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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明真相的网友评论道:“国内没生意了,做海外营生了”,“这位大妈是第一 个逼着外国人签下‘不平等条约’的人”,“走自己的路,离大妈远点!”   【真相】   这条新闻的作者便是这组图片的拍摄者,当记者找到他时,他坦承,撞人的 那一刻他并不在场,只是开车途中看到外国男子正在扶倒在地上的中年女子,便 停车观看,现场有人告诉他,中年女子是被外国男子撞倒的,从两名当事人的争 吵中,他也基本了解了事件的大致情况。   那么在拍下照片之后,他为什么要对事实做出“外国小伙扶起女子遭讹”的 描述呢?他表示,“因为中年女子情绪比较激动,但是有点夸张,再加上之前我 看到她平躺在地,至少我看到就有两三分钟了,我是下意识就以为想多要点钱。”   北京警方查明,根据录像及核实的情况查明,该当事外籍男子存在未取得机 动车驾驶证驾驶二轮轻便摩托车、车辆无号牌、二轮轻便摩托车载人、逆向行驶 等交通违法行为。依据《道路交通安全法》及相关法律法规,已合并给予其行政 拘留7日并处罚款1500元。   “反转剧”之二:网传“济南市民哄抢菊花”事件   【事件】   11月28日上午7时49分,@央视新闻发布主题为“济南市民哄抢菊花:花朵可以 泡脚”的微博,内容为:“据央广网,昨日山东济南解放阁底下的近千盆菊花遭到 众多市民哄抢,整个现场一片狼藉,一位老人甚至把轮椅装点成‘花车’。最后有 人干脆直接拔花朵,称回家可以泡脚……抢橘子、抢鸽子、抢菊花……不哄抢,从 我做起,支持请转发!”随后此贴转发与评论均超千次。   【真相】   @济南公安 辟谣称:“菊展自10月25日至11月25日。菊展结束后,可再利用的 菊芽,公园方面已回收,剩余菊花,送与市民自行带走。不存在哄抢一说。”“推 车抢花市民”其实是天下第一泉景区工作人员工作人员。   大众网记者采访了“趵突泉金秋菊花展”的主办单位——天下第一泉景区趵 突泉管理处。据该管理处工作人员介绍,解放阁是本次菊展的一个展区。在菊展 过程中,济南市民的素质普遍很高,管理处也有相关的保护措施,展览过程中基 本没有出现菊花丢失的情况。   据趵突泉管理处工作人员介绍,今年“趵突泉金秋菊花展”的展区包括趵突 泉公园、护城河、解放阁等,解放阁展区的菊展在11月25日已经撤展,展览用的 菊花的花期为一季,撤展时工作人员已经将能留种的菊花以及保存完好的花盆等 可以再利用的物品进行了回收。“剩余的那些已经开败的菊花,有些市民可以 ‘妙手回春’,能让菊花开放更长的时间,一些破损的花盆也能有别的用途,所 以是允许市民拿回家的。”   “反转剧”之三:香港女婴疑被内地人拐走事件   【事件】   11月23日晚,吴姓少妇报案称,她用婴儿车载着仅6个月的女儿在九龙城南 角道逛街时,遇上一名操普通话女子问路,她热心指导一番,待对方离开后,发 现车内女婴失踪,她怀疑有人借问路分散其注意力,再由同党暗中抱走女婴。   “拐婴案”惊动九龙城区,不少街坊闻悉均感惊讶和恐慌,误以为内地人贩 子“攻入”香港,有小孩的人家更是紧张,他们希望警方能尽快破案,救回“失 踪”女婴。   除警方寻人外,香港各界名流、社会人士亦积极响应,热心网民在网上开设 专题群,有数万网民加入。有人呼吁当时驾车经过的司机检查车头摄录机,看看 有否拍下案发过程或疑人样貌。同时,也有内地网民更发起“人肉搜寻”,将 “被拐”女婴的照片广传,希望协助寻回女婴。   【真相】经过10天的侦破,案件峰回路转。面对警方连日盘问调查,吴某终 于承认女儿并未失踪,更让人吃惊的是小凯晴早于11月17日就已在家中死亡,尸 体也早已被抛弃至垃圾桶,而吴某在惊慌之下编造了女儿在遇内地腔女子问路后 失踪的故事。 另有港媒消息称,吴某于11月17日上午发现女儿对外界没有任何 反应,认为女婴已经窒息死亡,大惊之下将女婴遗体放入一个小提琴盒内,假装 成垃圾扔进了垃圾桶,并在事后故布疑阵,谎称被人偷走女儿。12月2日下午, 香港西九龙总区总队表示,31岁的女婴之母吴某涉嫌犯有非法处理尸体罪,已将 其扣留作进一步调查,警方已确认该案情并不涉及拐带儿童。   “反转剧”之四:“三门峡村支书性侵留守妻”   【事件】   9月初,广州日报报业集团旗下杂志《南风窗》发布一则报道——《村官腐 败透视》,文中对农村地区基层村干部贪腐现象进行批判,并以河南省三门峡市 为例,大篇幅批露该市村官作风腐败等现象。“这个村,有一半都是我的娃。” 文首,便是这句村支书的雷语,文章发布后,引起网络疯转。   随后,三门峡市被一场网络舆论的声讨所淹没。大小网站热转的《南风窗》 的一篇新闻,题目看上去触目惊心:《村支书性侵村民留守妻子:村里一半都是 我的娃》。在网上不断增加的转发中,人们不仅看到一个“不堪”的农村,更因 为“支书性侵留守妻,村里一半支书娃”这样的丑闻曝光而满腔义愤。从这个早 上起,谩骂、问责、诋毁到炮轰,各界舆论压力让当地喘不过气。   【真相】   报道发出后,三门峡市委立即部署展开调查,将文中涉及三门峡部分梳理为 九大方面十六个问题。市纪委、市委组织部、市委宣传部、市公安局、市检察院 等部门抽调人力,展开紧张自查,对所列问题一一调查核实。   调查结果有些出人意料,文中称三门峡市检察院有关“村官”犯罪比例数字, 经查来自2011年4月14日媒体刊登的另一市检察院调查,三门峡未发布过此类调 查结果;而村干部虚报冒领高铁占地补偿款一事,经查高速铁路根本没有从文中 所指渑池县洪阳镇通过;而渑池县一位刘姓村主任贪污挪用征地款上百万元被判 刑一事, 渑池县人民法院调阅近10年案宗,没有发现刘姓村主任贪污挪用被判 刑的案子。   9月8日,河南日报微博发布:《南风窗》编辑部发来致歉信:(该文)存在采 访不够深入、把关不严问题,其中提及村支书称“这个村,有一半都是我的娃”, 把这句私底下吹牛的话写入文章,造成了不良影响,特向广大读者致歉。   “反转剧”之五:网络“大V”薛蛮子被抓   【事件】   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公安部等多个部门联合整治网络谣言不久,网络大 V薛蛮子被抓。一时间,舆论哗然。有人怀疑说薛蛮子“因言获罪”。   【真相】   8月25日,北京市公安局的新浪官方微博@平安北京发布一则微博,证实了此 前一天开始流传的薛蛮子因涉嫌嫖娼被拘的消息。该微博称,根据群众举报,朝 阳警方于2013年8月23日,在安慧北里一小区将进行卖淫嫖娼的薛某与张某查获, 二人对卖淫嫖娼事实供认不讳。目前,警方已依法对二人行政拘留。   该官微透露,张某系年龄22岁的河南人。而在新浪微博上薛蛮子最后一条微 博更新时间为8月23日3时54分。   “反转剧”之七:“清洁工中暑小女孩撑伞”事件   【事件】   8月1日新快报报道了这样一则让人五味杂陈的新闻:一个环卫工昏倒在地, 路人观望不敢上前,只有一名小女孩蹲下为她撑伞,在孩子的感召下,两名路人 终于出手相救。新闻甫一传开,瞬间搅动全城舆论,有关社会冷漠的反思再次重 击世道人心。   【真相】   然而,随着采访的深入,新快报记者发现,这起事件另有猫腻,昏倒在地的 环卫工和撑伞女童的相遇,并非人间真情,而只是一场“有偿演出”,爆料人则 更像是这出戏的导演,其动机与目的暂时不明,但种种迹象已经显示,这是继两 年前那起“跪爬母亲”事件之后的又一起恶意炒作事件。   这场“人间真情”,其实是“有偿演出”。所有的感人情节,都是精心策划 出来的。经过多番努力,记者找到了照片中晕倒的女环卫工汤大姐,通过她的讲 述使我们知道,那张充满爱心的照片,竟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炒作。“他们说要 我拍一个卖伞的广告,怎知道是……如果我知道是要上报纸去骗人的,给多少钱 我都不干。”汤大姐说,她自己也是被对方利用的受害者。   “反转剧”之八:保温箱“烤死”婴孩死于感染   【事件】   7月18日晚,一条名为“福建泉州儿童医院烤死新生儿”的微博在网上传开, 网友“可爱的腰间盘啊”微博称“泉州儿童医院一个刚出生12天的婴儿放保温箱, 因温度太高,活活被烤死”,其配发的数张照片更是触目惊心。一时间,网络上 对医院的大规模声讨形成“一边倒”的趋势,一位正在该医院住院的新生儿家长 甚至要求立刻给自己的孩子办理转院手续。   【真相】   业内人士认为,婴儿保温箱灼伤婴儿的可能性很小,医院的保温箱功率有限, 不可能升到上百度高温。   7月19日下午,泉州质检部门对婴儿生前使用的保温箱完成检测,发现各项 指标均符合标准,福建官方初步鉴定女婴死于感染。   “反转剧”之九:京温商城女孩坠楼事件   【事件】   “一个女孩和一群大男人,最后女孩跳楼死亡,你相信她是自杀还是他杀?” “这就是在京温遇到的情况,市场中已经有5个保安潜逃,现在很多人猜测是保 安轮奸死者后将其弄死,还扔下楼。”这是5月7日左右,各大网站、论坛、微博 纷纷出现的帖子。该帖称,5月3日,在北京京温商城坠楼身亡的安徽籍女孩袁某 是被服装市场多名保安奸杀后抛下楼的。   【真相】   5月9日上午,针对安徽女青年袁某坠亡案,北京警方回应称系自主高坠死亡。   据北京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平安北京”消息:“针对安徽女青年袁某坠楼 死亡及社会反映,市公安局及时组织侦查、技术专家对现场勘查、尸体检验进行 了认真复核,并再次梳理商场监控录像、走访调查当晚京温服装商城内人员,综 合上述工作,袁某死因排除中毒、性侵害及他杀可能,系自主高坠死亡。警方已 将核查详细情况及相关证据通报家属,家属无异议。”   “反转剧”之十:深圳“最美”女孩当街给残疾乞丐喂饭事件   【事件】   3月25日,一篇名为“90后女孩当街给残疾乞丐喂饭,感动路人”的微博被 网友大量转发,一名在深圳打工的90后女孩文芳,在欢乐海岸的一个展览卖门票, 3月24日在偶遇一名在街上乞讨的残疾老人,这名女孩不光掏钱为老人买盒饭, 还一口口地将饭喂入老人口中,还声称要为老人寻找家人,这一幕被拍下了广泛 转发。网友均称,这名女孩可称“深圳最美女孩”。   【真相】   事后有媒体调查发现,这是一起网络推手策划制造的假新闻,其目的是为炒 作故事中提及的商业展览。这个由“美”变“丑”的事件,让不少网友前期津津 乐道的“正能量”,瞬间成为让人震惊甚至愤怒的“震能量”。3月28日凌晨, 该事件的背后策划者“金泉少侠”发道歉声明,承认爱心女孩是一起炒作事件, 而报道此事的涉事媒体也同时发道歉声明。 ◆ 以下摘自《北京青年报》2013年12月5日报道《北京警方查处口碑公司等多 个利用网络非法经营的公关公司》。 在全国公安机关集中打击网络有组织制造传播谣言等违法犯罪专项行动中, 北京警方主动出击、缜密侦查,成功摧毁北京口碑互动营销策划有限公司等6个 公关公司勾结部分中介和网站工作人员,从事有偿提供删除信息服务的非法经营 犯罪网络,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数十名,涉案金额1000余万元。目前,涉案人员 分别因涉嫌非法经营罪、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被依 法刑事拘留,其中19名犯罪嫌疑人已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 近期,北京警方在工作中发现,口碑公司存在非法经营的行为,迅速抽调精 干力量成立专案组开展侦查。经过大量调查取证,查明口碑公司是以网络形象营 销为外衣、以即时通讯工具为媒介、以网络非法删帖为手段、以虚假网络交易为 掩护的非法经营公关公司,为了满足客户需求,直接联系或委托中介、其他非法 网络公关公司间接联系网站工作人员,通过向相关人员行贿的方式,为其客户提 供非法有偿删除负面信息服务。 10月17日,在公安部指挥协调和10省市公安机关支持配合下,北京警方一举 摧毁这一非法经营犯罪网络,共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数十名,包括相互勾连、利 益交织的多个公关公司人员、中介人员、相关网站工作人员,犯罪嫌疑人分别因 涉嫌非法经营罪、涉嫌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被 依法刑事拘留。 删帖公司年入7000多万元 经对口碑公司总裁杨某、法人代表李某审查,公司2007年成立以来,除了为 近50家大客户提供舆情监测、正面品牌维护外,很重要的一项业务就是通过信息 网络有偿提供删除信息服务,每年公司营业额7000多万元。 公司公关部和社会媒体化部负责联系各大媒体网站,分别负责新闻和论坛中 有关负面信息删帖业务;监测部在网上监测到公司客户的负面信息后,将信息通 过邮件方式发送到客户部对应的客户经理手中,再由客户经理反馈给客户联系人, 双方协商是否需要在网上删除并确认价格。谈价格只是针对小客户和散户,大客 户一般通过付月费或年费定期向公司缴纳网络舆情服务费,舆情服务包括舆情监 测、新闻发布以及删除负面信息等。公司根据所删帖的网站不同、难度大小等因 素确定价格,一般在几百到两三千元之间。“两高”关于办理网络案件司法解释 出台后,公司为掩人耳目,修改了与客户签订的合同,隐藏了原合同内“为客户 网上出现的负面信息删除处理”等内容,仍继续顶风作案。 据公关部总监杨某交代,删帖时,公司先是直接找网站工作人员来操作,如 果达不成交易就找中介来完成,找中介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为了规避风险。仅今 年1至9月,公关部用于支付公关中介和贿赂网站工作人员的删帖费用就达47万余 元。公司曾为青岛一企业负责人删除被曝光私建别墅的视频,“当时在多个网站 进行删帖,删一条大约1500元,一共花了两三万”。 口碑公司公关部所有员工的日常工作只有两项:一是为客户在网上发文,二 是为客户在网上删文。原先的删帖流程是,根据联系方式找到负面信息网站编辑 等人的QQ号,与其商谈删帖费用,一般是500元左右删除一个帖子。双方谈好价 格后,网站有关人员就会进行删除操作,同时会提供一个银行卡号或是淘宝账号, 删帖确认后公司的财务部将钱打给对方。遇到不认识的网站或者找不到编辑等人 时,他们就会在公关群里“喊一声”,自然就会有中介冒出来接这个活儿。据交 代,“目前公司有指令,删帖都要通过中介来完成。一般的帖子费用300元、500 元,自己可以解决,有的要价高,1000元、2000元的我们做不了主,要上报总监, 如果数额再大还要上报总裁”。某知名房产公司与口碑公司有合作协议,每个月 有20条的负面信息删帖量,今年8月份,该公司房产项目在网上有负面信息,公 关部先后找了十多家网站帮助删帖,花了12000多元,其中通过一个网名“米勒” 的中介找到东方网,花2000元删了三条。 中介每次赚200至1000元 犯罪嫌疑人郅某(QQ号“米勒”,因涉嫌向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被逮捕) 就是口碑公司固定联系的诸多中介之一。据郅某交代,他每天生活在QQ群里,用 网名接活干活,帮助联系发帖和删帖并从中获利,仅去年底与口碑公司合作以来, 每月帮助其联系删帖业务数十次,每次200至1000元不等。他的第一笔生意是一 个在网上认识的人让他帮忙删除一家网站转载的新闻,因为他原先做网上推广时 认识该网站编辑,帮忙删了这条新闻,对方没有收费,事后有人给他的支付宝里 打了300元,这让他觉得找到了一条发财之路,他认为一个中介的价值,体现在 手里掌握的网站资源,说白了就是认识多少网站编辑人员。8月底,一个昵称 “苹果”的客户找他删除某网站一则关于酒类企业的负面新闻,他通过昵称“老 大”的人删了,后来“苹果”付了1200元,“老大”得了1000元,他得了200元。 “如果没有口碑这样的网络公关公司,没有网站的那些人,我们中介也挣不到这 份钱,也不会轻松地在中间获利。”郅某说,“如果‘两高’司法解释早出台, 对自己也是个警醒,那就早收手不再干了。” 网站人员删一条200元 警方查明,在口碑公司等公关公司利用互联网非法经营的犯罪网络中,有许 多拥有删帖能力的网站工作人员,涉及数十家网站(包括一些主流网站)。赵某 (QQ号“夜鹰”,东方网网络工程师,因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被逮捕)是 此次抓获的20余名网站工作人员中的一名,他们是网络非法删帖利益链条的关键 环节。据赵某交代,他负责东方网业务应用支撑,删帖对他来说并不存在任何技 术上的问题,甚至是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只不过那是按照规定进行的正常工作。 他有固定的工作和收入,而为朋友删帖,想顺手挣点“零花钱”。他的第一笔删 帖交易是跟“米勒”做的,他与“米勒”单线联系,每条价格200元,仅这条线 两年多时间获利3万多元。在被公安机关抓获的前一天,他还为“米勒”删了5条 信息。“内容火的不删,点击量大的不删,出现在网页重要位置的也不敢删,否 则很容易被发现,会担很大风险。”赵某交代,“每天有很多人找上门来求帮忙 删帖,不断的诱惑最终打破了底线,最终害人害己。其实删帖也有正常途径,各 个网站都会有客服人员专门负责受理投诉,如果认为某个帖子侵害了合法利益, 可以与客服联系,并提供相关证据。一些人之所以花钱找人,可能还是渠道不通, 想尽快删掉了事。” 【牛肆】∽∽∽∽∽∽∽∽∽∽∽∽∽∽∽∽∽∽∽∽∽∽∽∽∽∽∽∽∽∽∽ ◆        华 山 赋                 ·白雪歌·   观天下诸峰,直正峻秀者,惟华山。   山不旁倾,峰不他斜。即便西有长安帝都叠锦堆绣,东有泰山恩宠如日中天; 即便南雨淫淫,即便北风酷寒。   一石直上直下,只身独立。高就高,矮就矮,无须大山扶,无须小山垫。石 就石,土就土,不用草遮,不用树掩。   尊卑不仰龙凤,贵贱不仗神仙。   人凭才华,虎凭力量,山凭崇高,海凭宽广。华山,凭的是,山奇峰险景秀!   道不并行,路不双过。身疲力竭,亲朋难施援手;践危履险,他人无从扶搀。 上,凭自,下,靠己。故匮勇乏志者,莫登华山。   置身莲峰,恍若天外。极目远眺,黄河如丝似缕,城镇村庄,高楼阔宇,竟 都不见了模样。足搅云河,指弹月亮。星若叶尖秋露,盈眶珠泪,颤颤晃晃,摇 摇欲坠。   日出之前,天地浑然。俄尔壳破东方,渗出一滴橘光,如墨浸宣纸,油渍衣 裳。转眼间,凤开杏屏,扇摇桃红。太阳如似醒未醒之学童,赖着被子,欲起还 躺。   霞挥彩绸,云捧银装。雪绒鹤羽,环腰而裳。妆扮得华山亭亭玉立,愈发颀 长。款款若天宫之娇娥,翩翩如芭蕾之舞娘。千山共舞,万木鼓掌。游人仿佛置 身于瑶池宴上,天鹅湖旁。   待到日跃山头,云消雾散,气清风爽,宇碧穹蓝。再看华山,气宇轩昂似开 天之盘古,铁骨铮铮如掀山之巨灵。   如醉如痴,物我皆忘……   难怪穿岩凿壁,植柱吊索。即便老人少年,相隔千里,舟车劳顿,全然不顾, 攀难涉险,要抵峰巅。   民间若此,朝廷亦然。自古以来,帝祭王拜,世世代代。建庙宇,立牌坊, 雕崖刻,著文章……   下山路上,垂首无语。回望莲峰,无限感伤。   世人于山厚爱有加,奈何待人却刻薄冷绝?!   昔孔子、商鞅、屈原、韩非、韩信、司马迁、陶渊明、李白、杜甫、岳飞、 谭嗣同,秋瑾,孙中山……哪一个不是高山巍峨,风景壮丽!然而,孔子往六国 而不纳,商鞅车裂,屈原沉河,韩非毒鸩,韩信竹戳,司马躏蹂,陶潜无着;李 白狱难,杜甫困厄,岳飞喋血,谭被刀割,秋瑾赴义,孙文流落……   贤哲若此,何况平头百姓。冤狱丛生,草菅人命。民恨不身化厉鬼,六月飞 雪。   岳飞之后,宋,武无良将,文无诤臣,先向辽贡,后向元降;明犹不醒,拱 手满清;国难频发,八国联军,雪上加霜,倭寇入侵……亿万炎黄,任人鱼肉, 万里家邦,任人宰割!   “民胞物与,一视同仁。”为何只说不做,甚至说套做套,阳奉阴违?“海 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一句“清风不识字”,却灭了九族,弑了满门?   千年华夏,血泪斑斑。人不等同,难以凝聚;国无胸襟,何来盛强?殊不知: 天无限而山高,地无限而水长,国无限而人才!   往事已矣,从头起,看今人!   扭头窗外,渐行渐远。却看群峰,昂首挺胸,皆是华山。 ◆        神 鸟               ·丁济民·   好友赵先生养了一只八哥,今年已经有十一个年头了。每当你从他家楼下经 过,就时不时地听到八哥模仿的一串电话铃声的脆响,间或有“东、方、红,太、 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   稚嫩若孩童一样的歌唱声,又仿佛从九天滴落的天籁之音。   赵先生住在文化氛围极浓重的学校家属大院深处四楼,临近西面的南北大路, 这歌声或早或晚地不时飘出,在簇簇马樱花与丛丛绿树掩映的幽深房舍的阳台上 空弥散荡漾,播撒著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温馨而禅定的时光。   这是只颇有灵性的八哥,能与人进行不甚简单的语音交流。   每当太阳升起,东方的地平线迎来灿烂曙光,八哥就会对著赵先生的女儿所 在房间高喊几声:“妞妞,起床!妞妞,起床!”而当赵先生家有贵客登门,这 只八哥就会容光焕发、不卑不亢地叫喊:“欢迎光临,恭喜发财!”而当有衣帽 不整,不修边幅之人到来时,它却一脸的不屑,任怎么逗它也不吱一声。其大将 风度和凛然之态令人起敬。而对醉酒之人,它则乜斜着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面 向阳台,把尾巴相向,更别说让它恭恭敬敬地喊你“老板你好”的溢美之词了。   而性情豁达、云游四方的赵先生说,前几年,他出门散步,就打开鸟笼,让 八哥站在自己肩头上陪他散步,而当他骑上自行车时,八哥就飞下肩头,落在自 行车前面的横把上站立着陪同他兜风。而当他驶向郊外的空旷地带时,八哥就凌 空跃起,在他头顶的上空低飞着跟从。那种惬意非常人所能领受。现在,这只鸟 儿已经相当于人生的七、八十岁的光景,已属于“烈士暮年”了。他就没有再带 它出游过。他说,他不知也不愿知道八哥的寿命是多少年,但这只八哥却是只知 晓是非、通达人性的好鸟。   这只八哥在唱《东方红》这首歌时,最长的那个句子,它的气量是顶不起来 的,它是伸长着脖子,羽毛循序张开著让圆润的气流通过喉管而发出的歌声,听 起来断断续续。   奇哉!一只不谙人间世事烟火的八哥,却能把自己有限的声带发挥运用到如 此极致!着实让人感佩。   一天,我迫不及待地从网上查了一下“鸟谱”:八哥又名鸲鹆,属雀形目椋 鸟科鸟类,分布于我国南方各省。易于饲养,又善于模仿人语或其他声音。   据《中国大百科全书》介绍,八哥雄性寿命一般在8-10年左右,雌性八哥 寿命一般在10-12年左右。野生一般比笼养的短1-2年。八哥雌、雄同色,主要 是通过听其鸣叫分辨雌、雄,鸣叫声优美、激昂者为雄鸟,鸣声低沉者为雌性。   而又据史书记载,唐朝年间关中有一大户人家养的一雌性八哥生命力极强, 长达二十二年。此后的八哥,再无破此长寿记录者。   认识仙风道骨的赵先生已经多年了,当我问及他对八哥如何调教的秘诀时, 赵先生昂首向天,长髯飘洒,似若有所悟,而随又气定神闲,笑而不答。我越加 好奇。后来问得多了,赵先生却语出惊人:山有形,云附焉,水生根,地理显。 纷纷苍树如毛发,纭纭盛世若浮烟。负之于灵物兮,得之于天遣。   我听后愕然。 ◆            一诺千金的信义               ·郭 为·   有一个真实的故事令我感动。   69年前,台湾的音乐大师黄友棣向广州中山大学图书馆借了一部五册的葛洛 夫音乐辞典。几十年的战乱和两岸分离使这套书在辗转流离69年之后,最近终于 又回到了母校。   这套书的物归原主,见证了黄友棣一生对“信”的坚持。   黄友棣1934年毕业于广州中山大学文学院教育系,然后留校任教。1944年他 向学校借了这部辞典。随后抗战开始,学校奉命疏散。他要归还借书,但图书馆 表示无法办理还书手续,因为书册都已打包装箱。   一生重信诺的黄先生只得把这重如砖头的五册书放在包袱里,背着和他一起 逃难。抗战结束,他又提着完好无缺的五册书返回母校。   没想到图书馆员还是不肯收,说是已经找不到当时出借的记录,宁愿当做战 乱中遗失。国共内战开始后,黄友棣到了香港,随后又去了台湾,一路上行李里 还是带着这套书。黄先生一直坚信借东西总要归还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据为 己有。他不容许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任何小小的污点。然而两岸的阻隔,使黄友棣 还书的心愿难以实现了。   后来黄先生想到,高雄中山大学也是“中山大学”,不如把书捐献给此间的 中山大学,也算是一种还书的形式。15年前,黄友棣将辞典赠交给高雄中山大学, 并在书页里夹了他亲笔写下的《还书往事》。   就这样,黄先生在去世之前总算完成了还书的夙愿。   后来广州中山大学辗转听闻了这一段历史。经过两所中山大学的沟通,敲定 通过交换图书的方式,促成了跨海还书,使那套辞典在漂泊了69年之后又重归母 校。   究竟有多少人能像黄先生一样,无论外界条件如何变化,几十年无条件地信 守着自己的承诺?这几本书可能并不值钱,甚至早已失去了使用价值,但它所承 载的人性光辉却给母校带来无价的遗产。   当初黄先生借书的举动,就是做出了归还的承诺;而学校肯出借图书,也是 信任黄先生会履行承诺。由此双方建立了一种互信的关系。黄先生之所以对还书 念念不忘,就是因为他坚信不能背弃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否则会感到终身的愧疚。 于是。还书的心愿变成对人生底线的无条件的坚持。   中文中的“信”字,由“人”和“言”所组成,意味着人说的话要讲究一个 诚信,那才叫掷地有声的人话。常言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是说做人要 信守自己的承诺,要有担当,不能轻易背弃自己所承担的责任。   诚信是做人最重要的品质,所有其他都在其次。黄友棣之所以成为受人尊敬 的音乐大师,最基本的原因一定是他毕生坚守的做人的信义。   今后,我要把黄先生的故事作为一面镜子,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高尚的人。 ◆           论我们就是缺少怎样的精神                ·林 耳·      这几天,比较火的社会事件是“大妈和老外的奇遇记”。这件事情原来是和 发生中国的许多其他事情是一样的——其事情大概如此——某一些人好意帮助别 人,却被讹上。这件事情原来的报道也是这样的,大妈被老外好意帮助,却讹上 了老外。不过,事情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事实是老外肇事了并且粗鲁 地对待被伤害的大妈。值得突出的是在这件事情上的是我们成千上万的网友们— —大多人现在是灰溜溜地在反思呢——当然包括我。我们的网友先前当真是义愤 填膺呀,我们的知识分子也是慷慨激昂的。事情也当真是太为难我们了。为什么 会这样呢?对我们某些人来说,事情还是先前的好呀!当然,这就太怯懦了。从 这其中,我以为我们中国人是思维逼近定式了。太多的经验告诉我们事情如果是 这样的那么事实就是那样的。比如,事情是说中国人的道德问题,事实就是中国 人道德不行了。   在天涯里,我看到一个帖子,说这样的话,我以为也是的。他说:如果后来 的事情没出现,那么你会不会强烈谴责那个大妈呢?这话当然是为他自己以及有 道德的网友们辩护的或者是讨回一些面子的。面对之前的事实,我恐怕也只能表 达这样的态度,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以惯常的散漫的态度对待它:出现这 样的事情不特别。虽然,我没有那么地义愤填膺,但我的心还是和成千上万的网 友们的心是相通的。而这样的思维过程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是普遍、习惯的。 纵然我们没有实证的精神,而事情告诉我们事实往往就是这样的,渐渐地,我们 也就变得思维定式了。这是思维定式产生的原因之一。而这只是经验在发挥它的 作用,可惜的是,我们的逻辑理性没有起到它该有的作用。假如,我们的思维过 程中,加上一句理所当然又极其重要的话来作为我们表达的前提,如果我们说: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的,那么就是大妈做错了,应该有适当的谴责。这个前提是万 万不能丢的。假如我们这样地自我告诫的,那么我们才不会可怜地落入思维定式 的窠臼,即使事情发生变化,我们也能够不慌张地不会因为“面子问题”而不客 观地对待,这样的好处还激发我们主动去调查事情,从而把握住事情更真实的模 样,更加客观地做出判断。   以上所说的,我以为的,我们这些比较积极的中国人就是缺少了这样的一种 理性精神,而这种理性精神用科学精神来诠释就再合适不过了,科学精神苛刻地 强调了理性精神其中的求真的要素。在没有这样的精神情况下,人们在认识事物 的时候,想当然地,形而上地去认识,而不是先把握住事情的真实性,而是在做 其他方面的判断。比如有些人习惯先做价值判断和道德判断,忽略甚至漠视事实 判断,这类人的价值观无疑是自私的,因为他们以价值取向和道德境界为安身立 命之要,其他的自然要次而居之,甚至于事实揭露与他们的表态不想协调,他们 还是以自己的态度为出发点考虑事情。他们认为:至少我还是自己的,是善的和 真的。这类人不用想就是文傻了。文傻满天下,我们许多“大的”网友就是这样 的,比如疯狂反对转基因的大五毛,经常自给自足,自产自销心灵鸡汤的大公知 们。不过,文傻有缺点而已,我就是被慢慢改造的文傻,他们应该认识清楚自己 的,这样才能防备他们的“真和善”变成“傻和糊涂”。而文傻由于自己在精神 生活方面的优越而取得其他人的特别的信任,也就影响了我们的大部分学生,判 断力还未形成,原则性较弱的人们。所以结果是,文傻作为社会庞大的存在群体, 而且是中国道德化的文化熏陶下的文傻,自然愈加发达了人们常常出错的判断力, 脆弱了人们的实事求是的理性精神。中国这样的传统,也就使得中国少了科学求 真的人,多了头脑发热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加强我们的求真的理性精神或者说科学精神就是当务之急 了。如何加强的途径可以是增加科学事实,这可以锻炼出科学思维,也就增强了 理性的精神?或者牢牢记住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格言?而从当前中国科学素 质低的事实中看,再从广大网友那些长期积累的头脑发热的发言中看,事情难道 不就是这样的吗? 【丝露集】∽∽∽∽∽∽∽∽∽∽∽∽∽∽∽∽∽∽∽∽∽∽∽∽∽∽∽∽∽∽ ◆             海子的孩子(组诗)                ·水过河· 麦子熟了 寒冬孕育了春天的希冀 雪地里的麦子低头弯腰 感恩苦难的大地 镰刀又闪亮了季节里的经典 沉淀下来的食粮 温饱了一个世纪的饥饿 麦子在夜晚做着遥远的梦 我看见她的眼泪晶莹得不可挑剔 于这个冷暖嫁接的时节 诗句慰藉了一朵雪花 村庄老了 岁月打一个哈欠 让思念在空气中旅行 沧桑的味道围困了谁的柴扉 时光在脊背上缓缓爬行 伤痕已经深不可测 黑色的心事无法从古井里淘洗 过滤浅浅的人生 小小村庄 依然站成风中远远地凝眸 黄昏的河流漫过那盏着凉的灯 漆黑的夜晚剩下一双手 摸着往事的伤口 灵魂降下江心变幻成泡沫无数 海子醒了 犁铧翻开了黑色的泥土 我看见你的骨头正如人字法则 支撑着天与地之间的高度 你洁白的纸质铺满人间 前世的足音响起今生的幽怨与愤懑 于某个冰雪融化的早晨 你和着窗外的鸟鸣一一苏醒 我踏着寒冷最后的时辰 寻找到你往昔的温度 比火山爆发还凶猛 诗人怒了 你离开麦子与村庄的时候 诗人怒诉诗歌的寿命 为何那么短暂而凄苦 承蒙过你的笔杆 心就开始在现实中颤抖 而三尺灵魂未眠 呐喊那些如风飘逝的写诗故事  没有谁能解剖你幽深的目光 忧郁的语言美得自然而凄然 一声喟叹足以让海水倒流 诗篇飘扬到你崛起的坟前 世界烦了 音乐上街扬眉吐气 路边有一个叫海子的孩子 迷失路途无家可归 乳名隔着厚厚的城墙无法穿越 诗歌能否回到蒲公英的天空 拯救风中沉沦的雨翼 不是我不够疯狂呵 写诗的日子和脚印一样坎坷 流俗年代腐蚀了火堆里的骸骨 我聆听到你一纸之遥的叩问: 这个世界的麦子是不是换了祖父? ◆            大龄书(组诗)              ·富永杰· 余生烟火 谁敢不承认自己曾是谎言中长大的生命,突来的秋天 好像一个神秘的女巫,为夏天做着短暂的盛宴 却又不忘为冬天开拓深深的陷阱,这是一个失衡的十月 我的思维被酒瓶提起,被黎明摔下 抵达沉甸甸的路上,时间不时的剥着一座山、一根草、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他们都在沉默中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而生不如死的最终是一种悲哀与耻辱,不知不觉 空手还乡,谁都可以言说、谩骂、嘲笑、宽慰 身不由己的灵魂是上帝的惩罚,不过我不想死去 春秋还早,我还会远去 日月渐近,我终将回来 爬在本世纪最温暖的地方,我的心装不了几样怀念的故事 黄土与太阳浇灌的骨头早已麻木,沟壑与月亮滋润的眼睛早已麻木 围着麻木与顽固构成的神经系统,人间的谜语忽而暴露 忽而潜伏,万物失去了本能 站在被恋人轻吻过的地方 我想这美丽如画的风景与爱情将会涂改尘世的黑白 而这短暂的平衡终究走向破碎,一个糟粕骄傲的发狂 而谁去捡回陈旧的光辉,就这样 你打扮着我的太阳、闪电、风雨 我打扮着你月亮、乌云、流星 在我走过时,黑夜淹没了我,白昼也淹没了我 我明白,余生中有一个坐标,随风摇摆,但不曾倒去 大龄书 26年了,梦里梦外的事总让我纠结、恐惧 孤独的面前,我的蓝天与乌云相撞 被风雨雷电揭穿,习惯的事情就这样重复着 走在高低起伏的路上,飞翔与攀爬的身影互相搀扶 那些来来去去的大龄青年,据说疼了三千年 在爱情与婚姻、乡村与城市的中间带 我真的看不见他们活着的青春,却不曾老去 他们的呼吸、灵魂与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那巨大的声音,没有轰鸣与闪电 我也不知我和他们的沉默为了什么或者意味什么 在这个可爱与可恨的年代 我和他们已经在尘世与人间驻足了好久好久 也许在它们之内,或者在它们之外,之外的存在着 并等待了整个余生,26年了,沉沦与无奈敞开胸膛 让我懂得忍耐与反抗,而时间与心跳却让我折磨着自己 变换着自己,我承认,直到有一天 所谓的期限如同规律一样定格 我将变成一块土地,任凭着主人的灌溉与栽培 26岁了,这个又大又不大的年龄也许是黑暗和希望的共同体 它会在家庭与社会的的夹缝中寻找存在的光明 那时,意外的收获并非出自于当初的期待 只有我明白关于等待与期望、规则与责任的结局 在所有的张望中,我的情感就像雨后的彩虹 就像26岁的年龄,美丽、空旷、苍老 在乡村与城市,乡村与乡村,我不能走得遥远而灿烂 那双喂养了我多年的眼睛更不能流干泪水 双手合一,26年的漫长抒情一层一层的剥开了自己 也剥开了别人,就像剥开了爱河的堤坝 欢悦及其他 是他们,是他们揭开了戴着面具的幸福与璀璨 在繁华、挣扎的城市,那些真情真意、虚情假意的人 好像南郭先生一样呐喊着、刁难着活着的尊贵,而我 身体里的热血与愤怒以及我的沉默 忽然间触摸到了羞涩的神经,激动人心的现场 在表情不一的容颜上绽放,我坐在通向追赶的路途中 保持着独有的坚信,我知道这尘世注定奇迹的诞生 孤独只是暂时的来临,就在见证明天的一刻 我发现一个受伤的26岁,坐在女人的手心 但这绝对不是我自己,你所想象出来的细节 我扪心自问过去与未来,谁会相信我的结局 像无头的苍蝇只见光明却又看不见未来 最美好最奢侈最让人心疼的盛典继续 那个26岁单身的男人怀揣着另一个天堂与地狱 他的自信与徘徊使整个场面都在碰撞,如果是我 我绝对会回到乡村,把我苦苦的期望 追寻的一天,交给我的左邻右舍 交给亲朋好友,我的父亲母亲 要在众人的嘲笑中、沸腾中 发现盛典的漫长与无期,也许 所有的人看见了26岁的你我奔跑在矛与盾的光线里 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一生都在沉默,不知道为什么 我看见26岁的背影,却不敢看来来往往的客人 尤其我的父老乡亲和伊人,在理想与现实里 我的存在注定要与富贵、缘分做无数的争斗 看见26岁的所有,我的内心起火又流泪 秋天的宇宙越走越深 一切进入温暖、甜蜜,我的嘴唇在电话里触摸着光明与黑暗 习惯了望着天花板、灯光、炉火的夜晚,奢望与遐想是莫大的享受 对于爱上月亮的星星,我并不在意 就像不在意浪漫的童话故事,我终会相信和你一起老去的等待 花开花落,世界之大,秋天是它的脾气 人间之厚,秋天是它的本色 我也相信它们会死去或重生,想起没有疯狂的爱情 我感觉老了许久,想起物质维持的空中巢穴 看到高贵铺开的多彩通道,摸到道德失意的发烫脸庞 我渐渐承认了真情的没落、现实的胜利 以世界、人间、祖辈作证,佛也承认 没有几个多情的儿女成为后世的榜样 只有姓秋名天的宇宙越走越深 忽然一阵枪声在山村响起,想象中的子弹已经飞翔 我知道它在预示着什么,即便金子铸造的所有也会 脑海里,猎人苦苦的寻找下落不明的猎物 而我,也在追寻,哪怕耗费完青春 再不刺痛祖先和父辈们的心愿之下 再未遇到绝望与痛苦之下,我会沿着他们的脚步 接受余生的安排与等待,茫茫中 美丽与希望紧靠着世界与人间 它们以秋天的脾气和本色进入温柔的谎言 然后迎接灿烂的明天 顺着秋水流去的方向,欢悦的奔腾 悄悄的冻结、迅速的裂缝,无拘无束的轮回 梦已醒,等待像白痴一样无助,没有谁可以阻止我 爱的世界和人间来临,我的灵魂才得以真实 越过秋天,在泪水与寒风里,让雪花和太阳点燃我一生的冬天 ◆            长在脊梁里的树               ·许登彦· 它有一个铁骨铮铮的名字——白杨。在北方,白杨是一种极其普通和平凡的树, 却长在军垦人的脊梁里,撑起西部中国壮烈而血性的天空。 斗转星移,大漠荒凉。新垦者的脉搏和心跳震颤着千年荒原的心脏,半个多 世纪的悠悠天光和西部风沙孕育、凝结而成的一粒粒种子,在新垦者的心里发芽, 深深地扎根于风吹石头跑的茫茫大戈壁,坚强地挺起绿洲的脊梁,葳蕤成如此瑰 丽的精神图腾。 曾经有多少绿色的梦在这里驻扎。在沉睡千年的大漠、戈壁和荒原,一旦种 子落地,便开启一生无怨无悔的生命航程。不择地势和土壤贫瘠,也从来不奢求 阳光和水分,白杨都会紧紧抓住雨露偶尔眷顾的宝贵机会,尽情挥洒着对生命的 热爱和感激之情。无论严冬酷暑与风霜雨雪,白杨一如最初笔直、挺拔的躯干未 然屹立于天地之间,迸发着生命蓬勃的张力。 春天,白杨举着一树树毛茸茸的新绿,渲染着茫茫戈壁最富诗情画意的韵脚; 盛夏,风是形影不离的伴娘,掀起荒原浓荫如伞的盖头;秋日,白杨则挥舞着手 臂和金色的请柬,翘首祈盼着远方亲人的到来,一颗赤子之心乘坐落叶回到泥土 的故乡;严冬,白杨树删繁就简成一柄倚天长剑直指苍穹,守望着祖国西部这片 古老而宁静的土地。 在西部中国哪里自然环境最恶劣,那里就有白杨树岿然不动的身影;哪里条 件最艰苦,那里就有军垦人生活和战斗过的足迹。命运是如此的神奇和相似,白 杨树和军垦人交流、汇聚成生命和意志的集合体,尽情展示着生命的辉煌。曾几 何时,有多少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凯歌进疆的军垦壮士,在这里集结,汇聚成 一条浩荡的河流,不断刷新和改写着西部中国的梦想高度。是他们,用劳动的第 一声号角,催醒了沉睡千年的大漠、戈壁和荒原。他们用白杨树一样挺拔、伟岸 的身躯无畏地抗击着一切的艰难险阻,风吹不到、雷劈不垮。白杨树,你一路走 过的铿锵有力的足音,就是共和国前进的步伐。白杨树,你状如云雨的手掌,托 举起一座座童话般的军垦新城,荡漾着绿洲甜蜜的微笑。 我来到西部“戈壁明珠”石河子,这是一座与共和国同龄的年轻军垦新城, 是白杨树生生不息的故乡。诗人艾青在他的代表诗作《年轻的城》曾满怀深情地 赞美这座充满着朝气和希望的城市;它是这样漂亮∕令人一见倾心∕它的一草一 木∕都由血汗凝成……城市的上空笼罩着绿色的云朵,随处可见白杨树挺拔、伟 岸的身影。徜徉在白杨林中的甬道,从浓密枝叶间筛落的点点金光,在心灵的琴 弦上跳跃,雀鸟在啁啾啼鸣。一棵棵、一排排的白杨树手拉手、肩并肩、根连根, 凝固成坚不可摧的绿色版图。微风徐来,银灰色的树叶在空中沙沙作响,似军歌 嘹亮,在心间久久地激荡和回旋。在林间悠闲散步的军垦老者,面容慈祥,无论 或坐或立,他们的腰杆都挺得笔直,成为一棵棵移动的树。我知道,他们的脊梁 里都生长着挺拔、伟岸的白杨树,只要生命生生不息,就会把脊梁化作永远不倒 的长城。 三世献子孙,白杨伴忠魂。我走过星罗棋布的绿洲,在高大、静默的白杨树 下,总会看到一座连着一座的坟冢。一张张清晰的脸庞在历史的风尘中浮现,他 们脚步铿锵地向我走来,把痴情的眼神高高地托举在蔚蓝色的天空,深情凝望着 这片用一生青春和热血耕耘过理想的故土。 我走近你,仰望着你,白杨树,我的手一遍遍地摩挲着你饱经沧桑的躯干, 从心底里热切地呼喊你的名字,一次次热泪盈眶。我愿成为你脚下的一棵小白杨, 沿着你走过的一串串坚实的足迹,走向未来的无穷世纪。 ◆           败坏了有德镇的人               ·刘泽勇·      马克·吐温60岁时写了篇讽刺小说——《败坏了赫德莱堡的人》。一个以诚 实和清高而自豪的小镇,因为一袋金币,举镇现形,集体把伪善卑鄙贪婪的本性 暴露出来,致使小镇标榜“不可败坏”的美名成了笑话。   我想到了无德镇。该镇原名有德,未开发前民风淳朴,人人真实充满热情, 后来,后来,道路通了,商品多了,打工潮涌来,大批人出山,投入大城市建设 的热浪,老弱病残留守,镇子虚空。渐渐,更多兜里有俩钱的人狂起来,小洋楼 接连矗立,公路越发高级——越垫越高越修越窄,四个轱辘冒着烟响着喇叭冲冲 冲,红眼病蔓延,执手相看不顺眼,贪官污吏撒一地,勾心斗角争名利,打架斗 殴比武功,鸡鸣狗盗天天上演,人的脸上肌肉抽筋表情狰狞,一个个云山雾罩装 来装去,古风不再,民风失贞,世风日下,道德伦理掉进了臭水沟。有德镇节节 败退,终至于沦陷,丧心病狂占了上风,虚情假意甚嚣尘上,有德一名成了讽刺, 人们心底达成默契,无德镇改名成功! 一个人打工回来,男的如果假大空话连 篇,吹到兴起还能蹦出鬼话,女的如果打扮夸张做作又扭捏,开口假客套不完, 不用说,他们必是去过了昆明。只有大城市才有这令人作呕的做派,市井之徒的 肮脏在大城市里滋生繁荣,云南的大城市没有几个。更有甚者,说话大跩跩,做 屁大的事调调唱得比谁都高,经常一惊一乍,嫌乡人素质低没文化,走路不屑看 四周,眼睛差不多要伸到天上去,常常莫名撞电线杆上,还骂电线杆不长眼,恭 喜这类人,他昆明没白去,他出师了。   虚情假意所以是舶来品,感染这病的人不知道就医,还蚂蚱一样四处蹦跶, 扩大了传染面积,不幸农村人免疫力不行,纷纷中招,所以你再看眼下,真情真 心成了珍稀,令人捶胸顿足欲哭无泪。那么,如果干净的你有幸于农村小天地, 擦万万人的肩,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如我一般的真性情,别错过,飞奔过去握手, 热泪盈眶:“兄弟,缘分啊!”   究竟有德镇为何会染上疑难杂症恐将不治,望闻问切一番,病因大致如下:   教师失德。   年少时,有德镇的老师偷走了我们的梦,击碎了我们的远大理想,现如今, 他们依然顽固不化,继续偷走少年们的梦,继续干着给幼小心灵留下阴影的勾当。 我便是当年被老师伤过心灵的孩子。还记得某小学老师,他坐在自家门口,我站 在他面前背书,我背得头晕脑胀两眼无光。他却饶有兴致,一边跟站在一旁看马 戏的其他老师聊天,一边数落:“你们看这学生,我要怎么教呢,连这么点课文 都背不下来,拿什么去考试呢,真是令人头疼。”其他老师投来看外星人的目光, 七嘴八舌:“小同学,你要多用功啊,你要笨鸟先飞啊,你如果连课文都背不得, 还怎么考高分呢,还怎么去为班集体争光呢……哎,今晚上有正片,很好玩的, 《杨过和小龙女》,在XX台,呀,时间快到了,快叫你的学生赶紧点,晚了就看 不到全真教的那个把小龙女点穴之后的事了。”他们摇头,他们笑,而我孤零零 就那么站着挠着头皮想接下来背到了哪里,那样子特别滑稽,真想找个地缝钻进 去。又记得某初中老师,自习课我拿出攒钱买的鲁迅文集正读得津津有味,他突 然光临,一掌拍在桌上,惊得我两眼翻白,几乎要跳起来,其他同学迅速投来齐 刷刷的目光。他教导说:“看什么看,鲁迅的文章是你读得懂的么,正事不做, 专干瞎事,要考试了不晓得么,看你两眼墨黑,能考及格才怪,书我帮你保管了, 期末考进10名就还你。”当时我难堪万分,同学的眼光差点把我杀死。后来我患 上了心悸症,再后来又买了鲁迅文集来读,并把记忆力训练得很出众,但是心里 的阴影一直伴随,一直揪着我不放,叫我无法忘记那被羞辱的滋味。   放眼无德小学,那些没品的老师还在,还是那一成不变毁人不倦的教学。风 已又起,又再起,他们还是老样子,穿着新时代的衣服,却用裹脚小老太年代的 方式,对根正苗红的青少年施行摧毁想象力思考力以及动手能力的恶行。百年大 计,教育为本,被这不合格的所谓老师毁下去,就成了一个屁。喊在口头上时香 喷喷,放成了屁,就只是一股臭气,急需空气净化剂拯救。   奸商横行。   小时候,村里一位酒鬼莫名死掉,传言说是因为烤酒人往水里掺“敌敌畏” 制成的酒毒性过大,所以不是酒精中毒,而等于是农药送他去了极乐。后来,黑 心烤酒小贩终于自食恶果,也于中年时翘了辫子。想必后者也是酒鬼,酒瘾揪心, 顾不了自家酒掺了“敌敌畏”,照喝不误,终误了小命。一个黑心商贩的死翘翘, 阻止不了更多黑心商贩坑蒙拐骗的发财大道。他们把良心喂了狗,踏着因买了他 们的假冒伪劣商品而短命的同乡的尸体,侮辱着老乡的智商,大摇大摆,把假货 一卖到底,厚着脸皮继续苟活,居然一个个都发了财,继续进更多假货次品害更 多同乡。败类啊非人,奸商啊畜牲,不受千刀万剐之刑,必下十八层地狱。无德 镇上商店多,买东西时须注意,别看商品外表光鲜,其实里面一团糟,不是假的 就是以次充好的,不是仿的就是伪的,别听那狗模人样的话,他总是夸自家商品 顶呱呱,绝对正品绝对行货,其实你稍不慎,买到的可能就不是活人所能享用的 东西。   无德镇无德第一名——奸商,猪狗不如的东西。对于败坏有德镇风气,奸商 功劳最大,简直是功不可没,就算他们全挂了全殁了,他们的下一代,小奸商又 会崛起,这真是比皇帝代代相传还牢固的事业,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们不知卖了 多少假货,不知坑了多少同乡,天理却还没来制裁,反使他们活得无比滋润。世 道如此,夫复何言?   官,你懂的。   无德镇的各大小官儿,使老百姓无言,有识之士无语,大家无话可说,一起 沉默。这沉默是绝望,是看了扶不起的阿斗怒其不争的绝望。背地里,老百姓在 说,这是无能的一群狗。因为从来只有贪污腐败,没有开创未来。从来只有狗官 要来检查,一些人要赶紧去把大街打扫干净,路边的杂草要赶紧锄掉,领导来的 山路边要赶紧栽上树,各处显眼位置要赶紧挂上欢迎条幅。古语云,当官不为民 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我则曰,当官不为民谋福,只配回家去养猪。依此两条 施行,无德镇今后将成养猪大镇。建议女人一般不要参政,因为我听见人们议论, 说某某某某是“老母狗”,什么都没干,捞了一笔就走了。   蟊贼乱蹿。   无德镇的蟊贼比耗子还多已是不争事实。恨不得将蟊贼碎尸万段,是牛被偷 没了耕地工具的老农们的遗憾。他们更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来,牛继续被偷,却 连蟊贼的一根毛也没见到。发誓要挑断蟊贼脚筋手筋的,是摩托车一不小心就被 偷了的年轻人,他们恨得牙痒痒,他们恨得想喝蟊贼的血,但是,他们跟丢牛老 农一样,连蟊贼的一根毛都没见到。老百姓只能说,猫换口味了,已经不捉老鼠 吃了。有德镇之前很安全,牛栓在路边,车停在路边不上锁,没有人会去动,更 不存在被偷的情况。无德镇现在头都大了,牛关在圈里,门上挂上铁链,同时上 几把大锁,防盗工作做到位,蟊贼照样得手。摩托车停在门口,上了大锁,上趟 厕所的工夫就不见了。蟊贼要的很多,农民卖烤烟的血汗钱,屋里的家电家具十 字绣,还有停在路边大汽车的轮胎,他们贪得无厌,几乎什么都要,照此下去, 他们将会贩卖人口,盗窃国家机密。蟊贼一日不除,无德镇永无宁日。   这些,够了,有德镇的名声已被他们败坏够了。被败坏了的有德镇,成了名 副其实的无德镇。 【网里乾坤】∽∽∽∽∽∽∽∽∽∽∽∽∽∽∽∽∽∽∽∽∽∽∽∽∽∽∽∽∽ ◆        《云图》:格里菲斯的百年回声               ·马 刚·      电影《云图》档期已经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该片在北美市场票房平淡, 但在中国内地反应还算热烈,虽然争议不断,但票房给予其足够高的评价与地位。 毫无疑问,用新的经典给其定位是恰如其分的。“科幻大片”,是国内给的标签, 或许这个标签不能涵盖它的多彩与瑰丽,但因为这个标签,以及它所引发的争议、 解读与探索,才会将其与《黑客帝国》和《盗梦空间》相提并论,有人认为它超 越后者,见仁见智,但经典难以超越。   《云图》的魅力是全方位的,复杂的叙事结构、瑰丽的场景及视觉冲击、类 型全面的动作元素等。但其叙事结构反而是遭诟病与争议之处,但我认为这恰是 它的魅力之一,这也是电影的魅力。时间跨度几百年、6个互不相干但又靠故事 之间的某个线索相连接与互相推进,穿插、剪辑、蒙太奇、几条线索齐头并进, 这是典型的电影语言与电影之美,将视觉与听觉艺术的表现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篇影评说:“故事很复杂,要靠剪辑不断跳来跳去,才能把故事的主要线 路讲完整了。当不断地跳来跳去的时候,情感的线路就很难走直,很难完完整整 地讲出来。” “这个片子有个很致命的毛病,所有的故事都没办法完全发展出 来,每条线路讲得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故事,即使在北美172分 钟的片子,六个故事,平均一下,每个故事也就半小时,就是个短片。”难以想 像这是专业影评。电影早已不是靠讲故事取胜的时代。如果靠讲故事,肯定讲不 过电视,如果按这条路子走下去,电影早就被电视灭掉了。   应对电视的历史性冲击,电影语言、表现手法、拍摄技术的丰富及创新被演 绎到极致,因而到现在,电影不但未被电视淘汰,反而越发强大,成为重要的文 化产业之一。就中国内地来说,2011年电影票房突破100亿元,这是任何时代都 不曾达到的市场规模,即使扣除通胀因素,这种增长速度和大众对电影、对影院 的接受和“回归”程度都是空前爆发。   英国《卫报》评论《云图》说:它是“有史以来最雄心勃勃的影片之一”, 是指其纷繁复杂的线索和宏大的叙事结构。或许他不了解电影史,其实,在历史 上,有同样一部野心勃勃的伟大作品,即格里菲斯的《党同伐异》,1916年上映, 距今几乎已有百年的时间跨度。   《党同伐异》有4个独立、互不关联的故事组成,时间跨度2000年,是否就 是《云图》的前奏?《云图》的原著者以及导演是否受了此片的启发也不得而知。 《党同伐异》被电影界公认为一部伟大作品。与《云图》类似,该片当时票房也 惨遭失败。   这部影片在电影语言上的历史贡献在于:4 段故事不是一个个单独展开,而 是交替进行,十分大胆而又流畅地把时间相距甚远的事件联系在一起,平行交替 叙述而造成逐渐紧张强烈的情绪而达到最高潮。影片在影像结构、叙事结构以及 镜头运动、剪辑节奏上的创新对世界电影的艺术表现手法影响极大,被认为是最 早的经典影片之一。1958年,在布鲁塞尔国际博览会上,它被评为电影史上12部 最佳影片之一。这不正是百年以后《云图》的叙事和表现方法吗?   《党同伐异》拍摄于默片时代,对这样一部鸿篇巨制,技术条件的限制显然 使它力不从心,历来对该片的非议与赞誉同样多,应该说它不是一部成功的作品, 但是一部伟大创新的作品。而《云图》的导演则幸福得多,目前的技术与手段表 现这样宏大的结构与主题,要轻松多了。   人们对《云图》比较最多的两部作品是《黑客帝国》与《盗梦空间》,的确, 三部作品有太多的相似之处:都是科幻大片、结构复杂、故事“难懂”、都引发 了对主题、思想的热议等,还引发技术控的煞有介事的分析和探索,大有将影片 中的科学和技术问题写成论文的架势。更重要的是,这三部都是“让人看不懂” 的电影,尤其是《云团》跟《黑客帝国》可谓同门兄弟,都出自沃卓斯基姐弟。   在探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现实的问题上,《黑客帝国》与《盗梦空间》可 谓异曲同工,运营了两种不同的虚拟现实技术,一种是电脑模拟,一种是对梦境 的控制。而在叙事结构方面,《云图》更像《盗梦空间》,都是几个故事、几条 线索并行,但串起这些故事的线索是不同的。《云图》故事的推进方式有些像 《一千零一夜》,是故事中套故事,而《盗梦空间》通过梦境,使得故事有了清 晰的层次。   象《黑客帝国》这类虚拟现实的题材以及《云图》这类穿越题材,一个最大 的好处是充分融合各种动作元素与娱乐元素,如《黑客帝国》中功夫、枪战、飙 车等动作题材同时出现于一部电影中,《云图》中绚丽的未来城市景观、未来的 警匪追逐、现实版的枪战、古装搏斗与杀戮等,这在现实题材的影片中是不可能 的。   当然,除其技术因素之外,隐藏在故事背后的哲思以及对电影的主题的探讨 是其引发热议的主要原因,网上影评如潮,各种解读令人目不暇接。不过,与 《党同伐异》有所不同,你看《云图》,很难“看懂”作者在表现什么,体现出 什么样的价值观和思想。而《党同伐异》则表现出人类的偏执、宗教狂热和党同 伐异这一鲜明主题。人们至少可以用革命、人的解放、反抗压迫、爱与自由、传 统与超越、甚至宗教的轮回观念等等来诠释这部影片,但用上述任何一个主题刻 画它又略显单薄,甚至使电影显得幼稚。   包括电影在内的伟大艺术作品,本身是一个有机的、复杂的生命体,不同的 人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侧面,会有不同的发现,带来不同的解读和诠释,感 受到不同的心灵震撼,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但任何解释都难以是终极结论, 这正是伟大作品的魅力。 【网萃】∽∽∽∽∽∽∽∽∽∽∽∽∽∽∽∽∽∽∽∽∽∽∽∽∽∽∽∽∽∽∽ ◆       言必称希腊还是言必称中国(十九—二十四)               ·丁不二方舟· (十九) 不易分清的移民和殖民、城邦和邦国 这次旅游之前,在办理出国手续的时候,有件事令我非常不愉快,就是要提 交一份五万元的定期存款证明。这是一项明显的歧视性政策,目的是防止有人借 旅游之机,非法滞留。欧盟国家统一执行该政策,我不清楚他们对待其他发展中 国家是否也是如此。政策出台必然事出有因,估计有些同胞耍小聪明,钻法律漏 洞,惹出不少麻烦,逼迫欧盟制定出这项比较实用的下策。我犯不上为此一怒之 下放弃计划,只能照章行事,同时心中祝福国家快快强大,用实力消灭这些歧视 政策。不过到那时,中国成为部分世界人民向往的地方,政府是否也会出台类似 的政策呢? 人口流动是社会进步的催化剂,规律是人主动往好处走,往差处走多是被动 之举。现在有些中国人不远万里、大笔花钱想成为欧洲人、美国人、加拿大人, 而不是近距离地成为蒙古人、越南人、印度人,甚至朝鲜人、阿富汗人,就是这 个道理。今天人们能在全球化的视野中挑选好地方,是社会的巨大进步,不像古 人需要摸着石头过河。 定居是人类历史中的重大事件。农业发展促进人类定居生活方式的产生,也 是文明诞生的前奏,其中城市的出现尤为重要。但是早期的定居只是与频繁流动 相比较而言,并不能做到长期固守一地。如果自然条件发生变化,食物匮乏,人 员就必须迁徙,另觅定居点。另外一种情况是食物增长低于人口增长,如果不能 通过战争或疾病减员,部分人员就必须离开,寻找新的定居点。前一种主因是供 给减少,后一种主因是需求增加。尽管单位劳动生产率呈上升趋势,但一般情况 是人口增长更快,所以后者成为人类扩张生存空间的的主要方式。 定居点的变换及定居点之间形成联系,都要依靠交通。最原始、最基本的交 通工具就是人的双脚,后来也逐渐借助畜力和车船。因局部地貌改变,很多早期 的交通线路已经不得而知,但是大致的范围和过程不难推测。交通路线对人类社 会发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由简到繁的蛛网状路线图是验证人类文明进步的另一 个角度。 看地图可以发现,早期定居点的增长变化,与现在某家快速成长公司的网点 分布增加非常相似。不过现在公司依赖于经营数据来确定布局,而古人只能依赖 于自然条件,关键因素是找到适宜农业生产的地区。在大江大河以及众多支流所 涵盖的流域面积中要找到好地方相对容易,在早期农业文明发达地区,扩张进程 比较迅速,正所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人类来到无人的新地点或以和平方式来到有人的地点定居称为移民。通过武 力占领地点、奴役原住民的方式称为殖民,占领地也叫殖民地。移民与殖民不是 严谨的对词或反义词。历史中移民与殖民大多同时进行,难以严格区分。近现代 由于国家的概念被强化,两个词的区别相对清晰。 中国人对于“殖民”一词比较敏感,因为近代曾经受过伤害。但是在早期也 经历过同样的进程,只是后来习惯用道德善恶来给事件定性,抹去殖民色彩。从 黄帝战蚩尤、颛顼战共工的神话传说,到商汤灭夏桀、武王伐纣的半真半假,都 有正邪之分。延续道德传统,是人类的习惯,不过运用过度,也是人类的通病。 越俎代庖,以当世的道德标准向上无限延伸,难免扰乱真相。其实古人部落之间 争夺地盘,胜者为主,败者为奴,就是血淋淋的殖民史。尧舜禹汤真有其人,也 是一群没有读过圣贤书的文盲。 古希腊的人口扩张也遵循这样的规律,只是看起来另类一些。古希腊地区没 有大河,农业生产技术从两河和尼罗河地区传入后,有些进步。不过天地狭小、 难有作为,迈锡尼文明的衰落和之后的黑暗时期都能解释这种困境。但是随着农 业技术的提高,人口还是在增长,只能又开始新的扩张。农业生产较为先进的爱 琴海沿岸居民,在公元前八世纪以后加快向外迁移。找到的一些所谓新地点,其 实也有早期人类生存,靠采摘或渔猎生活,只是人口规模很小,生产力低下。古 希腊人到来后,必然发生冲突。由于武器装备先进,战斗力高,古希腊人取得胜 利,将原住民同化、消灭或变身为奴隶。一段时期后,如果无法扩大生产,很快 又面临人口压力,所以又有一些人再出发。 古希腊师从腓尼基,采用跨海方式殖民扩张。腓尼基人的殖民地主要分布于 地中海南岸。古希腊人后来居上,借助商贸和航海技术的发展,扩张的速度越来 越快。有些不适合粮食生产,但有其它优势的地区也被开发成定居点,比如适合 经济作物生产、有矿产资源的地区,甚至是没有任何资源只适宜货物周转的地区。 爱琴海沿岸、黑海沿岸、南意大利都布满较为密集的殖民地,也有个别地方在今 天的法国、西班牙。每个地点或几个距离很近的地点称为“城邦”,古希腊就是 由许多城邦组成的,后人将这种社会制度称为“希腊城邦制”。如何认识和理解 希腊城邦制,对于中国人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要破除古希腊是一个国家 的概念。 古希腊和现在的欧洲类似,是一群小国家的合体。国内的欧洲游广告,常见 的标题是多国游。有时旅游天数与国家数非常接近,有一天游一国的感觉。这样 的广告并非虚假宣传,肯定是把几个袖珍国家加入其中。对于中国人来说,总有 滥竽充数之嫌,市区乡镇级国家尚可容忍,村级国家就有些变味了,不过这就是 欧洲的现实,而古希腊的每个城邦都可以视为一个单独的国家。 对于希腊城邦制多为赞美,强调城邦之间的独立、自由和平等,也算是民主 制度的重要内容。为了更能说明问题,还以中国春秋时期的邦国(诸侯国)来做 对比。在两大古文明区域之中能找到如此形似的例子,是一件趣事。对比的结果, 当然是有不同,否则中国岂不成了古希腊。但是希腊城邦之间,恐怕从来就没有 真正做到过独立、自由、平等,否则就不会有战争了,例如伯罗奔尼撒战争大家 打得昏天黑地。事实上,希腊城邦和中国邦国的差异没有看上去那么大,不过是 差异更容易被放大而已。 中国的邦国雏形也是自发形成的,没有圣人参与设计。商周只是势力较大的 部落或邦国,后来成为首领,但对于其他邦国的控制能力很差。商周的更替之战 是邦国松散联盟之间的一场战争,周武王胜利后,建立西周(约前1046-前771), 对子孙和功臣进行分封,开始出现中央集权的萌芽。但那时交通困难,是真正意 义上的天高皇帝远,邦国的首领王公侯慢慢都形成了极大的权势,实行世袭君主 制的政体。不要说民主共和制的萌芽,连寡头贵族制都渐渐丧失生存的土壤。在 战乱中,邦国不断合并,数量急剧减少。东周(前770-前256)可简单分为春秋 和战国两段,实际上战国比东周略长。春秋时期(前770-前476)合并进程加快, 邦国坐大。周天子式微,越来越不受重视,最后居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战国时期 (前475-前221),算是中国王朝更替的一个特例。这是一段不容易用道德来评 判的时期,大家都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强者的扩张与殖民根本不能止步, 所以才有“春秋无义战”之说。孔子著《春秋》,正是他认为当时礼崩乐坏,需 要拯救,复古他臆想的尧舜之治。同理,亚里士多德著《政治学》时,古希腊一 片乱象。他也寄希望于传说中的圣人王政,对民主制度评价不高也就理所当然。 不过两人的理想都没有实现。 古希腊城邦与中国邦国的最本质区别是地理环境导致的经济关系差异。古希 腊城邦曾经多达数百个,也有一个合并、吞并,数量减少的过程,后世所了解的 主要城邦有几十个。但是减少到一定数量后,困难来了。城邦间隔山跨海,如果 通过战争达到扩张合并的目标,成本太高,也不易管理。城邦的经济主要依靠贸 易,自给自足的能力较差。战争的强度受到商业制约,多为时断时续,难以做到 凭借倾国之力来个一锤定音。面对现实,大家都避免将战争进行到底,少有斩尽 杀绝的事情发生。所以城邦间,独立并结盟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古希腊城邦多 次结成各种同盟,希望增强力量,以求互保。就连最后迫于马其顿军事实力而臣 服,都是通过结盟的方式。 古希腊的城邦合并到一定程度出现停滞,而中国的邦国正好相反。平原地带, 鸡犬相闻,大国吃小国几乎天天都在发生,从西周的上千小国,到春秋初期的几 百,再到战国末期的以七雄为主,八百年时间,一路递减。做大做强是每一个邦 国的理想,并且都在实践。由于经济结构中商贸比例小,领土扩张是最大的利益 驱动。横纵结盟、息兵止战的事情也常有,却都是权宜之计,无法阻拦扩张的野 心。但中国的状况也不是千篇一律,长江流域的荆楚吴越地区曾经是个异类。因 河流纵横、湖泊众多与古希腊有点相似。商业相对发达,文化比较张扬,可惜最 终还是敌不过变身为战士的北方农民。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城邦与邦国在初期的相似是因为生产力和战斗力低下所 呈现出的状态,发展起来后,都有扩张的内在动力。古希腊城邦之间因为战争难、 商贸易,吞并到一定程度无法继续,所以采取结盟方式,貌似以民主遏制强权。 中国的邦国之间因为战争易、商贸难,所以吞并方式能够一路延续,是赤裸裸的 强权当家。双方本来都在同一条道路上奔跑,雅典和斯巴达统一古希腊的雄心或 野心都是显而易见,只是天不遂人愿,而中国的战国七雄还不是最后的终点。 在统一的道路上,古希腊的戛然而止和中国的一骑绝尘表现出巨大的差异。 前者只蒸成一屉小包子,后者则烙成一张大馅饼。虽然都能充饥,但由此似乎产 生了两条道路,决定了后来很多不同的事情。 (二十) 师出同门的国王腓力和谋臣商鞅 2008年4月初北约峰会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举行,前南斯拉夫解体后 独立的马其顿申请加入北约的提议被暂时搁置,反对者只有一个国家,是希腊。 与之有些类似,中国曾于1999年2月罕有地在联合国行使否决权,否决一项关于 在马其顿部署维和部队的提案。原因是马其顿国穷志短,在当年初与台湾建交, 搞两个中国。后来于2001年马其顿又与中国复交,2008年10月两国庆祝建交15周 年的活动上一团和气,不愉快的事情不再提起。马其顿和中国的故事只是外交上 的小插曲,但是他与希腊的外交风波却成为马其顿建国以来的主旋律,主要原因 竟然是因为国家名称。 现在希腊北部有西马其顿、中马其顿、色雷斯-东马其顿三个省,均居住有马 其顿族。希腊认为马其顿的国名容易混淆概念,引发民族矛盾和领土争端,希望 国名前要有前缀,加以限定。马其顿认为其领土范围已在宪法中做出明确规定, 绝无扩张野心,坚决不同意更改国名。这样的争论只有该地区的人才能理解,就 像国际体育赛事中,中国大陆和台湾对于台湾代表队的名称,曾经在“中国台北” 和“中华台北”间展开争论,当时的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也弄不明白。 希腊对于马其顿国名的反对不能说是害怕,只是觉得会有麻烦,另外可能有 点不吉利。因为古希腊的衰败与灭亡源于二千多年前的马其顿王国,那是希腊人 心中永远的痛。 马其顿的传统地区就是现在的马其顿共和国和希腊北部的几个马其顿省。与 古希腊相比发展落后,长期处于四分五裂,受制于波斯和古希腊。公元前359年 腓力二世(前382-前336)登基,东征西讨,统一马其顿,在希腊诸城邦的北方 建立了一个波斯帝国式的王国,随后势力南下,公元前338年击败古希腊联军, 逐步将希腊城邦置于控制之下,并于公元前337年建立科林斯同盟。除斯巴达等 少数城邦外,大部分城邦都违心地公认马其顿为霸主,听从腓力的调遣。正当腓 力准备率军东征波斯时,死于一次意外的刺杀。其子亚历山大三世继位,就是大 名鼎鼎的亚历山大大帝。 亚历山大(前356-前323)的事迹不必多言,一代英才,建立亚历山大帝国, 开创希腊化时代。曾经师从亚里士多德,20岁登基,吞并古希腊,占埃及,灭波 斯,远征中亚和印度,受阻于天山和帕米尔高原,未能进入中国新疆地区。同时 穷兵黩武,杀人无数,公元前323年病逝于巴比伦。 相比于古希腊文明的兴衰和亚历山大的丰功伟绩,马其顿国王腓力较少被提 及。他能完成强大的波斯帝国都未完成的目标,让古希腊城邦俯首帖耳、任其驱 使。做到这一切,并非古希腊实力大幅下降,而是马其顿以更强的生产力和战斗 力横空出世,让对手无计可施。 腓力二世不知是受高人指点,还是悟性非凡,他对国家进行了一系列改革, 包括有组织地开发木材、银矿等国家资源,强制居民生产从畜牧业转为农业,通 过灌溉、开垦提高粮食产量,鼓励人口生育,提供更多的劳动力和士兵,重视提 高武器装备质量,创建重兵长枪方阵。主要目的简单概括就是种粮和蓄兵。经过 改革,马其顿兵精粮足,开始找古希腊的麻烦。在军事对抗中,古希腊人的海上 优势无法发挥。可是当马其顿方阵士兵手持5米的长枪出现在古希腊步兵面前时, 宛如泰山压顶,胜负立刻判定。腓力慎用武力,主要利用军事高压和外交手段拉 拢希腊城邦,不战而屈人之兵取得了控制权,为亚历山大时代奠定了雄厚的物质 和军事基础。而在腓力二世改革的同期,中国战国时的秦国也在进行一场改革, 史称“商鞅变法”。 战国时期,各诸侯国都梦想借助变法图强,一统天下。秦国地处偏远,文化 并不繁荣,几乎没有本土的思想家。其他各国一些不得志的人来到秦国变成政治 家,施展抱负。公元前356年秦孝公采纳卫国人商鞅(约前395-前338)的变法主 张,重要的几点有重农抑商、兴修水利、奖励耕战等,目标是富国强兵,打击贵 族势力,推进中央集权,跟腓力的种种做法几乎完全一致,仿佛同一位老师用两 种语言在东西方各教了一名学生。二人都看重生产力和战斗力,也喜欢丝帛、漆 器或橄榄油、葡萄酒。可惜在他们的眼里,这些不是商品,而是战果,不必温文 尔雅地讨价还价。虽然商鞅在贵族势力的反扑中受车裂之刑而亡,但是他的主张 却得到长期执行。再辅以张仪的连横破合纵、范雎的远交近攻,秦国最终以军事 强势傲视群雄。当战斗力对于强者展现出生产力的时候,也就宣告了弱者的末日。 锐利的戈戟铍剑、迅捷的驷马战车、远程攻敌的弩机、坚固耐用的甲胄,构筑了 秦军的武器优势。士兵们可能唱诵着《秦风·无衣》这首当年抗击西戎的诗篇, 列成军阵开始东征。“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 仇!……”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灭六国,完成统一大业。齐楚等国的灵气和才 华灰飞烟灭,中国历史迎来了新纪元。 腓力和商鞅的改革得以成功,首先得利于地理优势。两国都远离当时的利益 中心,并且易守难攻,为长期改革提供了安全保障。其次两国都是穷苦出身,历 史包袱轻,没有患上学派纷杂的富贵病,改革能做到比较顺利和彻底。 若在中国,腓力会和商鞅一样,归于效率至上的法家。中国儒法之争、之辩 不绝于史,尽管历代核心皆行秦政,不过后来必须要加一件儒家的道德外套保暖, 否则也会生病伤身。儒家因其既强调忠君,又不忽视平等,在罢黜百家后能够脱 颖而出,不过理想成分太重,缺乏理性逻辑,存在很多悖论,难以成为现实。法 家、儒家就像中国社会的左右手,有时合作,有时互博,以求达到效率和公平的 协调。欧洲历史也有类似的两条路线,在实践上后代多学马其顿,同时把道德重 任交给基督教。而古希腊则暂时成为历史的弃儿,不再受到眷顾。但是仅从腓力 和商鞅改革的成效持久性来看,东西方有重大差别。 亚历山大去世后,帝国很快解体,经过多年征战,建立了马其顿、塞琉古、 托勒密三个相对稳定的大王朝,最终或被罗马帝国统一,或被当地王朝取代,这 段时期称为“希腊化时代”。亚历山大的军事扩张近乎于一种癫狂的状态,之后 无法对帝国进行有效管理,因为其面积实在太大,管理成本太高,所以解体不可 避免。 亚历山大东征影响巨大,建设了很多以“亚历山大”命名的城市。在古希腊 衰落期间,埃及、西亚迅速崛起,亚历山大港、帕加马、安条克等城市开始繁荣。 尤其是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取代雅典,跃升为地中海新的学术艺术中心,保存并 传递古希腊的香火。此后一段时期,欧亚大陆的文化交流、民族融合、商业往来 都加速前进。先进的生产技术、完备的商贸规则、强大的军事技战术纷纷东传, 同时东方的很多成果也被传至西方。远端的中国亦受到波及,例如古希腊雕塑, 经过波斯安息、印度犍陀罗等地辗转,最后在中国演变成佛造像。 不过热闹过后,希腊化的光辉也慢慢消散,本土化的浪潮绝地反扑。塞琉古 和托勒密王朝的君主和很多贵族都是马其顿人,他们反而被当地文化同化。其中 最典型的例子是托勒密王朝的法老(这个称谓就已经埃及化了),从托勒密二世 起居然继承了埃及王室兄妹通婚的传统,其目的是保持血统的纯正。这种结果真 是让人大跌眼镜。如何理解这种现象,不妨先看一下三大王朝的简表。 ---------------------------------------------------------------- |王朝 | 马其顿 | 塞琉古 | 托勒密 | ---------------------------------------------------------------- |起止时间 | 前276-前168 | 前312-前64 | 前305-前30 | |大致地域 | 马其顿及希腊 | 主要是源波斯帝国疆域 | 埃及、腓尼基| ---------------------------------------------------------------- 从地域上看,不难发现三个王朝基本是早期三大古文明区域的划分。亚历山 大的统一伟业瞬间从终点又回到原点,似乎不能将其视为倒退,而更像是回归。 所以仅从领土上看,亚历山大的功绩都已作古。其中面积最大的塞琉古王朝继续 分解为巴克特里亚王朝(现在的阿富汗、巴基斯坦部分地区)和帕提亚王朝(伊 朗高原和两河流域),更是退回到波斯帝国之前。 与亚历山大帝国回到原点不同,中国展现出别样的景致。秦灭六国,实现统 一。秦始皇(前259-前210)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和度量衡,修通陆 路交通,北筑长城防范匈奴,南修灵渠兵达桂粤,清除各国残余贵族势力,设立 郡县制,由朝廷直接派驻官员管理。都城咸阳在秦国版图中偏于西北,坐拥关中 平原的雄威,秦始皇的号令直达帝国的每个角落,尽管还没完成“普天之下莫非 王土,”但是至少已经做到“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套用希腊化时代的说法,此 时的中国是一个秦国化时代。别看秦朝短寿,但是秦朝的精髓已经化于中国大地, 仿佛埋在地下的兵马俑军阵,不为人知却散发力量,以后历朝历代都得接受这股 地气。 秦始皇和秦二世均施行暴政,罄竹难书,民怨沸腾。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引燃大泽烈火。六国旧势力纷纷起事,各怀复国春梦,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 共逐之。”公元前207年刘邦兵入咸阳,秦亡。此后四年,楚汉战争,最终项羽败 亡垓下,刘邦统一中国,建立汉朝。 秦朝败亡,没有出现重新七分天下的局面,而是经过短短几年,再次迅速统 一,回归中国历史前进的正轨,迎来了更为稳固的汉帝国。中国人对此习以为常, 欧洲人则颇感新奇。腓力和商鞅师出同门,初期效果相同。可是商鞅的成果维持 二千余年,腓力的成果维持不足二十年。从相同到不同,难道是东西方的人力差 别和兴趣选择吗?难道某些政治家的强权执行力,或某些思想家的道德感召力, 就能制造和掌控这些相同和不同吗? (二十一)脆弱的古希腊不堪一击 在希腊旅游,感受辉煌的同时,也经常陷入一种矛盾。那么多具有现代气息 的内容,本应代表历史发展的方向,却被无情地淘汰,并长期被漠视,甚至无视, 怎能不令人遗憾。其中最大的困惑莫过于古希腊民主制度的消亡。 民主可以有各种层面的解读,以社会现实为基础,追求自由、平等、公正等 等,不过民主绝非从天而降或与生俱来。自由商业决定了必须遵从自由、平等、 公正等交易原则,相应的原则延伸到政治体制中,构成了民主制度的基础。这是 正常的顺序,不能相反。商业自由是民主制度诞生的一个必要条件,但是商业自 由对于社会整体来说很难保证完美,由种种弊端引发的连锁反应也会体现在民主 制度之中。 古希腊民主制度的缺陷常被人提及,并非全民民主是最大的硬伤。以雅典为 例,全盛时期,自由公民的总数,包括妇女和儿童,约有9万人,而男女奴隶约 有36万人,还有其他身份的人,如外邦人等等加起来约有4万人。全权公民仅指 自由民中的成年男子,总数在三四万人。所以如要享受民主,必须仰赖命运的安 排。先要投胎于公民家庭,性别也不能搞错。而以当时的经济基础,民主的范围 无法扩大。如果扩大,等于雅典城邦自毁前程。 另外就是民主暴政,典型的例子是哲学家苏格拉底(前469—前399)之死。 当年苏格拉底以煽动青年、污辱雅典神的罪名当众受审,处以死刑。后世的争议 在于审判过程符合程序正义原则,但是伟大的灵魂工程师却被处死了,因此产生 悖论。这起事件已经被无数学者用解剖刀似的分析来回梳理过千百遍,没有答案 的故事最迷人,只是翻新的难度越来越大。 还有民主制度最终没能制止道德上坏人的产生,后来演变成政治斗争的工具, 派系倾轧。陶片放逐法逐渐沦落为一派排挤另一派的武器,民主精神消散,效率 越来越低。等到要用真刀真枪来决定城邦命运时,破碎的陶片不能再被废物利用, 而是彻底成为废物。 古希腊后来臣服于马其顿,能不能下这样的结论:君主制必定战胜民主制。 就像因为希波战争,可以得出民主制必定战胜君主制一样。其实两个结论都似儿 戏,是自说自话。有人说马其顿后来被希腊同化,因此不能说是古希腊的失败。 事实上,在希波战争中最被人称道的民主制度,甚至被认为是取胜的主要原因, 却被马其顿以及后来的政权踩在脚下,弃之不用,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所谓的 希腊化,是剔除民主的希腊化。民主这件利器怎么时而有效、时而失效呢? 古希腊的失败及民主的消失过程非常简单。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意外去世, 希腊城邦认为获得了反抗的机会。公元前335年古希腊城邦之一的底比斯谣传亚 历山大去世,起兵欲摆脱马其顿统治,其他城邦纷纷响应声援。亚历山大闻讯后, 挥师南下。底比斯人具有反抗精神,拒绝投降。亚历山大强行攻入,将全城夷为 平地,杀死6000多人,幸存者全部被卖为奴隶。这个20岁年轻人的所作所为,比 波斯人还狠辣。其他希腊城邦吓得肝胆俱碎,斗志全无,结果再次俯首称臣,开 创视生命高于民主、自由、独立、平等的先例。亚历山大也立刻停手,宽以待人, 既往不咎,留下些驻军后撤兵返回,从此成为全希腊的领袖。亚历山大的手段好 像不是亚里士多德所传授,后来的路数跟圣人王政也没有关系,而是典型的强权 行为。 希腊城邦的失败表明其战斗力不如马其顿,以前的军事优势不复存在。希腊 城邦更擅长海战,发展海军保护海上商路和港口安全,获益最大,相比之下缺乏 大规模陆战经验。斯巴达等城邦的陆军看似强悍,不过在更大范围内比较,只能 算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反观马其顿是农民出身,种粮蓄兵已积攒多年,步兵方阵 更是无敌,取胜在情理之中。从生产者的角度看,就是种粮的人在陆战中击败了 榨橄榄油、酿葡萄酒的人,不需要通过商品交换,打赢就通吃。对此加以引申, 从农业生产对军事力量的影响来看,就是粮食作物战胜经济作物。这种现象在农 业社会屡见不鲜,更有甚者,游牧击败农耕也是家常便饭。 希腊城邦的臣服并没有立刻完全摧毁其辉煌。在希腊化时代,诸多事业都在 延续,并取得进步,甚至局部小孩子过家家式的民主还能维持,只是在军事政治 上无法保持强势而已。由此回想,如果希波战争的胜负结局倒转,估计也是波斯 帝国很快解体,占领古希腊的波斯人被希腊化。历史肯定会被改写,但是最多也 就改写百年,之后的故事还是老套路,因为以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还不足以变换出 新花样。这样的结果可能是不会出现伯利克里时代的辉煌,但是也许会出现另一 种辉煌。那么君主制与民主制到底谁更有优势呢? 君主制、寡头制、民主制是权力设置的不同方式,在中国古代不存在争论孰 优孰劣的问题,因为只有君主制,印度、波斯与中国情况相似。从古希腊城邦到 罗马帝国的进程中,民主制最先被淘汰,随后是寡头制,最终被保留的是君主制。 几大早期文明区域在权力设置上最后同归一路,显示出农业社会发展的某种内在 规律。 人类虽然是社会性动物,但在早期无所谓管理权。后来部落氏族生产力提高, 人口增多,问题相应增加。对于人民内部问题,不宜用武力解决,对话沟通是主 要方式。由于立场不同,道理往往说不通,因此需要一位大家都信服的人来做裁 决,于是出现了智慧型首领(区别于其它生物的力量型首领)。后来又发现,多 听首领的话,不仅解决问题,还可以提高生产,合理公平,促进和谐,于是大家 决定,首领不用从事生产,专职管理,他的生活所需由大家供给,甚至可以高于 平均值,这就是管理费用。再后来的故事就出现私有制,出现不同的社会阶层, 管理费从实物逐渐演变为货币,首领的权力越来越大,有的腐败变质,在人们自 愿缴费的基础上又添加被迫缴费。首领演变为领袖和领导集团,管理的范围更加 广阔,几乎无所不包。管理的水平和效率有高有低,人民群众有赞有怨。管理费 则一直缴纳到现在。另外,抗击入侵不能一盘散沙,所以集体安全问题也是促使 领导出现的重要原因。如果实力强大,领导集团带领普通民众又成为可以对外实 施暴力的利益共同体。这样的实体就是国家的雏形。 国家是能够实现群体共同利益最大化的高效组织,是社会发展的阶段性必然 产物。通过掌握国家的管理权,部分人可以获得超额利益,因此对管理权的争夺 日趋激烈,管理权可简化为权力。由此引发出一个大问题:权力的设置与制约, 就是常说的政体、政治制度,可简称为政治。不同地区因自然条件差异、发展程 度不同,会形成不同的政治制度。 权力出现的本意是为了保证效率和公平,但是节外生枝,由于权力不能彻底 解决社会差异,再加上权力滥用,在某些方面造成效率低下和更大的不公平。于 是在权力及私有制形成的过程中,社会逐渐形成一种行为规范,就是道德,善恶 由此登台。道德一般具有约束性,不带强制性,于是又产生法律。 道德和法律系出同源,内容有交叉,也有差异,自成体系。在大方向上法律 和道德有一致性,但是在具体操作上也有不合拍的部分。法律是权力的外延内容, 带有约束性、强制性,经常与普通民众的利益相悖。另外法律和道德都随着社会 发展而发展,所以对于新生事物都有滞后性,也是引发社会冲突矛盾的起因之一。 世界现存最早的法律资料,纪录于公元前二千多年前两河文明的泥板上,之后该 地区的《乌尔纳木法典》、《汉莫拉比法典》都是人类早期立法的尝试。至古希 腊时代,法律已经成为维持社会运转的基本保障了。 古希腊的民主制度就是经过以上一系列复杂的社会演变之后,某些城邦在生 产、技术、商业、军事、政治、宗教、法律、道德等因素综合作用下,发展到某 个阶段出现的一种权力设置方式。但是从地域资源和人口数量方面观察,这种民 主制度极为娇嫩和脆弱,存在诸多弊病,也充满了各种恶,始终处于弱稳定和弱 平衡状态,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遭受重创。社会发展的很多变化都会让其面临灭 顶之灾,导致经济军事衰落,最终一切化为乌有。马其顿兴起之前,古希腊其实 已经病入膏肓,成为历史前进的绊脚石,既不能保证城邦内部正常运转,继续提 高生产,又不能制止城邦间无休止的战争,维持安全环境。所以同其它所有制度 一样,只要不合时宜,就难逃被抛弃的命运,其中的优秀部分必须遇到合适的土 壤,才能重新生根发芽。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与古埃及、波斯帝国灭亡相同,古希腊整体逐渐消失 也是历史的进步。毕竟爱琴海太小了,当人们的生存空间扩大至整个地中海时, 因自然条件变化,社会内容必然随之改变。如果将眼光放得更加长远,这种貌似 退化的过程,也可以理解为战略性退化。它不是简单的个人作为,而是复杂的整 体行动,就像统一后的分裂一样,都是在为后来的进化做必要的铺垫。正如荀子 所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历史的进程有时不会顺应所谓当时 多数人的选择,更不会顾及后人的情感好恶,经常接纳适时的暗淡,同时抛弃过 气的辉煌。 (二十二)游历述史和凿空探险 2009年12月14日中国至中亚天然气管道贯通仪式在土库曼斯坦阿姆河右岸的 某工厂举行。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及中国领导人出席。仪式 很简单,项目意义却很重大,有评论指是复兴丝绸之路的重要之举。 “丝绸之路”一词首先由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1877年出版的《中国》一 书中提出,原指中国汉朝穿过新疆、中亚及印度之间,以丝绸贸易为主的交通路 线。此后通过进一步考证,将路线延伸到小亚细亚。现在距离最长的丝绸之路是 指从西安到罗马,不仅路线越来越复杂,而且范围扩大,历史的跨度被延续至今, 将来定义为从东京到伦敦也未可知。不过丝绸之路并不是早期人类进入中国地区 的路线,印度、缅甸、云南、四川一线湿热的气候更适合他们在迁徙中生存。 通过交通路线,实现人员流动,是人类维持交往的必要手段。在古代,商人 是人员流动最频繁的群体,战争时期则多为军士。人员流动不仅带来利润和战果, 同时还带来新信息。军士战事辛苦,文化水平低,传递信息的效果较差。商人要 好很多,闲暇时间可以多逛逛、多看看,总有新发现。商人游历要以经商为主, 但是也有个别另类,以经商为辅,主要目的到处游走,把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 记录整理,最终成文,得以流传。在这方面古希腊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约前 484-前425)是代表。 希罗多德留下史学巨著《历史》,在西方被誉为“历史之父”。希罗多德出 生在小亚细亚西海岸波斯统治下的一座古希腊城市,家境殷实。他从小勤奋好学, 酷爱史诗,后因家庭卷入政治斗争,被迫离开家乡,大概从30岁起,开始了一次 地域广泛的游历。他向北走到黑海北岸,向南到达埃及最南端,向东至两河流域 下游一带,向西抵达意大利半岛,翻山越岭,跨河渡海,足迹踏遍东地中海周边 的主要地区。每到一地,希罗多德就去历史古迹名胜游览凭吊,同时考察地理环 境和风土人情,并记录感想。他还喜欢听当地人讲述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对于 自己不能到达的地方,也尽可能找人了解。在雅典期间,和伯利克里等名人有交 往,详实记述了希波战争。整个游历过程中,他也行商贩货,以维持生计。希罗 多德最后来到雅典人在意大利南部的殖民地图里,完成写作。从作品推断,他的 游历可能将近十年。利用如此长的时间,积累资料,完成著述,对于古人来说并 不容易,也许商人的身份对其有重大帮助。 晚于希罗多德三百多年的中国历史学家司马迁(前145-前87)也有类似的经 历。司马迁生于史官世家,久居长安,博览群书。20多岁时,为增强阅历和见闻, 用两年时间游历四方。据《史记·太史公自序》记载,他到浙江会稽,探访大禹; 到长沙汨罗江,凭吊屈原;到山东曲阜,追忆孔子;到江苏徐州,了解刘邦。回 长安升官后,还奉命到过四川和云南。其余大部分时间,主要在长安及周边活动。 司马迁用十余年时间写完《史记》后,很快就辞世了。 司马迁的《史记》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历史地位极高, 与希罗多德的《历史》同为人类瑰宝。虽然两人还不能摆脱以自身地域为中心, 俯视周边的姿态,但是已经具有一些文化平等、相对、独立的意识,不因敌我、 弱强、贫富等因素而过度贬低对方。这点难能可贵,非常符合现代潮流。两人的 通病是因时代局限,资料缺乏,免不了加入很多传说和文学色彩,治史难以做到 严谨,至班固和修昔底德方得到改进。 两人也有很多不同点,比如一个为民,游历时间长,一个为官,游历时间短 等等。还有一点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论以当时或今天的眼光看,希罗多德是国际 游,而司马迁是国内游。也就是说希罗多德去了不同的国家,而司马迁只是去了 不同的郡县。这不能怪司马迁,因为当时汉朝疆域已经很大,即使他的游历范围 再扩大,也难出此圈。希罗多德正好相反,走出家乡就算出国,跟现在的迷你小 国一样,每换一地都是新政权。由此看出,两位史学泰斗,在命运之初就确立了 不同的视野,由此折射出的差异,并不能用目光短浅或远大来简单概括。 除了商人和军士,僧侣和使节也是传递信息的群体。能够远行的僧侣多是信 仰执着的人,而且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缺点是记录难免神神叨叨。使节在政治 实体间传递信息,所以对准确性要求最高。不过使节的出访地一般都很明确,多 走已知的安全路线。汉朝出了一位使节,走了部分未知的高危路线。他就是张骞 (约前164-前114)。 汉朝前期历经文景之治,休养生息,平定内乱,人口增加,产生了向外扩张 的动力,与北方的游牧民族匈奴长期作战。汉初,人的知识结构中并不清楚了解 匈奴以西的世界,多以各种先秦典籍作为依据。汉武帝时,从匈奴俘虏口中得知, 匈奴以西还月氏国,与匈奴为敌。汉武帝希望联合月氏共破匈奴,于是招募使节 前往。张骞应募,与其他一百多人组成使团西去,同行者有一名匈奴人叫堂邑父。 使团于公元前138年刚出陇西,便被匈奴俘获。张骞被截留十载,娶妻生子,但 是汉节不失。后来匈奴看管放松,张骞召集部分属下继续向西,数十日后于公元 前129年左右到达帕米尔西边的大宛国,又至康居、月氏、大夏等国。与月氏结 盟攻击匈奴的使命没有完成,张骞只能返回,途中又被匈奴俘获。一年多后,匈 奴内乱,张骞和妻子及堂邑父于公元前126年趁机回到长安,历时十三载,不辱 使命。 今人面对海量信息,经常为如何筛选而苦恼,已经很难理解张骞向汉武帝和 官员们讲述自己见闻的场景。在最高决策层,传播有价值的域外新信息,是中国 历史中的小概率事件。汉武帝据此制定破敌之策,张骞随军参战,提供地理参考, 立功封博望侯,获得人生的最高荣誉。“博望”与张骞的经历有关,取博广瞻望 之意。可惜后来张骞因战事失误,论罪当斩,只好用爵位抵罪,被贬为庶人。公 元前119年张骞拜中郎将,二次出使西域,至乌孙国,分遣副使至大宛、康居、 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等国,前115年回,翌年去世。 张骞的伟绩是中国历史中的唯一,其他人物难以与之相比。他的行进路线主 要包括河西走廊、塔克拉玛干沙漠南北、帕米尔高原以西的锡尔河、阿姆河流域, 看起来也就刚刚离开现在的中国国境不远。如果以盛唐的版图看,甚至可以算是 国内游。可是今日拥有,不等于过去如探囊取物,因为一般情况下,农耕势力向 游牧地区扩张非常困难。丝绸之路兴起是历史的必然,张骞只是将时间提前。虽 然不能说中国西部是张骞打下的江山,但是此后该地区错综复杂的演变都要和张 骞的凿空之旅挂钩,作用深埋潜流,不可小视。与汉文化西传的同时,中国也以 宽广的胸怀海纳百川,通过丝绸之路汲取异域文化的营养,以利于自身的创新和 发展。比如后来出现了很多以“胡”字为前缀的词语,与近世带“洋”字的词语 相似,不过有请进来和打进来之别。 后人总希望张骞留下的资料再详实一些,以便多了解那个时代。对此不必强 求,他已经非常出色,勇于探索、客观严谨、吃苦耐劳、机智勇敢,足以树立为 “张骞精神”,供后人学习借鉴。不像有些人只是坐在家里编梦游记,内容诸如 某国人有三个身子,某国人只有一臂一目一鼻孔等等,遗祸后代。 张骞的事迹主要见于《史记·大宛列传》和《汉书·张骞李广利传》,都不 是独立成章。可见当时只认为他是一般的国家级个人英雄,还不是具有影响力的 国际人士。现在张骞的“探险家”称号是近代从西方引进的,按照中国的传统, 张骞被称为“涉险家”似乎更合适。古代探险家并不是以探险为本职,与张骞相 似的西方探险家也有各种其它职务,其中多是商人。尽管张骞等人的行为受政治 或商业利益驱动严重,但是地理发现属于科学发现范畴,于是统一用科学意味浓 厚的“探险”一词来描述他们,与冒险家划清界限。比探险家更早走过同样路线 的人只能算是过客,因为完成探险只是探险家的前半程,后半程是要把新知识带 回自己的社会,并对后世产生影响。影响越大,级别越高。 张骞是中国的骄傲。他的继任者是西方的迪亚士、哥伦布、达伽马、麦哲伦 等。他们共同的传奇展现出一幅壮丽的场景:最伟大的探险家手中并没有地图, 只是心中有一条路。 汉朝上下对西域了解后,商业军事双管齐下,不仅慢慢清除了匈奴的威胁, 还增强了地区影响力。东汉大将班超威震西域诸国,公元97年曾派部将甘英出使 罗马帝国,到达安息(帕提亚王国)的西海(波斯湾),没能继续前行,又不熟 悉陆路,只能折返而回。甘英生长于内陆,不了解大海,产生畏难有情可原。这 是中国人的传统,即使张骞遇海,估计也未必成行。甘英实现的地理坐标是明朝 以前,中国使节所到达的极值,盛唐都未能超越。东汉与罗马帝国的交往失之交 臂,令人遗憾。如果甘英能够见到罗马皇帝和罗马城的胜景,彼此多添加一道记 述,可能有助于加快后来的历史进程。 同样的遗憾也发生在张骞身上,但他本人根本意识不到。希腊化时代的塞琉 古王朝曾将势力扩至锡尔河中游,并建设亚历山大城。后任者巴克特里亚王朝控 制中亚一带,继续推进希腊化的进程。可惜之后这股热潮迅速冷却收缩,该地区 又被东方迁来的民族占领。张骞晚到一百年左右,所见的古希腊文化残留估计没 有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古希腊和中国在彼此伸手的交集地区因时间错位,没能 撞出火花,有些造化弄人,余恨千古。 亚欧大陆同为一体,在全球地理上有其特殊性。各路早期文明经过独立成长, 终于在亚历山大帝国和汉帝国的东西扩张中,实现了地理贯通,彼此开始接触和 了解。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和重大事件,也是文明的幸事。不过受制于 社会综合状况,这个开始仅仅是个开始,还有很多空白需要填补,难以实现大跃 进。之后中亚、西亚势力增强,中国和欧洲的扩张能力停滞或减弱,失去了持续 直接接触的机会。亚欧大陆两端,只能东西遥望,天各一方,直到大航海时代开 启。 图(略):和阗马钱,又称汉佉二体铜钱,是1-3世纪中国新疆和阗地区的 地方货币,采用古希腊的打压方法制造。受希腊化影响,正面有马的图案和佉卢 文,但背面受中国影响,用汉字“六铢钱”记值。该钱是多个古文明交流、合力 的产物,也是古希腊和古中国对某地共同产生影响的早期证据。此类证据极为罕 见。 (二十三)欧亚大陆两端的罗马帝国和汉帝国 此次旅行的航程,去雅典之前,需要在意大利罗马转机。我停留了两天,有 机会参观这座历史与现代浑然一体的世界名城。“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这是 一句常见的西方谚语,当初总觉得是一句正确的废话,世界上有哪个城市是一天 建成的?不过通过游览,我深深感受到,罗马确实不是一天建成的。因为它一直 在建,连续建了两千多年。 对于罗马古城的直观感受,最早来自电影《罗马假日》。在奥黛丽·赫本和 格里高利·派克的精彩表演中,一座欧洲古典城市的风貌得到尽情展现,给人留 下深刻印象,相信许多中国观众都有同感。出发之前,我又重温了一遍,经典就 是经典,每看一次都有新感觉,更何况这次就要亲身来到罗马。 相传特洛伊战争后,一位叫伊尼阿的神话英雄带领族人来到意大利定居,生 活繁衍,由此古罗马和古希腊有了远亲关系。罗马城的起源与母狼哺婴的传说紧 密相连,广为人知。这种弃婴水中漂、历练当英雄的故事,在地中海沿岸和波斯 地区广泛流传。最早的母本可能是两河流域阿卡德王朝的创建者萨尔贡一世,犹 太领袖摩西、波斯居鲁士大帝等人都有类似的传说经历。后来也传到东方,比如 中国小说《西游记》中就有唐僧出生后在江中漂至金山寺的情节。该故事类型产 生的动机是多方面的,突出英雄人物的与众不同、成长艰辛、独立自主可能是主 要原因,因此也成为普通民众最乐于接受的一种主旋律。 古罗马人流传的故事发生在公元前8世纪早期,说到细节,几乎完全照搬居 鲁士大帝的故事,包括母狼哺婴一节。有别于其它传说,古罗马版本的主人公是 一对孪生兄弟,多出一个角色。因遭恶人陷害,有王室血统的两个婴儿被女仆放 入摇篮,抛入台伯河中,希求奇迹,漂流至帕拉蒂诺山脚,先被母狼哺乳,后被 牧羊人收养。两人共同成长,完成复仇大业,并以帕拉蒂诺山为中心建立新城。 随之兄弟反目成仇,起因居然是为城市用谁的名字冠名而引发争执,最终哥哥罗 穆路斯杀死弟弟雷穆斯,取得统治权,以自己名字命名新城为“罗马”,连准确 日期都有。经后人倒推折算,定为公元前753年4月21日。把自相残杀定为城市创 立的前传,不含道德评判,以武力定胜负,只是为了荣誉而战,世上恐怕少有。 每次看到结尾,总觉得怪异。古罗马人这样讲故事的目的让人难以琢磨,早知道 天无二日,何苦开始编出地有二主。为什么要在一个崭新明天开始的时候,附带 一个血腥的前夜呢? 抛开传说,罗马在草创时期并无奇特之处。亚平宁半岛也称意大利半岛(意 大利的国名由此而来),是地中海三大半岛之一,位置居中,像一只长筒高跟鞋 踏在海中,与其下方的西西里岛合成一个完整的地理区域。这里气候宜人,很早 就有人类定居繁衍,但与东方的邻居相比,文明的脚步要慢一拍。古希腊海外殖 民地的扩张促进该地区发展,不过为方便和古希腊本土往来,新城邦多建在东南 部,尤其是西西里岛,叙拉古在古希腊后期已经成为经济、文化中心。 与南部不同,因受到亚平宁山脉阻隔,半岛西北部发展相对落后,罗马就处 于西北部的中间位置。公元前8世纪左右,来自小亚细亚的埃特鲁斯坎人抵达这 里,与当地人融合,成为罗马先民。随着农业发展,古罗马诸多部落形成松散联 盟,尊盟主为王,罗慕路斯就是回溯的第一位王,该阶段称为王政时期(前753- 前510)。同古希腊人向腓尼基人学习一样,古罗马人也开始向古希腊人学习。 种植经济作物,从事贸易往来,经济结构变化延伸到政治制度,共和制逐步取代 王政,形成以元老院(代表贵族)、执政官和公民大会为主要构架的权力核心, 有很多古希腊民主制度的内容。这一阶段称为共和时期(前509-前27),也是罗 马帝国创立前的崛起时期。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从王政出现到帝国灭亡,罗马并 非专指罗马城及周边,也有国家的概念。 古罗马埋头发展,随着实力增强,于公元前5世纪开始向外扩张。经过一连 串的征服、合并、结盟,古罗马在公元前270年左右控制了整个亚平宁半岛,成 为地中海举足轻重的大国。此时古罗马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不是东方的希腊 化诸王朝,而是地中海对岸南方的迦太基。 迦太基城位于今天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市附近,是腓尼基人海外殖民的重大成 果,从公元前9世纪左右开始建设,到公元前3世纪成为地中海西南部的强国。控 制范围东接埃及托勒密王国,西至今天的摩纳哥和西班牙,地中海西部的西西里 岛、撒丁岛、科西嘉岛也归其所有。迦太基人善于经商,制造的床和家具是风行 一时的奢侈品,同时开发北非和西班牙的银矿,积累了大量财富。迦太基实行贵 族寡头统治,海军力量强大,陆军也不弱,在与古希腊的对抗中不落下风。波斯 帝国和亚历山大帝国鼎盛时期,都妄图占领已知世界,并分别控制和吞并了地中 海东岸腓尼基人的老家,只是还没有对迦太基下手,就衰落了。 罗马与迦太基距离太近,利益冲突严重。迦太基成为古罗马兴起的主要障碍, 必须通过战争决一雌雄。因古罗马人称腓尼基人为“布匿”,所以史称“布匿战 争”。战争断断续续,历时百余年,有三个时段比较重要。第一次布匿战争(前 264-前241)耗时最长,古罗马将迦太基逐出西西里岛,取得战略优势。第二次 布匿战争(前218-前202),迦太基展开反击,将领汉尼拔率军翻越比利牛斯山、 阿尔卑斯山,从北面进军古罗马,搅扰亚平宁半岛,威胁罗马城。其中前216年 在坎尼以少胜多,大败古罗马军队,是军事史上的著名战例。不过因深入敌后孤 军奋战,面对古罗马将领大西庇阿的强力反击,还是以失败告终。 古罗马愈发强大,迦太基则被不断蚕食,逐渐龟缩一隅。“迦太基必须被毁 灭”已成为古罗马人的信条和目标,并且精心准备。公元前149年第三次布匿战争 爆发,古罗马军队势如破竹,兵临迦太基城。但迦太基城易守难攻,又临海,三 年难以攻克。最后罗马统帅小西庇阿建造一座大堤,从海陆两面将迦太基城彻底 围困。前146年,坚固的城墙终于被突破,古罗马人百余年的愤怒转化为无情的 杀戮,试图把有关迦太基的一切在历史中抹去。屠城过后,投降的迦太基人全部 沦为奴隶,城市夷为平地,并下令禁止有人居住,直到屋大维时代才得以恢复。 布匿战争打得惊心动魄,胜利后战果累累,古罗马成为海陆兼修的军事强国,为 其同时向东方进军奠定了基础。布匿战争是地中海的南北对决,二者曾经旗鼓相 当,但北非的综合资源不及南欧。此后的历史中,北非也是长期处于劣势。 第二次布匿战争后,迦太基已无力反击,进入防御状态,古罗马人开始东征 西讨。公元前168年灭马其顿;前146年击败以科林斯为首的联军,吞并古希腊; 前190年击败塞琉古,使其沦为附属国,前64年被彻底征服(从塞琉古分裂出的 帕提亚未被征服);凯撒(前100-前44)西征高卢,将版图扩至大西洋;前30年 屋大维击败政敌安东尼和埃及艳后的军队,灭托勒密王朝,吞并埃及;期间小亚 细亚的诸多小国也纷纷归附古罗马。对外扩张的同时,古罗马内部的争权夺利从 未停息,贵族与平民矛盾加剧,共和制无力应对,名存实亡。最终凯撒的甥孙、 养子屋大维(前63-14)胜出,前27年,获“奥古斯都”称号,大权独揽。此后 古罗马虽然还有共和之名,但实际已建立帝制,从此进入罗马帝国时期。至2世 纪中叶,帝国达到鼎盛,地跨欧亚非,与中国的汉朝并立于欧亚大陆的两端。 从罗马建城到罗马帝国建成,古罗马人绕着地中海打了一圈,过程非常艰苦。 相比之下,早于罗马帝国近两个世纪的汉朝建立得比较轻松,只要把秦朝留下的 烂摊子收拾好就可以了。汉高祖刘邦(前256-前195)算是农民出身,不用编出 弃婴漂流的故事,芒砀山斩白蛇已经足够,无匹夫之勇,却知人善任,击败项羽, 乱中取胜,得天下后定都长安。 长安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座魅力无穷、却难以感同身受的城市,位于关中平 原渭河南岸,地理条件优越,有“八水绕长安”之说,既受关隘守护,又处膏腴 之地。以大长安的概念理解,从西周开始,多个朝代定都于此,其中包括西汉和 唐朝。现在西安的名称始自明朝,现存的古城是明朝所修,汉唐风采空留于诗词 歌赋之中,已不得见。这种遗憾是历史的宿命,就像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而长 安不是一天拆除的。 刘邦本有意定都洛阳,后主要出于安全考虑,改为长安。决定的正确性不久 就得到验证,各种叛乱都没有威胁到中央。异姓王、同姓王先后闹事,是中国历 史中同类事件的开篇之作,一般都遵循王朝前期无大碍、后期无小事的规律。汉 朝真正的惊世之举始于汉武帝刘彻(前156-前87),国富兵强之时,就是开疆拓 土之日。东南两个方向轻易拿下,难点在西北。 游牧民族匈奴凭借骑兵优势,长期骚扰中原。刘邦曾受白登被围之辱,文景 二帝和亲送礼,也难保平安。为解除隐患,汉武帝时期,先进行了一场影响深远 的军事变革,大量养马,以骑兵完全取代车兵,彻底扭转对匈奴的军事劣势。在 张骞出使西域的帮助下,汉将卫青、霍去病、李广等经过连年征战,收复河套地 区,打通河西走廊置河西四郡,深入漠北,直捣匈奴老巢。至汉宣帝神爵二年 (前60年),在今新疆轮台设安西都护府,控制西域。匈奴败退,发出了“失我 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哀叹。 此后几个世纪,留下的匈奴部落与汉族融合,其他各部一路西迁,在丝绸之 路引发连锁反应。其中一支甚至远达欧洲,参与颠覆罗马帝国的统治。汉朝鼎盛 时的疆域,东至朝鲜、南至越南、西至葱岭、北至漠南,除东北、内蒙、西藏、 青海等人口稀少的地区外,已经接近今天的中国版图。   除了罗马帝国和汉帝国,同期西亚帕提亚王朝(安息)、中亚贵霜王朝也相 继建立。罗马、泰西封(今伊拉克巴格达附近)、富楼沙(今巴基斯坦白沙瓦附 近)、长安四大帝国的首都,成为连缀在欧亚大陆的权力中心。多个帝国同时出 现,并且稳健存续多年,一改此前强大帝国短命或控制力偏弱的局面,其中一项 重要的技术支持是铁制兵器、铁制农具的普及。冶铁技术首先由小亚细亚的赫梯 人在约公元前1400年发明,随后在欧亚大陆逐渐传播。至公元前后,由于技术不 断进步,铁器不再昂贵,取代铜器,在军事和生产领域得到全方位应用。同时铁 做为重要资源,又受到统治者的有效控制。农业文明中,铜器时代和铁器时代的 完全交替,在一系列新帝国的诞生过程中不经意完成了,而下一项可与之媲美的 同级别技术是千年之后的火器。 (二十四) 长寿的石头和短命的木头 角斗场又称斗兽场或竞技场,是罗马著名的旅游景点,也是罗马帝国的标志 性建筑之一。角斗场呈椭圆形,顶部半圈损毁,整体保存还算完好。从外立面看 最高分四层,下三层为石柱和拱门。石柱从下往上分别为多立克柱、爱奥尼亚柱 和科林斯柱,是古希腊建筑中的三种典型柱式,但在此并不承重,只是起到装饰 作用。与柱式技术完全不同,拱券才是角斗场的核心技术,也最为古罗马人所擅 长。用古希腊艺术,为自己的建筑作品做外墙装饰,由此古罗马人的古希腊情结 可见一斑。 角斗场内部主要由混凝土砖垒砌,分成两部分,外围是层层看台,中间是角 斗场。角斗场的展示是解剖式的,可以看见地下部分修建有各种通道和小隔断, 是角斗士和野兽进场的路径,当初则全部被木板等物遮盖。地上部分现在只有局 部铺有木板,就是当年流汗流血不流泪的搏命场地。 参观过程按部就班,多少故事和影像在脑海中闪现,免不了乱发一通豪情, 联想一番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罗马帝国兴衰史。感慨之余,觉得从建筑角度而言, 角斗场有点似曾相识。突然间恍然大悟,想到了中国国家体育场鸟巢。 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主体育场鸟巢是现代中国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主体建筑 材料是钢铁、水泥,也呈椭圆形,长轴332米,短轴294米,最高68米,可容纳观 众9万人。角斗场的建筑材料是砖石、混凝土,重要连接部分用铁钩,长轴188米, 短轴156米,围墙最高处57米,可容纳观众5万人。仅从这些数据看,似乎现代人 进步不大。其实除了角斗场的高度可能已达到当时技术极限外,其它方面无论是 古罗马人还是现代人,都还可以超越。比如当今世界最大的朝鲜五一体育场,长 轴450米,短轴350米,可容纳观众15万人,演出大型歌舞《阿里郎》的时候,外 国观众看得瞠目结舌。以朝鲜的国力都能如此,中国要是拿出当年搞原子弹的干 劲,能建多大的体育场真不得而知。可见体量的增大并不是进步的全部标志,技 术的提高还体现在其它很多方面。 角斗场代表着罗马帝国的辉煌,另外还具有其它古代建筑无法比拟的现代性。 古人今人生活内容差异较大,所以建筑功能要求不同。古代建筑类型流传至今, 除宗教类,其它大部分因为实用性差,已被淘汰。今人仿制古代建筑,多为旅游 和怀旧。角斗场从形状上看,不过是两个古希腊露天剧场的对接,而它的突破是 摆脱了对山体的依赖,独立建造。当今世界所有的体育场,全都可以看成是角斗 场的隔世子孙,无论是建筑结构,功能设计,还是使用管理,几乎别无二致。角 斗场的血色已被岁月的长河洗去,作为古罗马人留下的建筑经典,一直供后人学 习借鉴。如此看来,罗马帝国并不全是遥不可及的历史记忆。 拱券技术最早出现在两河流域,应用范围较窄。古罗马人掌握后,将其提升 到新的高度。拱券结构巧妙利用力学原理,使材料相互挤压,既提高了承重量, 还可以节省材料,扩大空间,是建筑史上的一次飞跃,替代了以梁柱为主的建筑。 在拱券的基础上,古罗马人又发明了穹顶技术,成为日后欧洲建造大型室内建筑 的重要手段。 与古罗马同期,中国工匠在汉朝已掌握最基本的拱券技术,不过主要用于墓 葬中,用砖垒砌。现存最早带拱券的地上建筑是北魏时期的砖塔,后来拱券多用 于桥梁和城门。河北的赵州桥和天安门的城门洞,国人最为熟悉。 拱券不仅用于角斗场等大型建筑,古罗马人还有惊人之举,利用它来获取水 源。古代城市无论是选址还是发展,多受制于苛刻的自然条件,其中水源供应非 常重要。城市首先必须依水而建,规模如果扩大,也要顺着河湖拓展。发大水固 然很可怕,但那是一时的灾难,缺水更可怕,将严重制约城市的活力。如果断水, 等于宣告城市的死亡,人们就得迁居。 贯穿罗马的台伯河,河面窄,河床低,取水困难,无法提供更多用水。而随 着帝国的兴起,罗马城人口激增,为解决发展中的困难,古罗马人广开思路,利 用拱券技术,无限复制一个个单体结构,下部依地势可长可短,上部取齐,在顶 部砌成凹槽,从高远处的水源地开始架设,摆脱地形限制,将水源源不断地引向 远方,关键节点还设置机关,调节水量。一些地势平坦、唯独缺水的地方得到发 展,甚至一些地形险峻的军事要地,也因为有了水而得到守卫。多条输水道联成 网络,总长达二千多公里。鼎盛时期罗马城人口达一百多万,是世界历史上第一 座人口超百万的城市。虽然后世风云变幻,但作为罗马城长盛不衰的首要保证, 一直能维持相当的人口数量,输水道功不可没。甚至有些地段与现代设施相连后, 还在使用。意大利现存的输水道都是支离破碎的,保存较好的两段在西班牙和法 国,当时都属于罗马帝国。西班牙塞哥维亚的一段,两层拱券,最高近30米,是 同类建筑中的典范。法国的迦合桥一段三层拱券,大桥和输水道同为一体,底层 是道路,横跨大河,蔚为壮观。每一条输水道都维系一座城市的生命,意义不言 而喻。 离角斗场不远,是古罗马共和广场。在罗马旧城内,延续古希腊传统,建有 很多古罗马广场。英文是Forum,与古希腊广场的Agora都是专有名词。共和广场 主要修建于凯撒时期,是市民的重要活动中心,有关宗教、政治、商业、文化方 面的诸多社会活动都在这里举行,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广场建筑群中最多的是 神庙,其它还有会堂、公共浴场等,保存最完好的是几座凯旋门。与希腊遗址不 同,这里除了少量倒地的大理石外,大量是红色砖土材料的遗迹。这些是古罗马 时代的混凝土。 意大利是多火山地区,积有大量火山灰。古罗马人就地取材,积累经验,多 种调配,垒砖砌墙。混凝土与石材相比,优势是价格低廉,使用方便,给建筑师 们提供了宽广的创作空间。屋大维创立罗马帝国后,对罗马城进行大规模重建, 原有建筑多被拆除或覆盖。在建筑材料上,古罗马人将古希腊人惯用的大理石和 自己娴熟掌握的混凝土混合使用,或者只用混凝土,创造了独特的建筑风格。如 今罗马旧城仍保留有大量的混凝土建筑遗迹,历经近二千年,建筑的顶部已经坍 塌,但是很多十几米高的巨大墙体依然屹立不倒。考虑到地中海沿岸并非沙漠地 区,再对比那些坚硬的大理石,不得不佩服古罗马人的技术与智慧。 拱券和混凝土的应用使古罗马的建筑风格丰富多彩、千变万化。它们不仅扩 大了城市的范围,还改变了城市的面貌。其中比较著名的是公共浴室,罗马城内 就有多处遗址。既然叫浴室,洗澡花样自然繁多,热水、温水、冷水皆有,但这 种浴室并不只是泡泡澡、搓搓泥那么简单。它的建筑组成和功能非常丰富,相当 于现在的大型休闲娱乐中心。除洗澡外,集餐饮、购物、表演、运动、阅读、品 画、赌博、风月、演讲、开会、交友于一体,各种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而且门 票低廉。富人可以尽情挥霍,穷人也可以消磨时光。 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古罗马的采矿技术,几乎达到了工业革命前的最高水平。 他们可以将矿井挖200米深,利用排水系统将矿内积水及时层层排出,提高采矿 效率。在开山凿石方面,古罗马人已掌握热开采技术,架好柴堆烧烤岩石,然后 浇冷水,利用热胀冷缩原理,岩石就会碎裂,在修路、开矿时都会用到。中国战 国时期的李冰修建都江堰水利工程时,也用过此法。尽管东西相隔,古人在工程 技术方面却常常心有灵犀。 古罗马人经常嘲笑古埃及的金字塔、古希腊的神庙,认为大而无用,对自己 变化多端的实用性建筑非常自豪。其实他们修建的神庙也不少,不过能将高级技 术用于民用公共建筑,并抛开对神仙的依赖,确实超越前人。 与西方相比,中国早期单纯的地上石质建筑很少,体量较小,技术也不高。 现今发现最早的是汉代石阙,一种建在大门外的装饰物,后来石材常被用于桥梁 和建筑的基座。虽然中国的石质建筑乏善可陈,但木质建筑却是世界建筑史上的 一朵奇葩。皇宫玉宇巍峨缥缈,亭台楼阁千变万化。可惜以木材为主体,时间长 久必然腐烂倒塌,也难逃雷击火灾,所以汉朝未央宫、唐朝大明宫的风采只能在 诗文中领略。木质建筑现存最早的是五台山两座唐代寺庙的部分殿宇,宋元保存 下来的也很少,以明清居多。 草木土石是人类在农业社会的主要建筑材料,通常混合使用,土、石还可以 做成较小的建筑单位砖。材料的选用,各地都是因地制宜。对于普通建筑,即需 即建,只要能够挡风遮雨避寒保暖即可,东西方差别不大。差别主要体现在高规 格建筑上,既要高大雄伟,又要经久耐用,既要有技术能力,又要有资金支持。 不可能都做到最好,所以必须有所取舍,要服从地理和气候条件。其核心还是因 地制宜,只是要求更为苛刻。由于地中海和中国内陆的自然差异,造成材料对气 候耐久适应程度和原材料获取难易程度有重大差异。在地中海沿岸如果用木材, 会很快腐烂,用石材更抗侵蚀。而中国内陆地区曾经森林茂盛,气候相对干燥, 采石成本极高,用木材更合算。结果就是西方偏好石材,中国偏好木材,由此形 成了两种技术路径,各自扬长避短,造成风格迥异。 欧洲石质建筑的建造周期,耗时上百年、几百年的屡见不鲜,慢工出细活, 保证存世时间长,但决定建造者经常不能活到竣工,建筑群总面积也必然受限。 中国木质建筑的建造周期短,早建成早享受,可以做到总面积很大,但是难保存, 总要维修或重建。双方在早期技术定型之后,都形成路径依赖,后期难以改变, 直到进入工业社会才逐步统一用钢铁水泥。如果仅从当世或几代人的角度观察, 石质建筑和木质建筑各有千秋,难以简单评说优劣。但在今人看来,优劣判若云 泥。石头可以屹立不倒,宣示荣耀,木头早已化作尘泥,无处可寻。 中国也有一种特殊的建筑,建造周期很长,希望能做到永存,不过不是给活 人用的,它们的同类是埃及金字塔。注重修建陵墓源自古人的生死观,认为死后 进入另一个世界,为了做到事死如事生,最高统治者都很重视此事,甚至是头等 大事。中国修建和管理皇陵是财政支出的常项,有一套极为复杂繁琐的制度,一 座皇陵累积消耗的费用经常超过修建一座城市。秦始皇陵至今难窥全貌,兵马俑 不过是冰山一角。汉武帝的茂陵也是极尽奢华,刘彻在位54年,陵墓建了53年。 可惜东汉末年吕布、唐朝末年黄巢掘墓挖宝,以充军饷,只留下一个硕大的土包 子供后人凭吊。中国早期的建筑遗存多是一系列的土包子,毫无美感可言,不过 精华是残存的包子馅。没有这些当年能工巧匠打造的精美艺术品,中国人对自己 历史的自豪感恐怕会大打折扣。 罗马帝国的皇陵体量、深度都无特别之处,因陪葬有财宝,又易盗掘,在其 后的乱世风云中多已消失。基督教兴起后,宣传凡事都由上帝安排,鼓励薄葬, 花大笔钱修陵墓或陪葬,不如修教堂更容易上天堂。从此欧洲一座座教堂拔地而 起,而墓地上立个石碑或十字架就可以了。 基于地理、技术、材料等差别,造成不同地区的早期主要历史遗存类型各有 偏重。中国地下文物丰富多彩,欧洲地上建筑饱经风霜。但是不管地下和地上, 它们现在都是全人类的瑰宝。 ※※※※※※※※※※※※※※※※※※※※※※※※※※※※※※※※※※※ 本期编辑:应帆 本期校对:紫弦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 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www.xinyusi.info     http://xys7.dxiong.com     http://xys2.dropin.org 订阅《新语丝》月刊,请寄信到xys_gb-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寄信到xy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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