崩离析,逐渐形成五代十国的局面。五代中的第一代是 梁,史称后梁。后梁开国皇帝朱温将当时占据幽州(现在的北京)的一个姓刘的 军阀封为燕王。结果这个军阀不满意,野心膨胀,自己开国作了皇帝,号大燕国。 他统治起来荒淫残暴,丧尽民心,才上任两年多就国破人亡了。其所建的国史称 桀燕,瞧瞧这名字,与桀纣划为同类,这得坏到什么程度,死了就对了。   该皇帝名刘守光,才守了两年多,就将祖宗的基业全部败光了,连自己的性 命都搭了进去。   第二个皇帝是袁世凯,天下人皆知,八十三天皇帝梦。   居然还有人辩解说袁并没有正式登基,其在中南海居仁堂匆匆搞的百官朝贺 会也就算是彩排,未登基就不能叫皇帝,也不算复辟帝制。   可事实上他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创年号为洪宪,封王赏爵,传子传孙,还不 算做了皇帝吗?他还发行了货币袁大头呢。没在已准备完毕的紫禁城太和殿举行 正式仪式,不过是他尚有所顾忌罢了。   面对全国风起云涌的“反叛”,中华帝国短命,皇帝名号短命,就连袁世凯 本人的身体也一下子垮了下来,命不久矣。弥留之际,他仿佛回想起两年多以前 的10月10日,刚被国会选举为中华民国的第一任正式大总统的自己,身着大元帅 服在天安门城楼出席国庆大阅兵,威风凛凛,光彩照人,受阅部队齐刷刷地走过 长安街,高唱《国民革命军军歌》:   中华民族五族共和好   方知今日练兵最为高   大帅练兵人人都知晓   若不当兵国家不能保   “唉!都是克定这个不肖儿子,还有杨度,还有康有为……误我呀!”老袁 喃喃说完,一蹬腿,死了。   有趣的是,《国民革命军军歌》在清朝时叫做《大帅练兵歌》,头四句是:   第一立志要把君恩报   第二功课要靠官长教   第三行军莫把民骚扰   我等饷银皆是民脂膏   而如今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曲调都一样,舶来品,都是《德皇威廉练兵曲》。大家试唱一下,是不是都 挺雄壮,这叫所见略同,哈哈。 ※※※※※※※※※※※※※※※※※※※※※※※※※※※※※※※※※※※ 本期编辑:紫弦 本期校对:自如 审 稿: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笨狸、程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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